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无误后，他便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红木大门,走到那位垂垂老矣的首领面前。
港大楼的最顶层房间，宽敞的落地窗肆无忌惮地敞开着，可以将整座横滨尽收眼底。
站在落地窗前俯瞰,便会产生一种莫名的错觉——如同主人一般,而横滨便是自己的所有物。
这个这件事和北原拓也没什么关系，他也没机会好好欣赏从最高处俯视横滨的美景。
老首领坐在那张昂贵的办公桌前，代表着地位与权利的围巾,如同染血般的猩红，搭在塌落的肩膀。
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白色大褂、医生模样的男性,长相儒雅俊美，微长的黑发不修边幅地散落着。
医生脖颈上挂着医用听诊器，正在为对方做每日的例行身体检查。
对方尚未注意到进来的北原拓也，毕恭毕敬地测完血压后，将老人肘节处的气囊取下,收纳进自己随行的医疗箱中。
在这时，黑发医生才看到北原拓也，露出礼节性的笑容。
“首领大人,今日的身体检查完了,在下就先……”
“不用了,森君,你先呆着也无妨。”
看老首领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男人便站在老人身后,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而露出惶恐的表情。
两颊早已白鬓如霜的老首领坐在真皮转椅上,终于将自己的视线放向面前的少年。
冰冷的目光如同打量着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评估着它使用起来是否能应手。
北原拓也在对方傲慢注视下，单膝跪地，垂下脑袋。
“首领大人。”
对于拓也恭敬的态度，老人流露出满意的微笑，本就苍老的脸庞因为笑容几乎皱成了橘子皮。
老首领那嘶哑的嗓音像是被人用指甲划过铜片一般尖锐粗糙。
“上次的行动，我听大佐提到过，年轻人，你做得不错。”
“让我想想…你才十六岁吧？真是年少可畏。”
面前的褐发青年并未露出过多情绪，只是把头更压低了几分。
“您过誉了，惶恐至极。”
“呵呵，你的话听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惶恐啊。”
老首领放肆地笑了起来，但没过几声便开始剧烈地咳嗽。森鸥外连忙上前，担忧地询问着老人的状态。
“首领大人，您不宜情绪起伏过大。”
“老夫的身体状态怎么样自有数，还不用你多废话！”
老首领眼神中闪过一丝暴戾，挥开男人的手后，反复呼吸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换了种语调对对方说道。
“没事，森君。老夫现在确实有些过于兴奋。”
说着，老首领便无视了森的存在，睥睨着跪地沉默的北原拓也。
这种臣服的姿态让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满意感。
他驯服了这条狗，能为自己咬断敌人的骨头。
“北原，老夫任命你为「黑蜥蜴」总长，负责「黑蜥蜴」的一切事项。”
“直接听属于老夫，扫清一切敌人。”
“凡是违背我意愿者，全部都给我杀。”
听到这句话，森鸥外的眉毛微微一动，紫红色的眸子不留痕迹地从老首领的身上移动到北原拓也身上。
他并非不曾关注过这个原本在港口下层小有名气的少年人。不过由于年龄和其他因素，被暂时排除在了计划外。
不知为何，对方居然在此时进了老首领的眼帘，一跃晋升至如此地位。
如果目前的情况看来，自己之后的行动
轨迹可能要稍做变化了。
老首领的目光自上而下审视着拓也，语气却温和下来，没了刚刚的暴戾，却无不充斥着警告。
“你要为老夫奉上绝对的忠诚。”
无论是之前老首领那充满血腥气味的话，还是现在对自己的命令要求。从始至终，悲观拓也都未抬起头。
“是。”
他垂眼，将一切情绪隐匿于变暗的金瞳中。北原拓也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又平淡地回答道。
“一切为了港口，听从您的指示。”
……
应对完首领的召见后，北原拓也便退出了首领办公室。
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首领的私人医生——森鸥外。
这两人在此之前并非没有交流，甚至可以说私下关系还算不错，如果路上碰见都会闲聊两句的那种。
比起北原拓也内敛中透露出的淡淡锋芒，倒是森鸥外，总是露出一副怯懦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中年医生。
只是这个「普通」的真实性嘛，大概是需要被画上一个问号的。
两人在一块儿走了一段路。等到避开了首领办公室附近的守卫已经闲杂人等后，森鸥外率先打破沉默，开口祝贺。
“呀，北原君，真是恭喜你了呢。”森鸥外脸上写满了祝贺之意，真不似作假。
“如此年纪便已经开始负责「黑蜥蜴」，可真是年少有为。唉，我这样没用的大叔自愧不如呐……”
不过，能够给黑手党组织的首领当私人医生，光这件事拿出去便已不是他口中的“没用”啊。
“森医生，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啊啦啊啦，我这可不是玩笑话哦。”
北原拓也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对方的称赞显然并未往心中去。
“反正在哪里干什么都一样。不过是多点人少点人的事罢了。”拓也懒懒地说道。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包香烟，取出一支夹在指间，随后转身将手中的烟盒递到了森鸥外的面前，意作询问。
“抱歉，可能是作为医生，我并不怎么习惯抽烟呢。”
森鸥外腼腆地笑了笑，婉言拒绝。
拓也并未多强求，只不过把自己手指间那根一起放回了香烟盒中。
“哎，北原君不必顾虑我。”森连忙说道。
北原拓也却只是打了个哈欠，“没事，吸烟确实有害健康呢。”
森被对方的话噎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过有着丰富人生经验的森鸥外，可从来不是个容易尴尬的人。他很快便调整好表情，朝着北原拓也微笑。
“的确，而且北原君现在也才十六岁，太小了些，还没到允许吸烟的年龄吧。”
虽然讲求合法这件事，放在他们这群黑手党身上，着实跟放屁似的。
连杀.人.放.火搞高.利.贷都不带顾忌的，难得害怕警察上来指责自己未成年却抽烟喝酒吗？
再何况，就横滨现在这种混乱局面，别说普通警察，就连政府都不足以让港将他们放入眼里。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森鸥外看着前者暴露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的后背，太过稚嫩，修剪短洁的后发落在带着黑色皮质choker的脖颈上。
若是此刻用手术刀一划，便足够血溅数米。
当然，手术刀可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他眯起了紫红色的眸子。
“说起来，我有一件很好奇的事情呢。”
“北原君，你觉得现在的港口怎样呢？”
森鸥外语气寻常，不过往日里闲聊一般
的模样询问道。
如果北原拓也在此时回头，他就能看到森鸥外在剥落外表那层颓废医生的外壳后，无比冷静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普通私人医生该有的眼神。
精明且锐利，如同一只潜伏在暗处的黑蛇，露出那对毒牙，随时都能对目标发出致命一击。
不过，北原拓也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几乎看到森鸥外在他身后的表情。
——虽然这明晃晃地试探，即便不回头，他也能猜到对方的想法。
对方并没有遮掩自己的意思。
“怎么样？唔，和我都没什么关系吧。应该说我怎么想，也是没有用。”
北原拓也停下了脚步，偏过脑袋。
过道处透明的玻璃窗户透过半缕阳光，便足以照亮他小半张脸，剩下一半的神色不明，却让人感觉他是在笑的。
“是好是坏，是起是沉，是新生还是灭亡——那是统领者应该思考负责的。”
“就像是海上的航船，船长负责掌舵，水手负责划船。”
“作为黑手党，一切以组织的利益至上，绝对服从首领的指令，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权力者最爱的是什么人呢？聪明人？能力者？当然都不是。
自然是愿为自己奉献一切的忠诚者。
倘若这份忠诚不是为自己而效忠，恐怕有些难办。
但森鸥外并不觉得北原拓也是那种会为了老首领那种人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家伙。
除了原本医生的本职外，他顺带兼职了镭射街的情报贩子。
拥有着自己的情报网，北原拓也私下偶尔一些不符首领命令的小举动，森鸥外多少也略有耳闻。
比如手下留情了一些可怜又无辜的孩子们。
这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
当船长一意孤行，要将船只驶向万劫不复的风暴漩涡中时，水手们应该如何选择？
森从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窥见了野性以及冷意。
如同看到一只将死的动物，连同情也化为虚无。
呵呵，这可不是一个听话的手下该有的眼神。
他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过……
如何驯服一只野兽，让野兽的利爪与尖牙去撕咬自己的敌人——这向来是一种难题，也是一种挑战。
又或者抛出合适的条件，让对方和自己一起踏上那条没有回头方向的小船。
森鸥外在心里头笑了笑，话到嘴边却又绕了一百八十度。
“你说得对，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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