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一大早从杭州出发, 傅嘉树这个人肉导航不行啊!中间还指错了方向,这个年代不像上辈子道路四通八达,拐来拐去, 差点儿迷路。

    幸亏半路上拦住了一辆卡车, 也是到湖州的,跟在那辆卡车后,总算是稳稳妥妥地开进了吴兴县内,找了个加油站,给车子加满油。

    到了这里,秦瑜就认得路了, 毕竟原主妹妹家里还是有几百亩田地的,平时母亲也带着她出来收租, 边上大片大片一人高的桑田,都是用来养蚕的。

    秦家就在前面的小镇上, 一条小河从小镇中间穿过, 秦瑜开车进去,车子开在弹格路上对屁股是一个考验。

    “等我那天做了汽车,我一定要把这个悬挂系统好好改一改。这也太颠了。”

    “我以为你享受这样的感觉?”

    享受个屁!秦瑜正在骂骂咧咧中,秦瑜看见迎面而来一大一小两个人, 这不是大伯的大姑娘吗?

    如果说对秦家还有谁有点儿好感,就是这位大姑娘了。秦家好像一直在生姑娘,无论是大伯家一下子生了三个姑娘, 才有了两个儿子, 还是说他们家也就她一个姑娘,三叔家里也是前头两个姑娘后面才有了一个小子。

    除了他们家, 她妈怀孕很是艰难, 滑胎了几次, 好不容易才得了她一个,所以父亲就不想再要了。

    回来,回来!总之,这个堂姐虽然是大伯家的,但是从小就不被重视,脾气还特别好,她没出嫁之前,进出见了母亲总会叫一声:“二婶。”

    后来母亲知道她被大伯安排嫁给了一个小丝商的儿子,倒是替她高兴了一阵子,至少这家人都和气,这位堂姐夫脾气也好。逢年过节,给她爹娘送礼,总是会来她们家一趟,也送上一份。虽然娘俩不缺这点东西,但是这是一份心意。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堂姐夫出去贩丝,路上遇到劫匪,货没了,命也没了,一家子顶梁柱没了,孩子还小,家里公公还常年要吃药,这个家倒下来用不了几年。

    母亲在的时候,总是接济点钱给她,后来得知母亲病重,大伯和三叔露出獠牙,逼母亲拿钱出来。

    大堂姐向来软弱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过来帮着原主妹妹一起陪夜,被大伯和大伯母不知道骂了多少回。

    秦瑜停下车,推开门:“大姐姐。”

    听见这一声,闷头走路的秦金娣转头,她见车子里出来一位穿着时髦的小姐,她身边的孩子一声惊呼:“雅韵小姨。”

    “长庚。”秦瑜叫着孩子,往前走去。

    走到大堂姐面前,见她脸上还有泪痕,问,“大姐姐,碰到难处了吗?”

    秦瑜开车穿到膝盖的旗袍,虽然脚上有长筒袜子,这到底是大冬天。

    傅嘉树拿了她的裘皮大衣过来给她披上:“小心着凉。”

    秦金娣摇头:“没什么?”

    “家里没米了,我妈去问外婆要点儿米,外婆已经给我妈几罐子米了,给了我一个鸡腿,被外公发现了,外公抢了我的鸡腿,米也不肯给我妈了。”长庚倒是把话说清楚了。

    “上车。”秦瑜跟大堂姐说。

    大堂姐抬头看她,秦瑜伸手拉着长庚的手,被孩子的手冻得一个哆嗦,说:“长庚,跟小姨上车。”

    孩子被秦瑜拉着上了车,秦金娣只能跟着上车,等娘俩坐好,秦瑜把身上的裘皮大衣脱下,给娘俩:“先盖上,取取暖。”

    “我们去城里,给你们娘俩添几件衣服。”

    “雅韵,不用了。”秦金娣说。

    傅嘉树转头:“大姐,没事儿。”

    秦金娣猜这个可能是妹夫,但是一直以来不是都在说,妹夫不待见雅韵吗?怎么突然就这么和颜悦色了呢?

    秦瑜这才想起忘记介绍了看着傅嘉树,跟长庚说:“长庚,这是你小姨夫。”

    “小姨夫。”

    秦金娣一听,还真是妹夫?

    “长庚,还没吃饭吧?”

    秦金娣先出声:“雅韵,不用麻烦。”

    “不是带了糕饼吗?先让大姐和长庚吃一口?垫吧垫吧?”傅嘉树问秦瑜。

    秦瑜停车,傅嘉树下车去拆了一盒子糕饼递给娘俩:“吃吧!”

    秦金娣接过糕饼,这小夫妻俩不是很好吗?

    傅嘉树上车,秦瑜掉头往城里开,幸亏吴兴县也算得上繁华,年初二虽然很多铺子关门了,但是因为国民政府说要取消旧年历,所以要求商家都正常营业,城里倒是有不少店铺开着。

    刚才听长庚说是来外公家里要点儿米面,秦瑜催着秦金娣去粮铺,秦金娣确实家里解不开锅了,就带着去了,见妹妹一下子要了五十斤的米,二十斤的面,急得秦金娣在边上叫:“雅韵,不要了,真不要了!”

    “听我的。”秦瑜说。

    傅嘉树只管帮忙搬:“听她的。”

    边上的布庄里经销着海东的布料,秦瑜一下子给扯了几大块,看着娘俩穿得这样单薄,估计家里被褥也都没有,索性隔壁要了两床棉花胎。

    秦瑜这才问了大堂姐,让她指路去她家。

    车子开到一个巷子口,没办法进去了,秦瑜搬棉花胎,傅嘉树扛米面,娘俩拿买的零零碎碎的东西。

    大堂姐的家在城里,是前面商铺后面一个院子的结构,此刻铺面打烊了。

    秦瑜跟着进去,见院子里晾着一大堆的衣服,几个孩子在吵闹,男人女人坐在院子里聊天。

    “金娣回来了?”

    “回来了!”秦金娣跟着大家打招呼。

    “大姐姐,这是?”

    秦金娣带着秦瑜进了一间狭小的耳房,里面老夫妻俩坐着,老爷子咳嗽着,走进去一股子药味儿。

    长庚叫:“爷爷奶奶,我小姨和小姨夫来了。”

    老太太站起来,看着秦瑜,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是三姑娘?”

    “我是雅韵,是二房的。”

    秦瑜把买的棉花胎放在靠着门口的床上。这么小,他们买的东西都没地儿堆了。

    “他小姨,这么多东西,这可使不得?”老太太跟秦瑜说。

    “大姐姐,你们怎么住这么小的屋子,自家的房子,自家住正屋,其他的租掉才是。”

    秦金娣苦笑:“家里没钱了,我把房子卖了,这一间是我租下来的。”

    “那大伯就没想要帮你一下?”

    秦金娣没说话,长庚说:“外公让我妈给人做填房,让我当个拖油瓶。”

    老太太说:“金娣不忍心抛下我们两个老东西,没答应。”

    秦瑜一时间也没办法说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大洋兴华银行的存单,另外拿了三个大洋给她:“大姐姐,存单通兑的,你等过了年就能去兑,三块钱,你先这几天应应急。”

    看见这么一大笔钱,秦金娣连忙推了:“这怎么行?雅韵,不可以的。你今天已经为我花了这么多。”

    “你想一家老小活下去就拿着。”

    听见这话秦金娣不出声了,只是眼泪汪汪地说:“这算我问你借的。”

    “不用。自家姐妹,你跟我客气?你爸恨不能把我全部身家夺了去才开心呢!”

    听见秦瑜这么说,秦金娣满脸羞愧:“雅韵,我爸妈对不起二叔二婶。你和二婶还对我这么好?”

    “你是你,你爸妈是爸妈?别把他们做的孽往你身上揽。”秦瑜跟她说,“长庚的爷爷奶奶还没吃东西呢!你们先煮东西,我回去了。”

    秦瑜想要出门,却突然想起:“大姐姐,今天不是大伯母叫我过年回娘家吗?你不也是出嫁女吗?你怎么不会去?”

    “他们没叫我,也不会叫我。我哪儿上得了他们的台面?”看似软面团一样的秦金娣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是带着怨气的。

    秦金娣送秦瑜和傅嘉树到巷子口,伸手牵住秦瑜:“雅韵,见你过得那么好,二叔二婶也能放心了。”

    “现在是我不放心你。”秦瑜跟秦金娣说,“你先进去吧!等我想想这事儿怎么办?”

    秦瑜和傅嘉树上车,秦瑜开着车问傅嘉树:“让大姐姐,住进家里来,你说怎么样?”

    “这个恐怕秦家所有人都会反对吧?毕竟长庚是外姓人。”傅嘉树跟她说。

    “傅嘉树,如果我们生的孩子,我想要一个随我姓呢?我爸知道我妈的身体决定生我一个的时候,他可能就考虑了会绝后。但是我不认为生女儿就是绝后。我不想找秦家子孙来过继给我爸妈,我想他们也不想要吧?”

    秦瑜知道这话就是说给百年后的男人都未必会答应,如果他不答应,她该怎么做呢?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这倒也是个办法。我怎么没想到?”傅嘉树跟秦瑜说,“咱们多生几个,老大随我,老二随你,老三随我……”

    等他数到老八的时候,秦瑜叫:“傅嘉树,你当我是猪吗?认为我可以生一个足球队?”

    傅嘉树伸手揉她的头发:“傻子,哄你呢!我爸就是怕我妈生太多,伤身体,所以避孕的。”

    “对啊!我爸妈是怎么避孕的?你爸妈感情那么好,又是怎么才能避免再给你们添弟弟妹妹的?”

    傅嘉树想起他爸说的话,脸顿时红了起来,偏偏秦瑜还不放过他:“吃药,还是戴套?”

    “等结婚了你就知道了。”

    “这有什么好回避的?我们是探讨科学。到底是什么办法?”秦瑜追根究底。

    傅嘉树侧头看窗外,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这人还伸手捅他腰:“我真的很好奇。”

    “放外面。”傅嘉树快速地说。

    秦瑜认为有必要用科学的态度指出:“这个避孕办法不安全。”

    “但是,不会一直怀。我和嘉宁,差了六岁呢!后来我妈也没再怀上。”

    这个貌似还有点道理?

    作者有话说:

    这章里有两点

    一,关于孩子随谁姓,可能各人想法不同,也没必要统一思想。我家是随我,我怀孕吐得要生要死,连这个差点都不要,所以没要二胎。

    二,避孕,一定要采取正确措施。体外完全不安全,我也不相信那么多的避孕失败,为啥避孕失败的上面通常两个女孩?

    文里傅家夫妻不是要绝对避孕,他们是希望子孙稀疏。避孕套这个时候是出现了,但是真正被广泛使用起来是80年代。而各类药物和措施根本不完善的那个年代,夫妻感情好,女方如果易孕,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奶孩子,傅老爷不想老婆过这样的日子,所采取的措施而已。

    第 109 章

    秦瑜开车返回秦家, 江南水乡,河道四通八达,秦家门口有水桥可以泊船, 却没有专门停车的地儿, 连门前的桥都过不去。

    秦瑜把车停在路口,套上大衣,两人各提一个行李箱,走过秦家门前那座有年头的拱桥。

    走过拱桥,粉墙黛瓦下是一群老头儿,坐在墙角跟抽着烟袋闲磕牙。

    房子高低错落有致, 这家已经算挺高的院墙是她大伯家,不过大伯怎么会满足这么点呢?他老早就觊觎她家里的大宅子。

    秦瑜仰头看父亲手里建起来的宅子, 没有宋家和朱家那么大,不过放在一般人心目中, 也是深宅大院了。

    门口挂着红灯笼, 门上贴着鲜红的春联,既然是承袭这个家的家业,既然是替母亲抱盆摔瓦的,这个时候不该是在守孝吗?

    看到这个景象, 原主妹妹的记忆涌出来,一个少女撑过母亲病重过世,被叔伯逼迫, 还要面对渺茫的前途, 秦瑜一时心内酸涩。

    傅嘉树伸手揽住她的肩:“没事了。”

    秦瑜刚要抬腿听见一声:“是雅韵吗?”

    这一声唤回了她的心绪,回头看去, 一张瓜子脸, 一双杏仁眼, 长得白净清秀的秦玉娣抱着孩子正往她这里走来,她身后还有三个人,一对穿着颇为体面的老夫妻和秦玉娣那个高瘦龅牙的丈夫。

    这个秦玉娣只比她大了三个月,本来两个女孩儿一般年纪,应当是情分最好的。

    只是原主妹妹只要跟她在一起玩耍,就连原主吃一块糕饼,都要劝她几句,他们家这种糕饼女孩儿是不能吃的,都要留给两个弟弟。

    一说起两个弟弟,秦玉娣就满脸疼惜,说要对弟弟好,以后出嫁了才能有靠山,常常劝原主吃穿不要那么铺张浪费,毕竟她的弟弟也是原主的弟弟,这些话原主讲给自家妈听,被她妈“呸”了一声,骂这一家子都是狼子野心。

    后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秦玉娣长得很不错,找了张家下面一个管事的儿子,秦大老爷对这门亲事是万分满意。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吗?能嫁给巨富之家管事的儿子,那绝对算得上是好亲事了。

    因为得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这个秦玉娣见面就劝还在等宋舒彦留学归来的原主,让她退婚,不要远嫁了,那个宋家少爷好是好,咱们不是高攀不上吗?自己给她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就嫁在当地,离娘家也近,毕竟她的弟弟,也是原主的弟弟,也有个靠山。还好心地给她介绍了一个管事的儿子,让她爹妈来跟秦母说,想让跟她走一样的路。

    如果说单纯是希望原主妹妹有个好出路,秦瑜倒也不会有恶感,只是她让原主嫁本地,话里话外是说房子财产都是兄弟的,本质上就是要替她弟弟吸孤儿寡母的血。

    想到这里秦瑜淡淡地叫了一声:“三姐姐。”

    秦玉娣手里的孩子扭动着身体,平时秦瑜十分喜欢逗弄小孩子,对这个孩子,她没多少兴致。

    秦玉娣拍着孩子的背,安抚着孩子,一双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堂妹,在三姐妹里秦玉娣是长得最好的,一直都说她跟隔壁的堂妹才像是亲姐妹,都是粉雕玉琢的人儿,也有人说自己不如雅韵长得精致。她从来都是不认的,这个堂妹精致在哪里?不过是婶子舍得在她身上花钱罢了,堂妹的一身衣衫,抵自己一年的衣衫钱都不止。

    今天她是知道堂妹要回,所以穿了绯红的织锦缎滚兔毛边儿的袄子,赤金耳坠,赤金镯子,通身富贵少奶奶的打扮,她印象里是堂妹在家为二婶守七七四十九的样儿,不幸的婚姻最能磋磨人,想来不被男人喜欢的女人,定然是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她要让人知道,自己才是秦家最出色的姑娘。

    然而,眼前的秦雅韵,双瞳剪水神采飞扬,一张脸白里透红,犹如六月盛开的芙蓉,头上一顶洋气的呢帽,身上的裘皮大衣是张家小姐们顶顶喜欢的装束,从她敞开的大衣领里看到白亮的珍珠链子圈成了几圈套在颈间,说什么富贵?自己这一身在她面前就显得土到家了。

    她身边站着的男子,秦玉娣发现自己从未见过这么……怎么说?秦玉娣一时之间不敢直视傅嘉树。

    秦玉娣问:“这是?”

    秦瑜发现三堂姐眼神飘忽,转头看傅嘉树,发现这个东西已经收起了刚才给大堂姐抱着米提着面时候的实诚,也收起了在她面前的憨憨劲儿,此刻不苟言笑,摆出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派头。

    秦瑜用不太大的声音说:“这是你妹夫。”

    傅嘉树带了一丝好像存在,又好像没有的笑容:“三姐姐好。”

    “你好。”

    此刻三堂姐的丈夫已经走了过来,站在秦玉娣身边,脸上带着笑:“雅韵妹妹回来了。”

    “三姐夫好。”秦瑜跟这位姐夫打招呼。

    这位姐夫跟秦瑜热情点头后,走到傅嘉树身边:“妹夫第一次来家吧?听玉娣说你一直在美国读书?”

    “是。”傅嘉树对这位姐夫的热情只是敷衍地回应。

    秦瑜感叹幸亏是大冬天,装逼被雷劈的概率比较小,相对安全。

    傅嘉树这么装,让三堂姐夫妇略微有些尴尬,不过好在秦家大老爷夫妻带着二姑奶奶夫妻和两个儿子从里面出来了。

    看见门口的侄女这一对和亲家母亲家翁,秦家老爷和太太先去跟两位亲家打招呼,秦银娣把儿子给了丈夫,过来伸手接过妹妹的儿子:“小乖乖给二姨抱。”

    把亲家公亲家母给接了过来,秦家老夫妻往秦瑜这里,秦大老爷一脸严肃:“不是说今天中午前后到的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要让一大家子都等你吃晚饭吗?”

    秦玉娣的公公连忙说:“从宁波过来,路程也够远的,哪儿能说得准?”

    那位婆婆脸上也是堆了笑容:“是啊!新年里,不就是为了开心团聚。永发、玉娣,妹妹妹夫长途归来,还不帮着拿行李?”

    听见婆婆吩咐,秦玉娣心里略有怨言,却也不敢说什么,过来接过秦瑜手里的行李。

    显然她男人要比她手脚更快,接过傅嘉树手里的行李箱:“妹夫,快进屋吧!”

    秦家老夫妻俩见亲家公亲家母对侄女儿夫妇这么殷勤,又见秦瑜身边的男子这般出色,早就醒悟过来,这是宋家的大少爷陪着侄女儿回来了。

    秦家大老爷伸手:“先进屋,先进屋说话。”

    秦瑜和傅嘉树被簇拥着进了宅子,刚要跨入正厅,秦玉娣的婆婆拉住了秦家大太太附耳说了两句,秦家大太太立刻转头:“雅韵,我先带你和姑爷一起回房,把行李给放了。”

    “元宝过来!”秦家大太太叫一声小儿子,小儿子跑过来,“妈。”

    这个小名元宝的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就是被强按着算到秦瑜父母名下的过继儿子。

    这小子不情不愿地从三姐夫那里接过了行李,秦家大太太带着她那三姑娘和小儿子,陪着秦瑜和傅嘉树往里走,手里抱着孩子的秦银娣对着自家妹子的背影看。

    “雅韵啊!看你的信是从上海过来的,这些日子是住上海了?”秦家大太太问。

    “对,我去上海了。”

    “你们小夫妻俩能和和睦睦的,你爸妈在地底下也放心了。”

    “嗯。”

    秦玉娣侧头往秦瑜的腹部看,可惜裘皮大衣之下也看不出什么来。

    秦家大太太带着他们来到客房,自己的房间本来就是和母亲在正院,一人一间朝南房间,早就被占了去。

    秦瑜发现刚才一路走来,原本家里伺候的佣人也都不见了踪影,当然新面孔也没见两个,想来是占了这个屋子,却没有钱财再用那么多的佣人,就缩减了。

    “姑娘来娘家住,夫妻要分房。”秦家大太太说道,“给你们准备了两间房。”

    “应该的。”

    不准备两间房,秦瑜本来想着还麻烦呢?两人一间房,这大冬天天干物燥,干柴烈火,他不对自己下手,自己也没法子保证美色当前,不对他下手。这样倒是最好不过了。

    元宝带着傅嘉树去他的房间,秦玉娣和秦家大太太陪着秦瑜进了房间,秦玉娣跟她妈说:“妈,你快去让人在屋里生碳火,等下雅韵妹妹吃过晚饭回房不会冷。”

    “看看我,这一忙就疏漏了吧?我马上去。”秦家大太太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雅韵妹妹,等下堂屋吃饭,里面碳火足,大衣就不要穿了。”

    “嗯。”

    秦瑜依言脱下大衣,秦玉娣接过大衣,大衣一上手那皮毛滑润又柔软,质地真的没得说了。

    替秦瑜把大衣挂在衣架上,放进橱里,秦玉娣转身过去,见秦瑜弯腰打开了箱子,拿出了一块披肩来。

    从背后看自家堂妹,身材好似与之前有了很大差异,不过腰身还是如以前一样纤细。

    秦瑜直起身来,把披肩披在身上,见这位三堂姐把眼神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秦玉娣见堂妹身上一件秋香绿的旗袍,搭了一块浅灰色的羊毛披肩,腹部完全平坦,她走过去勾住秦瑜,悄悄问她:“雅韵,我们姐妹一起长大,也没什么害羞的。”

    秦瑜一脸不解的表情看自家堂姐,听她问:“你这是还没有身子啊?”

    第 110 章

    “没有啊!”秦瑜回答这位三堂姐。

    “你去上海多久了?”

    “三月底四月初去的。有什么问题吗?”秦瑜问她。

    “公历还是农历?”

    “公历。”

    “这都有十来个月了?”

    秦瑜略带讽刺:“是啊!要是抓紧一点儿, 孩子都生了。”

    听见秦瑜这样说话,秦玉娣拉长了脸:“你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你要是没个儿子,妹夫以后给你姨太太一房又一房地往家里抬, 跟你婆婆一样?甚至比你婆婆还不如, 你在上海,你不会没听到,现在外头那些新派的人都在离婚吧?”

    秦瑜带着淡笑看她:“是吗?离婚了就活不下去了?”

    “一个离婚的女人,还有哪个正经人家会要?”

    秦瑜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把带着链子的精致小锁,给行李箱落了锁,再把行李箱放进橱子里, 也落了锁,把钥匙放进了随身的提包里, 转身问秦玉娣:“三姐姐,你去过上海吗?”

    秦玉娣见秦瑜这般熟门熟路地给锁了橱, 把她爹妈当成了贼, 不过她也知道她爹妈还真会这么干。

    “我没去过,但是我听人说的。”秦玉娣跟在秦瑜身侧,“那些离婚的女人,其实跟被休的女人是一样的, 要是夫家愿意养的,就在佛堂里过一辈子。没人愿意养的,就破罐子破摔, 你姐夫去杭州的时候, 有人请他去书寓喝酒,里面有个女先生就是大户人家离婚下来的, 没得办法养活自己, 但是生得样貌好, 就去书寓里做了女先生,说是一张嘴很是了得,能说会道。”

    秦瑜整了整身上的披肩:“三姐姐,你认为三姐夫去那种地方很正常?你还打不打算跟他生孩子?你知不知道这个行当的女人得各种病的概率很高的?”

    秦玉娣一愣,讷讷地说:“他只是去应酬,那里的女人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秦瑜一脸无语地说:“哎呀!姐,你这个都信?只要钱到了,哪个会不卖身?大清的同治爷都没办法避免,他的皇后也是得了这个病没了命。花柳,梅毒能治?”

    秦瑜顺利把话题带偏,秦玉娣一张小脸惨白。

    穿着西装的傅嘉树到了门口:“小瑜。”

    傅嘉树的这一声唤,让秦玉娣回了神,堂妹不肯嫁在当地,其中一个缘故就是这位长大之后未曾见过面的姑爷,听她说未来夫婿长得如何俊朗,她就想发笑,还真当唱戏呢!才子俊美无俦?

    刚才初见,她一下子无法相信,世间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即便是不带笑容,也让人看了想要脸红。

    此刻他眉眼带着笑,更是让人迷醉。

    秦瑜走到门口,转头对着屋里还在发愣的三堂姐说:“三姐姐,也别太担心,那种毛病,书寓的女先生得的比较少,相对会好一些。”

    “什么书寓?”傅嘉树问她。

    “三姐姐说三姐夫去书寓会女先生。”秦瑜状似无意地说。

    傅嘉树脸一沉,皱了眉头。

    听见堂妹把这个事情都告诉妹夫,秦玉娣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探听她过得好不好,现在堂妹居然这么说,倒是变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糟糕似的,不过看见堂妹身边的这个男子,还真是提醒自己,自家男人给人提鞋都不配,当日劝她嫁在当地变成了十足的笑话。想到这里秦玉娣胸口郁结了一口气:“雅韵!”

    “三姐姐?”

    秦瑜被秦玉娣拉进了屋里,留了傅嘉树一人在门口,秦玉娣低声质问:“你跟妹夫说这个作什么?”

    “姐姐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是希望我青灯伴古佛?还是说期待我沦落到书寓?”

    秦玉娣陡然发现堂妹的一双黑眸竟然如此幽深,幽深中带着让她心头打颤的冷意:“妹妹和妹夫琴瑟和鸣,又没有离婚一说,你想哪儿去了?”

    秦瑜挑眉冷笑:“没有就好。”

    秦家大太太让人抬了炭盆过来:“雅韵……”

    秦家大太太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位宋家大少爷叫什么,只得含糊地说:“你们俩还不去堂屋,你三叔都到了?”

    “那我先去了。”秦瑜往前走和傅嘉树并肩而行。

    秦玉娣看着她妈让佣人把炭盆给放好了,打发佣人出去了,走到橱子前拉了拉这件小锁:“这个死丫头居然锁上了?”

    “防着您呢!”

    秦家大太太走到自家女儿身边,抬起她的手,要把她手上的金镯子给脱下来,把秦玉娣吓得惊慌失措:“妈,这是我婆婆借我戴的,我回去要还的。”

    听见这话,秦家大太太放下了手:“你自己手里就没点儿东西?”

    秦玉娣刚成婚的时候,也曾经戴了点儿首饰过来,不过来了,就被她妈给留下了,后来她来娘家,就学乖了,不是戴银的,就是戴鎏金的,被她妈给刮了去,也不会被男人说。

    “我那些都被你拿了去,手里哪儿还有?今天出门,还是婆婆看不惯我身上没个值钱的东西,借了我几件首饰。”秦玉娣跟她妈解释,如今秦家还仅剩下的一点子生意就靠着她公婆,所以她在娘家还算是有点儿脸面。

    说起她公婆,秦家大太太笑着看她:“今天算你本事大,能把你公婆给请来了。”

    其实,秦玉娣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原本爹妈过年前就想单独请公婆吃饭,只是年前也好新年也好,公婆都忙,尤其是婆婆到了新年,东家家里的那些老爷少爷太太奶奶小姐都要回来,忙到脚不沾地。

    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她婆婆突然问她:“玉娣,之前听你说你今天回娘家?”

    “是,我爹妈叫我们回去吃饭。”

    “哦!太太今天放我一天假,你父母本来就想请我们老两口聚聚,我们实在没得空,你看我们一起过去吃饭,合适吗?”

    本来爹妈求他们一起来吃饭都求不得,听见这么一说,秦玉娣立马打发人来问,果然她爸马上答应下来,如今也算是她的功劳一件了,她颇为得意:“我能做的也就是把公婆请来,能不能从他们那里拿到生意,还是看你们自己的了。”

    “你能把人请来就好了。你大姐是不拖累已经不错了,你二姐也是指望不上了,也就你以后能帮着两个弟弟。”

    “妈,雅韵嫁的可是宋家,那是真正的豪门大户。”

    “她是防我跟防贼似的,不知道她那个男人会怎么样,也不要有太大的指望。”

    娘俩一起往堂屋去。

    出嫁女儿回来吃饭,秦家大老爷把老三给叫上了。

    这些年,秦家三老爷其实心里也是不服气的,二哥留下来的产业,都是大哥在经营,他就帮着一起看管而已,最后被他给败光了,连这一座大宅,他也要独占,硬是把他的小儿子给过继过来,二哥留下的东西,肉全被大哥吃了,自己就喝了点儿汤,这口气一直憋在三老爷的心里。

    不过二嫂子卖掉了田地,掏空了二房所有嫁女儿,他心里也是不舒服的,所以知道那个丫头在宋家过得不好,他就想来看看,问问她都拿了这么多嫁妆了,难道日子还不好过?

    所以听那丫头到了,哪怕是自家老婆不让他过来,他也非得过来看看。

    堂屋里其他人都已经见过这位姑爷了,只剩下秦家老三。

    秦瑜和傅嘉树两人出现在堂屋门口,秦家老三立马看过去,却见自家侄女儿整个人已经跟刚刚出嫁的时候完全不同了,那时候的侄女儿漂亮是漂亮,还是显得稚嫩,此刻的她像是身上蒙上了一层光华,动静之间皆是味道。

    秦家老三以前负责跟客商接洽,出入声色场所,也算是看尽美人,发现自己从来没见过自家侄女儿这样的美人。这大概就是去了豪门华府养出来的味道吧?难怪二嫂,怎么都舍不得退了这门亲事。

    秦家大老爷见人都到了站起来邀请亲家公:“亲家公,咱们坐下一起吃饭,边吃边说话。”

    “请!”

    三姐夫连忙过来陪傅嘉树:“妹夫,一起坐。”

    秦银娣见三妹夫特别会来事儿,看了一眼跟着坐下,什么话都没有的男人,内心叹了一下自己咱们就嫁了这么一块木头?也不抓住机会,跟宋家的这位大少爷攀好关系。

    她站起来拉秦瑜:“雅韵,我们坐里桌。”

    秦家大太太踏进门槛看见的女儿居然没替她招呼好亲家母,连忙把亲家太太安排在上首。

    秦瑜落座,状似无意地问:“怎么没见大姐姐?”

    秦家大太太笑:“她公婆身体不好,要伺候公婆就没来。”

    秦瑜侧头问二堂姐:“二姐姐,你的公婆怎么没来?”

    秦银娣今天见三妹的公婆一到,她妈嘱咐她要伺候好,她爸时时刻刻陪着亲家公,而且对三女婿特别热情,对自家男人偶尔问上两句,一样是女儿女婿厚此薄彼不说,她公婆还没得来吃饭,她笑:“没轮上。”

    秦玉娣见二姐混不吝说这种话,连忙补救:“其实爸妈想见我公婆已经很久了,只是我婆婆没时间而已,今天就趁了这个机会一起。要是雅韵妹妹想大姐了,明天让妈把大姐叫回家?”

    说着秦玉娣给秦瑜夹了一块肉:“雅韵,吃肉。”

    秦瑜淡淡地笑了笑,秦家大太太招呼亲家太太吃饭,这位亲家太太时不时地看向秦瑜。

    秦瑜这里吃着肉听着隔壁一桌三姐夫一口一个“妹夫”,对傅嘉树热情非常,直到秦大老爷叫了一声:“舒彦,陪我喝一盅。”

    “大伯,我不会喝酒。还有,我不是宋舒彦。”傅嘉树终于说出了真相。

    这一声简直是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里,直接炸开了,这一桌所有的人全看向正在吃蛋饺的秦瑜,秦瑜轻飘飘地说:“宋舒彦不是不想跟我结婚吗?我索性换了一个。”

    秦家大老爷站起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伯没听明白吗?我离婚了,马上要再婚了。”

    第 111 章

    “离婚?!”秦家大太太用尖锐的声音再次确认。

    秦瑜看向外桌的傅嘉树:“有半年了吧?”

    “半年多了, 五月份。”傅嘉树给了个明确的时间。

    秦瑜转头对着大伯母,像是聊着家常:“五月份的事儿,还闹得挺大, 上海好多报纸都登了, 毕竟舒彦兄在上海也算是名人。”

    秦家大老爷走过来,口气十分严厉:“你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家里商量?你还有没有规矩?”

    秦瑜站起来看着秦家大老爷:“大伯应该听过两句话,叫做‘初嫁从亲,再嫁由身’,还有‘天要落雨, 娘要嫁人’,从古至今的规矩就是再嫁无需顾忌旁人, 由心由身。我哪里就没规矩了?倒是大伯,我想问一句, 我母亲临死, 你请了族叔,强按着让元宝成了我父母的继子,那就等同亲儿子看待,我这个出嫁女已经不是秦家人了, 不为父母守孝还说得过去,元宝没为我爹娘守孝,是不是大不孝?”

    “怎么不孝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您老眼瞎啊!谁家在守孝期间门口贴烫金对联, 挂红灯笼?”秦瑜问他, “您要是明天死了,你儿子给你门上贴满大红喜字, 您在地底下是不是要开心得敲锣打鼓了?”

    “你新年里, 诅咒长辈?”

    “我只是让您将心比心。”

    “我们秦家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要脸的东西?”秦老爷吼出声。

    “这话也是我想要问您的?您有脸这个东西吗?”

    秦瑜老神在在, 秦家大老爷面红耳赤,伯父侄女俩对峙着。

    作为看客的秦玉娣往外桌看向,那个脸上挂着笑容不说话的男人,原来这位不是宋家少爷,难怪刚才自己提一句离婚,堂妹反应这么大,是戳中了她的痛处啊?

    秦玉娣抱着手里的孩子,站起来拉了拉秦瑜的手臂:“雅韵,你别不识好歹,我爸是关心你。二叔和二婶都过世了,你也没别的亲人了,一个女孩儿家家的,还带着那么多的嫁妆,我们都是怕你被骗了。”

    秦瑜侧头看她:“被骗?”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外头长得好,模样好的男人最是油嘴滑舌,你知道张家五房的三姑奶奶吗?她就是在上海看上了一个读书人,不嫌弃人家家里没几个钱,也不管别人家里还有个有身孕的老婆,死活要给人做平妻。好端端的大户人家小姐,说是两头大,进了门,那个男人拿着这位姑奶奶的嫁妆,又给他们弄出了个三头大。”秦玉娣往傅嘉树那里看去,“你想要嫁的这位,年纪不小了吧?”

    “二十四,很大吗?”

    “都这个年纪了。想来也不是头婚了,家里应该是有老婆孩子了吧?老婆孩子到底怎么安置的?他把你放什么位子?雅韵,你呀!”秦玉娣恨铁不成钢地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当初一定要高攀宋家大少爷,宁波宋家那是赫赫有名,人家金尊玉贵的长子嫡孙能要你这么个败落户,还没爹没妈的做老婆?现在呢?离婚了,你倒好,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这是要拿着几车嫁妆倒贴给人做小?”

    秦玉娣说这话的时候,没注意到她婆婆一张脸上挂上了讥笑的表情,甚至还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三姐夫发现了,呵斥一声:“玉娣,少说两句。”

    被自家男人呵斥了,秦玉娣这下知道看向婆婆了,她这个婆婆自己做着佣人,在家却把家里当成富贵人家,一堆的破规矩,还嫌弃她是败落户出来的,眼界太低,搞不清楚,明面儿上没说,私底下几次三番跟儿子说过了,被她听见过一句:“宁娶富家丫头,不娶贫家女。跟你说娶了太太跟前的绿梅,那个机灵劲儿,你偏偏……”

    她自己做下人了,还想让儿子也娶个下人,更何况说她是贫家女,她算是贫家女吗?秦家再败落,烂船还有三斤钉呢!

    心里有怨气又怎么样?秦玉娣也不敢明面儿上甩脸子给婆婆,只能坐下。

    秦银娣刚刚给女儿擦了小手,还要顾着怀里正要打瞌睡的儿子,见被父母吹上天的三妹妹,被男人呵斥,连个屁都不敢放,就这么乖乖地坐下了,心里倒是畅快起来,好歹她男人可不会这样呵斥她。

    秦玉娣的话,也提醒了在座的各位,眼前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男人,很可能是个骗色骗财的骗子,秦银娣替妹妹说话:“雅韵,你三姐姐跟你一起长大,从小跟你关系最好,她都是为你好。我知道女人有时候就是头一热,被男人花言巧语两句一哄,就找不到南北了,被人骗了钱财,你后半生无靠,更何况被人骗了身子去,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傅嘉树不知道自己哪里就表现出是个要始乱终弃的人,说老实话,他们俩之间,能始乱终弃的,那也是秦瑜吧?

    秦家老三往站在的侄女儿看去,侄女皮肤白嫩地发光,而包裹在旗袍中的身段,更是前凸后翘,跟当初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这是?是那种已婚妇人才有的味道。而且还不是随随便便的已婚妇人就能有的。不过想想,已经嫁过宋家,又不自爱。不过怎么说呢?这样也好,她这个风韵,恐怕很多男人都愿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要是留在家里?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哪个大富商做小?

    秦家老三站起来,走到自家大哥身边:“大哥,你这样就不对了,雅韵离婚也不是她能做主的。离婚之后,她在上海,也是无依无靠。还能怎么着?只能找个男人。二哥不在了,只有我们俩跟她血缘最近了。就是因为她说什么你都骂她,所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都不敢回来告知一声。你就想着二哥这点子家财,就没替二哥的骨血想过?我不要钱,我就要个人。”

    秦家老三十分慈爱地看着秦瑜:“雅韵,既然你回来了。上海发生了什么,都当他过去了。三叔替你爸养你,宋家应该不至于贪了你的嫁妆吧?这样,我陪你跑一趟,把嫁妆给搬回来,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好好在家养着。”

    秦家老大听老三这么说,立刻砸吧出味道来,原本老二临死的时候,将那么大的家当交出来,说是让弟兄俩不可以动女儿的嫁妆和母女俩的活命本,还是请了族老见证,签了字,按下红手印的,那时候兄弟俩看着那么多的商铺生意,这点子嫁妆当然不放在眼里,指天誓日说绝对不贪这点子钱。

    后来生意败得差不多了,就把心思动到孤儿寡母身上,周氏动不动就拉着族老,扑到祠堂里,对着祖宗哭天抢地,细数他们弟兄俩欺负母女俩,加上还有宁波宋家时常来信,逢年过节两家也会互赠礼品,想动又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两大船的嫁妆就这么被运走了。

    周氏这个女人只顾着自己的女儿,一点儿都没顾及家里姓秦的子孙。

    幸亏老天开眼,让她得了恶病,躺在床上想见女婿都见不到,到死都没合眼。

    现在死丫头又离婚了,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吧?老三这个算盘倒是打得噼啪响啊!

    秦家老大一双眼睛立马瞪向自家弟弟:“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雅韵你养着?她有元宝,元宝是过继给老二的,那就是她的亲弟弟,有亲弟弟还要你来养?”

    “大哥,你真当雅韵是傻子?刚才她说的,你是没听见?元宝既然是二哥的儿子了,这是二哥的房子,二哥守孝,你还贴描金春联,挂红灯笼,这是做的哪门子孝子贤孙呢?”秦家老三脑子快速转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跑,“我去请两位叔公过来做主。”

    一看老三往外跑,生怕老三恶人先告状,秦家老大立马追去。

    这情形,好似这个侄女儿就是一块上好的五花肉,他们两条恶狗想要抢,偏偏这块五花肉,没有马上被撕烂吃掉的自觉,她居然招呼说:“大伯母,亲家太太,随我大伯和三叔他们吵去,天气冷,饭菜可要凉了,快吃饭,快吃饭。”

    她还跟傅嘉树说:“嘉树,你别愣着呀!招呼姐夫们和亲家公一起吃饭呀!”

    傅嘉树接了媳妇儿的话,马上行动,拿起酒壶给亲家公倒,这位亲家公站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他转头又给三姐夫倒上,他拿起茶盏:“雅韵跟我说,开车的人,能不喝酒就不要喝酒了。所以,我基本上不沾酒。我以茶代酒,敬蔡伯,两位姐夫,两位堂弟。”

    听见傅嘉树这么说,秦家大太太看着伸筷子夹菜的秦瑜:“雅韵,你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就找了个车夫?”

    秦瑜夹了块白切鸡,还不忘蘸酱油:“我的专属车夫,车也是我的,夫也是我的。”

    “雅韵,你哪儿学来的这种烟花胡同里的混不吝的话?”秦玉娣说。

    亲家太太十分不悦地横了一眼秦玉娣,用客气的语调跟秦瑜说:“雅韵小姐,这个肉丸子还不错,你吃一个?”

    “谢谢蔡妈!”秦瑜把白切鸡放在碗了,又伸出筷子夹了一个肉丸子。

    这个时候秦玉娣才反应过来,自家堂妹的那个男人叫她公公蔡伯,堂妹称她婆婆为蔡妈,这两个称呼只有在张家才这么叫,出了张家,别人定然是要恭恭敬敬叫一声:“蔡管事,蔡太太。”

    还没等她细想,秦瑜的三婶扭着小脚,一路骂着进来:“一家子豺狼虎豹,吃了这么多年独食,还要抢?还要不要脸了?二伯死下来,那么大的产业,被你们全败光了,连带他的这个宅子,全成了你们的……”

    被人新年这么骂上门,秦家大太太已经顾不得自家亲家公和亲家太太在了,快步出去:“老三家的,你新年里,发什么疯?”

    “我发疯,还是你们夫妻俩狼心狗肺?同样是亲兄弟,老大吃独食……”

    秦瑜听三婶骂大伯母,听上去怎么好像他们家比自家母女还惨?这就是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吗?这些年可把三婶憋屈的,三婶说到恨处,伸手一把抓住大伯母的发髻,拼了命地扯。

    大伯母没防备,被她扯得大叫起来:“哎呦,哎呦……你放手……”

    秦玉娣看见自家妈被打要站起来想把孩子给……二姐有两个孩子呢!金宝和元宝两个混账东西,坐不住的,吃了点儿东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只能给婆婆,她婆婆掀起眼皮,眼神淡淡地看着她:“老大家的,你坐下!”

    要是换成自己妈被打,肯定把孩子塞男人怀里,冲上去帮自己妈了。可惜啊!三堂姐在她婆婆凌厉的眼神中退缩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妈被打。

    作者有话说:

    我努力今天晚上把这一段干完。接下去让两个回家结婚去

    第 112 章

    大伯母已经五十出头了, 三婶子才四十不到,两人年纪悬殊,三婶子又是多年憋屈, 十分勇猛, 一双利爪挠的大伯母哭爹叫娘。

    两人扭打中,都是小脚本就站不稳,一下子滚在了地上,秦银娣拖着女儿,抱着儿子走过去,把孩子塞给木头男人, 过去蹲下扯开扭打在一起的亲妈和婶娘。

    去把两位叔公拉过来的秦家兄弟俩,进来就看见自家老婆在地上翻滚, 秦银娣跪在地上要扯开两人。

    两位叔公也算是长见识了,四叔公大吼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声震天吼, 总算让两人消停下来, 而让两位长辈更加生气的是,家里这么多人,就只任凭银娣一个人扯两人?

    尤其是一路上听见老二家的雅韵离婚了,还弄了个小白脸, 野男人回来。

    现在两位叔公看到那个小白脸是真小白脸,还端坐着和老大的三女婿闲聊,老大家那个龅牙三女婿, 一副谄媚相对着小白脸。

    当初, 四叔公听闻老大要把三姑娘嫁给张家管事的儿子,就说过两句, 好歹秦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老大怎么说来着?

    “四叔, 你都是老脑筋了。都民国了, 给人做佣人怎么了?人家手里漏点儿生意出来,够你一年吃饱了。”

    有人要卖女儿,他能说什么?

    现在看看吧?人家一个靠着雅韵,吃女人饭的小白脸,可都比他这个替张家管着生意的三女婿强多了。

    雅韵那个丫头在哪里?他非得骂死她不可,她妈真的是白白为她耗尽了心血,那些嫁妆是为了护着她后半生的,她怎么就离婚了呢?这种世道,她一个姑娘家家的,离婚之后,随时随地被人吃干抹净。

    哎呦!这个死丫头怎么还喝得下汤?四叔公快步走过去:“雅韵,你个死丫头!”

    秦瑜已经放下碗了。这位四叔公就是记忆里,只要有事,立马会被母亲给拉出来,跟叔伯讲道理的长辈。要是没有这几位族里的老长辈,她妈也未必能保全原主。

    想起这些,秦瑜露出笑容,站起来,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四叔公。”

    四叔公打量着秦瑜,老三跟他形容,说这个丫头妖里妖气的,四叔公从上到下看她,头上没带花,身上的披肩是灰色的,旗袍是咸菜色的,也没涂脂抹粉。老二家的小丫头从小就漂亮,就老二媳妇死的时候,小丫头憔悴得脸上没了血色。现在不蛮好,血色回来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好看。

    秦瑜叫:“嘉树,来见两位叔公。”

    傅嘉树立马站起来,走过来站在秦瑜身边。

    四叔公见小白脸站起来了,还真高,两人站一起,看上去怎么就这么登对,比戏台上的才子佳人还要登对。

    秦瑜介绍:“四叔公、六叔公,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夫傅嘉树。”

    傅嘉树弯腰:“两位叔公好!”

    四叔公正想要回她,秦家老大说:“什么未婚夫,谁认的?”

    听见这话,四叔公没给秦瑜好脸色:“什么未婚夫?你被休了才多久?就搞出个未婚夫来?”

    秦瑜是个老实人,决定据实已告:“我离婚了大概也就个把月吧?就和嘉树交往了。”

    四叔公一下子愣住,这是老二家的姑娘说出来的话?

    这个场合,还有亲家公和亲家母在,他们秦家的姑娘不要脸不要皮,说自己离婚一个月,就跟男人搅合在一起了?

    “无耻,把我们老秦家的脸都丢尽了。”四叔公怒喝,“要是按照老底子的规矩,你这是要沉塘的。”

    秦瑜还带着笑:“四叔公,您尽瞎说。我前夫非要说他是新派人,要跟我离婚,难道我能不离?我先离婚,再找夫婿,又没通奸,这是沉的哪门子塘?”

    四叔公被她给说得噎住了,胸口一股子闷气,看着她颇为嫌弃:“你怎么对得起你爹妈的在天之灵?”

    “就是我妈到死都没合眼,这事儿一直是压在我胸口的一块大石头,所以我和嘉树定下婚期之后,才要回来。告慰爹妈的在天之灵。”

    “你这样会让你妈合眼?你妈都恨不能从地底下爬起来了?当初她拼了命保住你那点子嫁妆,让你嫁出去,希望你能安稳过一辈子,你怎么就没领她的一片心呢?”四叔公想想就气,锦明夫妻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好人不长命,还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再说她既然在外头了,就在外头好好生活,还回来做什么?现在叫他还怎么帮她?她不知道她那叔伯是两个豺狼虎豹?

    傅嘉树转身拿了茶壶,给两位叔公倒了茶,端着茶杯:“四叔公,您听我们把前因后果给说了,您要是还想打还想骂,我们俩跪在您面前任由您打骂可好?”

    四叔公抬头看这个小白脸,不接他的茶,但是他说的话,好似里面有什么内情,他大喇喇地坐下:“你说。”

    “四叔公可知道我岳父当年与宋家交好之外,在宁波还有一个朋友?”傅嘉树问他。

    四叔公仔细想,但是已经太久了,再说老二跟谁要好,他也未必知道,他摇头。

    傅嘉树环视一周尤其是在秦家大老爷和三老爷身上停留了一下,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兴华钱庄的老板傅德卿。”

    兴华钱庄在江浙赫赫有名,这下在场的,除了三姐夫和他爸妈之外,全都瞪大了眼睛。

    傅嘉树说:“我是傅德卿唯一的儿子傅嘉树。”

    傅家独子?这个概念终于进了秦家人的脑子里。宁波傅家?有钱庄、船运、地产的傅家?

    傅嘉树跟四叔公继续说:“四叔公,我和宋家大少爷一起留洋,在美国也未曾交往过女友,家里也没有婚约。回来之后,父亲安排我先接手了兴华机械厂。舒彦兄和雅韵离婚,我和雅韵相见之后,我们俩也情投意合,我父母与岳父岳母是旧识,知根知底,父母也希望替旧友照顾遗孤,见我俩愿意在一起,再高兴不过了。岳母大人是年内新丧,不宜办喜事。所以我爸妈跟宋伯伯和伯母商量,认为我俩岁数都不小了,要是再一年订婚,一年结婚,未免时间拖得太长了。就定了下来,今年五月十六日是黄道吉日,我和雅韵在上海云海大饭店结婚。”

    傅嘉树十分谦逊地将自己的情况跟两位叔公说了,而且还把父母放前面。

    “傅老板还记挂着锦明?”

    “我爸妈听闻岳母过世,未能来参加丧礼,很是介怀!”傅嘉树这个时候口气硬了起来,“尤其是听说岳母葬礼很是潦草,为此我父亲责备了宋叔叔,怨他也不说一声。宋叔因为舒彦兄缺席岳母葬礼,十分羞愧。得知岳母死不瞑目,我父母知道岳母定然是放心不下独女。所以趁着岳母祭日将近,我父亲令我陪雅韵回来,祭奠岳父母,告知二老,雅韵已经有了归宿,让二老在地下也能放心。”

    四叔公露出了笑容:“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转头跟秦瑜说:“到底是个有福气的。”

    “是啊!雅韵小姐是极有福气的,傅老爷和傅太太鹣鲽情深,傅家门风清正,谁人不晓?”亲家太太这个时候发声了,“为了成全雅韵小姐的孝心,傅老爷让傅少爷回来帮着雅韵小姐办秦二太太祭日,生怕少爷小姐年纪轻做得不周到,所以特地带着少爷和小姐去杭州找了我们大老爷,让他帮忙安排。大老爷如今做着浙江的父母官,把这事托付给了我们二老爷,也是二老爷二太太给的体面,知道我和秦家大房做了儿女亲家,就把这个差事托付给我们夫妻俩了。”

    在座的别说是张家这位跟上头关系紧密的封疆大吏的大老爷了,就是能得见二老爷一面,都够吹上一辈子的了。人家能为了一个祭日,托到大老爷身上?这真是天大的面子了。

    傅嘉树挂着淡笑:“我这里先谢过蔡伯和蔡妈了。”

    “傅少爷不必客气,应该的。”

    傅嘉树侧头温柔地看秦瑜:“雅韵,你把我们的打算说给两位长辈听,咱们一起听听长辈的意见,看看这么办是不是合适?”

    “好。”秦瑜点头,带着点儿小女儿的娇态问四叔公,“叔公,还要我俩跪下挨打吗?”

    四叔公抬头看她,让傅家公子给他下跪,这不是要折煞他了。这丫头以后是傅家的少奶奶了?他佯装板起脸:“有了好归宿,也不捎个信儿给我们?”

    “这不是回来面对面跟您禀告了吗?”

    傅嘉树搬了凳子过来:“雅韵,坐下说。”

    秦瑜坐下,傅嘉树站着,一只手搭在秦瑜的肩上,秦瑜说:“四叔公,刚才嘉树也说了,妈妈没合眼是我的心病。那时候我拿三千大洋出来,让大伯好好办丧事,大伯钱拿走了,丧事办得不像样……”

    秦家大老爷听见这话,连忙抢白:“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傅嘉树冷着脸看过去,沉声:“让雅韵把话说完。”

    别看傅嘉树平时脾气极好,到底是作为傅家继承人培养的,而且老傅培养这个儿子都是亲力亲为,言传身教,那股子气势拿出来,自然也是骇人的。

    秦瑜眼泪落下:“那七七四十九天,大伯伯母闹到什么样儿?您也是知道的。”

    “也苦了你了。”毕竟叔公是叔公,也只能帮忙管个大概,四叔公谈了一声。

    “所以这次祭日,是要补一补的,丧礼上没有的,没烧给我妈的那些东西,我也得给她烧了去。”

    “要的,要的。”秦家老三立马应下,“都是你大伯,那时候只管拿钱。”

    “你放屁,你没拿?”秦家老大立刻插嘴。

    “住嘴!等雅韵把话说完。”六叔公一声吼。

    弟兄俩互相恨得跟什么似的,秦瑜继续说了:“两位叔公,不用我说了,你们也知道我爸妈想要靠元宝吃香火,那是做梦了。”

    这就是大改动了,四叔公皱眉问她,“你想换人过继给你爸妈?”

    “你瞎说什么?这能改吗?”秦家老大说。

    秦瑜不管他,她说:“咱们秦家这一宗在这里也生存了有两百来年了,也算是根深叶茂了。”

    “换人不是特别好换。”

    “您听我说。”秦瑜跟四叔公说,“我想把这栋宅子,另外加上后头的五亩竹园子的地给族里做个西洋式学堂。秦家的孩子也好,边上的那些孩子也好,不管男女,都能来学堂读书。傅家在宁波和上海就开了好几所学堂,都是请了很好的先生,学费比其他学堂低一些,而且只要年终考试达到年级前一半,学费全免。这里的差额,都是傅家贴进去的。我们也按照这个办。另外,我们设立一个学习帮困奖学金,要是族里有人考上大学,我们每个月出六块大洋,让孩子们都不至于没钱上不起学。”

    “这得花多少钱?”四叔公这一算还真是一大笔钱,而且每年要花出去的,对秦家这个大家族来说,真的是天大的好事。

    傅嘉树低头:“四叔公,我们家每年在几所学堂花下银两大约有五万两。家中殷实了,为族人教育上投入,希望族人能书包翻身,是我们家的习惯。所以我父母也支持雅韵这么做,也是雅韵为秦家尽的一点心意。既然用了秦家的大宅,我们毕竟生活在上海,不可能每个祭日节日都回来,我们会聘用秦家一位族人算成学堂的教工,每年为岳父岳母到了时节祭祀,也免得岳父岳母不能受香火。”

    会有孩子跟自己姓秦这个事情没必要跟家族长辈们说,一说还以为自己要回去要房子。父母一辈也就剩下这么点老房子了,自己也不可能回来住了,就让这栋房子发挥一点作用,也秦家老大把老房子吐出来,就他们那个败家的本事,穷困潦倒是注定的。

    “你要造学堂就造学堂,为什么要拿了这个大宅?拿了这个大宅,你让我们一家子住哪里去?”秦家老大慌神了。

    “大伯,您恐怕不晓得吧?去年上海可是有一件轰动的案子,盛家七小姐要求继承先人遗产,盛家七小姐和八小姐可是胜诉了。民国是讲男女平等的,我是父母唯一的子女,从理论上来说,我是唯一的继承人,而不是你们强迫我父母过继一个儿子。”

    秦家大伯跳了出来:“放屁,女儿是外姓人,怎么可能有?”

    “这是民国,不是大清。”秦瑜转头跟蔡管事说,“蔡伯,我累了,不想跟我大伯解释这些东西,今晚你好好跟我大伯说说?我希望明天我过来的时候,他们一家已经搬出了这座房子。”

    “雅韵小姐放心,我会跟你大伯好好说的。”

    “怎么可能?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秦家大太太讷讷地问。

    秦瑜不在理睬他们俩,这件事让蔡家夫妻去处理,作为张家这样大家族的管事,他们自然是有一套处理办法。

    她继续跟四叔公说,“四叔公,这事麻烦您跟族里几位老长辈商量一下?”

    “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不同意呢?不过说还是要说一句的。”

    “好的呀!那今天就这样了。我明天再过来。”

    “哦,好!”

    三姐夫趁着他们谈话的时候出去了一下,此刻已经站在那里:“傅少爷,雅韵小姐,张府里的车子已经在桥那里等着接二位过去。”

    傅嘉树点了点头:“谢谢三姐夫!”

    秦瑜对着这群目瞪口呆的人,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打过招呼,蔡妈和三姐夫一路跟着两人回房间,替他们收拾了东西,引着两人往外走。

    等送了两人出门,蔡管事看着他那亲家:“乖乖地搬走,对你的损失最小,多任何一句话,你要吐出来的就不止这座宅子了。”

    “难道就没王法了?”秦家大太太问。

    蔡管事反问:“那你懂王法吗?”

    作者有话说:

    我尽力了!就这样了。

    第 113 章

    亲家公这话问出来, 秦家大老爷一下子懵了。

    “大清是大清,民国是民国,乡间是按照民俗, 但是打起官司来, 那是明明白白的按照法律,男女平等这四个字,平时谁都没当回事儿,可真要拿来判案了,你能怎么办?更何况,你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在先, 你这个侄女儿因为离婚,在上海闹得满城风雨, 已经成了新派女性的典范。你跟她打官司,她身后有一堆进步人士, 她还有上海最顶尖的大律师给她打官司, 你全部家当请得起律师吗?”蔡管事冷眼看着秦家老大,“更别说,人家宁波商帮的这些富商都是通天的,也不想想当今上头这位老家在哪里?”

    蔡妈带着儿子进门来, 蔡管事问:“把傅少爷和雅韵小姐送上车了?”

    “两位自己开的车,跟着府里的车子走了。”

    蔡妈跟老男人说完,走过去从儿媳妇手里抱过已经沉沉睡着的孙子, 跟儿子说:“老大, 跟你媳妇说说清楚。我们家是吃东家的饭,替东家办事的。以前东家没把秦家放在眼里, 我们手里漏点儿生意出来, 照顾一下亲家, 也是没什么的。现在二老爷亲自问过这件事了,以后我们恐怕是一点点忙都不能帮了。你媳妇是个孝顺孩子。我们也没办法,让她自己想想清楚,是跟你过下去,还是说……”

    蔡妈的话不轻不重,听起来是说给儿子听的,却是让儿媳妇选边站,要么跟着他们回去,要么就离婚回家。

    虽然这个做佣人的婆婆各种规矩多,但是蔡家的日子还是不错的,回到家里?秦玉娣想想从小过的日子,一双脚控制不住往夫家那边走,站在了婆婆身后。

    看见女儿这么选,顶着蓬头的秦家大太太指着女儿骂:“白养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蔡妈脸拉长了:“亲家太太,有没有白养,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这种给人做下人的,尚且知道疼儿疼女,你女儿来我们家的时候,有几个箱子?箱子里都是什么东西?我们给的五百大洋聘礼,你们回来了多少?她平时就在家,手里几个钱,那点子首饰都是哪里来的?你不知道?回一趟娘家就被扒拉得,两手光秃秃地回来,你让她在婆家怎么做人?”

    “这些闲话就别说了。”蔡管事制止了自家女人倾吐内心不忿,说,“亲家公,还有两位长辈,你们今晚好好商量一下,明天下午我陪着傅家少爷和雅韵小姐来收房子。”

    蔡家老夫妻俩带着小夫妻俩离开,秦玉娣回头看了一眼,万般无奈的跟着出了门。

    “这是商量?商量什么?”秦家老三用好笑的口吻问,“商量是下午一点来收,还是下午两点来收?”

    “四叔,这个房子从周氏过世已经是我们的了,老二家的这个丫头不能因为嫁了一家好人家就这么欺负人吧?”秦家老大说。

    “你也听你亲家说了,官司你打不赢。要不明天早上我让全族人都来,咱们问问大家伙儿,这座宅子是给你呢?还是让雅韵来给大家建学堂,让孩子们都可以有学上?”

    四叔公这个时候才完全理解这一招的高明之处,要是打官司要回宅子,对乡间的人来说,房子不给女儿只给儿子,没有儿子给侄子,这是天经地义的。

    哪怕官司打赢了,这一家子真要占着,想要回来,还要废一番功夫,这番功夫费了,雅韵不管是生活在上海还是宁波,总不会回湖州吧?这房子说到底还是会被他们家近支的子孙给占了。现在做了学堂,好处是秦家人,甚至是边上的乡邻同享,这是积德行善。谁还会让秦家老大继续占着?

    前脚秦家老大搬出宅子,后脚张家派人来,里面被褥家具一并换上,另外蔡家老夫妻亲自带了五个佣人,来这里充当临时内外管家,说是过几天秦家二太太祭日,傅家老爷太太都要过来。

    小夫妻俩给四叔公和六叔公另外带了年礼,一人一床被褥和一个五十大洋的红包,另外请四叔公给秦氏一族,每人派了一块大洋的红包买糖吃。还把秦金娣一家子给接来一起住在秦家大宅里,他们算是这个学堂的第一批工作人员,秦瑜让这位堂姐替她逢年过节父母祭日,帮她给父母上香扫墓。

    秦瑜这里一切安排妥帖,秦家大房新年里搬家搬得满肚子气,那对小夫妻俩不出面,把他们轰出去的是他们的亲家,这对亲家现在还在这里伺候小夫妻俩,这个时候才发现找了个做佣人的亲家,还被做佣人的亲家扫地出门是多么没脸。

    秦周氏祭日那天,小镇小桥前面停了十几辆小汽车,这个年代在乡间路上,蹲上一整天都未必能见到一辆小汽车,这个场面连边上村里镇里的人,都来看热闹。

    秦家大宅门口,小夫妻俩素衣素服,边上站的是傅家夫妇,迎着前来祭奠的亲朋好友。哪有秦家俩兄弟的立足之处?

    当日周氏死的时候,秦家俩兄弟把持下,丧事祭奠也罢,宴席也罢,搞得连一般人家都未必能比得上。前来祭拜的亲友,谁人不为周氏唏嘘?夫妻俩都是好人,亲眷们大约有个难处,上门来求,总是会伸手的,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尤其是剩下这么一点骨血,还被欺负成这样。

    今日见秦家老二的姑娘身边站在丰神俊秀的姑爷,而且还有公婆又这般疼她,都为她高兴。

    上午在家祭奠,吃过中午的宴席,傅家老夫妻在家中招待亲友,秦瑜和傅嘉树则是和秦家五服之内的族人去父母的坟头祭拜。

    在坟前放下两个蒲团,秦瑜和傅嘉树双双对对跪下磕头,墓碑上已经去掉了孝子秦原,就是秦家老大家的元宝的名字,而是改刻了孝女秦雅韵,贤婿傅嘉树。

    秦瑜跪在墓前心头跟父母诉说,无法对人言说的秘密。

    “爸爸妈妈,请容许我这么叫二位,我与二老素未谋面,不知道二老是否怨我这个孤魂野鬼占了雅韵妹妹的身躯,也不知道雅韵妹妹如今是否跟在二老身边。我承接了雅韵妹妹的一切,也承接了她的记忆,记忆中爸爸妈妈将她捧在手心,疼她爱她,就像我前世的父母爱我一样。我能做的实在有限,只能按照妹妹的记忆,把婚离了,替妹妹好好活着,也把护着妹妹的明玉妈妈,当成妈妈一样。这次回来把欺负妈妈和妹妹,霸占了家中宅子的大伯一家赶出了家,收回的大宅我将改造成西洋学堂,为爸爸妈妈和妹妹积德行善。不管我的灵魂是哪里的,这个身躯是爸爸妈妈所给,我和嘉树还有公婆商量过了,以后我的孩子里会有姓秦的,孩子们会是爸爸妈妈血脉的延续。未来世道艰险,我兴许会漂泊远方,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父母在这里,家在这里!”

    秦瑜说完,再给父母磕头,傅嘉树则是跟岳父母承诺定然会爱着护着自己的妻子,见她再磕头,也跟着一起再嗑。

    秦氏一族见小夫妻俩如此,都不免落泪,也为老二的姑娘高兴,四叔婆过来搀起秦瑜:“雅韵,可以了!你爹妈想要的,不就是你过得好吗?他们在天看见你这样,肯定很开心的。”

    秦瑜纵然点头,却依旧略有失落,到底自己不是雅韵妹妹。

    此刻,整个小镇的人都在讨论秦家二房姑娘回来办的这个隆重的祭日。

    秦家老大吃绝户,其实谁家背后不议论,有人是说秦家老大太绝,周氏死的时候,恨不能把侄女都逼死了,也有人羡慕他能这样吃,还有人感叹秦老二的这个姑娘克父克母,还被丈夫嫌弃,就是个比黄连还苦的命。

    谁料不到一年,比那戏文里,落魄书生考中状元,回来狠狠报复当初看不起他的恶嫂嫂还解气。

    乡间自有乡间喜闻乐见的故事逻辑,所以乡间这个版本与上海的版本颇为不同。

    说秦家老二的姑娘去上海找拜堂的姑爷,姑爷一意孤行要离婚,老二家的姑娘只能离婚。这事儿被傅老爷知道了,傅老爷心里念着旧年的兄弟情义,把雅韵接回了家。

    雅韵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聪明可人,深得傅太太喜欢。

    傅家二老都想把这么个好姑娘留在家里,就问了自家儿子,傅少爷也是被雅韵的美貌和品性吸引,一拍即合,定下婚约。

    总之,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老秦家的姑娘就是最守规矩的,是顶顶孝顺的。

    在这样的故事中,一家子送走了亲朋好友。

    这几天从准备到今天结束,秦瑜累坏了,乡间大冬天洗澡不方便,擦洗之后,睡在原主妹妹未出嫁前的房间里沉沉睡去。

    秦瑜知道自己在做梦,场景切换到了上辈子儿时的客厅,九十年代的上海,家家户户房子都很小,客厅里放了一张餐台,一架钢琴之后已经显得很逼仄了。

    妈妈满头塑料发卷,卷着头发,手里拿着毛线在打毛衣,爸爸戴着眼镜,拿着钢笔翻看着资料,自己在弹钢琴。

    “小瑜,怎么又错了?”爸爸抬头看她。

    妈妈继续打毛衣:“错了么错了,反正小瑜以后要做汽车工程师的,又不要紧的喽?”

    “周晓梅,既然学了就要好好学。否则这个时间是浪费的,有这么点时间,还不如咬咬指甲算了。”爸爸没好气地说。

    “秦国庆,你就是死顶真,我的意思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孩子还这么小,弹错一个音有什么啦?”

    “周晓梅,你这个做事态度哦!真的有问题,难怪我今天吃饭吃到一条米虫,你们食堂的人淘米都不认真,怎么做事的?”

    “米虫怎么啦?也是蛋白质……”

    小小的自己无奈地看着爸妈为了她弹错一个音而吵架,她只能认命地翻过一页,弹起了《两只老虎》。

    这个场景又变化了,这是十分敞亮的一间书房,穿着长衫的一个白面男子,毛笔舔了舔砚台,提笔写字,边上坐着头上插着珠翠的女子,正在拿着绣绷绣花,而前边儿一个绣墩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小娃娃胖嘟嘟,长得十分讨喜,手里抱着琵琶,生无可恋地弹着琵琶。

    “我说,红莲,咱们姑娘还小,真没必要让她学这个学那个,她不想学就别让她学了。”

    “老爷,雅韵以后是要做宋家大少奶奶的,宋家不像咱们家,那是富了几代了,人家家里的姑娘那都是琴棋书画皆能的,雅韵要是这个不会那个不会,会被人笑话的。”

    “你不是说了吗?去做大少奶奶,要是学了娱己也就罢了,但是学了为了娱人,就没意思了。”

    “你也不看看宋家嫂子会……”

    渐渐地这两个场景开始重合了,穿着长衫的白面男子和穿着夹克衫的男人混合了,戴着发卷的女子也和插着珠翠的女子混在一起了,从一开始的完全两样,到现在秦瑜几乎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小瑜……雅韵……”这个不知道是珠翠还是发卷的妈妈伸手捧着她的脸,“没有别人,从来都是你自己,好好活着。”

    这个有些模糊的爸爸也在揉着那个既是自己又是雅韵的那个小姑娘的头:“囡囡,爸爸妈妈在未来等着你,等你带着汽车来找爸爸……”

    秦瑜叫着:“爸爸……妈妈……”

    她睁开眼,看着房顶上的梁,这是在民国,这是在湖州老宅。

    作者有话说:

    我的设定,就是受了现代教育的自己回到了旧式的自己身体里。

    第 114 章

    乔希的科恩品牌在德国并不知名, 但是在中国,因为海东花布的畅销,已经被业内争相订购。海东新厂刚刚落成, 里面清一色的兴华厂生产的新型纺织机和德国科恩的印花机。

    乔希既要参见秦瑜和傅嘉树的婚礼, 还要参加西湖博览会,五月初就坐船到达了上海。

    秦瑜和张福喜去码头接他。

    乔希见到秦瑜挥手:“Yolanda”

    “Josh。”

    跟乔希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孩子和一位穿长裙的女士。

    乔希加快了脚步,带着他的家人走过来,迫不及待地跟她介绍:“这就是我太太Hanna。”

    “你好。”秦瑜跟汉娜打招呼。

    “你好,每一次Josh提起你,都会有一连串的惊讶。他说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去年来中国。”

    “我也很荣幸, 没有Josh其实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你知道吗?突然之间我们的纺织技术一下子领先了。虽然这个技术领先不大, 但是在竞争上却是优势非常明显,这一年在印花布上, 我们赢得的市场空间实在太大了。”秦瑜感叹。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没有你给我的灵感和建议,我怎么可能设计出这样的机型?”乔希不敢独揽大功,毕竟没有秦瑜给的建议,他的产品不会有明显的优势。

    乔希跟秦瑜边互相吹捧, 边把行李放进车里。

    乔希带来的工作人员在张福喜的陪同下坐进了铭泰的车。

    汉娜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坐进后座,乔希坐在副驾驶,他惊叹:“Yolanda, 你什么时候会开汽车的?”

    “我是一个驾驶技术十分厉害的司机。”这个司机非常老。

    秦瑜开车往云海, 铭泰如今的客户大多入住云海,这是史密斯夫人知道云海是傅家的产业之后, 把原来的合作大饭店英资的礼查饭店换成了云海。

    乔希一家子办理了入住手续, 秦瑜和张福喜在大堂喝着咖啡, 等他们放掉行李,另行安排。

    秦瑜正跟张福喜闲聊,张福喜如今已经成了纺织机械代理部的经理,秦瑜也有打算婚后退出铭泰,一个是公公希望她能接手自家的地产,还有一个是她要布局汽车了。

    在她的记忆里,丰田在这个时候参观了欧洲和美国的汽车工厂之后,决定生产汽车,而这一决定也得到了日本政府的支持,虽然到1937年他们的技术不成熟,但是因为日本侵华战争爆发,他们的销售一下子起来了。

    这几个月秦瑜一直在联系几家在华有销售的汽车厂,尤其是傅嘉树的这辆奥卡汽车,她对这家未来消失在市场上的汽车公司非常有兴趣,她在驾驶对比之后,发现奥卡的驾驶体验也好,技术也好,在同类产品中极具竞争力的,这个品牌消失在三十年代大萧条中,只能是资金问题。她需要密切跟踪这家公司。

    中国在未来几年都没有独立生产汽车的土壤,丰田这样的发展之路,肯定不适合自己。那么她走收购美国汽车公司,造美国车的路,当然这个不能一厢情愿,所以还是要多家考察,兴许还有更好的选择呢?

    正在思索之中,秦瑜见玻璃旋转门里出来一个敦实的男人搂着一个穿着收腰旗袍的女人进来,两人贴得很紧,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让人没眼看。

    而且这两个人秦瑜都认得,一个是金孝宇,一个是……之前的宋家五姨太。

    老宋不是跟两位年轻姨太太分手的时候,给了每个人三万大洋的分手费吗?老宋的这个五姨太之前好歹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中学生,为什么她要和这个金孝宇搅合在一起?就金孝宇这个形象,还有他流连花丛的名声,千万别跟她说这是为了爱情。

    前几天秦瑜跟黄明君见面,黄明君还跟她说芸儿在明学女校工作很认真,如今又在学英文,听见这样的消息,秦瑜非常欣慰,也放心了。

    看见秦瑜,前五姨太愣了神。

    愣她个头啊!这是傅家占大股,宋家也是股东之一的产业,在这里撞见他们两家的人,比掷骰子出来个“豹子”要概率高得多。

    秦瑜仔细想这位前五姨太叫什么名字,人家已经跟老宋分了,再叫五姨太就不礼貌了,好像是姓林。

    金孝宇见了秦瑜,立马绽开了笑容,把这位林小姐抱得更紧了一些,也不管林小姐尴尬不尴尬,反正他是不会尴尬的。

    “秦小姐,好巧!”

    “你好。”金家是秦瑜的客户,在她手里买了两栋公寓楼呢!秦瑜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秦瑜见林小姐不想跟她打招呼,她也当成互相不认识,眼光没有在林小姐身上多做停留。

    可偏偏金孝宇就他妈的是个贱兮兮的玩意儿:“我身边的这位秦小姐应该不陌生吧?”

    “认识,林小姐。”秦瑜跟她点头的同时,发现自己这张乌鸦嘴呀!怎么就料事如神了呢?

    如今身边只留了四姨太的宋老爷从门外进来,他还见到自己了,正在往自己这里走过来。

    “林小姐现在是我们凤凰电影公司的演员了,这次参演了《名花白牡丹》里的一个重要角色,给红星孟蝶搭戏。”金孝宇背对着门口,没发现宋老爷,还在跟秦瑜介绍。

    “原来是这样,电影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行业。恭喜!”

    秦瑜看着越走越近的宋老爷,无暇思考这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按理说老宋应该能认出自家五姨太的背影吧?为什么还在往这里走?

    老宋没有认出小五来,小五以前没穿过这种收腰之后曲线毕露的旗袍,这是今年春天刚刚开始流行的款式,此刻小五贴着金孝宇,半个人被金孝宇魁梧的身躯给遮住了。更何况最近申明厂遇到了一点问题,老宋正愁着,刚好看见秦瑜,他想问问她,心思都在这个上面,也没在意。

    他一声:“小瑜!”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林小姐回头看,脸色一下子惨白,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老宋。

    秦瑜见林小姐这个表情,她还真不知道云海,老宋也有份儿?

    老宋也给惊到了。

    而此刻,金孝宇转身,看见老宋立马脸上挂上油润的笑容:“哎呦,好巧啊!宋老板!”

    这一声“宋老板”出来,他还伸手更加紧了紧贴着他的女人。林小姐见了宋老爷,实在无法撑下去,要推开金孝宇,奈何金孝宇是铁了心要在老宋面前显摆。

    宋老爷已经忘记想要问秦瑜什么了。

    金家干什么行当的?他们家开的舞厅和戏院里,多少戏子舞女是干那个营生的?他给小五和小六这么多钱,就是希望她们后半生,不干活也能衣食无忧,他以为小五待在上海无聊了,跑回青岛了,没想到?

    宋老爷拉长一张脸,质问:“小五,你怎么和他搅合在一起?”

    林小姐没想到会撞上宋老爷,但是撞上了,她也不怕:“宋先生,我和您已经断了关系,我现在做什么,需要向您禀告吗?”

    宋老爷一把将她拉了过去,林小姐一个趔趄,挣扎着:“宋先生,请放开我。”

    金孝宇过来拉林小姐:“宋老板,你干什么呢?”

    听到这话,宋老爷暴躁了:“小五,你别糊涂,别害了自己一辈子。”

    “宋先生,我有名有姓,我叫林美美。凤凰电影公司的演员,请您对我尊重些!”林小姐脱离了宋老爷的拉扯之后说。

    秦瑜过去拉宋老爷:“伯父,算了,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不是……”宋老爷满肚子火气。

    秦瑜跟金孝宇说:“金先生,我跟宋先生有话说,您请便。”

    金孝宇挑衅地看着宋老爷:“宋老板,您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把姨太太都放了,难道你还想让你放了的姨太太给您守活寡?”

    被说不行了,宋老爷脸都绿了:“金孝宇,我跟你说,不管她在哪里,她都是我宋世范的人。你敢对她……”

    “我是我自己的。”林小姐打断了宋老爷的话,站直了身体,伸手挽着金孝宇说,“金先生,我们不必理他。”

    老宋看着她和金孝宇,一胖一瘦的背影往楼梯口走,一口气缓不过来:“什么个玩意儿?”

    秦瑜拉着老宋坐下:“行了行了,伯伯,您别生气了,拍电影是条好路。”

    电影行业在即将进入三十年代的这个时期,会迅速扩张,中国早期的电影明星都在这个时期涌现,至少现在马路上的广告,已经有了几位大明星的巨幅海报。

    “她想拍戏跟我说,我给她介绍其他电影公司。”

    “不不不,您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秦瑜必须让宋老爷搞清楚。

    “金家跟日本人是什么关系?金家时常送舞女给那群日本人,之前传出来有舞女被弄死的。”

    “这应该不至于,林小姐不是有您给的那一笔钱吗?兴许真的只是拍电影。”

    “你自己看看她跟金孝宇那样,拍的什么电影?”

    秦瑜想想这个年代也没那种电影,看见乔希一家子过来了,跟宋老爷说:“乔希来了,您先请便。”

    “我有事找你。”宋老爷这才想起,他有事情跟秦瑜说。

    “等下晚上不是安排在这里跟乔希一起吃晚饭吗?到时候再说?”

    宋老爷无奈:“那你先忙!”

    秦瑜让张福喜带着汉娜和孩子们去逛逛上海,自己则带着乔希和两位工作人员去兴华厂,晚上再汇合跟宋家父子一起吃饭,明天去海东和申明。

    傅嘉树早就在办公室楼下等了。

    随着科恩印花机在中国销售扩大,每次乔希都派安装调试人员过来,不仅麻烦,还费用巨大,就委托了自己的合作伙伴,兴华厂开展安装调试业务。

    经过海东厂几个批次的学习,兴华厂里养起了一个科恩印花机的售后服务团队。

    以前国产没有好机器,所以只能买进口的,但是进口的机器虽然好,维修是一个实在让人头疼的问题,问题判断慢,零配件缺货,等外国派工程师过来更是麻烦,所以本地催生了野路子维修队伍,用的是中国仿制的零部件,这种修理,只能说凭运气吧!可能修好了,也可能修报废了。

    科恩印花机就不同了,有兴华厂按照科恩原图生产的零部件,也有部分部件是德国原装进口,在兴华厂放着的。除非是特殊的部件,否则都能快速维修,极大方便了印染厂。

    所以如今兴华厂和科恩合作非常紧密,更何况乔希当初放弃的纺织机,现在在兴华厂生产着,尤其是在经过秦瑜的改进下,性能得到了提高,在中国销路也打开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兴奋的呢?

    乔希伸手拥抱傅嘉树,傅嘉树拍了拍他的背:“Josh,带你去看看你的纺织机。”

    车间跟乔希一年前见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车间明亮,地面整洁,物品规整,标识标牌一目了然,乔希发出由衷的赞叹:“哇哦!”

    傅嘉树带着乔希往前,看到一块黑板,写着这道工序,每个小时计划产出多少,实际完成多少,秦瑜跟乔希介绍:“这是计算每道工序的节拍,进行产能平衡,可以减少工序之间的等待时间。”

    再往下走,秦瑜又跟乔希介绍如何防止不良品混入合格品。

    一样的工厂,乔希发现自己的工厂和兴华厂的管理有着太大的差异:“Yolanda,一定是你帮John做了这些改进,对吧?”

    “是的。”

    “Yolanda,可以去德国吗?你帮我一起想办法。”

    秦瑜笑着跟他说:“我就是要告诉你,我会跟你同船回德国,我们路上讨论纺织机和印花机的改进,顺带去你的工厂看看。然后我们送我们的妹妹去英国读书。”

    最终,在家里商量下来,还是认为英国的大学更加适合傅嘉宁。因为英国的学校走的是大卫考夫曼的路,大卫考夫曼一手安排了学校和食宿问题。

    秦瑜和傅嘉树打算陪傅嘉宁,顺带着两位妈妈一起去欧洲和美国走走,傅太太是要去大采购,朱明玉最近的一幅绣品被上面作为国礼赠送给了一位国家元首。一时间名声大噪,已经有人将她与沈先生相提并论。

    朱明玉跟记者说:“我与沈先生之间差距很远。”

    这话倒不是谦虚,朱明玉毕竟走出家庭没多久,所以秦瑜鼓动朱明玉跟着一起去,参观欧洲的建筑和绘画,领略异国风情之美。

    乔希听见秦瑜这个安排,开心异常:“太好了!”

    去德国到科恩工厂是秦瑜的一个目的,另外一个目的,她要去考察欧洲这个年代的汽车产业。

    秦瑜和傅嘉树带着乔希参观完兴华厂,一起开车去云海吃晚饭,进入市中心,听见报童在喊:“卖报,卖报!宋世范的前姨太太林美美参演电影《名花白牡丹》即将上映,火辣镜头,让你欲罢不能!”

    秦瑜:???

    第 115 章

    乔希进房间去换个衣服再下楼来吃饭。

    秦瑜对云海番菜馆没有雅间一直很有意见, 虽然国外一直是没有包厢的,但是不能入乡随俗吗?云海后来改装了一下,为番菜馆设置了几个包厢, 一经推出大受欢迎, 这样谈生意就更方便了。

    宋舒彦和傅老爷已经先到了,两人正在闲聊。

    秦瑜进去坐下,打开手里的报纸正要看,宋舒彦侧头问她:“我看到有我爸的名字?”

    秦瑜把报纸递过去一点儿,跟宋舒彦一起看《宋世范前姨太太为艺术献身》。

    文章如此写:“所谓淫者见淫,如果你是为了看富商姨太太的身体的话, 只能说你太过于低俗。这部电影揭露的是上海变相卖身女性的苦难,根据调查上海目前注册在案的公娼有三千多人, 而暗娼有十倍之数,所谓的变相卖身, 是说那些茶楼、酒楼的女招待、戏班里的女戏子、电影女明星等等, 在金钱的诱惑之下,从事此等勾当,亦是多见,说上海有十万女性从事这个行当, 倒也所言非虚。《名花白牡丹》就是以此为题材,说的是酒楼里的一对姐妹花……”

    这段话读下来,秦瑜感慨:“林小姐是出演这样的电影, 倒也是为女性呐喊, 是有批判性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我得空去看看。哥, 你去不去?”

    宋舒彦有些为难, 揭露社会黑暗的电影他想看, 但是到底曾经是自家的五妈。

    “看什么看?现实她妈的现实!”老宋绿着一张脸进来,“你们谁去看,以后咱们就断绝关系。”

    “这?宋伯伯,你和林小姐已经分手了,你分手费都给了,你们之间已经没关系了。她怎么做都是她的自由,更何况从报纸上的说法来看,她这部电影还是很正面的,积极的。”

    “扯淡,她要真这么想,我的脑袋割下来,给她当夜壶。”

    “给她当夜壶,那不是为难她吗?”秦瑜认为画面太美不敢想。

    老宋手指弹秦瑜的脑门:“她要是真这么想,还跟金家那个小子混在一起?”

    秦瑜还在揉脑袋,宋舒彦抬头看老宋:“这您也不能这么说,整个电影行业都是这样的,在美国,称之为‘试镜室里的那一张沙发’,要拍一部片子,要选角了,这个时候电影公司老板就坐在试镜室里等女演员进来。这张沙发是干什么的,别人可能不懂,您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林小姐想要在这个行业出头,这并不奇怪。要不您砸钱,给她开一条路出来?”

    老宋坐下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跟她没关系了。”

    “那就行了。您都熬过了我妈跟您离婚,姨太太大打出手。这么个前姨太太,沾您一点儿光,您还会在意?”宋舒彦勾唇笑着说,“她来云海入住,那就是云海的客人,对客人还做不到笑脸相迎?”

    老宋白眼看儿子,被傅老爷给扯过去坐下,老宋看着傅嘉树和秦瑜在说话,又看看自己儿子,他冷哼一声:“报纸上说我年纪大了不行了,所以跟老婆离婚了,把姨太太都散了。还说你是从头到尾都不行,白白长了这么个漂亮的壳子,保不齐是个银样镴枪头。”

    宋舒彦一口茶水差点儿呛死,正在咳着,听他爸又说:“不是我说的,是报纸上说的。想要破除流言,就给我认认真真找一个。”

    宋舒彦手帕擦了擦嘴:“那倒不必,常年上报纸,有利海东花布销售。”

    老宋:……

    乔希带着家人和工作人员进来,宋舒彦先站起来跟乔希拥抱,乔希大概是知道了海外市场以后是他的主要市场,看起来是回去狠狠地学了一把英语,而他太太的英语要比他好,秦瑜只需要给老宋和老傅翻译。

    在上海逗留了两天,乔希在张福喜的陪同下去了老宋的青岛工厂。

    与此同时,《名花白牡丹》在上海大爆起来,不管宣传上是如何高端正面,对普通民众来说还是抱着猎奇去看,但是看下来口碑又极好,报纸上到处在说这部电影,说林美美演的红芍药太出彩了,甚至孟蝶在电影里都被她比得黯然失色。

    秦瑜被这种安利弄得心痒难当,最终跟傅嘉树一起走进华美电影院,看了这么一场黑白默片,这部片子讲述的是一对姐妹花,本是良家女子,还读过书,但是在离乱动荡的世道中,家财耗尽,最后只能去一家酒楼成为女招待。

    林美美在里面扮演先一步沉沦的姐姐芍药,在无声片的时代,通过人物的细微表情,林美美把一个少女天真地以为可以卖艺不卖身,到后面被拖入这个染缸里,唯一的想法是保住自己的妹妹,而屈从于酒楼老板,周旋于客人之间的变化刻画得入骨三分。

    里面所谓的大尺度表演,其实并没有秦瑜想象得那么大,以为要露的一概没露,从最初的痛苦,到后面的迎合与麻木,给芍药这个角色的是冬日雨天的一张破草席,她的归宿是乱葬岗,而她倾尽全力要保护的妹妹,也步上了她的后尘……

    秦瑜在看这部影片的时候,已经跳出了这个演员是自己认识的五姨太,无论她的清纯,还是妖娆,或是放浪,她都是荧幕上的芍药,看完这个片子,秦瑜的心只觉得堵得慌。

    伴随这部影片的热映,很多人支持国民政府倡导的《废娼运动》,在这样的热度之下,也许宋世范的前姨太太对林美美来说只是给人一点点的茶余饭后的话题吧?但是并不影响她本身的出彩。

    秦瑜看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评论文章,明明这个政府有很多能人志士,他们知道正确的方向在哪里,他们努力着想要带着这个百废待兴的国家往好的方向走。可如果按照上辈子的社会进程,似乎这一切都是徒劳。

    在这种时候,秦瑜只能想着梦中爸爸妈妈的话,要活下去!要带着汽车去见爸爸!

    再看看自己的家人和今天就要成为她老公的傅嘉树。

    “哎呀!快过去,等下有的是你看的时候。”傅嘉宁把他哥给推了过去。

    秦瑜和傅嘉树的婚礼采取中西合璧的仪式,上午在马斯南路的傅公馆,是纯中式的拜堂成亲。

    秦瑜穿上了朱明玉亲手绣的嫁衣,黑衣红裙,花纹都是下部海水江崖纹,上面是凤穿牡丹图,只是纹样各有不同,牡丹凤凰姿态各异,精美异常。

    隔壁傅家放起了迎亲炮仗。按照宁波的传统,嫁娶要用八抬大轿,傅家为此定制了一顶轿子,上头镂空雕刻了999个人物,里面含着99个吉祥故事,以长长久久之意。

    抬轿的轿夫一律缎子马褂,傅嘉树骑着他那匹高头大马,正方走,吹吹打打兜了一圈来到秦瑜家。

    秦瑜这里朱明玉正在给她喂饭:“囡啊!侬要敬重公婆……”

    因为上下午各有仪式,再说就嫁到隔壁也没什么好哭的,秦瑜吃过上轿饭,被盖上了红盖头。

    “阿哥抱上轿!”

    宋舒彦看着盖着红盖头的秦瑜,当初不挑红盖头,今天只能抱着她上轿子,这个心里啊!她不哭嫁,自己倒是想替她哭了。

    宋舒彦狠一狠心一把抱起秦瑜,自家妹子到底怎么一回事,怎么这么沉?此刻他已经没有伤心的想法了,他要当心点,不要把妹子给摔了,那就尴尬了。

    秦瑜被宋舒彦抱上轿子,坐了进去,被嘱咐进了轿子不能乱动的她真的把自己当成木头人,就为一句吉祥话,未来平平安安,稳稳当当。

    轿子再转一圈到了傅家,五六岁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穿着一身绣花褂裙,被派出来掀开轿帘,扯了三下秦瑜的衣袖。

    “哎呦,这是哪一家的孩子做的迎亲小娘?”有亲友问。

    “老六的小丫头。”

    “老六?正儿八经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兄弟姊妹的孩子不用,用老六的丫头?”

    这个小姑娘是傅嘉树的小姑姑的女儿,就是秦瑜原来房子的主人,傅嘉树的这个小姑姑是傅家唯一一个姨太太生的姑娘,在老家差点活不下来,所以傅老爷带在身边养大了,对傅老爷来说这个小妹,就算是半个女儿了。

    来参加婚礼的傅家老太太嗤笑一声:“钱多有什么用?哪儿有半点儿规矩?二婚还用八抬大轿,还让前夫抱出门,用个庶妹的丫头做迎亲小娘。我们傅家的脸都被丢了个干净!我都看不下去了!”

    喜滋滋地看着儿媳妇一步一步走上红毡的傅太太听见这话,告诉自己要忍,忍一时之气,海阔天空。

    老夫妻俩坐下等儿子儿媳拜父母。

    新人拜了父母,接下来夫妻对拜,秦瑜听见弯腰要拜下去,听见有人提醒傅嘉树:“新郎官快点呀!你再不拜下去,一辈子就要听媳妇的了。”

    秦瑜听见这话停在半当中,边上人说:“只见过新郎新娘抢着拜的,这新郎新娘互相让着倒是稀奇。”

    “倒也不是,只见过懂规矩的新娘让着新郎的,没见过新郎心甘情愿让着新娘的。”

    秦瑜听傅嘉树说:“一起。”

    两人一起拜了下去。

    新人送入洞房,傅嘉树被手上塞了称杆,边上有人唱:“称心如意哦!”

    傅嘉树脸上收不住的笑,挑去红盖头,秦瑜抬头看穿着短褂长衫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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