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下起了雨。
黑压压的乌云挤压着地平线,赤红的夕阳被雨水晕开。吹进卧室的风染着秋天的凉意,如丝的细雨落到脸颊上,染着城市管道铁锈的味道。
她坐在窗边,望着远方出神。
自杰诺瓦的尸体消失之后,她心底一直萦绕着莫名的不安,好像她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而那个细节遗落在她残缺的记忆里。不论她怎么回想,那片记忆的迷雾都依然晦暗深涩,如同被人罩上了一层遮光的帘子。
[v]历0000年秋,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杰内西斯会从五台前线失踪,引起一系列特种兵反叛的事件。如今杰内西斯治好了他的劣化,五台战争提前结束了,命运开始产生偏差。
杰诺瓦是神罗科学部门的机密,知道杰诺瓦存在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更别提知道杰诺瓦存放地点的人。
远古的外星灾厄不知所踪,未来变得浑浊起来,但到目前为止,一切风平浪静,平静得近乎诡异。
乌云在遥远的苍穹中翻涌,斜风冷雨忽然消失了。随着一声轻响,卧室的窗户被人重新合上。
她回过神,萨菲罗斯的身影映在雨水模糊的玻璃窗上,银色的长发顺着宽阔厚实的肩膀蜿蜒而下。逆着光时,那双碧绿的竖瞳让人想起黑暗中的野兽,高大而强壮的身躯轻易便能按住自己的猎物。
她停住动作,昏暗的卧室慢慢亮起橘黄色的灯光,驱散了阴影里寒冷的感觉。
“坐在窗边容易着凉。”萨菲罗斯的声音温和平缓,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异常。
萨菲罗斯俯身将她抱起来时,她迟疑了一下。没有跟杰内西斯离开时,她已经无声地做出了选择,现在刻意保持距离只会显得反常,还容易让人起疑。
想到这里,她用手臂环住萨菲罗斯的脖颈,好像两人真的是亲密的情侣一样,将脸颊靠到他的肩膀上。
萨菲罗斯开口说话时,她能感受到他喉咙里柔和的震动,直抵他的胸腔深处。
“你差不多该进食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将脑袋抵在他的肩窝里,避免和他有眼神接触,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
“……没胃口。”
这是实话。她最近时常觉得头晕恶心,虽然发烧的症状已经褪下去不少,这个身体显然还未痊愈,依然在和体内的病毒缠斗不休。
拥抱据说能促使身体释放催产素,减少负面情绪并带来镇静的效果。她不知道这个研究理论是否正确,但身体特别难受时,被萨菲罗斯抱在怀里似乎确实能帮她减轻痛苦。
半夜时分,雨水在黑暗中敲打着窗沿,沙沙的声音衬托得夜色愈发寂静。萨菲罗斯抱着她坐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拢在怀里,让她抵着他的肩膀平复呼吸。
躺下来的话胃里就会翻江倒海,闭上眼睛世界仿佛在黑暗中不停旋转,只有靠在萨菲罗斯怀里时她才会觉得好受一点。
如同躁动的水面忽然平静下来,身体里的一部分不再抵抗。就像找到水源的植物,自然而然地倚靠过去,贪婪地汲取着他的体温、声音,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对她来说就是解药。
萨菲罗斯抚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将她拢在怀里。特种兵的心跳比普通人缓慢许多。萨菲罗斯的心音隔着胸腔传来,两人的心跳声在黑暗中逐渐重合。她的气息渐渐平缓,微微颤抖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留着一部分理智,冷静地看着这种时候的自己。
“抽屉里有药。”萨菲罗斯的声音很低,贴着她的耳畔响起。他拂开落到她颈侧的碎发,微凉的皮肤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薄汗。
下雨的夜晚没有月光,碧绿的竖瞳在黑暗中敛着粼粼的幽光。
“要不要我去拿?”
萨菲罗斯吻了吻她的下颌,她无意识地微微仰起脸,他动作自然地顺着她的下颌吻了下去,像冰凉柔软的蛇一样,轻轻摩挲着脆弱的喉咙,将自己的气息贴在她的颈项上。
“……不用。”她抓紧他的背,手指穿过丝绸般的银色长发,攀住宽阔厚实的背脊。
带有安抚性质的吻接连落到柔软的喉咙上,酥麻的感觉确实有奇效,很快就让她忘却了身体的不适。
应该演到哪个地步?这个分寸她至今没有把握。
窗外的夜雨淅淅沥沥,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时,她将手按到萨菲罗斯的肩膀上:“等等。”
笼罩在身上的阴影停了下来。萨菲罗斯微微支起身,碧绿的竖瞳映出她此刻发丝微乱的模样。
“不舒服?”
银色的长发滑落下来,两人的呼吸贴得很近。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脸,将脸颊埋入枕头,随即轻轻点了下头。
萨菲罗斯的气息离开她的颈侧时,就像野兽松开了猎物的喉咙一样,但他的动作比那温柔许多。他最近一直温柔得令她困惑。
身后的床榻陷了下去,萨菲罗斯侧身将她搂入怀里。
“那就好好休息。”
能够将她抱在怀里,这件事似乎已经令他足够满足。餍足的大型野兽吻了吻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在喉咙里震动。
“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
萨菲罗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会一直在。”
一直。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想绊住萨菲罗斯,监视他的同时提防他被神罗派去寻找杰诺瓦的下落。这种机密任务极大可能会落到深受神罗信任的银发1st身上,但萨菲罗斯拒绝了近期的所有任务,不再执行神罗给他的命令。
以前好像也曾有过这种叛逆期,但那个时候是为了安吉尔和杰内西斯。
特种兵的主管拉扎德发了好几条信息,毫无例外都没有得到萨菲罗斯的回应。昨天拉扎德尝试着给她的新手机发了一封邮件,言辞委婉地问她病情如何,萨菲罗斯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去工作。
有胆子拜访萨菲罗斯公寓的人只有扎克斯,那个时候她身体的排异反应已经基本上消失了,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塞西利娅!!”她不知道扎克斯听说了什么,但见到她好端端地坐在客厅里时,扎克斯显得高兴极了,脸上的笑容仿佛能照亮窗外阴沉的天空。
还没来得及给她一个许久不见的、大大的拥抱,热情洋溢的身影忽然顿住。扎克斯被萨菲罗斯拎住后颈的衣领,单手提起来放到一边。
“……哦,抱歉。”扎克斯放下手,手臂贴着身侧站直了。
一同前来拜访的还有安吉尔。他明显不太放心扎克斯,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一直打量着萨菲罗斯的反应。
这些天安吉尔可能一直在代替萨菲罗斯出任务,因为他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靠在墙边的姿态稍微有些紧绷,随时都能介入到萨菲罗斯和扎克斯之间。
杰内西斯靠在门边,离得最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凑巧路过,他也确实把诗集带上了,整个人和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靠着门槛。
“你最近还好吗?”扎克斯问她,“听说你在实验室的一场事故中受伤了。”
她微微颔首:“已经没有大碍了。”
扎克斯的视线落到她颈侧的痕迹上。
“那个……”他顿了一下,“难道是……”
话还未说完,安吉尔已遮住了扎克斯的眼睛。
视野突然一黑,扎克斯愣了一下,试着挣扎。但安吉尔的手掌捂得太牢了。
“我们下次再来拜访。”安吉尔朝萨菲罗斯点了下头,一手圈着扎克斯的脖子,直接将人拖离现场。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安吉尔。”杰内西斯放下手里的诗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没你想得那么天真。”
安吉尔看了杰内西斯一眼,杰内西斯扔起双手,表示投降。
“我知道我最近在你这没有什么信用可言。”
——你到底和安吉尔说了什么?
她看向杰内西斯,杰内西斯耸耸肩,回了她一个「到时候再解释」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跟在安吉尔和扎克斯身后带上了门扉。
客厅再次安静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三人拜访时,萨菲罗斯一直表现得有些冷淡,仿佛并没有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在眼里。
高大的银发特种兵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虽然看似孤高冷酷,英雄时期的萨菲罗斯是会为了朋友拒绝执行命令的类型。这么冷淡的反应……
“他一直喊你塞西利娅?”
萨菲罗斯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冷淡的原因是这个吗?她稍微放松下来,尽管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感到紧张。
“……那是我的名字。”
片刻后,萨菲罗斯移开视线。
“那么,我应该叫你利娅。”他平静地说,“以我们的关系,用更亲昵的称呼理所当然。”
冷静沉稳的样子仿佛在作战会议上陈述报告。
没有得到回应,萨菲罗斯转过头。他声音微低:“不行吗?”
会对他先前的表现产生怀疑应该是她想多了。萨菲罗斯对于无关紧要的细节意外执拗。她抬头和身材高大的特种兵对视,差点没忍住想问他——我们现在的关系算什么?
但她没有。
“……随你。”
身体差不多好起来之后,她再次回到科学部门上班。请了一个多月的病假,神罗总部看起来一切如常。没有人知道科学部门最宝贵的实验体离奇失踪了,宝条外出的原因也只是普通的出差。知道真实情况的人可能只有排在她后面买咖啡的塔克斯。
最近睡眠不足的人好像有点多,她端起咖啡,离开柜台时,那个红发的塔克斯颤巍巍地朝她竖了个拇指。他的搭档抬起手,冷酷无情地将他的拇指按了下去。
她的病拖了太久,如果她能早点回到工作岗位上,说不定就能和宝条一起去尼布尔海姆“出差”了。但现在多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她翻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将所有的研究项目快速过了一遍,毫不意外地发现一些新项目已被终止。
午休的时候,杰内西斯熟门熟路地走进她的办公室,好像这个地盘是他的一样。他靠到沙发上,可惜沙发不是转椅,要不然他已经慢悠悠地在她眼前转了一圈。
“最新的传闻是我们在冷战。”杰内西斯侧头道,“萨菲罗斯情况如何?”
“……没有什么异常。”
“我想也是。如果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我现在不可能还活着。”
杰内西斯摊开手:“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
“……”
“我们冷战一段时间然后和平分手?还是分手前再演几出戏?让这个分手更具说服力?”
“你和安吉尔是怎么说的?”
“我当然不可能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杰内西斯说,“你知道,我得为安吉尔的心脏考虑。”
“……你现在开始关心安吉尔的心脏了?”
“重活一世,你可以理解为我成长了。”
她没有表情。
杰内西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告诉安吉尔,你之前是想躲避萨菲罗斯,所以才会特意找我演戏。”
“安吉尔相信了你的说辞?”
“他让我最近不要惹萨菲罗斯。”
“……安吉尔最近看起来很憔悴。”
杰内西斯:“那可不是吗。”
“……”
“我是回来赎罪的。”杰内西斯靠着背后的沙发,“但也不只是为了赎罪。”
他漫不经心道:“安吉尔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唠叨了。”
他们的人生是一场巨大的谎言,巴诺拉村是神罗囚禁失败实验体的牢笼。友善的村民,慈祥的父母,不过是神罗手中的提线木偶。至少杰内西斯曾经是这么以为的。
但哪怕是前世,濒临死亡时,怪物还是爬回了幼时的家乡。就像洄游的鱼一样,被生物的本能驱使着,回到了自己起初的地方。哪怕只剩下废墟和谎言,哪怕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满怀刻骨的仇恨,真到了死到临头那一刻,才发现心底的感情无法割舍。
不管是怎么样的谎言,唯有情感这种东西是真实的。
哪怕是对着虚假的事物,人也能产生真正的感情。
“多么无趣。”杰内西斯仰头看着天花板。
她看着桌面上摊开的娱乐周刊,花花绿绿的图片和夸张的文字搭配在一起。
“你还是多念几句诗吧。”
杰内西斯抬起眉:“真过分,我可是难得推心置腹地在和你说话。”
“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她打断杰内西斯还未出口的话,起身送客,“有新进展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养病的期间,她堆积了很多工作。等她离开办公室锁上门,米德加的街道已在夜色中亮起灯光。
璀璨的电灯编织成灯光的海洋,街道车水马龙。驶离站台的列车隆隆震动。城市边缘的魔晄炉如钢铁巨兽匍匐在夜空底下。离开车站的那一刻,热闹的人声如潮水涌来。
她饶了一条远路,穿过模糊的人群和星罗棋布的街道,回到熟悉的建筑门前。
顶层的公寓俯视着米德加的夜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客厅。她经过客厅时顿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茶几上的花束沐浴着灯光,金色的百合花托着露珠般的微光,鲜妍明亮的色彩在米德加极其罕见,美丽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怔在原地,萨菲罗斯的气息从背后围拢过来。他圈住她的腰,将她拢到怀里,低沉的声音含着温柔的笑意。
“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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