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但赵迟暄并没有回答南叙的话,他像是被噎了一下,神色瞬间凝滞,潋滟眸色无声漆黑,裹了一团墨似的幽深。
见此,南叙便有些讶异。————她的问题很难回答吗明明只是问他渴不渴。
可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却让赵迟暄有一瞬的僵硬,但毕竟是应变疆场瞬息万变的常胜将军,须臾间,他又恢复往日的温和模样,手里的茶盏被他搁在桌上,他手指微曲握成拳,凑在嘴边咳嗽了一下,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
尴尬吗不能吧
只是一个渴不渴的问题,为什么要尴尬?
南叙有些迷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但好在赵迟暄并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咳嗽之后,男人莞尔笑着,漂亮桃花眼依旧是勾人模样,“方才吃了许多菜,自然是渴的。”
“阿叙渴不渴舅舅给你斟茶。”
“不……”
可南叙刚吐出一个音节,赵迟暄凑在唇边的手放了下来,胳膊一伸,便拿起她面前的茶盏,碧色茶水注入青瓷白釉杯子里,斟茶之人笑眯眯,“阿叙,吃茶。”
”……”就很莫名其妙。
南叙一头雾水接了茶,“可是我又不渴。”
“不渴也喝些。”
赵迟暄道,“冬日天气干燥,多喝茶水对身体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南叙不好不喝,更何况,这茶是赵迟暄亲自斟的,哪怕是圣人都未必能享受得到,她也是仗着赵迟暄宠她,才喝一口他斟的茶。
“也好,我喝。”
南叙捏着茶盏,凑在嘴边喝了一口。
温热茶水下肚,虽不能驱散冬日的干冷,但也让身体好受不少,南叙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倒真有些认同赵迟暄的话。
————冬日多喝茶水对身体好。
南叙放下茶盏,由衷感叹,“好茶。”
“这是自然。”
赵迟暄眉头舒展,眼睛瞧着南叙,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若不好,也不会送到你面前。”
这是大实话,南叙笑了起来,“知道舅舅疼我。”
“知道就好。”
赵迟暄伸手去揉南叙的发。
温暖大掌落在自己发间,南叙蹙了下眉,赵迟暄还是把她当成小孩,习惯性去揉她的头,她才不要这种长辈对晚辈的亲昵,她要的是赵迟暄做自己的夫君。
南叙伸手打掉赵迟暄的手,“舅舅,你又来。””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许乱揉我的发。”
“啧,长大了?”赵迟暄挑眉。
“我已是成婚又和离的人,当然是大人了。”
珠钗被弄得有点乱,南叙抬手扶了下自己的珠钗,声音不满。
赵迟暄眸光蓦地一冷。
但此时的南叙正在整理着自己鬓间的珠钗首饰,并未察觉赵迟暄细微变化,等她理好首饰,回头去瞧赵迟暄,赵迟暄仍是她所熟悉的温和包容模样,只是声音似乎比方才低了些。
“好,我的小阿叙已经长大了。”赵迟暄拿起筷子,递到南叙手里。
他的声音压得低,那声我的小阿叙由低哑嗓音唤出来时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南叙面上一红,耳朵便热了起来。
“谁是你的小阿叙”
南叙小声反驳着,嘴角却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赵迟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夕阳晚红透过十字海棠式的窗柩洒在南叙身上,南叙整个人都泛着一种朦胧粉红,像是终于得到小鱼干的猫儿,懒洋洋躺在阳光下晒着肚皮。
可又比猫儿多了一层欲说还休的颜色,是岁月静好,少女娇俏。
没由来的,赵迟暄半敛眼睑藏着的情绪慢慢消散。
窗台斜阳一点一点渡过来。
浅浅的粉色从南叙身上染到赵迟暄身上,男人凌厉五官被柔和,墨色眼底浮上一层极浅极浅的笑意。
“大阿叙,吃饭吧。”
赵迟暄轻轻一笑,给南叙夹了一道她爱的笋尖,“再不吃,饭菜便要凉了。”
南叙用碟子接了笋尖,筷子一夹,便喂到自己嘴里,新鲜的笋尖一向是南叙的最爱,她吃着笋尖,笑眯眯招呼赵迟暄,“舅舅也吃啊。”
赵迟暄颔首。
南叙恨喜欢与赵迟暄一起吃饭。
以前是因为寂寞,有人一起吃饭,便意味着偌大的房间不那么冷清,热热闹闹的环境下,南叙总能多吃半碗饭。
但现在,是因为她喜欢赵迟暄。
可赵迟暄总是很忙,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明明同处一个屋檐下,她却甚少能见赵迟暄,这种情况下,一同吃饭便成了为数不多能培养感情的机会。
南叙当然喜欢这种机会,也珍惜这种机会,她希望这样的机会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时间总会过去,赵迟暄也总会吃饭,她余光瞥向赵迟暄的碗,赵迟暄碗里的绿粳米已下了大半,按照他现在的吃饭速度,半柱香的功夫便能把米饭吃饭。
南叙抿了下唇。
可,她想让赵迟暄多陪她一会儿。
————她真的很喜欢与赵迟暄单独相处的时间。
没有犹豫太久,南叙开始放慢速度,刻意慢慢吃,这样能拖延时间,让赵迟暄多陪她一会儿。
南叙虽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但受赵迟暄熏陶,她吃饭时颇为文雅,再怎样苛刻的言官也挑不出一丝错儿,这样的姿态若放慢速度,那效果显而易见。
赵迟暄微抬眉,看到南叙夹起一块虾仁,她的速度很慢,像是人在瞌睡时才会有的动作,她慢慢地,慢慢地,把水晶虾仁夹在自己碗里,然后就着几粒米,缓缓送到自己嘴里。
水晶虾仁是入口即化的东西,绿粳米更是做得绵软香甜,但这两样东西,南叙却嚼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嚼牛板筋,一定要嚼烂了才能咽到肚子里。
赵迟暄眉头微动。
”今日的水晶虾仁如何”赵迟暄不动声色道。
心里有鬼,南叙自然心虚,听到赵迟暄的这句话,她连忙把原本还想再嚼几遍的虾仁咽下去,又就着缠枝莲纹的杯子饮了一口茶,嘴里没了东西,她才回答赵迟暄的话,“色香味俱佳,比之宫里御厨不差分毫。”
“是吗”赵迟暄挑了下眉。
“当然了。”
南叙点头,一脸骄傲,“做这道菜的厨子是我从明月楼里特意请来的,又是给他安置妻女,又是替他还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他请了来。”
“若他做的不好吃,我何必费这心思”
赵迟暄眼底便盈了几分浅浅笑意,只拿眼睛瞧着颇为自豪的南叙,“我家阿叙辛苦了。”
对上赵迟暄似笑非笑目光,再听赵迟暄又低哑嗓音唤自己我家阿叙,南叙面上一红,耳根便烧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辛苦的”
怕赵迟暄看出端倪,南叙拿着汤匙喝了一口老鸭汤,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倒是舅舅,舅舅才是真正辛苦了。”
她怎么可能不心虚呢
赵迟暄明明那么忙,她却还故意拖延时间,让赵迟暄多陪自己一会儿,殊不知她此时拖延一刻,赵迟暄晚间便少睡一刻。
——政务摆在那,无人处理,怎会自己变少?
此时不处理,便只好晚间挑灯来处理,可不就耽误了赵迟暄睡觉的时间么?
南叙心口微紧,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赵迟暄知道她的心思吗?
南叙偷偷去瞧赵迟暄。
男人面色如常,风轻云淡吃着自己的饭,遇到好吃的或者她喜欢的菜,还会把菜夹到她碟子里,仿佛生怕她吃不好似的,对她故意拖延时间的事情一无所知。
像是被人拿针轻轻刺了一下,南叙心里有些不好受,赵迟暄对她从不设防,她却故意耽误他的时间,让他白天处理不了政务,只能晚上熬眼去处理。
她怎能这般自私
南叙手里的汤匙慢慢放下了。
没有犹豫太久,她向赵迟暄承认自己的错误,“舅舅,对不起。”
此时赵迟暄已吃完饭,正拿着帕子优雅擦拭嘴角,听到南叙的声音,他便往她的方向瞧了一眼,问道,“为何道歉”
那声音不是平日的冷肃,而是带着几分宠溺味道的好脾气,这样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南叙一下子哑了火。
————这般好听的声音,这样好看的人,怎就天天这般忙呢?忙到连陪她多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南叙心里酸酸的。
方才吃下的美味佳肴像是变成了秤砣,扯着她的心脏往下坠。
她真的,只是想让赵迟暄多陪陪自己的。可,赵迟暄也真的没时间。
南叙叹了口气。
“我不该耽误你的时间的。”
没有犹豫太久,南叙开了口,她已经误了赵迟暄太多事情,不能再继续占用他的时间,“水晶虾仁明明入口即化,可我偏要嚼很多次。”
赵迟暄眉头微不可查动了一下。
似在意料之中,他叠好帕子放在桌上,两手交叉平放着,一只手的手指敲着另一只,饶有兴致瞧着南叙的坦白。
大抵是愧疚,南叙说话时不曾抬头,自然不曾看到赵迟暄面上的浅笑,她低着头,沉浸在自己对不起赵迟暄的世界里,手指揪着衣袖,声音闷闷的,“我是故意的。”
“故意慢慢吃,我吃饭的时间久一点,这样你就能多陪我久一点。”
赵迟暄交叉相错的手指微微一顿,动作止住了,他静静看着面前自说自话的少女,墨色眼眸有了别样颜色。
“舅舅,你别怪我,我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
知道自己所想皆是奢望,南叙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错了,便不耽误你时间了,你近日事多,便去忙你的事情吧。”
赵迟暄食指慢慢放在手背上。
知道赵迟暄不会责怪自己,南叙心里并无太重负担,只是赵迟暄要走,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但又不想让赵迟暄看到,怕赵迟暄为了她又留下来,如此政事又要一拖再拖,夜里睡觉的时间便又要被压缩,赵迟暄身上有伤,如何能这般操劳?
她才舍不得赵迟暄那般辛苦。
南叙深吸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气息,等她抬起头,她又是阳光明媚的小阿叙,她说完话,便站起身,准备送赵迟暄离开,“舅舅,你快去忙你的事情吧。”
“不急。”
赵迟暄却并未起身,胳膊微抬,便把南叙按在自己的位置上。
“你不喜欢一个人吃饭”赵迟暄问南叙。
这个问题来得有点突然,南叙想也不想便道,“当然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的,吃饭都没心情。”
“这样啊。”
赵迟暄笑了起来,“那,以后舅舅天天陪你吃饭好不好”
南叙微微睁大眼,“真的吗”
可话刚出口,便觉得这件事并不现实————赵迟暄忙得连清晨的早饭都没得吃,哪来的时间去陪她细嚼慢咽吃饭
今夜这顿饭,还是他从北疆回来的第三顿呢,前两顿一次是她借他的腰牌,一次是和离之日他贺她大喜。
“算了。”
南叙摇了摇头,“你那么忙,还是不要了。”“我有秋练秋实陪着,日子也快活得很。”
赵迟暄眸光轻转,声音蓦地压低,“既如此,阿叙可愿再带上舅舅一个?”
“你哪有时间陪我们一起快活——”南叙声音戛然而止。
快活一词当然可以用。
可若男女之间用快活一词,意义便大不相同了。
南叙不傻,她几乎瞬间便读懂了赵迟暄话里的意思,心脏骤然漏跳一瞬,她下意识去看说话的赵迟暄。
赵迟暄仍是温和笑着。
但今日的笑,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他的眼睛更亮,也更黑,像是迷雾罩着的深渊,稍不留神,便会被它吞噬其中,可偏偏又带着神奇的魔力,勾着人去看他的眼。
南叙呼吸为之停顿。
————她与赵迟暄,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吗?无限好文,尽在
赵迟暄这般聪明,他当早就看出了她的喜欢,所以,他才会这般说话么他话音至此,是……也喜欢她么?
南叙思绪乱飞,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赵迟暄瞧,生怕自己错过他的细微表情。
而造成这一切的肇事者似乎并未发现自己的罪责,又或者说,他好像天生便知如何掌控人心,他甚至不需要特意去运用这种能力,便能把人的心勾得上上下下,为之倾倒。
恰恰相反,他在她面前一向很真诚,连上位者的做派都极少有,他只是真诚的,宠溺的,向她发出邀请,“劳烦阿叙将明日晚上的时间留给舅舅。”
“舅舅与你……”
他声音微顿,后面的话却没有再说,眼底的笑意无端多了几分揶揄味道,南叙的脸倏地红了,几乎不敢再看他的眼,便缴械投降溃不成军。
“我等你。”
南叙红着脸,脸上的温度高得吓人,“舅舅,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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