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好不好看?”妮儿拿着镜子给朱明玉看。
“我家小妮子手艺越来越好了。”朱明玉抱着妮儿亲了一口,“今天我不能带你去店里了,你在家好好复习功课,晓得吗?”
妮儿学堂放暑假了,她喜欢绣花,也会裁衣,所以朱明玉平时会把她带到姮娥去,小丫头学学绣花,又去看老师傅们剪裁衣服,小丫头给老师傅们泡水倒茶,老师傅们都很喜欢这个嘴甜又勤快的小丫头。
“我等下去周婆婆那里。”
“也好。路上有花子,自己要当心。”
妮儿被自家养得越来越好看,朱明玉生怕她出个意外。
“太太放心,我陪着她去。今天太太和小姐都在外头忙,芳姨说,等下中午去前边儿吃馄饨,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我想着趁着今天天气好,跟妮儿一起给周娘姨洗一洗床单,擦一擦草席。”因为中间要跑掉半天,花素芬跟小姐和太太说了去向。
“难为你们娘俩想得到,去吧!”朱明玉跟她说道。
“谢谢太太!谢谢小姐!”
秦瑜开车把朱明玉送到姮娥,姮娥的人,一大清早就到了,难得出现的大股东唐婉儿都到了,陈瑛则是忙里忙外,做最后的检视。
唐婉儿迎过来:“朱姨,今天好漂亮啊!”
陈瑛叫:“马师傅,过来看!是不是有人能把你旗袍穿出十成味道来了?”
“哎呀!我给小朱量身定做的,我还不晓得啊!”马师傅出来看,“小朱啊!我说的吧!你要多穿穿旗袍。等今天过了,我再给你做两件。”
朱明玉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老了,直到到了这里两位旗袍师傅刚开始还称她朱女士,后来熟悉了,一会儿“小朱”,一会儿“阿妹”。
他们叫得自己都感觉年轻了,朱明玉笑:“好,再给我做两件。”
朱明玉也进自己的展室,再看看哪里不周到的,因为姮娥要迎接两位夫人前来参观。
而现在两位夫人正在参观海东纱厂。
傅老爷和陈瑛的娘家,还有唐家一起通过关系表达了希望政府能支持一下现在正被东洋布拖入困局的国产印花布,尤其是海东花布。
五月份济南惨案中,代表中国跟日本交涉的山东特派交涉员蔡公时被闯入的日军割掉耳、鼻、舌头,挖去眼睛之后,将随同的十八位外交人员一起杀害,而军民被杀多达万人。
六月份皇姑屯事件,张作霖被炸死,更是将东洋人的狼子野心顶到面前,不得不面对。
虽然,政府为了能够北伐胜利稳住局面,这两件事低调处理,国内外实际上还是舆情涌动,只是像《申报》这样的喉舌媒体一直在劝民众理性,表面上过去了而已。
但是耻辱就是耻辱,谁能咽下这口气,上层也希望树立一个国货的榜样,海东厂又在提高妇女儿童生存环境上做出了表率,两位夫人都是留洋归来,长期以来也是一直为妇女解放奔走,于是就有了这次参观。
宋家父子在报纸上已经决裂了,此刻他们俩一起陪着两位夫人参观,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纺织协会的会长和一群政府部门内工商这块地官员。
宋舒彦为两位夫人介绍了他们车间里的基本情况,这些日子他亲自下车间,已经把车间的角角落落都摸了个透彻。
车间里虽然有十来岁的孩童在忙碌,但是他们做的工作都不是重劳力,不过孩子们效率似乎很高,走出车间,宋舒彦说:“其实孩子们依然很辛苦,我们测算过了,他们一天工作下来,大约要走十二到十五英里路,其实这个工作强度不低的。但是再减轻他们的工作量,在目前其他工厂都是十二小时对倒,全年无休的情况下,我们一点点压缩空间都没有了。”
陪同的一位官员立刻汇报:“夫人,您之前也看到了《申江日报》的连载,像海东这样的工厂在对待童工问题上,已经算是少有的良心企业了。在上海,童工用工最多的是那些东洋纺织厂,他们采用工头制,就是一个包工头,包几十台机器,工厂跟包工头结算钱,这些包工头从乡下老家骗或者买来一大堆的女工,每天让她们吃饿不死的两餐,工作十二小时,每年被机器轧残疾,或者积劳成疾而死亡的人……”
“是的,在我父亲手里,他已经取消了工头制。我接手海东之后,又进行了……”
宋舒彦说的这些,很多是秦瑜根据未来的管理方式,规范了用工管理。
其实对宋舒彦这种在海东厂搞识字班,给员工提高福利,报纸上吹得好听,但是绝大多数工商界人士,认为就是书生之言。现在听他有一系列的举措,跟在后面的这些人才知道,宋舒彦并不是一根筋在搞,而是有章法的,难怪能把他父亲给赶出去啊?
宋舒彦带着两位夫人来到识字班,夏日时节,窗户都开着,前面先生在教数学,里面坐的工人岁数相差还真不小,他说:“《申江日报》的向记者,跟踪了我们这里五个十岁到十三岁的工人,同样也跟踪了东洋纱厂的五个童工,想要看在不同的环境下,知识能带给人多大的改变?”
“相信改变是巨大的。”
宋舒彦点头:“是的,但是需要用事实来说服更多的实业家加入到我们当中来。前些日子,在面对东洋布伪装成本地布倾销市场的时候,我父亲就回忆起了张謇老先生,他一生致力于实业兴国,教育救国,最终在东洋纱的冲击下含恨而亡。有人说我是堂吉诃德,我接受这样的赞誉,我是,张先生也是,我相信还有很多实业家也都有一颗赤子之心。面对狂风巨浪,我们依然会勇往无前。”
根据安排,夫人进了识字班,勉励了女工几句。
最后宋舒彦带着两位夫人进了样品陈列室,最前面就是一块虽然简单,但是一眼就能感觉出中国工笔画韵味的印花布。
“这是你们的印花布?”
“是的,是我母亲画的样稿,我妹妹的建议,她认为现在国产布料大多模仿甚至照抄东洋花布,没有一点点辨识度,我们海东就要做自己的风格,做出来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出自海东。”
“非常漂亮,配色真的很美。”这位夫人又问,“你妹妹?”
宋舒彦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我名义上的前妻,我们离婚了,但是她依然是我的家人。”
“这样很好。”
“谢谢!”宋舒彦说,“已经用这一批布料给姮娥供货了,做成了第一批的连衣裙,您二位参观过姮娥之后,下午开始在姮娥时装公司门店和四大百货同时发售。”
“听闻,你为你母亲在姮娥开了一个展室?”
“是的,您可以在姮娥见到她,她比较腼腆,有点儿怕生。”
“理解。”
两位夫人参观完海东厂之后,车队来到姮娥时装公司,唐婉儿和陈瑛这两个老板带着朱明玉和几位老师傅一起站在门口迎候。
唐婉儿和陈瑛将两位夫人迎进了店内,店内的印花棉布连衣裙区域,展示的是用最新的海东印花布制作的棉布连衣裙。
看到连衣裙,两位面容相似的夫人互相笑了笑:“刚才在海东厂听小宋先生说,图案是出自朱女士之手?”
“是的。”陈瑛回答,“我们希望把传统和现代的审美结合起来。中国的传统风图案应用到西洋连衣裙上。”
两位夫人跟着陈瑛和唐婉儿一起进后面的工厂。
这是一家两位女性经营的企业,里面录用的也大多是女性,对女性走出家庭,参与到社会工作中来说,是起到了榜样作用。
两位参观完工厂之后,又看了朱明玉的展室,陈瑛说:“这是小宋先生鼓励他母亲把她的才华展现出来,墙上都是朱女士的作品。”
“是我这些年的消闲之作,只是我见识少,所以不过是些花鸟鱼虫罢了。”
两位夫人停在一幅紫藤蝴蝶图边,工商部长夫人说:“雅致大方,配色极具韵味,朱女士是大家。”
朱明玉被这一番夸赞说得满脸通红,听另外一位夫人说:“刚才小宋先生说了,他母亲腼腆。”
“这大约就是我们中国的女性,谦逊温良。”
唐婉儿在两位夫人临走时送上了根据工作人员提供的尺寸,为两位夫人量身定制的连衣裙,这两条连衣裙花纹也是出自朱明玉之手,颜色优雅沉静,印花精美,质地细密,关键是做这两条连衣裙的花型都是独一无二的,海东专门制版,单独印染。
第二天,上海最大的报纸,乃至于全国主要的报刊都在报导两位夫人参观海东厂的事。
这让上海滩的名媛太太嗅到了风向,手里没有一条姮娥的西洋连衣裙就赶不上时髦似的。
姮娥时装店门口小汽车排起了长龙,姮娥在几家百货公司的柜台也销售极旺,时常出现断码的现象。
这种带着浓郁中国风印花的西洋款式连衣裙,有了一个特别的名字“姮娥裙”,姮娥裙一时间大行其道,反正不管是不是姮娥出的,大街小巷穿这种款式裙子就叫“姮娥裙”。
为了做姮娥裙,只能买海东的布料,很快其他厂子反应过来,开始抄海东的花样,抄得最起劲的是宋老爷租的申明厂,价格和其他厂商完全一样,因为他们抄得最为标准,完全不走样,而受到了各地经销商的青睐。
等大家都在抄的时候,海东的新花样已经开始上市了。
这个时候,通富印染厂就面临了一个问题,他们之前能投放市场那么大的量,完全是田中那里的供货,现在东洋花型的花布销量下降,田中给他那些花布全压在仓库里,而车间里印海东花色的布料,就通富那点产能,能顶个鸟用?因为供不上货,他们之前靠着东洋花布打开的市场,一点一点在被国产印花布料给重新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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