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从十六岁辍学到汽修厂开始,每个月赚的钱都要上缴一大部分给家里。
最开始当学徒的时候,一个月赚800,给家里600。他不太愿意回去吃饭,剩下的钱干脆扣扣嗖嗖的自己撑一个月。后来还是老板娘看不下去,让森哥又给涨了二百块钱的工资。森哥也给他点了个窍,说涨工资的事别给家里说,能好给一点就一点,秦放日子这才能好过一些。
后来手艺精进了,工资水涨船高,秦放一直没给家里说他实际到手多少,只说每月工资三千多一点,给他们两千。摩托车就是这么着买下来的。
耗子总说秦家除了他剩下全是吸血鬼,秦放不爱听这话,却也心知这就是事实。
他们恨不得趴在他身上,扒开他的皮吃光他的肉喝干他的血。
他也不是傻子,亲疏远近,心里门清。
再者说,扔枚硬币掉地上都能听个声响,钱给他们能带来什么?无非是变本加厉狮子大张口罢了。哪怕他能轻轻松松拿出一万块钱来,他也不会给。
那句话说出来,周遭几人都没开口,温度将至冰点。
秦放没打算多待,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现金放到桌上,垂着眼:“只有两千,你们看着用。”
“两千多?你打发要饭的呢?!”秦父冷眼看他,要钱要的理直气壮:“一万!少一分都不行!”
他声音很大,吼的脸红脖子粗,妄图在气势上压住秦放。可惜,秦放已经不是以前软弱又心存幻想的人了。他看清了这人的本质,知道他的贪婪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秦放直起身,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高,眉眼冷峻,五官锋利的像一把刀,露在外头的臂膀虽然算不上过分壮士,但线条紧实,肌肉蓬起,气势上压他们整整一头。
他压低眉锋,声音森冷:“只有这么多,不要就扔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直接扭头离开。
身后,秦父手掌将茶几拍了个震天响,蓦地一下站起身,酒劲儿上头,在原地晃了两下才立稳。他哽着脖子,脸色红到发紫:“秦放你个小畜生!翅膀硬了敢跟老子较劲了!看我他妈的不打死你!”
他彻底没了神智,迈开腿就朝着秦放冲过来。秦母一向懦弱,吓得边哭边喊,拖住他不让他追。烟酒掏空了秦父的身体,年过半百的男人只剩下一具空壳子,半晌脱不了身,气的一脚踹上了秦母的腿!
女人一声闷哼,直接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原本作壁上观的秦磊吓得赶忙跑上去扶她。
秦父和秦放在他心里都是渣滓败类,两个都死干净了才好,这个家里如果说还有正常人,那就只剩下他和他妈了。
秦放已经走到院子里了。
听见动静,他顿住脚步,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瞬间的功夫,一个东西迎面掷来。秦放心下一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下意识的往边上闪了一步。紧接着塑料板凳擦着他眉骨飞过,一声脆响过后,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眉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秦放寒着脸抬手抹了把,粘腻的血沾染在了指尖,红的刺眼。
一番下来,动静实在太过明显。
钟毓原本在房间里躺着休息,听见连串的响动,推门出来。
没成想偏巧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钟毓僵站在二楼走廊上,大气也不敢喘的看着隔壁院子,生怕自己稍不留神弄出点动静,让底下的人发现自己。
她并不是有意要偷窥他人的隐私。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方才在房间里听见有人暴怒的叫秦放的名字,在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从房间走了出来。
老天爷好像跟她作对似的。
她越是怕被秦放看见,秦放到底还是看见了她。
他视线扫过钟毓的脸,停驻一瞬,然后挪开。
他眉骨处的血渍洇到眼皮上,沉沉的看向她时,眸光中戾气尽显,犹如罗刹。
钟毓被他那一眼死死的定在原地,再不能动。
她眼睁睁的看着秦放抹了把伤口,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任凭身后的男人怒骂,女人啼哭。
他始终未看一眼。
直到他出了门,钟毓才在恍惚中回过神。
她身体从小就弱,经常是得一场病要比别人多几天才能好干脆。自从前几日中暑之后,她就一直在家休养,福利院也没去成,秦放也再也没见过。哪怕加了微信,除了转账收帐,他们之前再也没有其他交流。
不曾想,再见面竟然是这么一副光景。
钟毓垂下眼,有点出神。
下一刻,她蓦地抬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跑回房,半分钟后,手里攥着创可贴急匆匆的出了门。
秦放已经走到了巷子口。
他半低着头,脚步很快,一身戾气快要凝成实质。
在听到身后匆匆追来的脚步声时,速度也没有变慢一分半毫。
还是钟毓小跑到他前头,挡住了路。
“等……等一下。”钟毓气息都还没喘匀,就抬手僵掌心里攥着的东西递到他面前:“给你,创可贴。”
女孩莹白如玉的掌心里,是一张贴满卡通桃心的创可贴。
秦放撩起眼皮。
几日未见,她脸色苍白了很多,就连平日里总是樱红色的菱唇也失了几分颜色。她身上穿着一件青绿色的连衣裙,不知道是人瘦了还是裙子不太合适,虚虚的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里头。
秦放没接,钟毓也没动,手一直举在半空里。
两人僵持了会,最后是秦放先开口。
他硬挺的眉峰紧蹙,声音很冷:“好看吗?”
钟毓没听懂:“什么?”
“在你家二楼看戏,爽吗?”
钟毓愣住。
伏天里,一股寒气愣是从脚下往上攀升,将她整个人冰冻在原地,一双明眸了先是震惊,随后失落,紧接着起了一层雾气。
举在半空中的手垂落到了身侧,女孩声音温软的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原本在房间里休息,听见有人很生气的叫你名字……我才出来的。”
秦放没说话,脸上郁色更浓。
尤其是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半低下头解释的时候,这种郁气更是到达了顶峰。
秦放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又见钟毓抬起了头。
她素来明亮的眼里变得朦胧,盈盈水光在她眼底波动,却将落未落。
女孩局促的抿了抿唇:“这是创可贴,我先回去了。”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然上前一步直接抓起了秦放的手。指尖粗糙的触感传来,钟毓来不及诧异便将创可贴塞给他,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秦放站在原地看着,直到她转过弯,再也看不到时,才收回视线。
掌心里躺着一张创可贴,印花精美,是他没见过的精致。
秦放垂下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半晌,他撕开包装,抬手将那枚可爱到有些怪异的创可贴用力摁在了自己的眉骨上。
—
再次回到车行的时候,森哥和耗子都在,两人一眼就瞥见他头上那花里胡哨的创可贴。
俩人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八卦的兴味儿。
耗子引入话题:“你这回家一趟身上就多点伤,你家是什么虎穴狼窝?照我说你管他谁叫,甭回去,爱谁谁。”
秦放厌烦的皱了下眉,额角顷刻传来一阵痛感。
心里乱七八糟,偏偏还有个火上浇油的,他只觉得头疼:“你知道个屁。”
“行行行我不说了。”耗子赶紧噤声:“那什么,你额头上那个娘们唧唧得创可贴是怎么一回事?”
秦放没理,摸了根烟给自己点上。
耗子不死心,又问:“一看就是女孩子给的。是李梦?唉不说没觉得,一说还真是,前段时间她还时不时的来一下车行,怎么这回这么久都没见来?”
“来个屁!”秦放压着眉骨,眼底发寒:“我再说一遍,你他妈少在我面前提她,不然别怪我跟你翻脸。”
耗子一噎。
他发现了,这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现在就是条疯狗,逮着谁咬谁。
他被骂的没了八卦的心思,顿时闭上嘴不说话了,收拾完东西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下班走了。
秦放一个人坐在那儿,一根接一根得抽闷烟。
耗子以为他是为了家里人烦,他自己知道不是。
他是为了巷子口女该眼底的雾气而烦躁。
森哥到底是多吃了几年饭,一语中的:“那创可贴,美女邻居给的吧。”
“嗯。”秦放沉默着吸了口烟,半晌,沉闷道:“森哥,平常,你惹到嫂子的时候,都怎么哄人?”
森哥一听就笑了:“我就说你小子跟吃了炸药似的,原来是给人姑娘惹到了……怎么得罪人的?”
秦放苦笑:“我不识好歹,好心当成驴肝肺吧。”
“那你活该。”森哥笑话:“我就说人家那姑娘一看就是个好脾性的,怎么着也不能得罪你。我想想啊,平常你嫂子跟我置气,我都是买花买礼物供着,再好言好语的说上几句体己话。”
森哥一五大三粗的男人,对哄老婆这件事信手拈来。
秦放看他。
满眼都写着长见识了。
森哥咂舌:“女人嘛,都是要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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