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已经是半边身体入土的年纪,联邦人当外表上能看出明显的衰老时,意味着这个人离寿终正寝已经不远了。
薛锦行翻了下手中的资料。
据这位老人自己交代,他本名常飞裘,现年503岁,对于一个b级精神力者来说,他已经相当长寿了。
常飞裘捶了捶自己不太利索的腿,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元帅,随即点头:“沈元帅,我年纪大了,请恕我……”
沈沉岚微微笑了下,摆摆手:“别,不敢劳动您起来,坐好就行。”
“违规藏匿杀伤性武器、军用机甲……哦,还有数百张伪造的身份卡,这和前面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沈沉岚:“常飞裘——联邦1607年生人,曾任星戎星区军部上尉,是庄元帅临近退休时的秘书长的警卫员,在庄元帅死前的一年,因为玩忽职守被处以重大处分后开除——”
对于军部人来说,开除是相当严重的处罚。
常飞裘稳当当坐在椅子上:“是。”
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不瞒元帅,我是联邦的罪人啊。”
说着,他轻轻叹气:“当年我因为年纪轻轻就被破格提拔为秘书长的警卫,一时间稳不住心态,因为工作疏忽与人斗气而闯下大祸,好在当年的秘书长为人心善,为我压下了错误,否则我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此后这么多年,我无颜面对军部和母校,所以隐姓埋名到现在。”
沈沉岚:“哦——虽然你私藏批量军用机甲,持有大量武器,刻意接近未知待解,但是你们没有恶意?就这个数量的军火,谁见了不怀疑你搞个人武装政权?是因为被开除后怀恨在心吗?”
常飞裘脸色微变:“当然不是!”
他很快调整表情,露出几分被羞辱后的愤怒。
一墙之隔的孟右时好奇:“你说他这个腹稿打了多少年,才一见面就能跟说脱口秀一样全秃噜出来?”
薛锦行不确定:“可能四百多年?诶,你们查到的就这么多?”
他举了下手里的资料。
言澜与道:“只是简单的问询,那些年轻人倒是审查过,不过和你说的一样,以常飞裘为首的老人并不打算让年轻人延续这个松散的组织,所以年轻人实在是问不出来什么。”
言澜与说到这里,眼睛里有些寒意:“那些偷藏的军用机甲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但是常飞裘几人里有初代的机甲师,他们用的军用机甲是初代机甲改过来的,和现在的军用机甲不同,军部的机甲师无法调取他们机甲上的行程。”
孟右时指了下投影:“你看他这个颤巍巍的样子,搞不好一下就没了,就算是进了监狱,这种人还能申请保外就医呢,我们谁敢审?”
薛锦行赞同地点头:“可不是,你没轻没重的,哪儿像我们澜与,稳重。”
孟右时:“?”
薛锦行扭头欣赏了一会儿言澜与,紧接着对孟右时道:“左云都吐槽你在家时间长特别烦人。”
孟右时:“??”
她丢开重星就要跟薛锦行决一死战,被言澜与赶紧按回去。
“别闹,”言澜与光明正大拉偏架,护着薛锦行,“元帅在审人。”
孟右时:“……”
薛锦行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拿起资料,翻了一页后忽然道:“这些人怎么全是被开除的?而且时间相距不到两年!”
言澜与两人同时看过来。
薛锦行喃喃道:“这些人是元帅和秘书长故意开除的,他们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忠于庄元帅。”
孟右时今天带的是重星的狗脑子,随口道:“那就更难撬开他们的嘴了,几百年了还这么衷心地为他守着证据。”
薛锦行摇头,“不,可以撬开。”
言澜与低声道:“泼脏水。庄元帅已经死了,如果旧案再起,他们就是最后能为庄元帅开口说话的人。”
孟右时亲了亲重星的耳朵,懒洋洋地想:那要建立在庄元帅的良心没有烂透的份上。
如果就是庄元帅做的,交出老底和任由元帅泼脏水有什么区别?
……
审问室里的元帅已经步步紧逼,问的常飞裘脸色微变,尤其听到元帅若有若无地暗示了跟在常飞裘这些人身边的年轻人后,常飞裘终于控制不住音量。
“沈元帅!请注意你的措辞!”
“我说了,接近未知待解是为了弥补我心中的愧疚,没有其他所图!私藏机甲是因为我们毕竟当了三十多年的军人,所以我们还留恋军部才会收集军用机甲!元帅敢保证全星区没有一个机甲爱好者偷藏了军用机甲吗?!我们只是爱好,几个老东西不时出去怀念一下以前的时光。”
常飞裘激动地站起身:“元帅,我敬你这么多年来对星戎联邦勤勤恳恳,你怎么能用那些孩子来威胁我?他们都是些孤儿!而我们已经老得快死了!如果怀恨在心,为什么早不报复,反而要等到今天!”
常飞裘情绪的激动完全在沈沉岚意料之中——常飞裘几人活到现在,可谓是一无所有。
对外,常飞裘等人都是被军部开除的,履历上有致命的污点,名声已经毁了。
对内,他们无儿无女,旧日的亲朋早已疏远,离寿命终结的那一天也不远了,除了不忍心而收养的孤儿,他们还能有什么牵挂呢?
沈沉岚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是吗?右时兄长身边的护士是你们的人手,可是他向媒体出卖了未知待解的信息,这也是保护?”
常飞裘的愤怒戛然而止,他竭力辩解:“这绝对不是我们的意思,他突然失踪,我们也在查……”
沈沉岚打开智脑,投影出从孟家离职的护士:“这是那个护士早年间跟你们的信息往来,几十年了,从他进入孟氏就是你们的人。您该不会要告诉我,他被人收买了吧?常老,你有证据吗?一个跟了你们几十年的心腹,就这么背叛了?”
常飞裘当然拿不出证据,他要是拿得出,也不至于等到护士跑了才反应过来护士早就不是他们的人了。
常飞裘年纪大了,激烈的情绪会加重他的身体负担,他喘息几口气,眼睛通红地看着沈沉岚:“沈元帅,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们绝不会做出侮辱破坏星戎的事情。明明有另一方势力在外插手,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沈沉岚就是在逼常飞裘自证清白,她知道常飞裘没有自证的能力:“既然这样,你到底在遮掩什么?”
她倏然厉声,甩出一沓资料:“你们这些人每五年都在澄星的同一个地方碰头,难道不是和星区外的势力勾结?你们都是被军部以重大过错开除,谁能保证你们没有心生恨意?!”
“你们隐藏在地下室里的机甲多年来一直有使用痕迹,怎么,等星区里一乱,就可以里应外合了?我怀疑星网上舆论战与你们有关难道不是常理吗?”
常飞裘:“不是!绝没有!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聚在一起……”
沈沉岚立刻掐住常飞裘的话头:“聚在一起干什么?仅仅是聚在一起吗?”
常飞裘陷入沉默。
沈沉岚轻轻叹了口气,“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她扶了下耳机,“苏予,接未知待解。”
苏予走进会议室,递给他一只智脑,做口型:“狂暴区里的共振。”
薛锦行心领神会,接通电话:“元帅?”
沈沉岚语气沉重:“说说你在狂暴区见到了什么?”
薛锦行的语气有些迟疑:“没有什么,只是偶尔和那位候选人精神共振,获得了一点记忆,真可怜啊,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更换精神海的阴谋里。哦,那里还有一个记忆匣,我们也得到了不少信息。”
死在0107号狂暴区内的候选人居然会留下记忆匣,时隔几百年的后人居然能和死去多年的候选人共振。
常飞裘还算挺直的脊背缓缓佝偻下去:他们真的查到了,真的查到了……
薛锦行的语气非常沉痛,瞎话一套一套的:“受人敬仰的庄元帅,竟然会为了追求永生不惜迫害高级精神力者,他的照片真的有资格陈列在星戎和联邦的……”
“不不不,元帅他确实做了对不起联邦的事情,可他并不是想永生啊,”常飞裘小声道,“他为联邦奉献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回到故土,你们不能连他死后的那点哀荣都剥夺。姜熠他不是死在实验里的,他是因为变异衰竭而死。”
会议室里,薛锦行扶着耳机,神情有些怔松:原来那个修复了他精神海的前辈叫姜熠,一个普通的,被彻底抹去的名字。
常飞裘老泪纵横:“元帅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开口为自己辩解!可是沈元帅你不能往他身上泼脏水!他只是想化解坍缩引起的爆炸,不想此后为了联邦奉献一生的元帅到最后落一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一时间,所有人或站或坐,默默看着这个垂暮的老人泪洒衣襟。
元帅淡淡道:“所以你们每年都跑去一个地方,是为了继续人体实验完成项目,好让庄之燃的意志永世存活?”
庄之燃,庄元帅的名字。
常飞裘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是扫墓!是祭奠那些死在实验里的人啊。”
常飞裘盯着元帅,盯着元帅的耳机:“我要怎么说,你们才愿意相信那些人真的是自愿的?他们年纪很大了,很多都没有家人,所以才豁出去为元帅一试!”
“元帅,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能像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善始善终,爱戴你的人难道不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吗?!”
通过监控目睹了这一幕的亲信们扪心自问:到了父母逝去,没有牵挂的那一天,他们真的不会为了元帅一试吗?
愿意啊,当然愿意。
元帅心硬如铁,闻言嗤笑:“我还说自己是自愿上班呢?高权广势之人,好意思谈自愿?你要不要脸?”
一墙之隔的心腹们:“……”
就自愿了怎么着?
沈沉岚最烦这种煽情的氛围,不耐烦地站起身:“早说不就得了,请你在这里好吃好喝待了好几天,就是不肯开口。墓在什么地方?当初那个实验真的叫停了吗?如果有剩下的数据都藏到哪里去了?”
常飞裘惨然一笑:“我始终不肯说,一是人体试验确实存在不可否认,一旦暴露,让世人怎么看待庄元帅?他那点哀荣要被剥夺,让一个已死之人的名字再度被推上审判台,让整个星戎陷入非议,让庄元帅的后人无颜见人?一是……我又怎么能确保元帅你不会对这失败的实验动心呢?您正当盛年,我要怎么相信您几百年后真正站在孤独致死的结局前坦然自如?!”
言澜与和孟右时更是沈沉岚一手养大,即便沈沉岚不为了自己的考虑,难道就不希望这两个孩子得一个善终吗?
场面再次陷入僵局,沈沉岚啧了一声。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陷入了给常飞裘设置的陷阱——她没办法为几百年后的自己作保证。
头疼,索性直接把牧庭的事情抖出来好了……
审问室里响起未知待解清晰的声音,他用一种平静的语调压下了常飞裘异常粗重的喘气声。
薛锦行压了下耳机,不咸不淡道:“你当然应该相信她。”
“你们那个半成品实验研究了近百年没弄出名堂来,”未知待解笑了一声,嗤笑声很轻,所以显得非常嘲讽,“还不如指望我。”
审问室内陷入安静,常飞裘紧盯着沈沉岚的耳机,似乎要透过小小的传声设备看到另一间房内的未知待解。
才一十岁的年轻药剂师呢。
多有才呢?有才到他们这些准备把秘密带进骨灰里的人老东西都忍不住爬出半截身子,想竭尽全力地给他行一点方便。
沈沉岚略作沉默,正要将牧庭的情况说出来,常飞裘却突然沉沉叹了口气:“我愿意相信未知待解。”
一时间,在其他房间里听着审问的元帅心腹们长长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都非常惊奇:谁能想到最后打动常飞裘的不是元帅,竟然是至始至终连面都没有露的未知待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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