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空白,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世界即将毁灭的时候,陨石即将落下的时候,甚至尼布尔海姆陷落火海时,她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现在不同。
银发的少年——名字是什么来着?将那句石破惊天的“妈妈”喊出口后,不远处扎克斯挥剑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爱丽丝似乎停住了往前奔跑的步伐。就连周围忙着逃跑的人群,都有几个人没忍住朝这边回头了一下。
短暂的停顿过后,暴怒状态中的召唤兽再次释放龙炎。伴随着蓝色的火光,爆炸声四散开来。滚滚热浪擦过面颊,撩起了耳旁的鬓发。她木然地站在原地,对近在咫尺的爆炸视若无睹。对面的银发少年倒是变了脸色,试图朝她的方向扑来——
“妈妈,小心!”
……这场灾难不是你引起的吗。倒是负起责任管管你那头暴走的巴哈姆特啊。
“别,”她说,“别过来。”
卡达裘——她终于想起银发少年的名字,就像被无形的力量骤然束缚住一般,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不动了。
“……妈妈?”对方从喉咙里挤出不解的声音,脸上的神情冻结在前一刻,看起来几乎有些受伤。
“你认错人了,”她开始后退,没入混乱的人群,“我不是你妈,也没有孩子。”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打破记录,做了自己从未做过的一件事——面对三个叫她妈妈的……青少年?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她混入奔逃的人群,只想离那三个身影越远越好。
但背后的气息紧追过来。他们没办法离她太近,之前的命令起了效果,可惜她在下达命令的时候没有指定距离。那三个人如阴影随行缀在她身后,她终于忍不住奔进偏僻无人的暗巷,心想:萨菲罗斯。
她在心里想:「萨菲罗斯。」
周围的空气如水面波动起来。她还未转身,暗巷里急剧降温,深重的阴影汇聚成高大的人形,萨菲罗斯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瞬间便截断了那三人的去路。
银色的长发,绿色的竖瞳,来不及深思萨菲罗斯和那三人为什么会长得如此相像,连标志性的面貌特征都一模一样,她无意识松了口气,想都没想便抓住萨菲罗斯的手臂躲到他背后。
然后发现她一只手抓不住萨菲罗斯的上臂,不得不用两只手抱住黑色皮革包覆的肌肉。
愉快的情绪在心底漾开,她顿了一下。萨菲罗斯微微侧头,低沉丝滑的嗓音染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你找我?”
她松开萨菲罗斯的手臂。愉悦的感觉消失了。
她再次抱住萨菲罗斯的手。愉快的感觉又回来了。
“……”
她沉默片刻,在脑内切换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频道,对萨菲罗斯道:「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
然后她看向冻结在对面的三人,抛出眼下最要紧的问题:“他们是谁?”
面对萨菲罗斯时,人们敬畏战兢的反应是常态。但三人脸上的神情,和普通人面对萨菲罗斯展露出来的畏惧稍微有所不同。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如果一定要描述一下的话……大概类似于幼年体的生物遇到了完全体的生物,本能地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萨菲……”卡达裘艰难地吐出声音,恶狠狠地碾磨着那几个音节,“罗斯。”
“哦?”萨菲罗斯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地开口,“看来你们还知道自己的造物主是谁。”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眼睛。
她看向萨菲罗斯:“……是你?”
她僵硬补充:“的?”
银发、竖瞳、黑衣……好像一瞬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把妈妈还回来!”卡达裘的声音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银发碧眸的少年身体前倾,愤怒的模样如同龇露獠牙的豹猫。如果不是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他看起来很想撕碎萨菲罗斯的喉咙。
萨菲罗斯就和没看见卡达裘似的,他慵懒地对她道:“他们是另一个「我」的思念体。”
另一个……萨菲罗斯?
“你可以理解为平行世界的「我」。”萨菲罗斯缓缓转过目光,终于让居高临下的视线落到卡达裘三人身上。地面的碎石震动起来,战栗如同人类的牙齿。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压笼罩下来。三人身形一晃,面色惨白地单膝跪下去。他们在萨菲罗斯的注视下根本抬不起头,更别提直起脊梁。
“那个「我」失败了,需要杰诺瓦的细胞重组身体。这三人是「我」创造出来的代行者,和傀儡并无不同。”
暗巷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朝这边接近。萨菲罗斯的声音没有波动:“你们可以消失了。”
卡达裘抬头看了她一眼。三人的身形很快散作飘渺的黑色烟雾,眨眼就失去了踪迹。
她对萨菲罗斯说:“你也是。”
“要来人了,快点。”她推推萨菲罗斯的手臂。萨菲罗斯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脚步声来到巷口时,她刚来得及跌坐到地上。
“你没事吧?!”扎克斯和爱丽丝的身影出现在巷口。黑发的青年将重剑别回身后,爱丽丝快他一步,握住她的手帮助她站了起来。
如果她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也太奇怪了。虽然毫发无损地跌坐在地上也没有太大不同,但总是聊胜于无。
“那些奇怪的家伙呢?”爱丽丝将她检查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受伤后,语气明显放松下来。
她摇摇头:“不清楚,可能已经跑掉了。”
扎克斯欲言又止,明显有话想说。
“你是他们的……?”
在广场的时候,他果然听见了。
“我不是,我没有。”她加快语速,“不是我。”
爱丽丝敏锐地问:“那是谁?”
“……”
扎克斯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我就说嘛,”扎克斯夸张地笑道,“以你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有三个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丽丝用胳膊肘撞了扎克斯一下。
“噢。”扎克斯止住笑声,摸摸鼻尖,“抱歉。”
“你接下来能一个人回去吗?要不要我们送你?”
“我可以一个人回去。”她婉拒了两人的好意,“接下来你们还需要帮wro处理残局不是吗?”
wro的全名是世界再生机构,相当于现在的世界政府。七年前,那场灾祸被怪到了神罗头上。神罗科学部门不道德的人体实验随之曝光,魔晄辐射对人体的负面影响也跟着公之于众。失去社会公信力的神罗如今退居幕后,从产业遍布各界的商业巨头变成了专攻新能源的公司。
当然,这是普通人熟知的版本。
“你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扎克斯留下来和wro派遣的部队一起收拾广场附近的残局,爱丽丝则固执地要送她回家。
她移开目光:“在找。”
“你真的不考虑我之前给你推荐的工作吗?”爱丽丝说,“第七天堂是我们这里人气最高的酒吧,当侍应生的话小费都能赚不少哦。”
闻言,她心动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不用了,谢谢。酒吧的环境对我来说太嘈杂了。”
她觉得她还是不要离主角团太近比较好。
米德加遭到破坏后,人们花了很长的时间重建家园。在这期间,不少人对灾民伸出了援手。可能是前世的记忆让人对米德加割舍不下,蒂法在边缘城“重新”开张了名为第七天堂的酒吧,克劳德则做起了快递,经常骑着名为芬里尔的机车满世界到处跑。
之所以知道克劳德机车的名字,是因为扎克斯给她看过照片。
扎克斯的人际关系在边缘城遍地开花,但说到一定要推荐给她认识的朋友,扎克斯只给她看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贴在花店收银机背后的墙壁上。如果进了第七天堂的酒吧,想必也会在墙壁上看到同样的合照。
穿越时间和空间再次聚集到一起的同伴,对着镜头露出笑容。
当然,文森特没有笑。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角落里一抹暗红色的影子。被大家簇拥在中央的克劳德嘴边也有笑意,但要看得很仔细才能发现那微小的弧度。
大家看起来都过得很好。
虽然过去有过阴霾,世界差点三次毁灭。但那一切都过去了。阳光突破云层重新照耀在废墟上,而罕有植物踪迹的旷野不知何时又慢慢冒出了绿色的生机。
至于萨菲罗斯,萨菲罗斯是不折不扣的反派——需要主角团用爱、友情、和回忆杀的力量打败的那种。
新生的世界急于摆脱过去的阴影。差点灭世的罪魁祸首没有死去反而又回来了这件事,还是先瞒着所有人比较好。
她和爱丽丝在门前道别,确定对方的脚步声已经远去,这才推开房门。
因为是白天,屋内没有点灯。斜长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客厅,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她目前还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没来得及给客厅买家具。空荡宽敞的客厅如今倒是给僵持着的四个身影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她冷静地往客厅里瞥了一眼,冷静地掉头就走——
“妈妈!”卡达裘的声音焦灼无比。如果不是萨菲罗斯的意志压着无法动弹,他估计已经蹿出来了。
她闭上眼,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
客厅里,以卡达裘为首的三人单方面和萨菲罗斯进行对峙。她没有表情地转过身。
“我说过,我不是你们的母亲。你们认错人了。”
卡达裘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认错人。
“只有妈妈才能给我们……”
“给你们下达无法违背的命令?”
被她强制禁言后对方看起来那么开心的原因原来是这个。搞得她差点以为对方有奇怪的癖好……不,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她看向萨菲罗斯:“他们为什么不能违背我的命令?”
“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萨菲罗斯语气温柔,“对「我」的思念体来说,你的意志等同我的意志。”
杰诺瓦拥有集群性的意识。萨菲罗斯如今为「首」,相当于杰诺瓦这个族群的大脑中枢。再加上三人本就是隔壁世界的萨菲罗斯的思念体,萨菲罗斯因此对三人有着天然的等级压制。
如果三人寻找的是杰诺瓦两千年前寄生的尸体残肢,那他们确实找错了「母亲」。但如果他们寻找的是如今杰诺瓦这个族群的「母体」,他们倒也没找错人。
“两位一体没什么奇怪的。”萨菲罗斯用安抚般的语气对她说,“我有的权限你都有。如果你想的话,你甚至可以……”他声音微顿,微笑着说,“试着阻止我。”
她看着萨菲罗斯。
“……不可能。”卡达裘的声音轻若蚊呐。随即,他的身体痉挛起来。他恶狠狠地盯住萨菲罗斯,后者神情漠然道:“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你们寻找的「母亲」不在这里。”
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在拂落袖口沾上的枯枝碎叶。
“你真的……不是妈妈?”
三人组里个子最高大的短发青年红了眼眶。
等等,看起来二十几岁的人为什么会一下子红了眼眶?
“别哭了,罗兹。”开口的是长相最优雅的银发青年,柔顺的长发落到肩胛骨后的位置。他面容苍白,五官精致,碧绿的瞳孔像猫一般纤细。三人组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在细节上稍微有所不同。
闻言,高大的短发青年转头说:“你也别哭了,亚祖。”
但人家明明就没哭。嗓音清冷的长发青年看起来是三人组里最淡定的那一个。他顿了一下,随即微微抬起眼帘瞥她一眼,然后看向卡达裘:“我们也许确实该走了。”
三人组在她眼前化作烟雾消失了。黑色的雾气渗进地板、墙壁、和门板的缝隙里,像被扫走的灰尘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果客厅里有沙发,她现在很想在沙发上坐下来。如果眼前有茶几,她真的很想给自己泡一壶茶醒醒神。
但这些东西都不存在,她今天也够累了。于是她选择走上楼梯。
“那三个人要怎么回去?”
萨菲罗斯:“……你关心他们?”
萨菲罗斯走一步相当于她走两步,他若想跟在她身后,便需要特意放缓步伐。像一只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一般,步子放得又轻又慢。
她没有回头。
“走错世界线这件事听起来挺不容易的。”
“既然有来路,自然也会有回去的方法。”
寂静的阳光透过窗口映进来,照在二楼的木地板上。
她来到卧室门前,将手放到门把上时,心湖涌起奇怪的波澜。她转过身,萨菲罗斯微垂眼帘正好望进她眼里。
“这是什么?”
阳光斜长,走廊里阴影微凉。她将手放到心口,手掌心下的位置躁动不安着。耐心的掠食者伏低身子,低沉的嗓音贴着胸腔的震动传来。
“什么?”
“不要装傻。”她面无表情道,“这是你的情绪。”
饥饿的、忍耐的、在胸膛深处灼热震颤的情绪,像漆黑的浓墨一般氤氲开来,渗过两人意识的边界。
“为什么你的情绪会跑到我这里?”
萨菲罗斯压低嗓音:“因为我允许。”
妖冶美丽的碧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我的……情绪,”她说,“你也能感受到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闻言,她松了口气——不是强迫共享的性质就好。
“我觉得,你可以关掉这个能力。”
非常真诚地这么说完,她关上房门,将萨菲罗斯的身影隔在门外。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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