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央对上一双琥珀棕色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新同桌的长相。


    和想象中的阴郁气质不同,林桐清其实长了副很乖的面容。及腰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侧,衬得脸更小。


    肤色很白,尖细的下巴上沾着一小点墨黑,约莫是蹭到了手上的墨水。


    额前略长的刘海有些遮住眼睛,若是仔细看,会发现她的眼型微圆,看人的时候带着点天然的呆萌。


    像条水里容易受惊的小鱼。


    她盯着池央看了一阵子,目光淡淡,如同在看空气。


    池央不以为杵,反而还对她友好地弯了弯唇。


    林桐清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一瞬,随后慢吞吞地收了回去。


    桌上写着名字的纸片被揉成团,伴着上课铃声落进后方的垃圾桶里。


    橘猫舔了舔爪子,趴在池央的肩头。


    系统:【怎么样,是不是不好搞?】


    池央“啧”了声,没说话,将前桌妹子递来的课本打开。


    这节正好是余老师的语文课,班主任显然积威甚重,她一走进来,教室里的气氛明显凝重了不少。


    余老师走上讲台,目光先在班上同学身上逡梭了遍。


    她刚刚从办公室来的时候忘了戴眼镜,有些费劲地眯着眼。


    忽的,她眉头一皱:“我说过很多次了,女生不能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前排同学小声提醒:“老师,那是林桐清……”


    余老师喉头一堵,将要出口的长篇大论被迫吞了下去。


    以前林桐清都是一个人坐,很是显眼。但是现在有池央做同桌,班里孩子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一时之间让她没能反应过来。


    她轻咳一声,提高声音生硬地转开话题:“上课!翻开书到第二百三十二页,今天还是和之前一样,复习先前的内容……”


    班上的同学显然都对此见惯不惯,哗啦啦地将课本打开。


    池央见状,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继续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林桐清。


    这小画家看起来背景应该不一般,不然换做别的学生,又是披发又是“摸鱼”的,像这样严格的班主任都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


    今天复习的是篇文言文阅读,余老师和所有语文老师一样,喜欢抽人起来翻译字句。


    大概是忽然想起了新来的转学生,她点了池央的名字。


    池央顺势站起身来。


    余老师说:“翻译一下‘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这句话。”(注)


    都是之前学过的内容,到这时候只是复习巩固而已。


    池央神情自若地给出回答:“六国破灭的原因,不是武器不够锋利……”


    她边翻译,边分心用余光往小同桌那边看了眼。


    站起来后视线范围一下子开阔不少,池央的视力不错,所以轻而易举地看见了林桐清正在画的画。


    和摆着满满各科复习资料的同学们不同,她桌上堆着格格不入的彩笔和白纸。


    颜色琳琅满目,笔身很新,看起来没怎么用过,好像还是价值不菲的牌子。


    但池央发现,林桐清手边堆着的画要么是用铅笔画的,要么就只有寥寥几种单一的颜色。


    她似乎不喜欢用那些彩笔,却又将它们在桌上都理得整整齐齐。


    池央眸光下转,落在林桐清正在画的东西身上。


    大篇幅的蓝与黑相撞,涂成触目惊心的浓重色彩。


    隐约能看出是翻转的天空与陆地,又或者是海水中倒映的夜幕。


    深而重的色彩,像是融成了另一个世界。


    池央不是专业的,看不出林桐清的画技如何,但她却能从这幅画中感受到一些创作者的情绪碎片。


    ——孤独。


    或许还掺杂着一点茫然,对无法融入真实世界的无措。


    “回答得很好,”余老师赞许地点头,“坐下吧。”


    “同学们,文言文阅读占分不少,离高考没几个月了,你们都得抓紧起来啊……”


    她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诫,类似的话,池央听多了,班上的同学们也听多了。


    所有人都只是麻木地看着课本,用黑笔在书上做下密密麻麻的笔记。


    只有林桐清不同。


    她的笔下,是一弯破碎的月亮。


    ……


    ……


    下课后,余老师抱着书离开教室,班上的人纷纷松懈下来。


    前桌的妹子转过身来,眼里带着点好奇地和池央打招呼:“你好你好,我叫连苏,你叫我苏苏就行。”


    池央将课本还给她,弯眼一笑:“谢谢你,苏苏。”


    连苏愣了愣。


    明明都是一个年纪的小姑娘,脸上也没有涂脂抹粉,素面朝天,池央笑起来却格外好看。


    墨黑的眸里落下窗外的日光,融成晃荡荡的浅色波光。


    她回过神,忍不住感叹地说:“你长得好好看啊!”


    连苏性子活泼,很是自来熟,没几句话就俨然跟池央打成一片。


    她们两人的对话声并不高,在周围热闹的下课氛围中半点也不突兀。


    但或许是因为之前在这片区域,从来没有多余的动静。


    所以林桐清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琥珀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她看过来的时间并不长,只是短短两秒钟。


    连苏却立马噤声,尴尬地对池央扯了扯嘴角。


    她面露纠结,想了想还是扯了下池央的衣服,指着教室后门的位置示意。


    池央会意地点头,起身跟着连苏到了走廊。


    课间十分钟众人基本都是在教室里闲聊或者补觉,走廊上没什么人。


    连苏靠着墙,对池央说:“你,你最好还是不要和林桐清走太近了。”


    池央真心实意地好奇:“为什么呀?”


    她漂亮的眉眼一错不错地望着人时,眼尾轻勾,总有种格外深情的错觉。


    连苏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又难以拒绝大美女的问题,支支吾吾地说:“她家里特别有钱。”


    “以前有个老师把她的那些画撕了,第二天就被辞退了。”


    那是个颇有教资的老教师,所以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林桐清家里不好惹。


    不过很奇怪的是,从来没见她家里人来开过家长会。


    “而且她从来不跟我们说话,”连苏回忆着,“我是高二转班过来的,一年多了,都没听见过她说一句话。”


    她小声嘟囔:“我都怀疑她到底会不会说话。”


    池央问:“那你们试着和她交谈过吗?”


    连苏一愣:“啊?”


    显然是没有。


    和班里其他女生不同,林桐清并没有住校,而是走读。


    相比而言能接触到的时间并不多。


    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有次运动会,操场上的人太多,林桐清被不小心推搡倒地。


    送去校医室后,校医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没做检查随便给她贴了个创可贴就让她离开。


    结果后面几天林桐清都没来上学,等她回学校的时候,那名校医毫不意外地被开除。


    桩桩件件类似的事,让这群年龄不大的少年少女们,对林桐清产生了点抵触感。


    有些人私下里叫她“小公主”,觉得她娇生惯养,像个易碎的瓷器。


    不哭不闹也不笑,每天就是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在忙碌高压的尖子班里,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但偏偏,没有人敢管她。


    池央眨了眨眼,认真地说:“我觉得她和我们没有哪里不一样。”


    她偏头,望向独自坐在座位上的少女。


    和热闹的四周形成鲜明对比,连垂落的影子都衬得孤寂起来。


    究竟是她在和大家保持距离,还是众人将她排挤在外呢?


    “一样的班级,一样的校服,一样的年纪。”


    池央笑了下,转头对连苏说,“就是个喜欢画画的小姑娘,又不是怪物。”


    她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连苏瞬间语塞。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可是……


    连苏还在纠结,池央已经对她挥挥手走进了教室里:“既然没人敢和她打交道,那我就来试试吧。”


    池央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从书包里探出一片湿巾。


    她的手再次停驻进林桐清的视线里。


    林桐清抬眼。


    女孩子站着,侧低着眸和她视线交汇。


    高高束起的马尾精神地在脑后晃了晃,日光镀上刚好的一层薄金色。


    池央另一只手抬起,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擦擦吧,这里有墨渍。”她笑。


    林桐清眉头轻皱,并没有接过湿巾,而是打算起身去厕所自己清理。


    池央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慢条斯理地说:“要上课了。”


    “如果你再不接,我就帮你擦了。”


    她说着,手指落在湿巾的塑料包装上,作势要去撕开。


    林桐清盯着她的手看,又抬眸看着池央的脸,像是要从她的表情里分析出这话的真假。


    滞了滞后,林桐清最后还是在已经呆愣的连苏目光中,接过了那片湿巾。


    池央满意地点头,这才是互帮互助的好同桌嘛。


    她冲着连苏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连苏回之以佩服的大拇指。


    望着池央的盈盈笑颜,林桐清捏着湿巾,嘴唇嗫嚅几下,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她沉默地用湿巾擦干净脸颊,眼睫垂下,不知在想什么。


    上课铃声响起,众人连忙回座位上坐好。


    这节是历史课,是个五十多岁的和蔼老教师,行事讲话都温吞吞的。


    等他拧开保温杯抿了口水,又叫大家翻开书本,已经过去了两分钟时间。


    池央拿着连苏借她的课本,看着上面比新书还新的痕迹,就知道这孩子肯定不喜欢历史。


    听着老师讲课,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帮连苏划划重点。


    一张轻飘飘的纸忽然从旁边滑了过来,恰好落在池央的胳膊边。


    池央侧眸,刚好看见林桐清假装无事发生缩回去的手。


    少女没看她,长发下露出小半张脸看起来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刚刚做出这事的人压根不是她。


    池央对那张纸来了兴趣。


    她拿起。


    纸页很轻,上面线条寥寥勾勒出半张侧脸。只是几笔,就抓准了人物的灵气特色。


    她看一眼便认了出来,画里的人是自己。


    这算什么,礼尚往来,湿巾的谢礼?


    池央失笑,又看了眼跟之前没什么区别的林桐清。


    这小画家,出乎意料地还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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