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金碧辉煌的大厅依然灯光璀璨。夏花萎靡的甜香和酒精微醺的气息糅杂在一起,人影晃动的会场时不时传来宾客们的高声谈笑,热闹的声音似潮水涌动。
西装革履的侍者托着香槟从眼前走过,雷诺刚想伸出手,站在旁边的路德飞快看了他一眼,墨镜后面的目光犹如实质,无声透露出警告的意味。
红发的塔克斯啧了一声,充满遗憾地将手插回兜里。
“所以我们今晚只能站在这里当墙饰?”
“这是我们的任务。”
和姿态散漫地靠着墙壁的雷诺不同,路德的背脊永远挺得笔直,一举一动都仿佛用标尺量过。
“那宴会结束之后呢?”雷诺侧了侧头,“那些剩下的好东西,与其直接被倒掉,不如……”
耳麦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雷诺倏然离开墙壁站直了。两人的视线穿过人群,直接扫向无人靠近的那一桌特种兵。红发的1st放下空空的酒杯,转头和旁边的同伴说了些什么,离开桌子朝会场的出口之一走去。
“……哦。”雷诺喃喃道,“我的老天。”
两人飞快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这可能是我们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挑战了,搭档。”雷诺缓缓道,“神罗总部明天是否完好都取决于我们接下来的表现。”
两人紧紧盯着走向大厅门口的身影。
“你上还是我上?”
路德换了个更具体的问题:“杰内西斯还是萨菲罗斯?”
“……”
一秒的沉默过后,西装革履的侍者再次路过时,雷诺飞快抓起一杯香槟,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杰内西斯!”
热情迫切过头的声音促使红发的1st停下脚步。
“不,杰内西斯先生。”雷诺换上敬称闪到他面前,正好挡住会场的出口,“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说话?说起来我们都是红发,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吗?”
这么说话的期间,雷诺的视线越过杰内西斯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路德。路德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从另一边的门扉离开会场,黑色的身影眨眼就从人群中消失了。
杰内西斯慢慢眯起眼睛,语气嘲讽:“你选择的染发剂颜色不错。”
“不愧是特种兵,眼神就是好使。”雷诺收回目光,哈哈干笑几声,“不要这么冷淡嘛,好歹我们都是为神罗工作的同事。”
说完,雷诺朝杰内西斯眨了下眼睛。
然而红发的1st并不领情。
杰内西斯嗤笑一声,言简意赅:“让开。”
“哦,这边可能不行。”雷诺语速飞快道,“你看,就算是高科技也会有掉链子的时候,这边的门可能行不通,你要不要去那边试试?”
他努力摆出自己最真挚的表情。
……
会场那边传来的声音十分遥远,灯火通明的大厅和寂静黑暗的走廊如同两个世界。
思绪褪色成空茫的白,氧气稀薄的大脑无法思考。呼吸的声音交融在一起,唇舌的温度难分彼此。她被危险的掠食者发现了弱点,被大型野兽扼住了喉咙。意识仿佛和身体分离,她试着挣扎。但不管是什么回应,萨菲罗斯似乎都很高兴。
令人战栗的海潮不断袭来,残存的理智如阳光下的积雪飞快融化。铁锈和盐的味道在两人的口腔里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新鲜的空气终于再次涌入肺腑。
温热的呼吸在面颊上流连,她微微抬起眼帘,萨菲罗斯的眼睛在黑暗中盈着无比惑人的光芒,妖异如同诱人发狂的罂粟,同时又像洒满星光的海面。
黑暗中的碧绿竖瞳,从未盈满如此美丽的光芒。
萨菲罗斯抚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按在她分开的唇瓣上。
“……别哭。”低沉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胸膛里震动,萨菲罗斯低下头,慢慢用指背擦去她脸上那些湿漉漉的痕迹。
银色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她下意识闭上眼睛,黑暗中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萨菲罗斯抵住她的额头,鼻尖的软骨蹭过她的面颊。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他呼吸的温度落到她的颈窝处。
“你也有感觉,是不是?”喉咙微动,萨菲罗斯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你并非无动于衷。”
她想说,不。
不是的。
但不待她回答,萨菲罗斯已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护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腰,他低头将她抱得很紧,完全将她压在巨蟒般的怀抱里,没有任何逃跑或拒绝的余地。
熟悉的怀抱让她有了片刻的恍惚,耳边传来萨菲罗斯的心脏在他胸膛里跳动的声音。
曾经有多少个早晨,她是枕着这个声音醒来的?
哪怕只是梦……
哪怕只是一场梦。
地板上的光缝忽然扩大,会场的声音如热闹的潮水涌来。冰冷的黑暗无法适应光明,周围的空气如同滚油遇水,先前的寂静一下子破裂开来。
身体一僵,她转过头,下意识想要挣开萨菲罗斯的怀抱,但他的身影纹丝不动,甚至微微收紧了手臂的力道。
“……放开我。”她艰难地挤出声音。
萨菲罗斯的怀抱冰冷如铁。
会场的门缓缓在身后合上,光芒再次收拢成缝。杰内西斯站在不远处。他扬起眉,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她让你放开她。”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沉冷如大理石雕刻的塑像。
杰内西斯上前几步,正要朝她伸出手。扣着她后脑勺的力道一松,萨菲罗斯抬起头,看都没看杰内西斯一眼,直接攥住他的手腕。
同为1st,两人力量上的差距第一次如此明显。
被萨菲罗斯捏住的腕骨传来令人牙酸的细响,杰内西斯面色微变,一时无法抽回手。
两人无声地僵持在原地。
寂静中,萨菲罗斯慢慢侧过首。
他刚要开口。
“……松手。”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放开我。”
萨菲罗斯的反应就好像两人已经长在了一起,现在忽然要硬生生和自己的血肉剥离,他低头朝她看来时,没能藏住那一刻的情绪波动。
“……为什么?”
他不理解。
黑暗中的灯熄灭了,敞开的伤口沁出血来。
喉咙里漫上血的腥味,萨菲罗斯忍了忍,碧绿的竖瞳晦暗无光。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
她推开他的手臂,后退一步离开他的怀抱。萨菲罗斯好像回不过神,一直用那双蛇一般的竖瞳望着她,仿佛用上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上前。
直到她转过身,和杰内西斯离开走廊,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都没有消失,仿佛能切开钢筋和混凝土,血淋淋地剖出她的心脏。
电梯门合上后,楼层的数字开始缓慢下降。
杰内西斯看了她一眼:“我可以推迟我的行程。”
“……不,你应该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巴诺拉村。”她看着电梯上方的显示屏,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那里。
“今晚的事,我很抱歉。”她停顿许久,“你的手腕还好吗?”
杰内西斯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正好要休假,所以影响不大。”
“你不是原本也要请假吗?”他道。
一旦收到杰内西斯治好了他劣化的消息,她就会动身前往西大陆。两人会在尼布尔海姆汇合,解决沉睡在魔晄炉里的杰诺瓦本体。
杰内西斯:“反正积累了那么多年假,多休几天也没关系。”
“……”
“我极其讨厌他人的怜悯。”杰内西斯目视前方,“所以我也不会怜悯他人。”
安静半晌,她终于微微侧头:“那我们倒是难得达成一致。”
杰内西斯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习惯我说人话。”
“确实不太习惯。”她收回目光,“至于你刚才提的建议——”
“什么?”
她平静开口:“宝条没那么大方。”
如果宝条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上司,那么多休几天说不定真的没关系。但事实是,自从她向宝条报告了自己的“休假”安排,她的工作忽然增加了很多。离开米德加之前,她得把实验室的一切处理妥当,要不然根本无法轻易抽身。
工作忙碌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没有时间考虑其他事,自然也没有余裕回想那个夜晚。
她将自己完全投入到工作里,那段时间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有时候走得比宝条还晚。
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分,她整理完各个项目的研究报告,锁上办公室的门。按照惯例,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人会负责检查存放实验样本的培养舱室。
巨大的金属管道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特殊的钢格地板映出培养舱的荧光。偌大的空间就像一个水族馆,连接管道的培养舱里沉睡着无数怪物的躯体,像泡在羊水里的胎儿一般紧紧蜷缩着身子。
寒冷的寂静中,唯有她一人的脚步声在周围回响。她绕过一排培养舱,正要向前。莹绿色的液体漫过来,水面映出破碎的培养舱。里面的东西不见踪影,玻璃碎片的边缘尖锐似野兽的牙齿。
她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缓缓从白大褂的内侧口袋里掏出枪。
头顶传来排气扇转动的声音,运行中的仪器低低鸣响。她观察着地面培养液的痕迹,蜿蜒的荧光在前方不远处戛然而止,诡异地失去了踪迹。
脚步微顿,她毫不犹豫转过身,正要朝上方开枪时,一个人影忽然扑过来,差点直接撞掉她手里的武器。
“不行!!”
凄厉的人声撕裂空气时,有什么东西随着头顶的排气扇一起砸落下来。
“不要伤害我的女儿!”那个科研人员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让开!”她挣开对方,重新举起枪,枪口对准那只从地上爬起来的怪物,“那不是你的女儿。”
注射过杰诺瓦细胞的怪物最近有几只获得了拟态的能力。但眼前的这个怪物不太一样,畸形的头颅连接着章鱼般的身体,她不知道那个科研人员看见了什么幻觉,居然会将这种东西当成自己的孩子。
不过,怪物会跑出来的谜团解开了。被幻觉迷惑的科研人员解开了培养舱的禁制,让里面的怪物得以脱身。
枪声响起的瞬间,那个科研人员的胸口忽然被触手刺穿,像人肉盾牌一样挡到那个怪物面前。
鲜红的血肉飞溅而出,她勉强就地一滚,狼狈地躲开擦着自己头颅而过的触手和长鞭。那些蛇一般的东西扭过身子,触手末端张开口器,口腔内部遍布细密的利齿,牙齿滴落奇怪的黏液。
她对着那些东西连开几枪,依靠幻觉保护自己的怪物没有坚硬的铠甲。恶臭的脓血炸裂开来,那只怪物往后踉跄一步,张口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可怕的音波几乎能震碎人的耳膜,她忍不住捂住耳朵。不远处的怪物身影扭曲起来,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开始随着空气变幻。
那个怪物的脸不断改变形状,人类的五官像面团一样糅杂在一起,全部都是她熟悉的脸。
这东西在读取她的记忆。
想明白这点后,她竖起精神屏障,撑着旁边的培养舱站起身,对准那个怪物的身影扣下扳机。
第一枪被它躲过去了,第二枪打穿了它的肩膀。剩下的触手狂乱地挥舞起来,那只怪物的面容再次起了变化,原本的五官被血肉吞没,浮现而出的是她的脸。
准确地说,是她现在这个身体的脸。
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那个怪物的脸——她的「脸」炸成了一团模糊的碎肉。
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射到旁边的培养舱上。被一枪爆头的怪物栽倒在地,混杂着污血的培养液流得到处都是。
在原地站了许久,保持着枪口对准那具尸体的姿势,她缓步向前。
地上的一截触手忽然动了。那个东西像断头的蛇一样张开獠牙,扭身朝她的脚踝上咬了一口,然后才被她一枪打爆了剩下的躯体。
红色的血液在视野里快速变黑,她使劲眨了下眼睛,正要后退,身体一时不察失去平衡,她陡然踉跄了一下,背脊抵上冰冷坚硬的玻璃壁。
体温急剧上升,免疫系统陷入战斗状态。视野里的事物开始扭曲交融,如同五彩斑斓的万花筒一般在眼前收拢绽放。
她靠着背后的玻璃壁缓缓滑坐下来,强烈的眩晕感来自脑内,麻痹的身体无法动弹,剧烈的高温几乎连骨髓都能融化。
玻璃失去凉意,意识逐渐模糊。急促的呼吸声不断在颅内放大,她前一刻还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不对劲,下一瞬大脑已被幻觉笼罩。
现实世界如隔水面,一切都模糊不清。在那朦胧的景象里,她好像看见了萨菲罗斯的身影。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正要开枪,眼前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了。冰冷的皮革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拗不过对方的力气,只能缓缓松开手指。
已经无法分辨是现实还是幻象,她忘了自己在哪,怔怔地看着那个人。
碧绿的竖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移不开目光。
……好难受。心像要烧起来了一样。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破裂开来了一样。
滚烫的温度融化了理智,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开。
她说,萨菲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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