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从正想要问冯道这是什么意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冯相可在里面?”
门口小黄门回道:“相公正在里面教小郎君读书。”
林从一听安重诲的声音,忙回去坐好,并且指了指桌上刚写的奏章,示意他家先生快收起来。
冯道却没有收的意思,随手一敛,就对外面说道:“安使相有事?”
安重诲就掀开帘子进来,看到里面倚在榻上看书的冯道和正趴在桌上认真描红的林从。
“冯相好生悠闲!”安重诲笑着说。
冯道坐起身,让出一半塌给安重诲,也笑着说,“安使相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
安重诲笑着坐上来,“这不是刚忙完,出来溜达一下嘛!”
正在描红的林从嘴角抽抽,一个枢密院,一个政事堂,两人隔着院子,这都能溜达过来。
冯道笑了笑,半是打趣半是调侃,“安使相这真是一如既往的健步如飞啊。”
安重诲尴尬笑了两下,索性也不客气,就开门见山地说:“我看冯相今日不忙,潞王的事,已经拖了很久了,冯相是否该处置一下。”
冯道听了笑着说:“今日政事堂郑相身子不适,已休假在家,就我和崔相两人当值,潞王的事,事涉亲王,得慎重,郑相不在,岂能我二人随意处置。”
安重诲笑道:“郑相年迈,近来又添了耳疾,除上朝日几乎不在政事堂坐堂,这事陛下都知道,冯相公如今已经是政事堂首席相公,再说这个,未免有些推诿过了吧!”
冯道笑了,“安使相,潞王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也知,这事与政事堂无关,安使相若想处置潞王,自己去兴圣宫面圣就是,何必扯上政事堂。”
安重诲被冯道怼到脸上,却丝毫不恼,“潞王这样的大事,决断还要中枢,自然得先宰相去说与陛下,我等才好跟上。”
冯道听了简直想骂娘,你安重诲想搞潞王,自己弄就是了,还非拖着政事堂,真把政事堂也当成你枢密院了。
冯道到这已经相当不悦,淡淡地说“既然安使相这么说,那我等会与崔相就去一趟,只是潞王这事,未必人多了好,我和崔相先去,剩下的,安使相自便。”
安重诲听到冯道愿意去给皇帝施压,顿时放下心,还哪管别的,忙说:“相公先去,我随后就去声援两位。”
说完,安重诲就回去准备去了。
安重诲一走,冯道脸色就冷了下来。
林从小心翼翼看向冯道,这安重诲还是精准踩雷,林从跟着他家先生这段时间,就发现外面都说冯相性情温和,那纯粹是胡扯,他家先生是外柔内刚型的,骨子里傲得一逼,听他后爹说,他家先生发起飙来,都是能和先帝硬杠的。
果然,就见冯道直接拿起刚才那张写的奏章,直接撕了,然后拿过纸,笔走龙蛇,顷刻间重写了一份,然后对门外小黄门,“去请崔相公来。”
很快,崔协就过来了,“可道,你叫什么事?”
冯道把刚刚写好的奏章自己署上名然后递给他,“署个名,和我一起去面圣。”
崔协还以为什么寻常奏章,接过来刚要署名,一看内容,顿时像接了个烫手山药,“可道,这……这……怎么是请求处置潞王的奏表……这事不是安重诲那家伙的搞得鬼么,你之前不是说咱们别掺合么?”
冯道转头看向他,“刚刚安重诲过来了,特地提了这事。”
崔协听到安重诲一抖,“安、安使相过来了,可这事也不关咱们的事,何必拉咱们下水,可道,你向来有主意,这事咱们没办法躲躲么?”
“干嘛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来了,咱们接着就是了,只是咱们能接住,他未必能接住。”冯道淡淡地说。
崔协这才发现冯道语气不对,崔协虽然学问草包,察言观色能力却很强,要不那么多世家子,崔协也不可能脱颖而出,一看冯道的脸色,崔协虽然不知道冯道要干什么,但是特别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麻溜拿起笔署上名。
冯道起身,整整衣裳,拿起奏章,看了林从一眼。
林从麻溜放下笔跳下椅子,这样看热闹的情景他怎么能不去。
冯道带着崔协和林从到了兴圣宫外,冯道就带着崔协进去。
林从知道自己这时候进去不方便,不过这兴圣宫他熟,而且这兴圣宫的侍卫也不敢管他,就仗着人小,一溜烟跑到殿外一个回廊下玩。
这个回廊离殿内最近,他后爹说话素来大嗓门,这里能隐隐听得到,这还是他之前在这玩时发现的。
果然,没过一会就听他后爹不敢置信地大声说:
“我儿被奸人陷害,到现在都还没查清楚,你们两个宰相居然现在就要朕处置他,这是要要他的命么,可道、崔协,你们向来不掺合这事,这真是你们两人的意思么?”
很快,林从就看到冯道和崔协从里面狼狈出来。
冯道和崔协出来,正碰上安重诲过来,冯道冷着脸点点头,就带着崔协走了。
安重诲就进去了。
然后林从就听到他后爹崩溃地声音,“我当年穷时,那孩子才十岁,就知道捡马粪烧火做饭侍奉我,我现在当了皇帝,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么,安重诲,你叫大臣来逼朕,叫宰相来逼朕,你到底要处置他才满意!”
接着就是一阵瓷器掉落的声音。
林从听得心惊胆战,就又听他后爹一声吼,“行了,朕不想听,朕明天下旨叫他回京行了吧,此事以后不许再提这事了!”
然后林从就看到安重诲一身狼狈从里面出来,黑着脸走了。
林从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他后爹刚才,这是算撒泼吧?
还能这么搞?林从挠挠头,回去找他家先生了。
回到政事堂,进了屋,冯道已经脱了官袍,只着里衣躺在榻上,重新拿起了书,悠闲地看着。
看到林从进来,问:“后面怎么样?”
林从有些奇怪他家先生怎么突然把衣裳脱了,不过也没在意,就把安重诲后面进去的说了一遍,然后说:“如先生所料,爹这次是真恼了安重诲了,我看安重诲出来时,不仅有气恼,还有些恐慌,想必他后面不敢再这么嚣张,公然陷害别人了。”
冯道听了倒很平静,“陛下这个人,好偏爱喜欢的人,这本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为人君,太过偏爱就容易使臣子失了忌惮,最后反而容易被反噬。”
“想必爹爹这次也能看透,以后会有所克制,不过先生真是洞察人心,爹爹的心思,先生一猜一个准。”
冯道不在意地说:“潞王和安重诲在陛下眼里,一个是儿子,一个心腹,手心手背都是肉,若两人旗鼓相当,陛下会不知帮哪个摇摆不定,可若一方弱一方强,陛下那护犊子的心就起来了。”
林从听了很是佩服,就赞道:“先生神机妙算,居然能算准爹爹的心理,爹爹做什么先生仿佛都能提前知道。”
冯道听了,却突然看向林从,呵呵笑了两声。
“提前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爹正喝着水,突然一激动,会直接撒我和崔协满身。更没算出,他堂堂皇帝,最后会靠撒泼来耍无赖终结案子。你李家人脑子到底想什么,抱歉,冯某虽然在你李家二十年,可依然猜不透!”
冯道说完,直接傲娇地翻身,背对着林从,看自己的书去了。
林从看着冯道的背影,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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