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三爷双手拄着拐杖,老泪纵横地念叨着:“带着外人,在自己亲哥哥的病房里威胁家人……右时啊右时,你怎么这个样子?”
这次连言澜与都皱起了眉。
朔蓝与重星护在薛锦行身前,感知到主体压抑的情绪,两头精神体撕去平日的温顺乖巧,步步逼近孟三爷等人,为了不打扰到薛锦行和孟左云,精神体的咆哮声含糊在喉咙里,显得模糊而阴沉。
军旅中和星兽厮杀惯了的精神体杀气极重,超恒星级对其他等级更是具有碾压式的威慑性,别说正面两头精神体的孟三爷,就是等级更高的孟父和孟母都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
孟三爷吓得连退好几步,惊慌中差点绊倒,然而根本没人扶他,踉跄好几步才拄着拐杖站稳。
原本乌泱泱站在孟三爷身后,指望孟三爷出头的孟家人却没有一个上去搀扶孟三爷,而是畏惧于朔蓝和重星的威慑挤在门口。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惶恐。
“大少爷真的能醒过来吗?”
“要是真的和未知待解合作,我们在公司里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影响?”
“疗养院里如果大规模招聘药剂师,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
一个企业的岗位就那么多,药丸的作用可以替代低等级的安抚医师,那么他们这些靠着孟家人身份才能就职的人何去何从?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病房里孟父孟母都殷切地看向养护舱,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十几个孟家人此刻仿佛蒸发成了无人问津的空气。
孟左云一手抓住养护舱的扶手,深深呼吸几次,撕开包装管的封口,将寒香凝神丹咽下去。
他一定要把情绪稳定下来。
自从在孟庆歌病房里待了六年的护士突然离职,证明孟家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么安全,所以十日好的引导尽量由孟左云完成。
精神力波动会受到情绪影响,像孟左云这种等级的安抚医师大多性情平和温柔。但面对自己的家人,谁能心如止水?只能通过外力强行平复精神力波动。
寒香凝神丹咽下去后,孟左云精神海内汹涌的精神力流逐渐恢复正常,他定了定神,坐在养护舱旁边:“我好了。宁医师,你过来辅助我。”
宁医师就是薛锦行第一次溜进来时的值班医师,他赶紧坐在养护舱的另一边:“好,我来。”
坐下来没几秒,宁医师有些手抖,诚恳地看向薛锦行:“我、我能吃一颗寒香凝神丹吗?心慌。”
薛锦行:“……”
他从空间钮里摸出一支包装管递过去。
薛锦行看孟左云的情绪稳定下来,吩咐护士:“麻烦拿三支连枝白鹿提取液过来。”
护士愣了下神,下意识听从薛锦行的吩咐,转身打开一旁的房门,取出提取液。
薛锦行拿到提取液,先检查了提取液没有问题,这才将一支提取液和半颗十日好都交给护士:“先给他吊进去。”
护士依言照做。
提取液和十日好很快开始生效,薛锦行道:“宁医师,麻烦你引导连枝白鹿持续麻痹大少爷的精神海。”
宁医师连忙接住连枝白鹿的精神力,打散提取液使其均匀分布于精神海,果然,吸收连枝白鹿的精神海活动速度减缓。
同时,孟左云也化开了十日好的药力。
薛锦行低声道:“左云,封闭越到后期解除速度越快,但是你要拉住十日好的药力,千万不要损伤到正常的精神海。”
最后关头对安抚医师的能力要求极其高。
药丸是医师手中的手术刀,如果医师手抖,这场手术就会失败,何况药丸并不是老实的死物,至少手术刀不会自己动起来。
孟左云深吸一口气:“好。”
亲手救治自己的哥哥,要放在正常人身上会有很强的心理压力,但是孟左云常年参与孟庆歌治疗,而且寒香凝神丹的效果让他的精神力始终保持稳定。
养护舱中精神海的封闭度在不断下降——
55.9
……
孟庆歌眼睛有了睁开的迹象。
55.39
55.07
52.7!
……
孟左云死死攥住手臂,惊险地拽住差点狂奔出去发疯的药力。
几个医师同时冒出冷汗:十日好的药力太容易失控了,换了他们,大概率已经被药力牵着走了!
其中有个医师敬畏地看了眼薛锦行:真的很难想象十日好是人类融合出的药丸。
封闭度:50.6
孟庆歌的睫毛剧烈抖动几下,慢慢睁开。
薛锦行一把按住孟左云的肩膀,道:“多余的药力撤回来!”
孟左云裹着十日好的药力迅速撤离孟庆歌的精神海,抽出的瞬间在半空中炸成银白色的烟花。
孟左云和宁医师摘下头盔,孟左云还好一些,宁医师用力甩头才清醒过来——他是s级,密切接触十日好的精神力,受到影响难免有些瞌睡。
毕竟孟庆歌这次吃的药丸剂量较大,不像贺琛一十分之一地服用,高等级的安抚医师几乎不受影响。
薛锦行抬手,青蓝色精神力挥开银白色精神力团,有逸散的银白色呼啦窜到了门边。
有几个低级精神力的孟家人无力抵抗十日好,腿一软就往下栽,正好砸在其他人身上,引起一阵痛呼。
十日好分散后侵蚀能力几乎为零,但对精神海和精神力的强烈麻痹性还在。
薛锦行很无辜:“我不是故意的,都让你们散开点了。”
孟家人相互搀扶着,敢怒不敢言,在心里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时候说了?!
薛锦行一本正经地低头看向孟庆歌。
孟庆歌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他想抬起手挡一下阳光,试了好几次才动了下手腕。
昏睡了八年,高等级精神力者的身体素质优秀,加上护工和昂贵养护舱的功劳,孟庆歌的身体衰竭得没那么厉害。
薛锦行弯腰看了一下,笑着道:“醒了就好,恭喜。接下来服用一些连枝白鹿的提取液,避免封闭症反弹就好了。”
孟庆歌眼睛里倒映着薛锦行的眉目,这是他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他不认识薛锦行,但还是下意识对薛锦行弯起唇角:“谢、谢谢。”
刚醒来的人,意识其实没有完全回笼,此刻的言行基本都是潜意识行为,但孟庆歌身体的各项数据已经在重新流动的精神力中慢慢恢复正常——
养护舱光屏上的精神力波动翻了一倍,从一千三的波动跳到了两千七百,已经是a级精神力的波动,而这只是孟庆歌刚刚醒来的数据,只要三四天的时间,孟庆歌就能回到s级。
养护舱开始语音播报:“检测到精神力波动逐渐回归正常,请医护关注病人情况。”
“检测到精神力波动逐渐回归正常,请医护关注病人情况。”
……
“滴——”
长长的提示音在病房里响起,孟父孟母和孟左云兄妹手腕上的智脑与养护舱相连,接收到养护舱数据后同时震动起来!
孟家人在这此起彼伏的提示音中毫无动作,都只是呆呆地看着养护舱。
醒了,真的醒了?
孟父的鞋底在地面上磨蹭一圈,却始终不敢上前查看。
朔蓝迈着猫步溜达到薛锦行身边,它好奇心重,靠后肢立起来试图扒着养护舱看清楚里面的人,被言澜与捏着后颈拖了回来。
孟右时的智脑叫了半天没有被关闭,突然开始语音播报:“你哥醒了!你哥醒了!”
薛锦行:“……”
有孟右时这种妹妹一定很快乐吧。
孟庆歌的意识被一声惊了回来,他久违地感到了头痛,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智脑:“……右时。”
孟右时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语音。
孟父孟母已经回过神,急匆匆走过来围在养护舱旁,孟母慌张间差点踩到薛锦行,孟左云眼睛里有泪意:“哥……”
薛锦行一笑,后退几步和言澜与站在一起,将空间腾给好不容易团聚的一家人。
言澜与迟疑两秒,手指下移,在冬天的衣服后面轻轻握了下薛锦行的手,想了想,把朔蓝压成猫崽大小,塞进薛锦行的手里。
朔蓝在薛锦行手心里翻了个身:嗷?
……
孟父将堵在病房内的闲杂人全都轰了出去,胆敢在病房里放肆的,都在重星的步步紧逼下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给一家人留出私密空间。
薛锦行和言澜与也自动出去了。
孟庆歌年纪比孟左云兄妹年长不少,昏睡前其实已经是孟家的半个掌权人,醒来后很快搞清楚了情况,孟父正要和儿子解释这些年的变化。
孟庆歌摆手:“父亲歇歇,右时说吧。”
孟父尴尬地咳了一声,在外界表现相当强硬的孟父在大儿子面前,反倒摆不出大家长的谱。
孟右时快乐地挤开亲爹,抢占距离大哥最近的位置:“这个事吧说起来挺长的,从几个月前开始,有个叫未知待解的药剂师……”
孟庆歌静静听着,当听到宝元静心丸的时候,他深色的眼睛亮起一点寒芒:可以想见这东西的出现会直接冲击已有的体系,造成怎么样的冲突。
听到自己的封闭症是药剂师解决的,孟庆歌唔了一声,并不意外:“未知待解就是戴口罩的那位医师吗?看上去很了不起的人物。”
孟左云点头:“是他。”
孟左云交代完后,孟庆歌叹了口气,放下杯子:“父亲、母亲,糊涂啊。”
孟父讪讪的:“我也没想到军部会站在……”
孟母脸上发红。
“不是不应该得罪军部,”孟庆歌淡淡道,“是不应该得罪未知待解。”
他静默了几秒,低声道:“被时代碾压的行业垂死挣扎是常理,但妄图拖住时代的脚步将格局固化在当下,就是愚蠢。我们只能和不断更新不断推进的新行业新技术寻求共存,而非你死我活。”
一番话说得孟父孟母脸红。
孟右时正在偷吃桌上的水果,含糊道:“愚蠢是聪明人被利益蒙眼的常态。”
孟庆歌疼爱这对兄妹,露出温柔的笑意,摸了摸弟弟妹妹的脸颊:“大哥睡过去的这些年,让你们辛苦了。”
孟左云眼眶微红。
孟庆歌收回手:“从今天起,孟家要率先亲近未知待解,我服用十日好才醒来的消息不必宣扬,但也不要隐瞒。至于家里这些人……”
孟庆歌淡淡的:“世家就是这点不好,根深叶茂,腐烂的地方也太多了。既然我醒了,就请家里人都过来一趟吧。”
……
孟庆歌醒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孟家上下,得到孟庆歌醒来消息的人正在不断往小楼赶来,其中包括孟三爷唯一的孙子孟昭。
孟昭挤进病房,和门外这些拿着股份分红过日子的长辈不同,他成绩优异等级高,是小辈中备受期望的一个。
孟三爷紧紧扶着孟昭的手臂,眼见孟庆歌醒了,拄着拐杖上前:“庆歌啊。你可算醒了!”
孟庆歌已经被扶起来,正在喝水,其实只是润润嘴唇,“原来是三爷爷。孟昭都长这么大了,我昏睡之前你还是孩子呢。”
孟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孟三爷:“你堂弟是好孩子,觉醒成了a级安抚型,今年高考报个安抚医师专业,也能继承家里的产业。”
孟昭连忙道:“爷爷!”
孟庆歌笑笑,招手示意孟昭到自己身边来。
孟三爷见孟庆歌没接话,开始诉苦道:“庆歌你昏迷的这些年,药剂师简直要骑到安抚医师头上来了!甚至有人拿你一个活人,和融合出来的药丸比较,说你不如药丸管用!我们安抚医师鞠躬尽瘁……”
孟庆歌:“三爷爷年纪不小了,还没退休吗?”
孟昭懵懂地抬起头看向孟庆歌。
孟三爷的诉苦戛然而止,惊恐看向孟庆歌:这是要削他手上的权?
孟庆歌道:“人年纪大了,该好好享受晚年,公司和家里的事情,三爷爷就放心交给晚辈吧。”
孟三爷急促道:“不不,三爷爷还……”
他听孟庆歌的意思,怎么是连他手上的股权也危险了?股权虽然暂时是他的,但是要拿走也多的是办法!
好的情况是给他的孩子,差的情况……岂不是要分给其他旁支?
孟三爷连忙看向孟父孟母,这对父母被醒过来的儿子警告过,已经清醒了,纷纷避开孟三爷的眼神。
孟庆歌没有搭理孟三爷,而是笑着问孟昭:“好孩子,你打算报什么专业?”
孟昭猛地站直身体,脸上兴奋到发红:“我想报军医!”
他两步走到孟右时身边,羞涩道:“我想跟右时姐姐一样,报效联邦!现在有融合药丸,普通人受到暴/动的困扰小了很多,我愿意为联邦死而后已!”
孟三爷倏然抬起头,如果说刚才给他的是重大打击,孟昭这段话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孟三爷:“你不能报军医!”
孟昭一怔:“为、为什么?爷爷你不是经常告诉我,大哥对家族和联邦都有重大贡献,让我不要忘记大哥的英勇事迹,平常多和同学交流,要……”
孟三爷急促道:“反正你不能去!军医的伤亡率有多高你知道吗?!”
他就这一个宝贝孙子!先别说女儿不会再养一个,就算再生一个,一定是高级精神力者?一定是安抚型吗?
孟昭满心疑惑:“爷爷你在说什么?我姓孟!你不是总教我安抚医师的地位来之不易,要努力维护孟家吗?姐姐念了军校,为什么我不能去?”
孟三爷眼前一黑:“不、不行,你是你爸妈的独子……”
孟庆歌摸摸孟昭:“好孩子,有志气。”
孟右时笑道:“是啊三爷爷,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牺牲是安抚医师的荣誉啊,你怎么能阻碍我们自愿奉献呢?”
当年她报军校时,孟三爷可是举双手支持,多次说出孟家需要在军部安插人手的论调。
孟昭只是年轻单纯,并不是傻,从孟三爷的态度里看出了真正的意思,他失望道:“我明白了。你总是把荣耀挂在嘴边,是因为牺牲的是大堂哥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愿意用他的牺牲来换取孟家的名声。。”
“爷爷,”孟昭摇头,十来岁的孩子一直崇拜自己的爷爷,然而这份崇拜在揭出真面目时破灭了,“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们就理所当然地躺在前人的牺牲上享受现有的光荣吗?”
自己挖的坑埋了自己的亲孙子。
孟三爷看向孟昭,却得到了孟昭充满失望的眼神,一口气上不来,终于昏了过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未知待解到底对孟庆歌做了什么,让孟庆歌一醒来就直接倒向了未知待解。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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