第081章

    林浔醒过来时,身在往生堂。

    天光未明,熹微的光线透不过窗棂,只留下一片若隐若现的白。林浔看了眼盖在身上被她攥出皱褶的男士外套,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陈设,才将琴掏出来清了清自己的状态。

    趁着治疗的时间,她打开政务模板,检查了一下昨天的日报表和端脑小群里的工作报告,才跟荧报了个平安,从云梦榻上起身。

    清晨的空气凉薄,屋里屋外都很静,林浔在院子里调理风水的荷花水缸边打理了一下头发。她懒散又安静,像只随遇而安又永不被驯服的猫,连打理自己都十分随意,马虎梳理几下便打算收起梳子。

    但一只手轻轻接过了她手里的发梳。

    天际还没破晓,鸟雀划过深蓝的天幕留下一道孤寂的剪影。林浔懒洋洋地坐在寂静庭院的石栏上,也没有回头看来者是谁,只在长发被轻柔梳动的静谧中打了一会儿瞌睡。

    风平浪静的短暂光景结束在其他人的回归。

    首先回来的是空和魈,旅者与仙人一前一后,见林浔正坐在院子里啃小饼干都不由松了口气,随后是温迪与流浪者,又是刻晴与浮舍,最后胡桃重云等人也陆续回来,还夹着一个不知何时加入其中的行秋,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伤,林浔便掏出琴来弹了一首安抚的曲调。

    “哟,行秋!”林浔弹完打招呼。

    “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啊,林浔!”乌泱泱一群人里,派蒙率先开口,她一副脑袋大的样子飞到林浔身边,慌慌张张地跟林浔说了声目前的情况。

    层岩巨渊的后续并不复杂,毕竟林浔早就通过端脑小群告知了层岩巨渊的事情,也通知了随侍的骑士打开传送节点帮助坎瑞亚人民归国。所以当盘根错结的巨树在嶙峋的岩壁中拔地而起后,荧及时赶到避免了坎瑞亚人民与璃月子民的冲突。

    后来她顾及林浔伤势颇重不好移动,加之又一直抓着钟离的外套不放,荧才将林浔托给空照顾,自己继续执行撤离计划。

    事件本该到此为止,但那个被封入树干的魔方失效后,五枚书页碎片却在被运返的途中遭遇了愚人众的袭击抢夺。

    由于书页能干涉生死循环,大家只好分头去追回碎片,连流浪者都在空的拜托下动了身,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只带回两枚,其余三枚碎片意外在争夺时被元素暴风吹散。

    “愚人众出动了三名执行官,听说是想用书页补足制作「概念」所必要的条件!”派蒙握着小拳头,紧张兮兮,“怎么办,林浔,他们真的在做「概念」了!万一被他们做出来……”

    “那我们就洗洗睡吧。”林浔诚恳回答。

    “唔,所以书页的碎片确实可以满足制作「概念」的条件吗?”温迪单手抵着下巴,思索着问。

    “「概念」…不,它的名字应该是圆环之理,并不是那么好制作的东西,因为最核心的条件是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强大因果之力,这种因果级别的力量,和规则类的书所能达到的范畴完全不同。”林浔看向温迪,笑眯眯道:“所以问题不大。”

    空松了口气,“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现在只需要把书页的碎片找回来就行了,对吧?”

    “我说你们啊,怎么都一副放心了的样子。”胡桃单手叉腰,不满道:“就是是碎纸片,也是能破坏生死平衡的危险物品,哪怕用十个八个保险柜锁起来都不为过!要赶紧把剩下的碎片找出来才行!”

    重云点头,认真应道:“胡桃说得有道理。”

    行秋思忖着,“不过纸片找起来可不太容易啊。”

    眼看着话题转向如何寻找书页的碎片,林浔将身边的小饼干揣到怀里继续啃,然后安静与人群后的刻晴对上视线。

    玉衡星看向她的眼神谨慎而忌惮,虽然林浔的身份并未公开,但任谁都能看出她在坎瑞亚的地位不低。本来就已经涉及了国家间的外交事件,而地脉力量形成的巨树,与不明规则近似争夺林浔的行动更是让人顾虑重重,这也是璃月高层目前对林浔采取近乎视而不见般的处理措施的缘故。

    刻晴和林浔方一对视,一直关注着林浔动向的人群便微妙静默。众人各怀忧虑,派蒙有些无法忍耐这种气氛,刚想冒头说些什么,空便看向她,摇了摇头。

    聊了一阵,林浔去收回了自己的棺材,与胡桃道别。

    之后她去与魈和浮舍见了一面,两名夜叉远离人群,不知是因仙凡之别还是因钟离一直在旁作陪,他们并未参与交流。见林浔来了,浮舍笑容爽朗地对林浔正式道了谢,告知东西他会保管好。

    魈也静静看着她,目光滑过林浔绾发的白玉圆簪,半晌才低敛下金眸,淡淡说近来人间的事他略有耳闻,但无论如何……只要林浔还在璃月,尽可以呼唤他的名字。

    以及甜品的事他会转告言笑,若林浔哪日有空,就早些去取。

    魈说得平静淡漠,不失仙人风骨,浮舍却在旁边眼神突然犀利,生动露出了你不对劲的神情。

    目送两位夜叉离开,林浔站在原地思索一会儿,回头又看见金发旅者和小圆帽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路口。派蒙期期艾艾的,左右看了看才说:“林浔,我们有问题想问你。”

    林浔毫不犹豫:“爱过,保大,妈妈生的。”

    “你又在胡说。”派蒙满腔紧张被林浔乱拳打没,露出死鱼眼,“我们是想问地脉里的那棵树,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浔深沉道:“没办法,因为美少女真的太受欢迎了。”

    “你就是这么自欺欺人的吗?”流浪者言语刻薄:“看起来光彩照人,实际境地却如囚徒一般,这三千多年你就是这么骗自己的?”

    空皱起眉头,派蒙也气呼呼地想开口反驳。林浔却眨了眨眼,露出有些害羞的神色,“阿流原来这么关注我,世界树里没有我的资料,你旁敲侧击的查了很久吧?”

    “……!”流浪者一时说不出话,顿了两三秒才发出重得仿佛从胸腔里传出的声音,“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对身份不明的家伙该采取什么措施,你最好不要自作多情。”

    “你们等一下,我还是不明白!”根本无法顾及两人的气场,小脑瓜想不明白的派蒙掺合进两人之间,“不要再打哑迷了!”

    “派蒙。”空叫停派蒙,安静道:“林浔被这个世界困住了。”

    世界树下林浔沉睡的幻影、布耶尔纵容的态度、以及最重要的,流浪者的记忆里平静承认过她从星星上来的林浔。

    “呼~呼~”人声模拟的风声响起,流浪者条件反射地皱眉并祭出法器,林浔也跟着看向声音来处的墙头,叫了声,“温迪?”

    墙头冒出一只诶嘿怪诶嘿了一声。

    自在的诗人跳进小巷后,沉重的气氛便被驱散了几分,温迪笑嘻嘻地说他刚好碰见朋友,只是聊完天也没等到他们出来,还以为他们撇下自己去玩了。

    流浪者冷酷地戳破他的偷听,诗人嘿嘿笑了几声,才温声细语地说也许不必把一切都想得太坏。

    温迪的眼睛干净温柔,林浔也就不告诉他坎瑞亚的圆环之理是由什么制作而成了,于是她也笑起来,快乐地问温迪接下来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找书页的碎片。

    “可是林浔不用回去吗?”温迪期待又有点顾虑的样子,“那边现在,也很需要你吧?”

    林浔,“别小看我的崽哦。”

    既然决定了接下来的行程,林浔便打算让流浪者先回须弥了。

    “怎么?我妨碍到日理万机的林浔小姐做事了?”流浪者并不配合,冷淡抱臂。

    “阿流,你还要上学!”林浔找书页碎片需要时间,万一耽搁了流浪者硕博连读考公上岸就不好了。

    “哈?”流浪者难以理解。

    但无论如何,读书这件事林浔是支持布耶尔的,她当即决定先暂时与空和温迪分开,带着小圆帽去买点特产后通过传送节点送对方回教令院。

    流浪者全程不配合,一副气恼的样子,随侍的骑士跳出来给张开十字节点的时候还在凶巴巴地瞪林浔。

    “虽然还没分开,但不知为什么已经开始期待下次见面的时候了。”林浔无视对方的臭脸,朝流浪者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喏,还有这个。”林浔掏出一支便携端脑,“操作很简单,阿流可以自己摸索一下。虽然我有带信号仪,但估计打电话不太稳定,所以阿流想我的时候可以给我发简讯哦!我已经在里面存过我的号码了!”

    “谁会想你?!”少年人偶估计烧成了灰嘴都还是硬的,他不屑地挪开视线,却也没转头就走,“不过,最近刚好在上妙论派的课,你要是不在乎我拿去拆得七零八落的话,我也不在乎收下这玩意。”

    看着情绪稳定下来的流浪者离开,十字节点消失,林浔才返回璃月港与空和温迪碰面。

    她离开也没多长时间,但等在冒险家协会前的空和温迪像是又遇见了重云和行秋,他们正在石阶边谈话。

    林浔靠得近了,才听见是行秋和温迪正在互相吹捧,这两人之前在稻妻的容彩祭打过交道,正处于薛定谔的熟人的阶段。

    见林浔回来,行秋笑眯眯跟她打招呼,说香菱不在万民堂,他们正打算一起去新月轩吃顿饭,由行秋请客做东

    “我也要去!”林浔丝毫不见外地加入队伍。

    行秋在外人面前始终保持着斯文得体的形象,温迪与他聊了几句,又跟重云搭起话来,行秋便放慢了几步,走到林浔身边。

    但他没有和林浔说话。

    林浔看了眼青衣白袖的小公子,决定不管怎么样先蹭了午饭再聊。但行秋静了静,还是先跟林浔说起前段时间丘丘人变成人类的事情。

    林浔紧张的思索着怎么保住海鲜大餐。

    “……那个时候很惊讶,但后来一想,好像又什么都说的通了。”

    “先不要生气,行秋!”林浔进行挣扎,“我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你,总之你先听我狡辩!”

    “我没有生气。”已经走到拐角了,行秋的脚步却一顿,停下来看向林浔,“…我也没觉得你瞒了我什么……”

    “你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云娘已经把什么都说了,这次,是大侠没有当真。”

    第082章

    “嗯…之前就想问了……”新月轩的雅间,温迪端详了拆海蟹的林浔半天,问出声问道:“林浔头上戴的那个…是簪子吗?平常好像没见你佩戴过这类的饰品呢,唔…难不成是谁送给你的吗?”

    林浔的兜帽因为不方便吃东西被放了下来,露出鸦羽般半绾的长发,垂坠的发鬓间一根光晕温润的白玉簪辉映着少女的雪肤,美得恰到好处。

    坐在主位的行秋闻言看过去,“…嗯,确实很少见林浔戴饰品。”

    正在埋头苦吃的派蒙突然警惕,又演技蹩脚地装作平常的样子问:“应、应该不是从什么不正规的渠道弄来的吧,林浔?”

    林浔正在认真和蟹腿作斗争随口答:“前夫哥送的。”

    派蒙松了口气,“太好了,原来是前…前夫?!!!”

    派蒙震惊地喊出声来,下意识看向金发旅者,但慌张中又想起林浔的秉性,便不由气鼓鼓道:“你是不是又在乱说!可恶,每次都是这样,我要给你取个超难听的绰号!”

    虽然早就是熟悉彼此性情的同伴了,但言语无忌的林浔这么一说,还是让最温吞的重云也不由劝她:“林浔,这样的话确实不能随便说。”

    “重云说得对呢!”温迪笑眯眯的,又不失促狭地问:“不过我很想知道前夫哥是谁呢?是我也认识的人吗,林浔?”

    行秋闻言也笑,“我也很想知道呢,林浔。”

    席上的几个少年看向林浔。

    “是个非常不错的人。”林浔放下蟹腿,如怀春少女一般露出沉浸在幻想中的害羞神情:“那两个数字很普通,可是凑在一起,一下子就充满了让人连眼睛都移不开的魅力!真的是那种很清纯的、我从来没见过的那种强度的美!”

    派蒙冷静地询问:“她说的是个人吗?”

    “感觉不太像呢!”温迪也严肃地答。

    插科打诨了一阵,行秋才告知林浔送簪子在璃月的特殊意义,告知林浔这类礼物不该轻易收下。林浔露出了痛心而纠结的神情,“可是,这东西看起来很贵的样子!连这种便宜都不占的话,我的人生岂不是就失去意义了吗!”

    行秋:“………”

    重云:“………”

    派蒙难以理解,“你的人生意义究竟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啊喂?!”

    快乐的吃完了海鲜大餐,就该去做正事了。温迪问她要怎么找书页的碎片,林浔一本正经的回答靠美少女的第六感,翠色诗人眨巴眨巴眼睛,眉眼弯弯地跟在林浔身边。

    原本是林浔与空和温迪去找书页碎片的,但行秋和重云都有闲暇,便主动提出了来帮忙。大家一起到了之前与愚人众战斗过的地方,随后散开各自寻找线索。

    九月的午后有些晒,林浔便往珉林方向去了。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温迪就跟了过来。诗人拿着神之眼化出的斐林,烂漫地弹了些随想曲的旋律,随后两个摸鱼怪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往林荫处而去。

    “虽然才吃完一顿大餐没多久,但再来点饭后水果也挺不错的吧?林浔想来一个吗?我过来的时候刚摘的,很新鲜哦!”温迪眼睛亮亮地对林浔捧起一只苹果,随后分了半边给她,满足地一边吃又一边继续聊:“本来还以为这次的事会费点功夫呢,没想到林浔一下子就解决了。好可惜!早知道下面还有异世界的幻境,打起精神也应该去见识一下的!”

    “不过……”诗人咀嚼苹果的速度慢了一些,“林浔那个时候其实有点吓到我哦。”

    “你毫不犹豫就对自己开了枪。”他清透沉静地看了林浔一眼,又嘿嘿地眯眼笑起来,“原本还打算等你出来的时候好好说你一顿呢,可不能不打招呼就做这种让人担心的事,结果后面又一直出事,到现在才能好好跟你说说话。”

    温迪装出一副本诗人真是操碎了心的神情。

    林浔却一本正经地反驳:“可是提前报备很影响我耍帅,那样会让我看起来很不酷。”

    “我可是很担心林浔哦!”温迪一听,绿眼睛瞬间波光粼粼起来,委屈又可怜的样子,“耍帅比我的担心还重要吗?比蒙德最受欢迎的吟游诗人受到惊吓的心灵还重要吗?”

    林浔不由露出了凝重沉思的表情。

    “这居然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吗?!”温迪伤心地睁大眼睛,随后义正辞严地控诉道:“好过分!我要生气了哦?!这次真的要生气了哦?!哪怕你请我大喝一顿璃月最好的酒也没有用的那种哦!”

    林浔冷静地提出:“那多喝几顿?”

    温迪也不由露出了凝重沉思的表情。

    玩闹了半晌,什么也没发现的两人便回转了,比起毫无收获的两只摸鱼怪,其他三人虽然也没有找到线索,却或多或少地碰到了一些同样在周围搜寻书页踪迹的愚人众小组,都发生了战斗。

    行秋多看了一起回来的林浔和温迪一眼,将愚人众还在周围逗留的事告知了巡逻的千岩军,考虑到再返回璃月港太累,当晚便打算在野外直接休息了。

    空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让吃够了须弥各色黑暗料理的林浔又不由循着香味和派蒙一起蹲守在了锅边。

    她和派蒙一边等着干饭,一边谈论着须弥街头卖的绿汁脆球。派蒙有些迟疑的觉得绿汁脆球的味道还好,林浔立刻表态她永远无法接受那种味道,要是哪天不小心吃到她说不定会原地去世。随后她们又聊起流浪者的手艺,派蒙对流浪者很会做饭表示十分震惊,哪怕林浔再三肯定也还是怀疑。

    小家伙难以置信,“可是不管怎么看,流浪者都不像很会做饭的样子吧!”

    “太天真了,小派蒙!”林浔深沉道:“阿流的手艺,已经到了我只是尝了一口他随便做的甜品,就忍不住开始考虑创立飞天小圆帽教,然后强迫我身边的人信仰他,让大家一起感受甜品之神的光辉了!”

    派蒙震惊到喃喃自语,“好吃到这种地步吗?”

    听了半天的空忍不住叹气,“重点不是这个吧,派蒙!”

    派蒙:“那、他做的什么那么好吃?!”

    “重点也不是这个吧!”行秋也听得叹气。

    “怎么样,派蒙,要不要趁现在加入?”林浔紧锣密鼓地邀请:“现在加入的话,入教手续费我可以给你打个八折,诚惠8000摩拉。”

    “好贵!”派蒙脱口道:“而且入教手续费是什么,从来没听说过!”

    “派蒙你难道没有听过吗?命运馈赠的每一份小蛋糕,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码!”林浔开始传教,“加入飞天小圆帽教!一次入教,终身有效!当你心怀对甜品之神的敬仰行走在每一片土地,都如同行走在他的国。”

    林浔虔诚地画了个十字,“流门。”

    “哇啊啊,好厉害。”温迪不由鼓起掌来,“不过……我记得林浔不是宝箱之神的信徒吗?随便转移信仰没关系吗?”

    林浔从容不迫,“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是基建之神、鬼故事之神、开地脉必出五星双爆之神、以及绿汁脆球快从提瓦特大陆消失之神的信徒。”

    派蒙:“喂!里面混进奇怪的东西了啊!”

    “所以没有关系。”林浔恍若未闻,露出博爱的微笑,“大家都是我的翅膀!”

    行秋习惯林浔的传统艺能了,只是无奈又忍不住笑地看她闹。温迪似乎想笑,又忍不住幽幽叹口气。

    “不过…”空温和地问:“你成立飞天小圆帽教的事,流浪者知道吗?”

    林浔平静回答:“他知道的话,应该会连夜从教令院千里奔袭来璃月把我噶掉吧。”

    派蒙双手叉腰,“原来你也知道啊!”

    吃完饭,虽然对空的壶有了些许阴影,但这会人多,贪图自己的大床的林浔还是回壶里休息了一晚。她前一天晚上和派蒙泡了温泉,睡得很早,于是第二天难得早早就起了,只是没想到有人起得比她还早。

    天蓝短发的少年方士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似乎在望着远方出神。清晨的露气似乎浸染了他的短发,让发梢微微垂下来,气场很像淋了雨的狗狗。

    “不过去吗?”

    林浔转头,刚好看见行秋从走廊里出来,小少爷似乎只是一扫就明白了情况,心照不宣地看向她,“重云给你写的信,你可别说没收到啊。”

    没有旁人在侧,行秋也就不再保持着端方公子的模样,“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重云昨天应该有去找你,是有话想与你讲的。只不过,你应该和别的人聊得正好吧?”

    清晨很静,以至于两人隔远的说话声都被模糊的捕捉到。方士回了回头,看见他们站在走廊上,愣了一下,才起身过来。

    重云温和地打招呼,“早上好,行秋,…林浔。”

    行秋笑着回:“早啊。”

    林浔的内心已经从今天为什么要早起,到了这个壶的风水果然已经不适合她了,正打定主意说点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林浔!”诗人轻快又活泼,像是撒娇般快乐的说着睡醒看见林浔真开心,今天一定会是不错的一天。

    说着又冲行秋和重云打了招呼。

    他兴高采烈地说昨晚还没把旅行者的尘歌壶逛完,又问林浔要不要一起去,这家伙撒起娇来炉火纯青,眼睛里像是有星辰闪烁,像阵风一样就把林浔一起刮走了。

    行秋看着他们跑远。

    “唔……君子果然还是吃亏了些,对吧?”

    第083章

    虽然寻找书页残片的事还毫无进度,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好事发生。

    留守坎瑞亚的荧来电告诉林浔,有人带着陨星的碎片来找她,随后在交接端脑的短暂杂音后,林浔听见了对面被刻意压低的呼吸,静默了几秒才故作轻松地问她:“不是让我来找你吗?怎么你还到处乱跑啊?”

    信号不好,通话声有些失真,又显得驳杂,但林浔还是弯着眉眼笑起来。

    基建前期对林浔来说比较轻松,资源情况和人力情况都在系统数据里一清二楚,上传下达的执行力度也表现在发展任务的逐步完成中,在重建国家机构、恢复zf职能前,一切尚算游刃有余。

    她跟卡维说完话,便惬意地把蓝宝石抱进怀里,在明媚的阳光中抬头看向了躲到亭子上不停打喷嚏的温迪。

    “果然是不错的一天呢!”她快乐地如此说。

    事后被温迪用幽怨的目光盯了一早上。

    吃过饭,大家便离开了尘歌壶。明明昨晚进壶之前已经把壶妥帖地安置在了营地,但不知是被飞禽还是走兽衔走,再出来尘歌壶居然被卡在了天衡山的悬崖树杈上,大家一出尘歌壶就是毫无预兆的自由落体。

    但少年们的反应都极快,旅者攀住山壁便稳住身形;行秋机敏地在空中拔剑出鞘,一招雨线难画短暂滞空后跳转上崖;温迪则直接展开了风之翼。

    只有身娇体弱的统治阶级,因为掉落的时候运气好离得与重云近,才被少年方士直接抓住。电光火石之间,少年人在下坠中以令人咋舌的气力单手将大剑贯入山壁,冰魄之气自神之眼绵延而出,他就这么一手捞住林浔一手紧抓剑柄刹在了绝壁之中。

    一只苍鹰长啸着从林浔身边飞过。

    林浔木着脸往下看了看,然后在峭壁上方传来的慌乱呼喊中默默抱紧重云。重云本就紧绷的身体微僵,一下子像是连呼吸都被压回了胸膛,耳际也飞快蹿红。

    “冷、冷静点,重云!”林浔心知纯阳之体又要搞事了,但此刻她脚下无着无落,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重云一只手上,在穿山的风中还微微有些摇晃。她只有严肃而怂地说:“从这里掉下去会给打扫清洁的工作人员带来心理阴影的!”

    方才还有些心慌意乱的重云一愣,但还是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呼,我…我知道,林浔,……别怕。”

    “林浔!重云!”展开风之翼的温迪首先飞过来,但绝壁上无落脚处,他也只好利用气流保持滞空,“你们没事吧?”

    派蒙此时也飞了下来,似乎想抓住林浔的兜帽往上拉,但她也知道自己很难拉上去,焦急地停在半空一会儿,还是上去找旅者了。

    这厢温迪已经在建议林浔和重云直接跳了,在下落时打开风之翼是最好的脱困办法,毕竟他们刚好卡在难以救援的绝壁上。

    林浔觉得可行,从仓库里掏出风之翼。

    “林浔,没问题吗?”重云克制着躁动的纯阳之体询问,毕竟曾是同伴,对林浔的飞行技术,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不用担心。”林浔还在磕磕跘跘地佩戴风之翼,温迪便代她回答:“风会接住她的。”

    林浔装备好,便利落地一跃而下。

    久了没用风之翼有点生疏,林浔活像快贴地了才手忙脚乱打开降落伞的飞行员一样,半天才展开翅膀。虽然有下方吹来的稳定气流,但林浔本就左支右拙的飞行技术显然得到了令人惊叹的退步,既控制不好方向又掌握不住角度。

    温迪试图来捞她,少年诗人灵活自如地顺着风想拉住她的手,但林浔已经吃够了冷冷的狂风往脸上胡乱的拍的苦。

    长发纷飞,长裙也乱糟糟的林浔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在空中用食指点向自己太阳穴,又朝对方帅气的一甩,作了一个爷先走一步的潇洒姿势。

    随后她果断关闭了飞行翼。

    而在林浔即将垂直落入天衡山下的湖泊中前,一道红光忽闪而过。林浔只觉得天地在眼前翻覆了一下,随后便被一双手稳稳抱住,旋即落在长满青草的河岸边。

    正准备入水狗刨的林浔眨眨眼,下意识看向来人。

    “…香菱???”

    面板上显示为香菱的蓝发少年,闻言露出了有些慌慌张张的神情,急忙放下了她。林浔这才注意到眼前显然为男孩子的香菱身上还穿着往常的裙装。衣裙已经完全不合身了,布料紧绷,胸口却空落落的半敞着,过于贴身的虎皮短裙下存在着明显的微妙起伏。

    好糟糕!好涩!!

    注意到林浔的打量,香菱顿时通红着脸慌忙地想遮掩自己,他金眸湿漉漉的,语无伦次,“林、林浔,呜……”

    林浔立刻解开斗篷,给香菱披上,拉起兜帽盖住窘迫羞耻的对方。

    “林浔,你没事吧?”温迪飞快赶来。

    重云慢了两步才到,见他们跳下悬崖的行秋和空也紧跟而来。

    “林浔,重云,你们还好吧!”派蒙担心地随着脚步急切的空飞过去,见到三人安然无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见一个披着斗篷的怪人站在林浔身后,而平常总是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林浔此刻完全展露在日光中,映光生辉,如逢姑射。

    “小派蒙一点都不关心我啊,真伤心呢。”见场面忽静,温迪露出被忽视了的难过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不过林浔的飞行技术真是吓了我一跳啊,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是……嗯,嘿嘿,还是多亏了有人及时接住她呢!”

    大家看向林浔身后的神秘人。

    “咦…林浔,那个人身上是你的衣服吗?”派蒙这时候才察觉端倪。

    林浔感觉到香菱抓住她的长裙,声音也完全变成了清朗少年音的香菱开口喊:“重云、行秋,旅行者……”

    行秋与重云对视一眼,试探道:“阁下是…?”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去湖泊另一边把锅巴带回来的香菱跟他们讲述。出来找食材的元气少女,在薅完了璃沙郊的史莱姆凝液、蜥蜴尾巴和鸟蛋后,一觉醒来突然性转,不仅自己,连锅巴脑袋上都莫名戴上了一朵小红花。

    原本是想回璃月港求助,又恰好在半路遇见坠崖的林浔。

    “所以你真的是香菱!”派蒙睁大眼睛,又不敢随便靠近。

    香菱抱着锅巴呆在林浔背后,露出齐耳的蓝发和略显清俊的面部轮廓,唯有带着憨态的神情能看出几分女儿家的神态。

    温迪好奇地看了一眼香菱,但并没有问什么。

    “天下竟有如此奇事。”行秋单手负在身后,见香菱虽然慌乱焦虑,但显然身体并无大碍,他忍着促狭心思,由衷感叹道:“近段时间长的见识,可真是比过去几年都多得多了。”

    等重云安慰完,空又问了一些更详细的问题,似乎打算去香菱出事的地方调查一下。重云与行秋则打算先带香菱回璃月港。

    “等一下!那个…!”一向活泼又利落的香菱吞吞吐吐,一副羞耻到难以启齿的样子,林浔便让其他人回避一下。

    只剩两人了,香菱才在她耳边小声说她今早发现身体情况有异便连忙往回赶,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生理问题也一直忍到现在。

    “那个…呜,我想小解。”蓝发少年手足无措地望着她。

    林浔失去表情,提出建议:“我去给你叫重云?或者空可以吗?他们应该比较有经验。”

    “不行!”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睁大金眸,“不行不行!这种事怎么可以!就算…就算我现在变成了男生,但是…我不可以!”

    但说着,她的眼睛又湿漉漉起来,“呜啊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真的…真的快忍不住了!”

    林浔冷静道:“可是这种事,我也没有试过。”

    为什么突然在这方面逼真起来了啊?纸片人不是没有生理问题吗!这个破游戏还记不记得它是个12+啊!!

    尽管内心波动极大,但林浔还是在香菱的请求下将几个男孩子赶去香菱出事的地方调查,又找了偏僻的地方放下锅巴看守,而接下来,两位少女的世界观得到了最直接而震撼的刷新。

    原来男生真的要站着尿,蹲下容易落到地上弄脏。而站着……就必须用到手…不然容易水漫金山。

    奇怪而没用的知识,增加了……

    空等人回来的时候,香菱已经在锅巴和林浔的鼓舞下打起了精神,两人一巴在湖里钓起了鱼,充作午饭的食材。

    空他们带回来的线索不多,是在香菱休息的营地附近发现了一些脚印,虽然不知道是否与香菱性转的事有关,但还是打算先顺着这条线索追索一下。

    吃过午饭,想先回璃月港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的香菱由行秋陪同送了回去,林浔则跟随空他们继续追索。

    下午的阳光烈起来,空勤勤恳恳地观察脚印痕迹,询问盯着林浔发呆的路人,同样在帮忙的重云顾及到自己的体质,抽空给自己撑了一把伞。

    林浔抱着派蒙十分自然地钻进伞荫。

    温迪也十分自然地进行了一个钻的动作,但还没完成,就被林浔单手按住肩,委婉道:“不好意思,这里已经满员了。”

    “欸?可是外面好晒啊,林浔。”温迪眨巴着青绿的眼睛,眼眸亮亮地冲林浔和重云笑,“柔弱的诗人可是会中暑的!就让我挤一下吧,可以吗?可以吗?”

    温迪的拿手好戏实在让重云难以拒绝,但林浔和派蒙已经对此免疫。

    林浔抱臂冷酷道:“抱歉,这招对我没用。”

    派蒙也抱臂配合:“没用哦!”

    “好过分!”诗人像受到欺负一样整个人焉巴巴起来,单纯的方士于心不忍,掏出一支冰棍来,安慰温迪可以解解暑。

    随后引来了林浔和派蒙的双重盯视。

    “那个…因为考虑到夏日在外,我提前备了许多冰棍,林浔和派蒙也要吗?没关系,我准备了很多。”

    空回头的时候,四个家伙都在伞下舔起冰棍了。大家走向忙得脑袋上都蒙了层薄汗的旅者,将冰棍分享过去。派蒙吃货属性尽显地告诉空重云备了好多冰棍,温迪也轻快惬意地拨了拨斐林,空在派蒙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里看向林浔,伞下的林浔正与重云讨论着冰棍还能增加什么口味,她的眼睛那么明亮,白裙子几乎要在烈日下发出光来。

    “嗯嗯,看起来感情很不错呢。”温迪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旁边,“对吧,我的勇者?”

    派蒙不明所以,“什么感情不错?”

    一直在热闹说话的派蒙停下来,林浔也察觉到身边的气氛,她看向目光平和地注视她的空与温迪,问了声怎么了。

    “没事。”空轻轻回答,但他想了想,还是又缓缓说:“…你答应荧的事已经做到了,而另一件事,我也相信你……”

    眼看林浔瞬间CPU过载,嚷嚷着为什么人类进化又丢下我,愤而拉着撑伞的重云快步避开,温迪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他勇敢高洁的勇士,对方也通透明净地回视他。

    温迪弯了弯唇角,言笑晏晏——

    “那可不一定哦。”

    第084章

    最后是林浔从路人口中得到了情报。

    白裙雪肤的少女走近路人,打听昨夜到今晨是否有看见形迹可疑的人路过。这个问题太笼统了,所以旅者一直没问到什么线索,但林浔一问,不管是在野外观星的学者,还是纯粹路过的行商都聚拢过来,殷勤的向她提供了不少杂七杂八的情报。

    “哇!”派蒙看着被围拢的林浔,目光不离分毫地说道:“林浔这家伙平时总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又老是干些可怕的事,险些都要忘掉她是个超漂亮的大美人了!”

    派蒙不知道林浔那张脸统一过一个国家的审美,她只是看着精细度和旁人全然不同的少女,由衷感叹:“而且她稍微端庄一点点,就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怪不得大家都喜欢盯着她看。”

    阳光热烈,微风吹拂,没有人应和派蒙的话。派蒙拉回自己的注意力,侧头看了眼身边的空,只见旅者的金眸专注而安静地注视着那边,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

    但此时回过神,派蒙忽然察觉到林浔那边有点不对劲。

    她飞近了些距离。

    只见刚才还在跟路人们打听线索的林浔,此刻正一脸圣洁地安利着飞天小圆帽教,感召大家一起来感受主的光辉,入教手续费一万摩拉承蒙惠顾。

    周围的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哪管教义是甜份还是什么,晕晕乎乎就开始掏起了钱包。

    “等一下!你们在干什么!”派蒙顿时震惊,“旅行者你们不要发呆了,这家伙是在趁机诈骗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派蒙?!”被空提溜回来的林浔义正辞严,“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信仰的权利!为自己的信仰买单能叫诈骗吗?”

    温迪被说服了一般点头,“很有道理呢!”

    “哪里来的道理啊!而且重点不是这家伙拿根本不存在的宗教骗人吗?!跟信仰完全没有关系吧!”派蒙气呼呼地叉腰,“可恶…旅行者你们也说说她啊!”

    “可是说她也没有用吧。”空早已看清事实,但想想,还是不能连起码的规劝都没有,便还是说:“不能这么做,林浔。…你最近又差摩拉了吗?”

    “最后那句话是多余的,空!你老是惯着林浔的话,她会越来越不知悔改的!”派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空一眼,随后带着对正常发言的期盼看向最后的重云。

    “呃……”被强行开麦的重云顿了顿,才温吞道:“这样确实不对,林浔。”

    他思索着,“不过,如果你确实需要钱的话……”

    “都说了没有如果啦!”派蒙气得双脚蹬空气。

    “好了,不要闹了。”林浔露出真是受不了你们的严肃样子:“不是还有正经事要做吗,你们都认真一点!”

    “是谁先开始的啊!”派蒙闷头撞进林浔怀里,气得小拳头捶她。

    温迪眉眼弯弯地掩唇偷笑起来。

    林浔问到不少乱七八糟或者完全就不搭边的情报,但抽丝剥茧后,他们还是发现观星人提供的昨夜有一个女子衣衫不整匆匆跑过有些奇怪,问明方向后,他们便继续出发。

    但古怪女子的行踪消失在曲折的山道边。

    “突然消失了吗?”四下探查一番仍无收获,重云眉头紧锁地陷入沉思。

    线索中断,一时别无他法,派蒙便问要不要先回去看看香菱的情况。空点头认可,但林浔懒得再跑,便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在这里等。

    空:“………”

    派蒙:“………”

    林浔静了静:“请不要这么露骨地看着我,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派蒙这次聪明的不再接她的话茬,只是谨慎地问:“你真的只是不想赶路吗?不是想趁我和旅行者不在搞事?!”

    林浔长吁短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脆弱到这种地步了吗?”

    而且回访老朋友的事,能叫搞事吗?

    在林浔的糊弄下,旅者与有些担心香菱的重云一同先回璃月港了。林浔原本想和温迪弹弹琴打发时间,但诗人还记挂着她的飞行技术,笑眯眯邀请她一起飞飞看,林浔便周身萦绕着高天之风练习了一下午的风之翼。

    直到入夜,林浔蒙上织金红绸,拉着温迪去造访了遁玉陵的盗宝团。

    林浔上次来是一年前的事了,但她毕竟是靠一本十年计划就刷爆盗宝团声望的女人,盗宝团头子对她印象很深,人还没坐下,酒就摆了上来,说是贵客到访让大家敞开了喝。

    温迪没想到还有这种惊喜,顿时就把自己埋进了酒坛里。

    林浔和盗宝团头子一边喝酒一边扯,这个人说最近经济不怎么景气大家都挣不到什么钱,那个人就说对对对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飞天小圆帽教;这个人又说千岩军的管控越来越严前些日子又被抓了几个兄弟,那个人就说我们小圆帽超可爱已经会用端脑骂人了。

    虽然聊得没有一句对的上,但显然两个人都很开心。

    在温迪连干五坛酒,醉醺醺地喊还要的时候。林浔与盗宝团头子随口谈完了关于古怪女人的情报,毕竟人从山道消失,既然不在官道,就只能从盘踞小道的盗宝团处打听了。

    问完情报,她送了对方一张四星藏宝图以作谢礼,又顺便让对方扼制手下不要为难归国的坎瑞亚子民。

    盗宝团头子有点苦恼,毕竟盗宝团的作风向来散漫,偶尔淡季了充当山匪拦路赚点外快也正常,她晃晃藏宝图,皱着眉头叹气。

    林浔便将枪放在她另一只手上。

    营地里的篝火熊熊燃烧,二人隔着一层红绸无声对视。半晌,盗宝团头子选择收了收有些皱了的图纸,林浔始终微笑的唇也轻快地继续道:“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飞天小圆帽教吗?”

    喝完酒,深夜了,林浔半架起烂醉的诗人离开盗宝团营地。

    大概是不太舒服,温迪搁在她肩膀上的脑袋无意识蹭了蹭,小辫子的发尾扫过她的肩颈引出几分痒意。林浔没时间顾及这些,她没想到这家伙真能在别人的地盘把自己喝过去,又久不见周围有冒险家或旅人留的帐篷营地,已经在考虑直接把酒鬼丢在野外了。

    林浔坏心思才刚冒出来,夜里的山路就一滑,她突然失重,下一秒便整个人带着温迪一起滑进路畔的小溪边。

    遁玉陵附近的草土湿软,夏夜里打湿了衣物也算凉快,没什么大碍的林浔躺在原地,看见白丝被溪水打湿的温迪迷迷糊糊地醒来。

    目光对上,林浔谴责地盯着对方。

    但醉酒的诗人似乎没明白让柔弱少女半夜扛他找落脚处是多么罪过的一件事,只是对上视线后半梦半醒般地看着她,随后膝行凑过来,低声问她:“林浔……,死亡是什么感觉呢?”

    好像不管喝的什么酒,逸散的酒气在温迪身上总会清冽几分。林浔想了想,“没有感觉,什么都没有。”

    林浔经历的死亡是任何概念也不存在的虚无,既不觉得轻松,也没有遗憾,死亡是什么也没有。

    温迪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他青绿的眼眸在漫天星光里流露出几分忧伤,随后像小动物一样凑过来蹭了一下林浔的脸,“……林浔,是想要信仰吗?”

    “不。”林浔思索着,“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就是我收到很多小卡片问我要这些东西,但我总得先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对吧?”

    温迪像是在发呆又像是思考,但不一会儿似乎又放弃了。夜风很轻,他在林浔身边躺下来,仿佛困倦了,闭上眼睛,梦呓般说:“喜欢……”

    “风,苹果,………”最后的词他只作了无声的口型。

    林浔安静地盯着星空,不由思索那个约定——那个不被任何利益裹挟、只依靠对彼此的信任而立下的脆弱约定。

    次日,林浔与温迪在归离原揪住了那个古怪的女人。

    等了一上午空和行秋重云才姗姗来迟,他们告诉林浔香菱仍是没有恢复,并且得到千岩军的消息,他们又在香菱营地的山崖下发现了一具男性的尸体。

    在旅者的询问下,惊慌失措的女人才讲了她的故事。女人是山里农家的孩子,前段时间家中父母去世只剩了她一个,没想到多年不往来的远亲叔伯得知消息,居然为了微薄的田产连夜赶来将她驱出家门,她又在夜里遇上贼人,才在挣扎间失手将对方推下山崖。

    “竟有这种事……”行秋若有所思,“姑娘放心,若事实真如你所说,那你不过是为了自保才发生这等意外,千岩军想必也不会太难为你。”

    重云跟着点点头,行秋又说:“但你确定你所说的便是事实,没有任何遗漏了?”

    行秋这么一问,女人的脸色又挣扎了一下。

    “还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说的!”派蒙也不由劝道,“别担心,我们也会帮你的!”

    女人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其实她隐瞒了一些事情,只是说出来恐怕大家也不会相信。

    行秋与空对视了一眼,让女人继续说。

    女人便说她好像得到了一种可将性别倒换的能力,她低着头说她因是女儿身被夺家产,接着又夜遇歹徒,当时只恨自己不是男子,却没想到一下子得到了如此惊奇的能力。

    她与歹徒的性别突然变换,才有了力量推开对方,当时她也十分惶惶,但随后发现性别还能再换回来后,才急忙逃离。

    “这么说,你现在也可以把别人的性别换回来!”派蒙眼睛一亮。

    女人柔弱点头。

    行秋思索一下,也轻轻点头,当下便决定先将香菱恢复,之后再帮女人向千岩军说明情况。

    林浔在一旁等了半天,见他们聊完,便起身。

    她看向机灵聪敏的小少爷。

    小少爷也恰好看向她。

    随后若无其事地各自撇开。

    第085章

    璃月港内。

    万民堂的大门挂上了休息的木牌,林浔坐在凳子上,装模作样的呷了一口青花瓷杯里的温热茶水。

    她隔着红绸盯着被卯师傅感谢的女人看,忽然听见身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转过头,就看见被辛焱和重云围绕的香菱走到了她身边。

    香菱已经恢复了原样,向来活泼直爽的少女屈指挠了挠脸颊,微红着脸对之前的事向她道了谢,然后将洗过的斗篷还给了她,真诚地邀请她留下来吃顿饭,“…刚好前几天我想了两道新菜,父亲他们也说味道不错,我做给你尝尝吧!以作…那句话怎么说的…以作谢礼!”

    少女的金眸亮晶晶的,赤诚又热情。

    林浔应了,并且面不改色地又加了两道菜,正当她开开心心和香菱聊起晚饭,余光忽然扫见行秋和那个女人搭起话,两人并肩出了门。

    夏日午后的阳光如有实质,连地面都被炙烤得有些烫起来。行秋看向身边的女子正欲先致歉一声,忽然察觉到身旁的女性微微松了松肩膀,像是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行秋不动声色地思考了一下,待走到无人的巷角树荫下,才开口:“暑热难消,此地应当要好些了。”

    凭着璃月传统互相客套了几句,行秋才抛出主题,“方才见姑娘帮在下朋友恢复身体时,手中似乎握有一物……恕在下冒犯,敢问可是一张碎纸?”

    女人神情微凝,生硬地露出了听不太懂行秋说什么的无知之态。

    对于这群少年知晓她手里有这么一张神奇纸片的事,她并不惊讶。倒不如说早在昨日清晨,黑发红绸的少女蹲在归离原遗迹的断壁上看着她醒来的时候,她就意料到了。

    拉落下红绸的一角平静淡漠地俯视她的少女,仿佛在刹那间洞悉了她的灵魂,一瞬间就将她所有隐秘晦暗的过去看了彻底。即便少女不问不说,甚至又很快蒙上眼睛笑嘻嘻与友人笑闹起来,但那近乎全知全能般的一眼给了她太大的压迫感,在危机关头多次救过她的动物本能迫使她放弃了反抗,乖顺地依对方所言等来了对方其他朋友。

    青衣的公子哥寥寥讲了些纸片的隐秘,似乎是希望她归还。但这等奇物哪里有说还就还的道理,眼看那个古怪莫名的少女不在,女人便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四周,又扫了扫眼前少年人稍显单薄的身体………

    “建议不要轻举妄动哦。”一个声音突然乱入,女人背脊一僵抬起头来,只见黑发红绸的少女不知什么坐到了树干上,还是那个绿斗篷的少年陪同着她。

    林浔语重心长地对着行秋指指点点,“你别看这家伙的腿比女生还细,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但你这样的他能打十个哦!”

    “十个哦!”温迪也煞有其事地点头。

    行秋挑眉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树上的林浔。

    “如果你是想逃跑,建议直接喊非礼!”林浔出谋划策道:“稍微哭一下,就可以趁着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帮你把登徒子淹没的时候逃跑了,亲身实验,很有效哦!”

    “很有效哦~”温迪调皮地重复完,眨巴眼睛去看林浔,“嗯?林浔什么时候亲身实验的?”

    林浔还没说话,女人稍显唯唯诺诺的声音便响起来,“你误会了,林浔小姐,是行秋公子叫我出来,我没有想逃跑。”

    还在说话,旅者与派蒙也跟了过来。

    “…呜哇,外面好晒!”派蒙躲进空的影子里,“大家怎么都在这里?”

    女人轻声细语地垂眸,“没什么,是林浔小姐对我有些误会。”

    派蒙看向树上的林浔,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行秋在问她书的残页的事情,她看起来不太想给。”林浔在树上晃悠着双腿,盛夏的午后阳光太盛,照映得坐在高处的她和温迪都有些不清晰起来,“其实我觉得可以直接抢啦。反正…这片残页,不也是他杀人抢来的吗?”

    “咦?!”派蒙一惊,下意识退到空身后。

    行秋也皱起眉。

    女人费解般垂眸,“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之前的事我也解释过了。”

    “别装啦。”林浔的眼睛被蒙在鲜红的织金绸缎之下,只能隐约看见她被日光晃晕的唇线,“你才是那个歹徒吧?”

    【性转之页:「书」被世界外的力量所侵蚀的一页,似乎与本世界的规则产生了奇妙的融合。回应了绝望无助的灵魂,获得了可将一定范围或指定角色转换性别的能力。】

    林浔来回打量新道具,回收了残页。

    女人已经被千岩军押走了,旅者也收了剑,派蒙气愤地念叨了一会儿后,问林浔是怎么发现对方身份的。

    “我毕竟是个拥有面板的女人。”林浔深沉道。

    糊弄过了派蒙,又配合千岩军录完了口供。林浔见气氛不是很好,还是按捺了一下想用新道具搞事的兴奋。可没想到晚饭在万民堂一吃完,空和温迪就告知她他们收到了去海岛游玩的邀请。

    林浔:计划落空。

    虽然温迪也邀请林浔去蒙德玩一圈,但考虑到书页的残片,林浔还是冷酷拒绝了诗人的邀请与贴贴,把他和犹豫要不要留下陪她找残页的空一起赶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由于盛夏酷暑,重云白日渐难出门,行秋也被家人管束不好总是外出,林浔便又和香菱辛焱快乐地混在一起。

    但有时也约着在行秋家聚一聚。

    家大业大的商会二少爷在房间里置了一方冰鉴,凉爽的冷气如烟雾缭绕而起,不仅将水果镇得可口,整个房间的温度也降得令人惬意不已。

    林浔实名制羡慕了。

    有人相爱,有人夜里看海,有人半夜看报表发现数据不对恨不得连夜杀回坎瑞亚冲到手下床上把对方拽起来再对一遍,有人居然每个夏天都能享受到这种高端的解暑操作。

    林浔去行秋家报道的频率越来越勤。

    直到她用玑衡经盖在外面打掩护、实则一脸正经地在里面看小黄文被发现,林浔为了保护二少爷的纯净心灵,不得不使出自己约等于无的身手,强行越过一摞摞堆积的书堆去抢书,最后不幸绊到在旁打坐练功的重云,三人一起摔进书堆。

    小轩窗滤进的沉金日光中,黑发乱铺白卷的少女躺在凌乱的书堆里,青衣白袖的小公子覆于其上,四目相对。

    无辜被推倒的重云下意识接住落到怀里的书,还没来得及低头看一眼,林浔已经眼疾手快地扑了过去,还因冲得太猛一头撞上重云的肚子。

    进屋更换冰鉴的老仆慈爱地开门,看了看情况,呆若木鸡地关上了。

    随后走廊里传来无助呼唤老爷夫人大少爷的声音。

    “事情发展成这样,看来是瞒不住了。”林浔立即起身整理好自己,随后用眼神鼓励二人道:“祝你们幸福!”

    “林浔你不会以为这么轻松就能撒手跑掉吧?重云,去把门堵上!”二少爷朝林浔笑眯眯道:“就算要祝,也是祝我们幸福,你别想跑!”

    那天,非常的可怕,林浔被迫收拾行秋乱成一团的屋子,重新把书分门别类,又借口去和老仆解释他们三人纯洁的书友关系,才找到机会翻墙跑掉。

    坎瑞亚的事务逐渐繁重,几个玩得好的朋友都开始友情变质,书的残页不见线索,美少女明明已经开始产生压力了,居然又在独自去荻花洲划竹筏解压的路上遇见了愚人众的执行官。

    “好久不见啊,林浔小姐。”橙发的青年爽朗的冲她眯眼笑起来,看起来心情甚好的样子。

    见林浔不说话,他挠挠头发,露出些大男孩般的天真之态,“好冷淡啊,林浔小姐,我这段时间可是很想你的,毕竟你用如此脆弱的身体教会了我不能小看女性的重要一课呢,我对你可是…璃月那个词是……唔,刮目相看对吧?!”

    “但是这次,我不会给林浔小姐任何机会了,请你把代表异世规则的碎纸交出来吧,不然,接下来可能会很痛哦。”

    达达利亚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直静静注视他的林浔伸手将斗篷的兜帽拉下来,她面无表情地解开了斗篷外套,正当年轻的执行官以为这位小姐这次不会异想天开的准备直接跟他正面战斗吧的时候,他又见林浔掏出一枚口红。

    她以指腹染了绯红,看也不看的上了唇,随后又用手背一把擦掉,只在唇畔留下暧昧的红痕,最后顺手将手背的薄红逶迤在脖颈上。

    达达利亚还没看明白林浔想做什么,林浔已经开了长裙领口的暗扣,自如地将自己摔在草地上,弄乱裙摆,随后揪着自己的领口喊了一声:“魈!”

    墨绿的雾气一闪,仙人应召而来。

    乌发白裙的少女无助地紧抓自己的领口倒在草地上,裙发凌乱,红痕暧昧,眼睛里泪光颤动,一副受了欺凌的柔弱模样。

    被仙人杀气瞬间锁定的达达利亚,慢半拍地在头上打出一个问号。

    第086章

    降魔大圣把达达利亚揍了个四分之三死,才收了和璞鸢,拎起林浔回了望舒客栈。

    望舒客栈顶层的露台地板被阳光晒得很温暖,林浔装模作样地继续嘤嘤嘤,扫见魈镇定自若地抱臂看她,似乎完全识破了她的诡计,才眨巴眨巴眼睛,朝仙人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魈?”林浔问。

    魈瞥了她一眼,没有答。

    他应召而至时确实因为林浔的可怜狼狈生出了森冷的戾气与杀意,但仙人也很快察觉林浔的气息平稳纯净,未被那凡人的浊世之气沾染丝毫,想来又是她在刻意滋事。

    林浔没得到回应也不恼,开心地拍拍裙子便从地板上起来,整理自己的衣物。

    魈循礼地转往另一个方向,安静片刻,道:“那日在层岩巨渊重伤你的凡人,便是那人吧。”

    他从层岩巨渊中脱出的时候,渊口的血迹已经被愚人众清理干净,但精于杀伐之道的夜叉仙人还是一出来便感觉到了未完全消散的淡淡血气,他在渊口检索半晌,只寻到半缕被利器斩下的长发。

    林浔不清楚仙人所想,听魈主动问起,她便故意告起状来。柔弱少女在层岩巨渊遭遇了可怕的至冬壮汉,先是被飞刀割腰子,又被挑断手筋,害她腰上被缝了好多针,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小半个月才勉强活下来。

    魈闻言放下了环臂的双手,转过身来看她。

    金眸扫过林浔抚琴的手,仙人眸光微沉,随后抬眸看她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林浔摸出一块糖含进嘴里,轻快地笑着没有问。

    既然来了望舒客栈,林浔也就暂时在此落脚了。她下楼去和菲尔戈黛特、淮安最重要是跟大厨言笑打招呼,好久不见的大厨看见她,笑嘻嘻地双手叉腰问她这个大忙人一年半载不见跑去了哪里,林浔便告诉他去搞了一点伟大的事业。

    虽然很久不见,但言笑深知林浔胡说八道的本领,于是只当戏言,又问她怎么想到来看看他们这些老朋友。

    林浔羞涩又真挚地说,主要是为了来蹭吃蹭喝。

    她被厨子拿着锅铲笑骂了出去。

    林浔每次来望舒客栈都很快乐,有吃有住还有言笑给她捧哏,老板套话也非常有分寸,她快乐搞事时还会饶有兴趣地旁观,连仙人也最多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

    魈静静站在露台,听了会儿客栈里的笑声,便继续捕捉着风里传来的响动。随着遍布大陆的丘丘人的消失,虽然仍有盗宝团与其他魔物出没,但敢于在野外活动的人迹确实逐渐变多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旷野的安全性提升,毕竟魔神怨念千年不散,人迹往来增多对人类社会的经济贸易是好事,但对降魔的夜叉而言无疑又增加了工作量。

    还好浮舍也在。

    四臂的夜叉在黄昏时收工回来,朗声呼唤金鹏来看看他带了什么好东西。魈和林浔正在屏风后吃杏仁豆腐,黑发的少女闻声便与抱着一堆璃月特产走进来的浮舍对上了目光。

    魈不善言辞,但几乎没有的社交意识还是让他隐约觉得该对二人说些什么,不过幸好他大哥和林浔都是自来熟,很快搭起话来,仙人便在旁边默默咽下自己的杏仁豆腐。

    但仙人很快发现这两个家伙是不是自来熟过了头。

    魈的一碗杏仁豆腐还没吃完,浮舍与林浔就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混熟了。明明刚刚还在听说林浔小姐能消解业障金鹏以往劳烦您照顾了,没一会儿就变成哦哦七圣召唤竟如此有趣那晚些时候便约一局吧!

    最后在魈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深深迷惘的眼神中,挪到露台去打牌了。

    魈知道林浔和其他人的关系都很好。

    她只要在人群里,身边就总是热闹的,但无论如何,林浔只要在望舒客栈,总会把晚上的时间留出来,像只轻快的小鸟一样窝在顶层的露台弹起她的琴。

    这是他们从未言明的相处时间。

    “嗯,总觉得魈这两天很冷淡呢。”这两天跟浮舍打牌打得很晚,以至于白日都有些精神不佳的林浔搬了个躺椅在露台上,一边伸懒腰一边问:“虽然这种越来越酷的人设十分令人安心,不过还是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吗?”

    仙人闭上金眸,半晌吐出一句,“…并无。”

    “真的吗?”林浔怀疑地盯着他。

    魈不吭声。

    林浔凑过去,“魈?”

    魈不吭声。

    林浔又凑到他另一边,“金鹏?”

    被突然呼唤真名的仙人豁然睁眼,竟然一时间没了以往的清冷与淡泊,反而流露出几分很是符合他少年外形的呆来,随后仿佛意识到自己失了仙家风度,颇有些恼羞成怒地留下一句不敬仙师后倏然消失。

    林浔不明所以地趴在露台上,随后便听见屋顶上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浮舍,一款正直沉稳却酷爱捉弄面瘫弟弟的老妈子大哥。

    按这位夜叉仙众的大哥的说法,弟弟大了不由哥,虽然魈以前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小酷哥,但有心事多少还是愿意跟兄长说两句,但现在浮舍才问了些关心的问题,他就开始风轮两立。

    “不过金鹏也一直是那个性子,极少见他直纾胸臆,所以那时在……嗯,我怎么少了一枚棋子?”正坐在棋盘前,一边陪林浔下五子棋一边说起自家弟弟的浮舍一低头,便发现白子少了一枚。

    “浮舍,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努力过了,结果就从容的接受便好,不要因为一时的输赢就推说棋子的过错。”林浔双手交叠托着下巴,造型十分深沉,随后一枚白子从她指间脱落,咕噜噜滚到棋盘边。

    沉默几秒。

    林浔镇定地捡起棋子,放回棋罐,装作无事发生。

    浮舍:“………”

    林浔真的是个让夜叉很难把弟弟放心交给她的家伙。但想是这么想,浮舍也看得出来目前二人的进度约等于没有,并且以凡人短暂的寿数与金鹏内敛的性情来看,他们之间恐怕难有下文。

    浮舍尚在思考以后怎么安慰失恋的弟弟,没注意林浔没再与他约着打牌,便在当夜听见了高楼而来的琴音。

    轻灵温柔的琴声如有生命,在黑夜中遥遥传来,入耳的刹那便仿佛成为了精神与意志的延伸,在旋律中化作灵魂的共鸣。

    一曲毕,靠在柜台上的菲尔戈黛特喟叹一声,笑吟吟地感叹许久没听见林浔的琴声了。

    浮舍也难得内心安宁,他拎着酒走上曲折的楼道往上看,只看见月下少年与少女的背影,和少年仙人隐蔽地侧头看过去时的脉脉金眸。

    临近十月,灼人的暑气降了不少,渐渐有了入秋的意思。林浔在望舒客栈划水了几天,直到菲尔戈黛特都意味深长的问她是不是没事干了。

    美少女怎么会没事干呢?美少女只是不想无意义的到处奔波而已!书页的残片已经成熟到会和本世界的规则融合了,想必也很快能成熟到主动来找她的!

    菲尔戈黛特眼神通透地听她说完,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就如林浔所言,一个青年来到了望舒客栈。

    那时候林浔正吃着午饭看邻桌的辩论赛,一位观星的学者和一个并未回归坎瑞亚的坎瑞亚人在争论关于星空的话题。

    学者毕竟有着扎实的基础和完善的理论,把她的崽噎得讲不出话,看得出专业并不在天文方面的崽头脑风暴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星空是什么样子!

    林浔在旁边吃着瓜,余光便扫见客栈里钻进了一名奇怪的青年。

    狼狈落魄的青年,身上青青紫紫,衣服像在争斗中撕破。他看起来极为紧张,又似乎确实是饿坏了,趁着大家都在关注天象的闹剧,悄悄从桌上顺了一盘菜便往嘴里塞。

    林浔凑过去叫了他一声。

    青年立刻惊恐地叫着不要打我下意识抱头蹲防,而他的声音一出,靠近角落的几名客商顿时看过来,随后脑袋上突然冒出【修正者】三个字。

    林浔当机立断地立刻拉他上了楼,将人关进她的房间。直到楼下想要追逐上来的骚乱被处理,掌柜来敲门确认没有问题,她才请青年吃了午饭,听了对方的故事。

    青年姓李,按他的说法,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明明两日前的早上他刚从家里出发,打算去港口做苦力,但路上打个盹的时间世界就变了,他还没进璃月港便被陌生的路人围攻,守城的千岩军也一拥而上,招招式式把他当作罪大恶极的恶人般要他性命,还好他摸爬滚打惯了,险险逃了一命,可匆匆回家,却发现屋舍陈破,屋后还立着父母与妻子的旧碑。

    即便有心想问,但见到他的人无一不想攻击他,他躲躲藏藏两天,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不在属于他的时代。

    “您也一定很难相信我的话吧?”青年捧着饭碗,惶惶地说着。

    “…其实还蛮相信的。”林浔回答。

    林浔让青年留在她的房间,不要外出,随后去跟菲尔戈黛特说明了情况。虽然没在青年身上找到书页的碎片,但对方显然是触及了时空修正的规则,好在这种情况一般都有时限,只要撑到时间结束就可以了。

    但很可惜,等林浔再回到房间,青年便不在了,只剩地上躺着的老人尸体。

    年轻力壮的青年活下来了,但肺疾缠身的老人未能在错位的时空活下去。

    林浔蹲过去,捡起了书的碎片。

    【交换之页:「书」被世界外的力量所侵蚀的一页,似乎与本世界的规则产生了奇妙的融合。回应了痛苦懊悔的灵魂,获得了可与过去随机时间线上的自己交换的能力。】

    林浔叫来掌柜处理后续,随后登上了顶楼。

    她等到魈回来,吃着泡芙将这件事告诉了对方。

    仙人沉默着,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只是看了一眼林浔手中的书页碎片,林浔便顺手递给他看看。

    碎片上是回应了老人的愿望而浮现的文字。

    “…回到过去。”魈轻声重复。

    长风盈袖,林浔吹着风出神,身边的仙人便突然一阵青黑的雾气爆开,林浔尚未反应,暴戾的杀气与浓烈的血腥味便顺着长枪的枪头破风而来,停在林浔脖颈前。

    青雾四散,从战场上卷来的腥风中似乎藏着一具具风干的尸体,从中露出浑身浴血、傩面闪烁青光的凶怖夜叉,死亡在这一刻如有实质。

    林浔:“…请…请问有临终关怀环节吗?”

    第087章

    “……凡…人?”

    气势冷凝如出鞘利剑的夜叉慢半拍地喃喃,狰狞的傩面掩住了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将血腥气压到喉底而发出的沉涩声音。

    枪尖停在林浔纤细的脖颈,好歹是没有再往前,但裹挟着两千年前的腥风血雨而来的凶悍夜叉尚未放下长枪,另一个出门的仙人又恰好回来。林浔眼睁睁地看着浮舍伴随着紫光现身,还没说话,脑袋上就冒出【修正者】三个大字。

    下一瞬,利器相接的声响便铿锵响起。

    浮舍如雷霆忽闪般疾攻而上,金鹏措手不及地收枪格档,空气被电解的气味自两名夜叉中传出。

    “浮舍!”眼看挟带雷元素的罡风扩散,林浔连忙挤到两名夜叉之间,风与雷的元素力迎面撞来,林浔仓库里放置了许久的驱邪符咒自动燃烧,化解了险些将她波及的元素余威,“浮舍,别动手,他是过去的魈!”

    林浔背对着满身血腥的夜叉挡在浮舍身前,狂风掀翻了她的兜帽,露出少女出尘的眉眼,可浮舍仍旧没停。

    四臂夜叉不知是将来自过去的弟弟看作了什么罪大恶极之辈,向来仁和宽厚的脸上竟泛出金刚一怒般的猎猎杀意,见林浔阻拦,他也只是沉肃地扔下一句让林浔放心,他必会剿灭恶鬼救她回来,便冷静笃定地开了大,身形隐没在空气中。

    空气中的雷元素越发浓厚。

    林浔心知不妙,回头推向因杀气而应激得浑身紧绷的夜叉,“快走!”她扫见仓库里的里拉琴琴弦上泛着莹莹绿光,便顺手将琴一甩,缠绕在星铁弦上的舒缓风元素顿时在露台上大作起来,形成一道道强劲的风场,“还不快走?!”

    神情在傩面下晦暗难辨的夜叉这才动身,却反手抓住了林浔跃向风场。夜叉本就迅捷,在风场的助力下更是眨眼间便拉出客栈数千米,随后风场迅速涤荡开,在溃散的风中,四散的风元素模糊了所有元素痕迹。

    林浔此刻则已经落在了柔软的荻花荡深处。

    以凡人的身躯坐了一趟十倍速过山车,她脑袋宕机了两三秒才重新取得思考的能力,但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夜叉染血的长枪又擦着她的脖颈边插.入潮湿的土地,沉厚的血腥味和硝烟气也瞬间笼罩下来,“…你究竟是何人?”

    林浔看着狰狞的傩面眨了眨眼睛,即便眼前的少年夜叉极为危险,林浔缓过神来也没忍住笑了笑,她倒在阳光热烈的荻花丛里,鲜活轻盈地说:“我叫林浔。”

    少女的放松和配合让金鹏顿了顿,但还是继续问:“此处是什么地方?”

    林浔:“是荻花洲哦。”

    夜叉问到最关心的问题,“方才……”

    “别担心。”林浔不畏惧刀枪的血气,温和坦然地从地上坐起来,“浮舍并非有意攻击你,只是他现在被规则影响难以控制。你应该也察觉到这个世界有些不同了吧?”

    夜叉皱眉听着,半晌侧头看了一眼。

    荻花洲的水泽很静,偶有飞鸟点水而过,却更显得安谧沉静。金鹏望着天高云阔岁月静好的荻花洲,又兀自感应了一会儿己身消失的禁锢。随后傩面散去,露出一双被长时间的厮杀磨钝而略显麻木与戾气的金眸,“…你继续说。”

    林浔便给他解释目前的情况和他所处的时间,以及时空修正的规则,“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个时间段过来的,但时限结束后就会恢复正常,所以不用担心,这里只是你的未来。”

    “……荒谬。”夜叉低眸喃喃,却不像抵触的模样,只是神情低敛,话语也沉沉的、哑哑的,不知荒谬在何处。

    他又看向方才被他长枪抵喉的姑娘,“…那为何你没有受到影响?”

    “不知道哦。”林浔想了想,“毕竟我以前都是穿越的那个。”

    金鹏尚在思索,又见眼前凡人掏出方才施展元素力的琴,他刚绷紧后背,对方已经抱着琴拨出了一段轻灵悠扬的旋律。

    他不知道少女对他的喜好早已门儿清,只觉得短短几段音符极为动人,他刚经历大战而几近力竭的身体逐渐恢复,疲惫麻木的精神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般的感到了些许抚慰。

    林浔没有把曲子弹完,只把金鹏的状态回了一下,便收了琴。平常这样早被仙人默默盯住了,但此时的夜叉只是毫无异议地静默听完。

    林浔冲他笑,“感觉好些了吗?”

    烈日将荻花洲的水泽照得亮晶晶的,夜叉的目光触及坐在粼粼闪光之中眉眼烂漫的少女,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沉郁的气场不易察觉的松动稍许,随后低声道了句:“…多谢。”

    这会儿的金鹏不如两千多年后的夜叉仙人清冷寡然,他的气势要更锋利些,眼神也更嶙峋,泥泞的道路将他淬炼得乖戾孤傲,但似乎也正因如此,他的情绪也更加分明。

    夜叉简洁的说着林浔所言之事他会再自行验证,林浔不阻止也不追问,只是朝他挥挥手,叮嘱他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独角兽

    正要离开夜叉愣了愣,没有多言,消失了。

    放走了夜叉,林浔便打算回客栈。只是金鹏带她跑得太远,几乎到了地中之盐的边缘,幸好回程时遇到了行船的渔女,林浔才摆脱了沿着偌大水泽绕回客栈的悲惨命运。

    渔女善良却也警惕,问她怎么一人在这荻花深处。

    林浔立即伤伤心心地表示是她的爱人将她带来这里,又将她抛在此处。少女貌美,露出哀哀的神情来杀伤力极大,渔女让她上了船,义愤填膺地帮着数落她无情的爱人。

    林浔故作坚强的摇头,还在为赛博爱人开脱,说自己与对方情非泛泛,对方也不是有意。

    知晓林浔水性不佳,渔女便让她安心坐在船中,一路将她送回了望舒客栈。

    “金鹏?!之前那个人是金鹏?!”林浔回到客栈便将事情都告知了浮舍,然后看着四臂夜叉疯狂颜艺,一会儿自责颓废自己没有认出对方还下了狠手,一会儿又担心被规则影响的金鹏在外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的应该是被他碰到的人吧?”林浔真诚吐槽。

    这话老大哥可听不了,虽然不能去见金鹏,但浮舍还是决定往帝君那边跑一趟,也自觉包揽过除魔之责,与林浔说这段时间他便不回来了,如果金鹏现身还麻烦她多照顾一下。

    走前,四臂的雷夜叉脚步一顿,回头对她道了声谢,“…如果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到金鹏……”

    他没说完,挠了挠脑袋,打趣般说这些日子好像总在对她道谢。

    晚饭没有人回来,林浔在露台上摸了会儿猫,掏出琴来独自弹了半宿。

    仙人既然没回来,林浔便又投入了自己的快乐生活。她搜罗了些小说在露台看,闲了也凑进人群里听些传闻和八卦,路边的霓裳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找不到等身的大型水史莱姆,只有在水泽边将小水史莱姆们收集起来,然后一头扎进去享受夏日尾声的凉爽惬意。

    晚上还是照例在露台上給仙人留了杏仁豆腐,林浔吹了几支曲子便回去睡觉。

    第三天,趁着阳光好,林浔便去划竹筏。

    最近的日报表的数据越发离奇,叫林浔看着看着就不由死鱼眼起来。与至冬国的坎瑞亚人民回归问题也至今没谈拢,荧已经打算使用暴力手段了,林浔也开始考虑回收完第二枚书页碎片便回去一趟。

    大概是想得有些入神,林浔的竹竿一下没撑到实处,她趔趄着一脚踩进水里,幸好身后有人及时抓住她,林浔才稳住身形没有掉下去。

    她回头一看,“魈?”

    夜叉没理她。

    林浔便确定,“金鹏。”

    夜叉这才看向她。

    早习惯了仙人的别扭,林浔也没问对方怎么出现得如此及时,只轻松愉快地问对方可验证完了时空修正的规则。

    她将竹筏撑到岸边,甩开湿了水的鞋,跳上柔软的芦草。夜叉低声回了些什么,她没细听,只是在明媚的阳光中赤脚踩了踩浅滩边清澈的水,回头笑了笑。

    下午的时光闲适漫长,林浔问了问金鹏是从哪个时间段过来,得知对方还处在魔神战争时期,也不出所料地点点头。少女一本正经地说着她也看了些当时的史料,金鹏应该很快就要换老板了,建议他签劳动合同的时候看仔细一点,007要不得,无可持续性发展计划的卷更是职场大忌。

    见金鹏听得有些迷惑,林浔便告知对方要不了多久他会在新上司那里得到新名字,到这个时代,他会是璃月颇受敬重的仙人。

    大概因为林浔所言太离奇,金鹏愣怔了半晌。他动了动嘴,只吐出一句,“…太荒谬了。”

    一阵风吹来,吹得荻庐荡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林浔停下对话,静静感受了一下从水面吹来的风,才继续看向金鹏,“是吗?”

    她轻轻笑起来。

    林浔不会与魈聊太多关于过往的事,他们的相处大部分都是魈安静地听林浔弹琴、或听她分享她刚编的故事,但他们在月夜下也偶尔会有一些沉重晦涩的话题。

    关于血腥与罪恶,关于梦。

    那时的林浔喝了酒靠在栏杆上吹风,言了一句怎样的罪千年的苦役下来也该赎清了。仙人垂眸不语,林浔便知道多说无益,能让他解脱的人早已在千年的时光中连尸骨都化作了飞灰,无人能替死者说原谅。

    那喝红了脸的林浔只能说加油了,如何能使你安心就如何做吧,与魔神残念厮杀也好、与业障继续争斗也罢,但要记得早点回来吃杏仁豆腐。

    饭要好好吃,下雨了要躲,言笑偷偷养的那些猫在厨房外面喵呜喵呜叫你也不妨喂一下,别的仙人摸鱼你也跟着摸,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我只是个凡人,应该给你弹不了多少年的琴,但还有个同样擅长音乐的长生种朋友,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人间的面见一面就少一面,但这些爱与别离才是我想告诉你的东西。

    林浔说完这些第二天其实慌得要死,生怕仙人误会她的伟大友谊来个当场变质,幸好魈的人设令人安心,林浔才继续呆在了望舒客栈。

    长风继续吹,金鹏一直没有说话,岸边静了很长一段时间,金鹏才开口,“…我不明白。”

    “你说的话,我不明白,但是……”

    他似乎在想一些从未思考过的问题,露出了难以理解却仍被深深动摇的神情,眉宇间透出几分赤子般的认真与无邪。

    林浔没有打断他的思考,踩着水直到日光斜照成灿烂的暖金色,才抬头看见夕阳将落。

    橘红的太阳在漫天霞光中渐渐消失,天际转变成深蓝,风也渐冷起来。林浔有些肚子饿了,从仓库里掏出泡芙,分给了金鹏一些。

    夜叉慢半拍地伸手接下,顿了顿,才问林浔还不打算回去吗?

    战争时期的人类聚落,天黑后是不允许外出的。

    林浔摇头,说她之前听人说荻花洲的夜晚有萤火虫,“年初的时候和你一起来看过,可惜时节不对,没有看到。前两个月我又一直在忙,现在才有空来看看。”

    现在已是夏末初秋,“我很久没见过萤火虫了。”

    夜幕降临,星空倒映水面,荻花洲里只剩下了隐约的水声。林浔看见深深芦草里亮起零星的光点,很少,可能是因为过了盛夏,只有三三两两的萤火虫孤独地飞舞。

    林浔抓了一只,打算回去送老婆。

    她抬起头,看见金鹏仍在注视她。对上她的目光,夜叉眸光微微闪烁,无意识地下滑,落在她掌心装瓶的萤火虫上。

    “这个准备送给我家亲爱的。”林浔一本正经地说,但想到被至冬惹火后恨不得开个深渊节点直接打过去的荧,她就忍不住地笑起来,同时不忘归正一下对方的感情线,“我超爱她的!”

    竹筏也划了,萤火虫也捉了,林浔笑眯眯地打算回客栈,她将萤火虫放在竹筏的一头,提着长裙回头冲神色有些怪的金鹏笑了笑,说她要回去了。

    但刚打算上竹筏,突然被身后的夜叉拉住了手。

    “你…”他耳根发红,嗓子不知为何有些沉涩,随后忽然看向林浔,抛却最初的迟疑后,一双金眸越发真实坦诚地在黑夜中地凝视她,“未来的你与我……情非泛泛,对吗?”

    “???!!!”美少女竟死于被自己背刺!

    少年夜叉似乎已经确定这件事,微微僵硬地红着耳朵便将少女抱进怀里。这个人类少女,这个脆弱的凡人,是他未来的爱人。她知道一切,也理解一切,他被役使着犯下的滔天杀孽,他的痛苦负罪,她都陪他包容承接。

    带着敛而不发的赧然,金鹏在夜色的掩护中,轻轻吻在林浔额头。

    第088章

    当时的情况非常的危急。

    林浔一下子就想把夜叉推开,强调这是另外的价钱。但她抬头去看,刚好在方寸间撞进金鹏的眼眸,那双在暗处会泛出碧色的眼睛心无旁骛地注视她,眼睫垂下时像云层盖住潋滟的月华。

    可恶啊!又是美色考验!真当她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圣人吗?!

    林浔走神太明显,金鹏低低问了她一声。

    少女便语气沉重地答她只是在想怎么跟魈解释。

    夜叉愣了愣,摇头道:“无需解释。”

    他初到此地时,对背负了莫大罪恶却安然活到两千年后享凡人供奉的自己无法接受,厌恶对方如厌恶己身,直到知晓对方从未忘记并仍被捆缚于自己的罪孽中自苦,才无声地默认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

    既然如此,“你不必对我解释什么。”

    林浔以前就觉得魈仙人有种易被pua的气质,现在这种感觉在金鹏身上更强烈了。虽然她目前小小的占了一点仙人的便宜,但她的本性仙人是清楚的,林浔寻思着等仙人回来之后麻溜地道歉,对方应该也不会太生气。

    但没想到占便宜一时爽,应付不谙红尘的纯情仙师开始令她头秃。

    认同了此世的身份后,少年夜叉虽未与岩神有契约,但还是打算替未来的自己履行职责,处理这一带的魔神残念。这些林浔自然无不可,但金鹏在关于她的事情上同样负责又较真,他好像已经认定了与林浔的关系,会以被发现了也毫不心虚的目光沉静坦荡地注视她,还会低着眼帘含蓄地问起林浔与魈的相处,甚至会在林浔回房睡觉时露出犹豫又踌躇的神情。

    被拘于魔神座下的大魔不懂凡间情.事,只是单纯地认为即便自己无需睡眠,但既与凡人结缘,自然该以对方为先。

    林浔立即进行了一个润的动作避过这一关。

    但她润了,又没完全润。

    “唉。”林浔深沉叹了口气,抱着盘莲花酥坐在楼道上。

    正是饭点,客栈里迎来送往十分忙碌,厨房里更是忙得热火朝天。林浔刚在言笑的蔬菜架里没窝一会儿,就被无情的厨子塞了盘莲花酥拎出了厨房。

    她一边啃莲花酥,一边思考魈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前两天金鹏除魔回返,短暂休憩时像是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后呼吸沉沉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初见时的暗沉气场和杀伐之气在刹那笼罩住他,仿佛瞬间将他拖回了某个残酷压抑的情境,待到冷静下来,才又露出些许脆弱又惶惶的神情来。

    林浔当时其实没打算干涉太多,毕竟才委婉地表达完她不用仙人在夜晚守护左右、让对方尽管安心去诛邪除魔的事,但那晚的金鹏连杏仁豆腐都没吃,还似乎对休息与睡眠都产生了抵触,林浔想了想,还是给对方提供了一个膝枕套餐。

    只提供给数值高到足以让她偏心的崽的充电套餐,是林浔强行降臣子疲劳值的隐藏神器,什么心力交瘁的政务官、实验室里的007肝帝,无一不在她轻声吟唱或颂念诗歌的君主技中沉入深眠,在昏沉的灯光中乖乖清完快猝死的疲劳值继续给她打工。

    她熟门熟路地安抚了少年夜叉,让对方在她床上睡了个好觉。次日林浔与金鹏也是正常相处,正当她微妙的松了口气,并开始考虑怎么对未来的仙人挟恩图报时,当夜披着月色归来的金鹏一声不吭地钻进她的被褥,从后面抱住了她。

    “唉。”林浔又长叹一声,把莲花酥吃完。

    虽然仙人并未对她做什么,但每晚都这么夜袭的话,林浔很难保证她不会对仙人做什么。

    把碟子递给了路过的打杂,林浔在楼道上看了一会儿蒸汽鸟报,时事新闻的头版头条便是峥嵘复苏的神秘古国发布的第一则外交部公告,公告对至冬国拘禁坎瑞亚人民表示了谴责与警告,并明确了最后时限要求至冬方面释放坎瑞亚子民,否则坎瑞亚方不排除会使用暴力手段。

    林浔饶有兴致地看完,又看了一会儿编辑评语。

    正当她打算拍个照发到群里的时候,楼下大堂里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林浔转过头,透过实木护栏看见一个浅蓝短发的少年跳上桌子就开始狂舞大剑。

    其刀风之猎猎,声势之浩大,令人目瞪狗呆。

    林浔面不改色地转移手上的端脑镜头把这一幕拍下来。

    但不知是不是她看热闹的目光太明显,显然纯阳之体上头只剩下行事本能的重云忽然看向她。

    林浔:“………”

    出于担心重云会一路鸡飞狗跳地朝她冲过来,林浔往楼上退了退,却见少年方士一蓄力便身形流畅地跳过半个厅堂,矫捷地落在楼道上。

    他的脸和脖颈都泛着醉酒般的红,水蓝的眼睛被高热烧得湿漉漉的,半是迷茫半是煎熬地看向她。

    “重云!”出声的是紧追过来的行秋。

    二少爷甫一上楼,就看见纯阳之体上头的友人猛地拥抱住楼道口的少女,被紧紧拥抱的少女面无表情地从友人肩膀看向他,满脸都是朕已经习惯了的屑表情,还不忘伸手跟他打个招呼。

    “哟,行秋!”

    行秋:“………”

    分开两人十分麻烦,重云紧紧抱住林浔不放,即便沸腾的热血让他极想做点譬如继续舞大剑之类的操作得以释放,但他还是死死埋在林浔颈窝里不肯动弹,喘息声混乱地打在林浔耳畔。

    行秋帮忙架开重云,柔弱无力的美少女便淡定地给行秋加油。

    费了些工夫才使重云恢复理智,但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才刚乖顺下来的小方士顿时又是热气冲头,林浔将要来的冰袋贴在他脸上,才阻止了重云又一次阳气暴走。

    重云红着耳朵像个小媳妇一样站在原地不敢看林浔,结结巴巴地解释他不知道点的素菜里怎么会有绝云椒椒。

    林浔无声看向行秋。

    行秋无辜地回视她。

    两个家伙交换完视线,统一地安抚可能是店家不小心,叫重云不用在意。

    重云这才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浔一眼,大约是心绪不宁,少年的湿漉漉的瞳仁微微颤动,像阳光下粼粼的水泽,见林浔未有抵触厌烦、仍是如以往般看他,才轻轻松口气,却又不知为何,显得低落了几分,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林浔问起两位少年的来意,行秋才说是重云感应到曾送给林浔的驱邪符咒自动生效了,担心是她遇到什么危险,两人才结伴找来。

    林浔道没什么,之前遇到些意外,但已经处理完了。

    他们又聊了聊第二枚书页碎片的事,林浔便说已经找到,只是在等待回收。

    “如此便好。”行秋点头,“那等你忙完,便一同回璃月港吧?”

    他看向林浔,意味深长,“毕竟,我们之前的事还没有处理完。”

    行秋如此一提,重云也反应过来,少年困窘又难为情地解释:“行秋的家人,好像误解了什么…,那、那日……”

    看着脸皮薄的少年说不下去,林浔包容而理解地点头,“发生了那种事,行秋的家人一定很难接受,我还是不过去了,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吧,这样对我们都好。”

    “?”重云感觉哪里很怪。

    行秋则果然如此地看着她,“既然发生了又如何能当作没发生呢?林浔,你难不成不想负责?”

    “虽然很遗憾,但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我也不得不承认了。”林浔沧桑地叹气,“我已经有老婆了。”

    “等一下,请等一下!”从不与人辩驳的重云不得不出声打断,他又是奇怪又是莫名的赧然,“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们是在说同一件事吗?”

    行秋叹气,“重云啊重云,你难道看不出来,你眼前的家伙因为怕麻烦不想解释,宁愿默认那时确实发生了什么。”

    “不过我也很好奇,林浔觉得那日发生了什么呢?”

    林浔冷静,“你床榻下第二个暗格里的某本书上发生的事。”

    行秋:“……!”

    重云:“???”

    “不用害羞,毕竟是青春期的少年,这些事我都能理解。”林浔静静地solo住全场,“不过,我还是觉得那本书太保守了,所以偷偷给你换了一本更有趣的,不用谢我。”

    这些日子一直很沉得住气的二少爷终于被她破了防,清秀的脸上浮几分红来,又是忍不住羞赧又是止不住气恼地瞪她,微微咬牙,“…你、你这家伙,什么时候……”

    总之,林浔与友人们进行了愉快友好的交流,知晓林浔暂时不打算去璃月港,之后也还有其他事要办,两位少年也没有勉强,走前重云还给了她一朵封印符咒的冰花防身。林浔快乐地送走他们,轻快地登上顶楼,就看见隔栏远眺的金鹏。

    仙人的背影静默伫立在露台上,乍一看其实很难分辨过去与现在的区别。林浔刚想过去,忽然想起什么,透过楼道的罅隙低头看了一眼之前与朋友聊天的地方。

    仙人察觉到她的到来,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说话,但神情有些奇妙,似乎是欲言又止。好半天,他才忽然相当认真地开口:“…林浔,老婆是凡人对妻子的称呼。”

    林浔眨巴眨巴眼睛,哦了一声。

    金鹏没有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吃他的杏仁豆腐,温温顺顺地听林浔弹琴,中间回了一次浮舍的传信纸鹤,便又投入无边夜色中,直到半夜又摸进她房间里。

    少年夜叉抱在林浔腰间的手难以忽视,林浔无法在被牢牢抱住的情况下继续入睡,只好半梦半醒地琢磨夜叉会不会手麻。

    她闭着眼睛想睡觉,忽然听见金鹏出声。

    他一会儿说下午听到了她与旁人的谈话,有些听不明白,却见她十分高兴;一会儿又说凡人之力微不足道,辟邪之事何不问他;一会儿又说了什么,但林浔困得很,都没有听得太分明,一时分不清究竟真的是金鹏在说什么,还是只是她梦境里的呓语。

    直到唇上的湿热唤醒了她。

    林浔躺在被褥里,迟钝地睁开眼睛。窗外圆月高悬月色如练,屋里的少年夜叉正笨拙认真地亲吻她的嘴唇,对上林浔的眼睛,他也没有回避开,好像在说他们本就是这样的关系。

    月夜无声,林浔想这谁还能忍,先冲了再说。

    少女伸出双手拥抱对方,在薄薄月光中与少年模样的夜叉纠缠在一起。被褥落了一半在地上,夜叉的手套与肩甲也滚落下去,林浔在对方生疏又毫无章法的亲吻中喘不过气来,下意识仰起头企图得到些空气。

    呼吸声压抑,夜叉吻她白皙脆弱的脖颈。

    “等等,魈……”林浔被亲得头昏脑涨的沙哑声音被吞没,只剩下彼此的心跳鼓荡在耳边。

    欲望如箭在弦,人间的十丈软红尘在寝榻上铺展开。正这时,一阵青绿雾气凭空腾起,清风霁月的仙人回到了现在的时间线。

    还未来得及处理汹涌的情感与记忆,眼前的风景便撞入仙人眼帘,他僵硬又空白地往后撤了撤,身前的降魔杵划过少女的锁骨。

    月光如练,她比月色皎洁。

    第089章

    那晚的后续令人生草。

    寡了几百年的林浔在仙人的美色里翻了车,被青涩但超勇的仙人亲得脑袋缺氧,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又发现对手居然中场换人。

    明明她肩颈上的指印与齿痕还在发热,金鹏俯身时轮廓分明的蝴蝶骨的触感也仍残留指间,但方才还笨拙地探索着如何更接近她的夜叉啪一下就没了。而从千年前回来的魈,袖口还萦绕着荒原上萧瑟的冷风,直到他用被褥把林浔裹住,又顺着裹住她的动作缓缓沿着少女的脊椎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抱紧,林浔才听见仙人的心脏也在砰砰作响。

    林浔当即清醒过来,她一会儿说这位仙人你先冷静一下,我知道这个场面对你来说可能太刺激了冷静不下来但你先冷静一下,一会儿又一本正经地说她衣物还没穿好,能不能先让她穿好再聊。

    但魈只是越抱越紧。

    他的鬓发紧贴在林浔脸颊边,两人之间只隔了层夏日的薄被,林浔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混乱的心跳和起伏的胸膛,埋在她肩窝的魈终于抬头看她。

    那一眼像封闭的山谷猛然敞开,大风无休止地灌进来。

    林浔一下子说不出话,只能无声地注视对方。

    次日,林浔留信跑路了。

    她通过深渊节点回了一趟坎瑞亚,坎瑞亚目前还在紧张有序的高速重建中,空中尽是飞来飞去运送物资钢材的空巡,路上活动的人很少。林浔与戴因交代了些事,转道去了至冬。

    酷寒的雪原之上,坎瑞亚来使与至冬卫队的冲突几乎一触即发。

    因为古国来的人根本不是来谈判的,坎瑞亚甚至没有派出任何一个外交人员。来的只是一名金发白裙的少女,眼神漠然如雪国的冰霜,她执着金剑,眼睛里只有审视与战意。

    意图围剿她的卫队已经四处横陈,带着士兵前来镇压的执行官冷酷询问:“这就是坎瑞亚的态度吗?”

    不,这不是。

    坎瑞亚的态度没有这么温和,林浔是不会与拘禁坎瑞亚子民的任何势力沟通或谈判,直到无果后才动用武力的。如果不是荧要来了这个任务,林浔的态度只会是外交通告后的三十连量子炮,届时裂变武器的强光会带着久久无法散去的黑烟,飞过须弥的雨林与枫丹的水城,最后在大地的震颤中撕碎至冬苦寒的冰原。

    而如果武力威慑仍不能解决事件,她会直接启动战争。

    至冬的执政者太小看坎瑞亚,也太小看林浔了。

    那轮深红的血月也不过是趁林浔离局的时候才能掀翻她的棋盘,如果那时坎瑞亚的女王还端坐在她的王座上,五百年前会毁灭的究竟是哪一方还不得而知。

    荧无意与这些人多言,只是寡淡地重申:“释放坎瑞亚子民。”

    少女身后的金色光翼展开,她提剑凌空,神色毫无动摇,唯有长剑挟满无匹的荣光。

    “咔擦”“咔擦”“咔擦”

    一连串难以忽视的快门声响起,荧的神情微动,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她飞得不低,于是很轻易就看见一名裹得又厚又严实的可疑家伙正在雪堆后偷拍她。

    对上她的目光,那家伙把留影机拿下来,露出一双生动的写满了被我老婆迷倒的发光双眼。

    荧:“………。”

    荧:“………………。”

    她默默地落下去。

    可疑人员自然也被至冬的士兵发现了,头上盖了一顶不知道哪里来的至冬大毛帽的少女解释她是一名冒险家,正在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在茫茫冰原寻找一份宝藏,却没想宝藏没找到,却对一位背生光翼的少女一见钟情。

    “请问可以跟我结婚吗?”她大胆邀请,又想起什么一样紧张的补充:“一对一那种!”

    荧:“…………”

    “你到底是什么人?”神情冷漠的执行官仆人问。

    “都说了啊,路过的冒险家。”林浔在寒风中笑,“虽然也想是别的什么人,但既然与人有约在先,就只能当冒险家了。”

    一般路过的冒险家小姐因为对神秘美丽的金发少女一见钟情,从而决定帮助对方救回她的国民。但由于冒险家小姐实在柔弱不能自理,她的帮助方法也十分有限,“希望你不要嫌弃。”

    荧听到十分有限的时候就开始产生不详的预感。

    直到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雪崩了。

    电光火石之间,金发少女拎起林浔便疾速起飞,躲开了愚人众的枪林弹雨。裹得十分厚实的林浔在她怀里笑,甚至因为笑得太开心而呛了风。

    但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时间,荧看着林浔不停地破坏城市的电能,切断大片血汗工厂的电路,她将至冬有限的防卫力量耍得团团转,却还不忘在夜色的掩护下冲上街头,钻进工人宿舍,在所有尽可能钻到的空隙中大肆演讲。

    她批判现有的社会制度,攻击仍不完善的法律法条,她带着难以抗拒的感染力与领袖魅力,大喊全世界的无产者都当联合起来。

    这是至冬从未经历过的思想风暴,而当少女高高举起镰刀与锤头,在空中重重敲击在一起时,哪怕再难以理解她的话,都不由与她一同呼喊起来。

    要求完善的劳动法案,要求反抗压迫与剥削。

    新的社会制度和新思想带来的思辨浪潮淹没了到处都是工厂的国度,资本论的小纸条飞飞扬扬,一开始是林浔在喊,后来变成千千万万个声音响应。

    这个时候,荧其实已经趁着至冬社会动荡的时机找到了被扣押的坎瑞亚子民,民众被囚禁于一片冻土之下,而冻土目前归执行官博士所属。

    荧开始组织营救,在路边买咖啡的林浔却意外的遇见了熟面孔。

    林浔喝了口热腾腾的咖啡,调低了耳机那边的杂音。

    工人们自发动员演说的队伍才被驱散不久,地上还落着不少被撕毁或遗落的口号标语。带着半边面具的的男人就站在尚未清扫的大街上,身上带着从极端的环境中厮杀出的迫人气势,即便不言不语的站在那里,气场也如黑云压境般逼人。

    敏锐的察觉到视线,皮耶罗侧头看去,一片狼藉的街道上只有几个匆匆来去的人影。

    雪国的秋日已经有些肃杀的气氛了,林浔重新混进了人群,拉出面板,她用成就点解锁的限时称号【一位兴趣使然的群众】只剩下最后两个小时。

    【一位兴趣使然的群众:从群众中来,也回群众中去,不必记得我的模样,我只是面目模糊的芸芸众生。】

    林浔在人群里将热咖啡喝完,两个小时后,至冬爆发了第一次大规模罢工游行。

    精准引爆了至冬的社会问题声东击西后,林浔与荧带着被拘禁的人民通过深渊节点回了坎瑞亚。

    “啊,还是海边的气候舒服!至冬那边虽然可以玩雪,但真的太冷了!”林浔一回来就是个大衣飞飞的操作。

    坎瑞亚的城市轮廓已经初显雏形,荧站在被水泥铺得平整干净的路边,远远看了眼交由临时市政人员接手的人民。

    天空广阔无垠,她侧头去看把军大衣护耳帽都扒了下来,满脸清爽地坐在简约花坛上晃腿的林浔,忍不住笑了笑,“…你想在周围走走吗?”

    林浔没有意见,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这个城市应该还不错吧,荧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了,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的秘书小姐沉默一下。

    “圣斯蒂恩广场的大树上有八个鸟蛋。”

    “谢谢你,鸟蛋侠。”

    被吐槽的秘书小姐瞬间面无表情地开始准备摇她哥哥,林浔连声不至于不至于拦了下来,她们在街道边打闹,笑声轻快地散开。

    既然回到了坎瑞亚,林浔便不打算外出了,她过了一个坎瑞亚历史上最朴素的国庆,也没有收礼物,放了大家三天假也就过了。

    不过刚投入工作,芙尼娅便来见她。

    独角兽

    负责各类账目的芙尼娅在清点重建工作中、物资生产与消耗的数据时发现了一些问题,耕地机采矿的数据不变,但入库的资源却在持续走低,特别是硝石及铁矿之类。

    铁和硝石都是重要的军备资源,持续性消失显然有很大问题。芙尼娅对此十分忧虑。

    她的忧虑非常正确。

    林浔中午将调查的任务交给戴因,下午便发生了暴.乱。

    爆炸声响彻了矿区附近作临时中转的小村子,造成11伤1死。消失的资源便是村子里的人拿走的,是采集果蔬的农户,是参与重建的工人,是巡检矿区耕地机的机械师,没有组织与预谋,大家只是在某个时刻出于某种感觉,拿走了这些东西,在家里打造成自卫的武器。

    或许他们没有想真正使用这些武器。

    但当戴因要求大家交出武器后。

    一直压抑在人们心底的情绪终于触底反弹。

    “…不要再、不要再夺走我的东西了!留下刀又怎么样?!留下枪又怎么样?!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又都会变成没有自尊的怪物的不是吗?!!”

    他们嘶喊哭嚎,不再维持脆弱的体面,撕开了所有情绪。

    他们恐惧着高悬于头顶未能完全逆转的诅咒,痛恨着将残酷命运加诸于他们数百年的神明,怨恨不公的判决,憎恶一无所知的活在安稳当下的七国子民。

    恐惧与仇恨犹如沼泽,想将所有人吞没。

    这份极端又偏激的情绪一触即发迅速蔓延整个国度,短时间内发生了数起动乱。戴因不得不放弃重建工作,带领黑蛇骑士配合歌利亚进行维.稳,但人心动荡,复仇论与战争论喧嚣其上,甚至有人在圣斯蒂恩广场举牌请求女王开启公投。

    戴因去见了林浔。

    林浔那时正在窗口看书,戴因进门行骑士礼,开始述职。待他报告完这段时间的工作,林浔说了声辛苦,戴因顿了顿。

    “我已经让唐宁带人去做理性劝导了。”林浔看出他的踌躇,轻声说:“该做的劝导和呼吁都会有,但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戴因微顿,“陛下认为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吗?”

    林浔从书里抬头看他,“戴因觉得仇恨能轻易放下吗?”

    “人总是要活下去……”戴因微微入神地哑声说着,抬头时却撞进少女君主通透平静的眼睛。

    “戴因。”林浔放下书,平静地问:“你以为坎瑞亚的人民是什么呢?”

    窗外的阳光很盛,照得林浔点墨般的眼瞳十分清晰,“你以为他们在恢复正常后就会欢欣鼓舞忘记五百年来的痛苦和屈辱继续生活?还是忘记失去的家人和朋友装作没有被夺走一切?他们是在一个即便不见天日、灾难频发,但仍靠智慧和人力得到了安定富足的国度出生的。我用教育,用演说,用完整的律法和公平的制度教会他们自强自信,告知他们无人力不可克服的灾祸,无智慧不可触碰的真理,现在你要他们接受这种长达五百年的不公,接受他们的一切在神明的伟力前不值一提?”

    “戴因,他们已经因为这种不公近乎失去一切,复仇的种子一定会燃烧,只是看如何烧,又烧到哪里。”

    第090章

    戴因知道五百年前的那场灾难给坎瑞亚与七国都带来了深重的伤害,即便坎瑞亚试图力挽狂澜,甚至林浔的白鹄骑士全部折损在帮助须弥抵御灾难的战场上,但这场灾难在最后还是以坎瑞亚灭国为代价完成了最后的清算。

    一切本应该到此为止。

    可坎瑞亚的子民却全部被扭曲成了怪物,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无论因为何种原因,取走人类的智识、磨损他们的爱恨、甚至夺走死亡的权利,永世纠缠不休的诅咒早已超过了赎罪的范畴。

    而他们大多数人的罪甚至与灾难毫无关系,只是因为他们是坎瑞亚人。

    戴因即便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霜侵蚀,对一切苦痛早已习惯接受,也无法否认自己对七神没有任何怨怼,但放任人民的怒火绝对是错误的,得不到公义的子民无法报复神明,目光自然移向神明的信众,事情一旦如此发展后果难以设想。

    “我说过了,戴因,该做的劝导都会做的。”少女君王立在窗边,静静地注视广场上举牌的人群,“但我不会打碎人类的脊梁。”

    所以即便王仅需说出那么几句简短的话语就可以让她的人民放下仇恨、像藏起家人的旧照片一样藏起那些无法宣泄的痛苦和惶恐,她也不会这么做。

    林浔可以说理性提议,文明表态,不要放任情绪伤及无辜。

    但决不会说放下仇恨,接受一切,无神之国低下头颅。

    “可是,陛下……”戴因沉重地开口:“坎瑞亚才刚刚碰到阳光。”

    “坎瑞亚从不缺少辉光。”

    离开的时候,戴因在门口遇见了荧,金发少女抱着一沓文件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戴因知道荧选择的道路,他们也曾为此分道扬镳。但此刻,他还是不由沉沉问:“非要战争不可吗?”

    荧神情寡淡,“…戴因,你还看不出来吗?”

    现在早已不是他们二人的理念之争了。

    荧五百年来承受着内心的煎熬继续命运的织机计划,就是为了在林浔苏醒前颠覆天理的统治恢复坎瑞亚的子民。因为荧深知只要林浔入场,一切都会失去意义。

    公义,罪责,战争,真相,只要王不在乎,就都不再重要。

    荧敲门进屋,也有心问林浔对天理宣战的事,却看到趴在窗檐上的林浔正入神地托腮注视着什么。她将文件放下,举步过去,顺着林浔的目光看向还未建设完成的圣斯蒂恩广场。

    举牌的人群还在那里,只是不再喧闹,定睛一看,荧才发现一旁有位妇人正在拉琴,远远传来小提琴深沉而温柔的旋律。

    她在拉《Augenstern(眸中星)》。

    那是坎瑞亚初中音乐教材上的经典曲谱,没有一个坎瑞亚人不熟悉那温柔烂漫的曲调,所以当那位女士拉起琴来后,无论是举牌的群众还是走过的路人,亦或者正在工作的测量人员,都不由愣怔地安静下来,甚至轻声跟唱——

    “…我们眼中的星辰…”

    “…我们眼中的星辰…”

    “…收藏着宇宙最后一抹余晖…”

    荧静静看着听着,忽然想落下泪来。

    暴.乱没有维持太久,歌利亚雷厉风行的抓捕了几名煽动者,官方的呼吁与社交平台上的软文也在持续作用,最后林浔发诏会在坎瑞亚重建完成后启动公投,民情暂且平息。

    林浔之后没有再离开坎瑞亚。

    重建工作要盯紧,自律机关需尽快更新迭代,林浔在规划厂区的时候一时没有忍住磕糖的欲望,先把食品厂搞了出来,导致卑微的统治阶级只有自己掏小金库建发电站和化工厂。

    她后两个月基本泡在了办公室,巨细无遗地处理政务、修建工厂、制定经济复苏计划,偶尔消失,便会像随机NPC一样刷新在一些僻静的街区、和被黄昏收藏的海港。

    空来过几次,林浔忙着没去见他。

    须弥举行了盛大的学院赛,林浔也没去凑热闹。

    荧提了几次林浔感兴趣的那位建筑设计师,林浔思索几秒,也只说等一切结束之后。

    少女赤金的眼瞳缄默地看着她,直看得假装认真工作、实则正在用小窗偷偷玩游戏的林浔不由坐正,她才半敛眼睫,轻声道:“我们谈谈吧,林浔。”

    林浔摸下巴,“一副要给我做思想工作的样子呢。”

    这就太高看小哑巴了。

    寡言少语的秘书小姐带着林浔就从窗户爬上了屋顶,她们在顶层吹着风喝了点小酒,听见哈夫丹在下面圈着手喊她们两位注意安全,两个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荧整理心态,先问林浔最近累不累,林浔说还好不过就是有点烦恼,荧便问那她有没有想好如何处理,林浔不假思索地回答充钱。

    “虽然游戏公司已经无了,但用端脑主机应该能入侵篡改一下游戏数据,可以先想办法氪一把大宝剑出来!”

    荧盯着她,险些没有压住眼里的凶光。

    被收拾了一顿,林浔才老实下来,他们琐碎的聊了一些。林浔抱怨没有靠谱的继任者,之前林浔离开的那段时间,坎瑞亚人民本就因林浔的不在位而有些惶惶,再加上至冬的扣留事件也绷紧了人民的神经,尚未解决的诅咒、还混杂在坎瑞亚人民里的第一王座时期古国的遗民都是待爆的炸弹。

    这种艰难复杂的时期向来是培育新领袖的土壤,但直到林浔回来,都无人在察觉到国内压抑的氛围下登高一呼去支撑起人民的精神信仰。

    “这个时候我倒有点想伊尔明了。”林浔托着脑袋笑。

    十二月了,天气虽然没有变得很冷,早晚的温差却大起来。荧抿了一口酒,突然邀请林浔去璃月过海灯节。坎瑞亚现在处于闭国重建的阶段,水幕拒绝非国人进入,荧说她与空约好等她在坎瑞亚过了年,就一起去璃月过正月十五的海灯节。

    话题跳得有点快,林浔琢磨了一下,说谢邀,有假期的话她还是想躺在屋里打游戏。

    见荧安静着没说话,她便转开话题说她还以为荧会问她怎么处理坎瑞亚的现状。

    但荧没接话,广场上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像是林浔前段时间装在那里的钢琴被谁奏响了,荧在乐声中轻缓地问:“这个世界在你眼里更加真实了吗,林浔?”

    林浔晃了晃腿,没有回答。

    “怎么样怎么样?!”代表着坎瑞亚国境线的水幕外,飘在空肩膀上的派蒙见荧出来,期待地问:“林浔说她会去吗?”

    九月空和派蒙去海岛玩了一圈,结束后又正好赶上蒙德的佳酿节,耽搁了一段时间才回璃月,没想到就再也没见过林浔了。

    荧轻轻摇头,说林浔没有明确回复。

    派蒙闷着头叹气,她之前还会生气怎么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但次数多了,小家伙反而有点担忧起来:“唔…嗯……她这么忙,这段时间一定很辛苦,如果能帮得上她什么就好了………”

    空望着水幕内影影绰绰的景色,轻轻嗯了一声。

    因荧常驻坎瑞亚,空这段时间也基本在须弥活动,看确实见不到林浔,旅者也不再说什么。坎瑞亚的年节大概过得不是很好,休假的荧与他一起跑委托时,说了不少以前坎瑞亚过年时的盛况,问起现在,她便安静许多,转开话题提起林浔给她发的奖金。

    说完很久,她才低声道对现在大多数坎瑞亚人来说,团聚的节日有些残忍。

    或许是有点沉重,派蒙降低了些飞行高度。

    不过眼看璃月的海灯节要到了,休假的荧却临时得到消息要回去加个班,双子确认能在海灯节前处理完,空便还是按原计划先去了璃月。

    这位击败风魔龙、拯救璃月港、解除稻妻锁国令、整治须弥教令院的旅行者刚到没多久就又熟练地进入了跑腿状态,不过也意外遇见不少熟人,不仅见到了阿贝多与可莉,还见到了来璃月玩的提纳里和赛诺柯莱,空还有委托在身,聊了几句便要去忙,提纳里却叫住他,顿了顿后,轻声问他最近有没有和林浔联系上。

    赛诺看着这边没说话,空安静地摇了摇头。

    港口的风有些大,派蒙刚想说话,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眼熟的武士少年,她惊喜喊道:“万叶!”

    枫色眼睛的少年便走过来。

    从海岛上分开后也有几个月没见了,派蒙高兴地与万叶说了些话,又热情介绍枫原万叶与提纳里等人认识,双方寒暄几句,枫原万叶才看向空和派蒙,温和地询问:“林浔,她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吗?”

    巡林官先生的耳朵微微一动。

    “这句话好耳熟,万叶,你上次在海岛好像也是这么问的!”派蒙双手抱胸道:“不过这次也没有,我和空也很久没见到她了。”

    “嗯,这样吗。”少年的尾音几不可闻。

    这边还在谈话,一旁的大街上忽然热闹起来,吹锣打鼓的声音在远处经过,响得听觉灵敏的提纳里有些不适。

    “怎么了?”派蒙飞过去看了看。

    只见道路旁有不少路人聚拢,说是有人家娶亲。有妇人惊讶地问正月娶亲一点都不忌讳的吗,旁就有人回她娶亲的是绸缎庄的大公子,听说是算了吉日,就今天最适合。

    派蒙还是第一次在璃月看人结婚,兴奋地回头叫了空一声便飞过去凑热闹。

    还有委托没做的旅行者无可奈何,只好跟上。

    “璃月的婚礼就是这样吗?”见锣鼓声歇了,与赛诺和柯莱打了声招呼便跟着旅行者一同过来见识一下的提纳里如此说。娶亲的队伍已停在了一处张灯结彩的别院外,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似乎是成亲的一些讲究,新娘还没下轿。

    “与神前式也很是不同呢。”枫原万叶也温和道。

    “好热闹啊!”派蒙新奇地打量着,又突然扫见宾客区里的熟人,“啊,空,你看那个人是不是行秋?”

    空顺着派蒙的指向看过去,点点头,不过对方看起来正在参加婚礼,不方便去打招呼,他便催了派蒙两声,提醒他们还有委托。

    旅者的话还未落音,新娘下轿了。

    一身红裙的新娘珠帘掩面,黑发半掩的侧颈与提起红裙的手皆白如山上雪,她磨磨蹭蹭地下着轿,覆面的珠帘微微摇晃。

    三位少年同时噤声,进入了可疑的沉默。空露出了应该是错觉吧的神情,却盯住了新娘目不转睛,枫原万叶仔细地感知了一番,喃喃:“这个气息……”

    提纳里则直接迈步,“抱歉,我过去看看。”

    但还未等他们靠近,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水滴便挟着一股巧力掀开了新娘遮面的珠帘,珠帘摇晃,露出一张心如止水看破红尘的姝丽眉眼。

    空:“………”

    提纳里:“………”

    枫原万叶:“………”.

    行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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