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沉浸在惊骇中的身体慢慢放松,由着明华章的力道转身。她眼前笼罩着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抬脚时本能害怕,但她想到身旁的人是明华章,心又安稳下来。
她完全将身体交给明华章,被他带着走。明华裳笨拙地迈过门槛,感觉一阵风迎面扑来,停在他们身边:“景瞻,怎么了?”
身后胸腔微微震动,明华章清冷华美的嗓音响起:“有人来过这个院子了。你看里面就懂了。”
谢济川扫了眼明华章半揽着明华裳的手,一言未发,掀衣迈入房门。江陵跟来看热闹,他瞧见明华章捂着明华裳的眼睛,脸色还十分冷淡,“嚯”了声,问:“咋了,瞎啦?”
明华裳本来正沉浸在被两个血洞注视的茫然中,听到江陵的话,那些情绪霎间烟消云散,明华裳拨开明华章的手,没好气瞪了江陵一眼:“说谁呢,你才瞎了!”
明华裳双手握着明华章的手指,脊背无意识靠在明华章身上,从外面看像她被明华章圈在怀里。江陵想到这两人是双胎兄妹,也没在意他们过于亲密的姿势,好奇地往里面走:“你原来没出事嘛,那刚才为什么叫那么大声?”
江陵大步迈入门槛,刚走了两步,正好和一张脸对上。他愣了愣,倒吸了口气:“嚯,原来你们院子里这么刺激啊。”
任遥瘫坐在床边,许久没法反应。谢济川也看到这一切了,他并没有纠结于死人,立即在屋里翻找起来。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关注的呢?他更关心有没有人偷偷藏在屋里。
江陵近距离看到凶案现场,虽然惊悚,但也激动地双眼发亮。被褥里躺着一个死人,这可太刺激了,他忍不住凑近了看,余光扫到任遥傻坐在地上,用胳膊怼了怼:“嘿,你怎么了?”
任遥终于被人从噩梦中叫醒,她想到身后不远处就是尸体,后背都僵硬了,她想要赶紧离开,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还是江陵看不过去,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甫一上手,江陵发现任遥看着像个男人婆,但身上也不完全是男人,胳膊还是纤纤细细的。
江陵见她吓得脸都白了,也不忍心再计较她打宝宝的事,兄弟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不是姑娘家该看的,你去外面透透风吧。”
江陵见任遥还没反应,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任遥送到外面去。
他出去后,发现那对兄妹还紧紧靠着,尤其明华裳,全身重量都放在明华章身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半空,看起来十分呆滞。明华章耐心地扶着她,没有丝毫催促。
江陵扫了眼明华裳,大咧咧问:“明二郎,你妹妹该不会傻了吧?”
明华裳被大嗓门惊动,终于回神,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倚在明华章怀里。她忙不迭退开,尴尬道:“多谢二兄。”
明华章淡淡道:“让你看到这些本是我失职,没能保护好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明华裳摇头,刚看到尸体的一瞬间她定是怕的,但刺激过后,她就陷入一种似飘非飘的状态中,仿佛她已经不是明华裳了,那个死去的女子正绝望地看着她,似乎想和她求情,也似乎在诅咒她。
这种感觉很玄乎,明华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外人看起来就像她被吓呆了一样。
明华章看明华裳情绪稳定下来了,说:“那你先在这里休息,我进去看看。”
明华裳木然点头,明华章将她安置好,冰玉般的脸上还是一派平静,毫不避讳走入屋室,蹲在榻前查看死尸。
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这个死者他们还是认识,正是白日他们询问过的、和魏紫同院的侍女。
江陵也跟进来了,他凑到明华章身后,问:“这不是白日问过的那个侍女吗,这回魏紫找她做替死鬼了?那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院子里?”
这个问题问得好,明华章心里模模糊糊生出一些想法,还不等他理清思路,背后骤然响起大叫声。
刚才任遥的尖叫太凄厉了,惊动了好些人。其他院子的人过来看情况,他们瞧见门大敞,自然而然进来,结果就看到一具被挖了眼的死尸。
“这,这……”上门的公子看看明华章,又看看站在门外的明华裳、任遥二人,惊骇至极,“你们这里怎么会有死人?是你们杀的人?”
他想到另一种可能,目光越发惊恐:“还是说,你们中有鬼?”
这话实在太荒诞了,明华裳忍无可忍道:“郎君,话不能乱说。你自小熟读圣贤书,莫非真相信蛇鬼杀人这等无稽之谈吗?”
“那怎么解释你们屋里这具尸体!”他惊惧道,“今日外面根本没人走动,只除了你们!”
外面慢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不知哪个人说:“是啊,莲心今天根本没见人,只有他们几个非要去找莲心说话。对了,迟兰死的时候明二娘和任娘子就在现场,还有魏紫,出事前也见过明二娘!这三个死人,都和明二娘有关系!”
三个死者死前都见过明华裳,这实在是种不愉快的巧合。公子连连后退,看向明华裳的目光宛如怪物:“你到底是人是鬼?莫非视吾者死这句话,根本不是死者看到谁谁就要死,而是谁看到你,谁就要死?”
这实在荒谬至极,明华裳自己都不知道她竟有如此能耐。任遥刚从惊吓中脱身,还没定下神来,就听到这些狗屁不通的话。
她又气又恨,高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谁乐意撞鬼,难道这还怪我们吗?”
众人本来就不冷静,被任遥骂了一句后愈发火上浇油。人群被恐惧把持,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情绪一股脑涌向体力弱小而容貌姣好的明华裳。
“肯定是她,都是她带来了厄运!她肯定早就被鬼附身了。”
“对啊,要不然,为什么她频频撞鬼,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害怕?”
人群正你一言我一语征讨明华裳,越说情绪越激动,忽然从屋里走出一个人。他身材高挑,英气勃勃,自带贵气的脸上全是冷意,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的像是寒潭幽渊,无需说话,冷峻威仪已碾压而来。
众人声音不自觉变低。明华章目光慢慢扫过人群,说:“这三人死时,我也都在现场。你们怎么不怀疑我?”
明华章笔直立着,四肢纤细,肩宽腿长,那双手骨感分明,哪怕没听说过明家玉郎的人,也能看出来他武力不菲。
人都是从众的,但人也都是欺软怕硬的,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那些冲出牢笼的恶意、偏激很快就冷静了。没人敢接话,最开始怀疑明华裳的公子有些过意不去,强撑着说:“我也是合理怀疑,毕竟她每次都能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也太可疑了。”
明华章站到明华裳身前,他并没有多余动作,但简简单单几步,就已经是最明显的表态:“她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小娘子,也是我的妹妹。有我在一日,就决不允许别人欺辱她。你们若想对她怎么样,那就先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好了。”门窗后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谢济川掀衣出门,对着泾渭分明、隐隐对峙的人群笑了笑,说,“无论是人作案还是鬼杀人,新的死者出现了,那就说明死亡传递还在继续。我们不急着抓主使,先内讧做什么?夜深了,外面恐怕不安全,诸位回去吧,有什么事,等明日见了公主和魏王再争论也不迟。”
众人本来也不敢和明华章撕破脸,现在谢济川圆场,他们顺着台阶下,没多久就散了。
明华裳看到院门口的人渐渐散去,终于长松一口气。
幸好有明华章,如果是她孤身赴宴,恐怕今夜就难以善终了。哪怕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这些人不敢对她动私刑,但把她关起来“配合调查”,关一晚上或者冻一晚上,也够明华裳喝一壶了。
何况在这个山庄,落单比挨饿受冻还要可怕。
明华裳慢慢松了口气,认真对前方的明华章说:“谢谢你,阿兄。”
明华章冷冷扫了院外一眼,解下自己的披风,覆在明华裳身上。哪怕明华章身量高挑偏瘦,他的衣服对于明华裳来说也过于宽大了,霎间将明华裳全身罩住。
明华裳从宽大的衣袖下伸出手,默默攥紧系带。
任遥并不怕那些欺软怕硬、自欺欺人的蠢货,她也不需要等父亲、兄长来救,她手里有枪,大不了打一架。可是,此刻看到明华章、明华裳兄妹无言的温情,她突如其来生出些许落寞。
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吗?
谢济川默默看着明华章给明华裳系衣服,等做好后,他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来,说:“无论幕后是人是鬼,显而易见,他现在盯上我们了。屋里那个,怎么办?”
明华章沉吟片刻,说:“现在天黑了,再去找太平公主恐怕也没用。死人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给她们找到安全的住处。”
明华裳和任遥的屋子里停了死尸,肯定没法住了,但哪怕兄妹依然男女有别,明华裳总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谢济川想了想,说:“不如让她们两人搬回我们之前的客院?”
这次赴宴两人一个院子,明华章和谢济川原本另有住所,是明华章不放心明华裳,特意搬来同住的。明华章听了依然皱眉:“不妥。对方既然能将我们调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将死人放到房里,可见他对山庄了如指掌。她们两人出去住,未必安全。”
江陵一直在屋内“抓鬼”,听到这话,他探出头,说:“我院里好几个房间,足够宽敞,晚上还有宝宝巡逻,要不,你们搬到我那里?”
换成以前,明华章绝对想都不想一口否决,但这次他犹豫了。明华裳从衣服下伸出手指,悄悄勾住明华章的衣服:“二兄,我觉得行。”
江陵的父亲是太平公主的左膀右臂,他在飞红园里处处高人一等,他的院子绝对气派。当然,明华裳并不是贪图享受,主要是馋那只猞猁。
飞红园里有内鬼,明华裳已经不相信山庄里所谓的“护院”了。人会欺骗他们,但动物不会。
月黑风高,大雪封山,还有什么比一只天性警觉狡诈、擅长伏击狩猎的大猫更安心呢?
明华章也想到这一点了,这也是他犹豫的原因。但明华章还是不放心,江陵和他们并无深交,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好心邀请他们入住?
明华章眼神依旧锋利冷锐,问:“谢江世子好心。但我们非亲非故,怎么好这般麻烦世子?”
“没事。”江陵没听出明华章的试探,他豪气地挥挥手,露出本来意图,“昨夜我期待地等了一晚上,那只鬼都没来找我。侍卫们说是我阳气太重了,我想想也是,明二娘连续三个地方撞鬼,身上肯定阴气重。你们搬到我院子里,说不定能将鬼引过来。我还没见过活鬼呢!”
龙凤胎一直都是吉兆,明家出了对龙凤胎后很快就传开了,几乎每有客人来,她和明华章就要被叫出来给客人问好。其他闺秀羡慕她有一个龙凤胎兄长,其实,明华裳和明华章并不熟。
明华裳从未见过母亲,而明华章早早就被抱到外院教养,明华裳印象中几乎没有她和明华章一起玩耍的画面。唯有给长辈请安时能碰到,两人其实不比普通堂兄妹亲近多少。
这并不是因为镇国公区别对待,相反,镇国公对他们兄妹极尽纵容,衣食住行要什么给什么,教养上也毫不吝啬,斥重金请最好的夫子,分别教导他们君子六艺和琴棋书画,一门心思想将他们培养成谦谦君子和才女闺秀,成为龙凤胎中的典范。
但他们兄妹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性格,兄长明华章勤奋自律,学完后还主动要求加课,从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到骑射武艺,无一不精;而明华裳则十分擅长原谅自己,琴棋书画、针黹女红能学就学,学不会就算了,镇国公也不忍心逼迫女儿,往往明华裳撒撒娇他就心软了。
于是,在这样的溺爱下,明华章长成了文武双全、名震京城的玉郎,是长安、洛阳一半少女的梦中情人;而明华裳,长成了一条咸鱼。
明华裳先前还奇怪,同样的兄妹,差距怎么这么大呢?现在她懂了,原来是她的问题,殊不见后面那位真千金苏雨霁也是一位十足的才女。
明华裳胡思乱想,没注意打哈欠的动作有些大。明华章给明老夫人问安后入座,侍女殷勤地给他端茶送水,放下茶盏时,他淡淡点头致谢,墨玉般的眸子却从她身上掠过,并没有什么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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