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起点在半山腰。
摩托车从起点开始,沿着山路绕过七个弯,在接近山顶的一处掉头再原路返回,全程大概六公里左右,十分钟以内就能比完。
秦放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他一两年前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来,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管命格贵贱,为了那几百来块钱的奖金,就敢把油门拧到死。
后来被森哥知道后狠狠教训了一顿,就逐渐来的少了。
至于这回,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竟然跑到这边来不说,还带上了钟毓在这里比赛。
跟他们一组的其他几辆车争先抢后的从身旁掠过,烟管排出来刺鼻的尾气味随风一起扑了满脸。身后的人明显紧张的不行,秦放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她勒断了。
吓成这副样子……还真是胆小。
胆小又娇气。
秦放不免有些失笑。
这次比赛他压根就没想着参加,如果不是钟毓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根本就不会答应比赛邀请。现在比倒是比了,只是后座坐了这么一位胆小的娇小姐……赢不赢的都无所谓了,全当是陪她玩,当作赔罪了。
拧着油门的手一松再松,等所有车子尽数超过去之后,秦放直接捏住离合降低档位,车子随之稳稳的靠向路边。
过了好半晌,钟毓才突然感觉到车速变慢,耳畔的风声也缓和了许多。她试探着睁开眼,发现摩托车竟然行驶的异常缓慢。
钟毓第一反应就是:“车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你怎么骑得这么慢?我们肯定是倒数第一了!”
秦放嗤笑:“现在嫌我骑的慢?那是谁刚才抓我抓的紧的不行,我腰怕是都被某个人掐青了。”
“……”
钟毓被他说的一噎,偏偏还无法反驳。
心知他是照顾自己放弃了比赛,钟毓有些感动,赧然的红了脸。
俩人兜风似的驶到终点的时候,果不其然是最后一名。好在秦放之前打过招呼,也没人压他赢。
又往前骑了一截儿,秦放将车停在路边,嘱咐钟毓别乱跑就待在跟前,然后他自己先走了。过了片刻,等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瓶橘子汽水。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跟变戏法似的,瓶身上还附着着一层冷气凝结的水珠儿。
秦放拉开铁环递给钟毓一瓶,又给自己拆了个。刚刚递到唇边准备喝,瓶身突然被轻撞了下。秦放掀起眼皮看过去,边上的人笑的眉眼弯弯。
钟毓目露狡黠,双手捧着易拉罐小声说:“干杯。”
然后一口下去,很快就瘪起了嘴:“怎么是汽水啊?”
秦放挑眉:“不然你以为?”
“我还以为是酒。”语气里带着点小失落。
秦放笑出声,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力道不重,却平白多出了好些亲密:“想屁呢还喝酒,我酒驾进去你捞我?”
钟毓捂着头吐了下舌头。
她今晚心情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好像所有的不开心都被风吹走了一般,轻松的不得了。这一切都要得益于眼前的人。
钟毓抬头看向他。
秦放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
不似往常那般漫不经心慵懒随意的笑容,是真正的愉悦,就连眼底那股经久不散的郁气都消失不见。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笑了,钟毓一时间竟看愣了。
她抬手将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轻轻抿了下唇:“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秦放微怔片刻,立马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他不甚自在的别开头,清了清嗓,问:“再看会儿吗?马上还有一局。”
“看!”
钟毓果断应下。
她倒不是有多喜欢看比赛,实在是此刻的一切都很好……她有点舍不得离开。
又过了十来分钟,第二场比赛在一阵欢呼声中开始。
秦放选的这个地方地势稍微高一些,站在路边的小坡上,能将前后几百米的路段看得清楚。当几辆摩托车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从眼前掠过时,钟毓兴奋的简直要跳起来。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
还没等那几辆车从视野中消失,最领先的那一辆在过弯的时候突然后轮胎侧滑,连人带车摔在地上不算,因为惯性原因,车拖着人在地上往前足足呲了有几十米才堪堪停下。
这种比赛不正规,选手几乎都没人带头盔,更别说稍微专业一些的护具了。正常行驶倒也还好,一旦摔倒,没有东西保护,肌肉骨骼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装跟坚硬的柏油路面直接接触,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钟毓离得这么远都依旧能够看见,从那位年轻男生腿上的某个部位渗出的血在地面上蹭出长长一道暗红色的印记,伴随着那男生尖锐的惨叫声,瘆人的紧。
钟毓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一片。
还没等她继续看清楚,眼前蓦地变黑,一双滚烫还带着些湿意的手阻隔了她的视线。
秦放黯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看了。”
钟毓可能还没瞧见,但他视力好,一眼就瞥见摔了车的那哥们腿折了,骨头戳破皮肉直接支棱了出来,也难怪他疼的搁那边哀嚎。
两人都没再说话。
秦放保持着遮住她眼的动作,钟毓也没推开。
好一阵子,直到远处的惨叫声逐渐变弱,秦放抬起的胳膊发困变麻,他才缓缓垂下胳膊。
钟毓没敢再往那边看。
她侧过身面朝着秦放,整个人早已不复刚才的开心愉悦。开口,声音也轻轻发着颤:“秦放,我不想看了,我们回家吧。”
话里的依赖太过明显,秦放双眸闪了闪。
他喉结滚动,顺着声哄她:“好,我们回家。”
回程的路上没人说话。
考虑到她刚受了惊,秦放车速放的很缓,饶是如此,钟毓还是双手将他两侧肩膀抓的死死的——她又新换了一种姿势。
夜深之后山上有些冷,风从秦放胳膊底下钻过,吹的钟毓缩起了身。
良久,待心绪平稳了一些,钟毓才再度开口。
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这种比赛,经常有人摔吗?”
“嗯,经常。”
几乎每每隔上三五天就有一回,摔倒轻或重完全看运气。这几年,秦放听过见过的当中,最严重的是一哥们后脑着地,直接摔成了颅骨粉碎性骨折。饶是如此,来这里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每个人的骨子里,好像天生都会带着某种追逐刺激与冒险的基因。
钟毓听完没再开口。
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你呢?”
秦放没听明白:“我怎么?”
“你也摔过吗?”
秦放低笑一声:“当然摔过,我又不是神车手。”
他尽量说的轻松。
钟毓抬眼看他,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吓到他似的。
她没问是怎么摔的,只问他:“疼吗?”
秦放沉默,半晌,他低笑了声:“缝了十几针,还挺疼的。”
他只顾着骑车所以没能看见,在他说出缝针、挺疼的字眼之后,后座的女孩拧起了眉,眸子盛满了忧虑。
钟毓吸了下鼻子:“在哪里,我能看看吗?”
“现在?”
“不方便吗?”
“没。”在腰上而已,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秦放无所谓的腾出左手掀起了衣摆:“就这儿,看见没?”
钟毓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
十九岁,正是介于男生到男人之间的年龄段,身量也是如此。他身材单薄,却有着同龄人罕有的肌肉纹理。
然而此刻,在秦放的左侧腰后,有一条蜿蜒扭曲的伤疤,长达五六厘米,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划开了一道口子。更为惹眼的是,他的伤疤上,竟然刺了纹身!
图案是一只匍匐在地的蝎子,缝针的横向伤疤被青色的墨水遮住,化做蝎子背上的纹路,栩栩如生的尾巴上带着令人胆寒的弯钩。
钟毓眸光微凝。
她看愣了,一时间,脑袋发懵,竟抬手抚摸了上去。
这就算了,关键是她恶向胆边生,圈住他的腰不算,还俯身凑上前,冲着那刺青的地方轻轻吹了口气。
钟毓几乎是无意识的做了这个举动。
同一时间,车头剧烈摇晃,秦放连忙松开撩起衣服的手,紧紧的把住车头。
钟毓被这突发状况吓得一把抱住了他。
还没等她回过神,秦放就劈头盖脸的开始骂人:“想死就直说!”
他额头青筋狂跳,一张脸烧的滚烫,偏偏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一半是被吓得,另外一半,是被这位娇小姐大胆的举动惊得——往一个男人的腰上吹气……她怎么敢的?!
钟毓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奇怪的是,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只是趋向于羞怯之类的,别的就再也没有了,甚至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兴奋,像是干了坏事以后的那种紧张又刺激的感觉。
钟毓欲盖弥彰的跳过话题:“我才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过。”
秦放也懊悔自己方才冲她说话声音大了些,见她没有揪着不放,便也借坡下驴:“什么事?”
“嗯……抽烟谈恋爱之类的吧。我只会拉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秦放直接笑了:“你故意的吧,还挺记仇。”
钟毓努努嘴,末了,问出了心底一直想问的:“秦放,你谈过恋爱吗?”
秦放猝不及防,直接哑了。
滞凝片刻,他掀开唇:“你管的倒还挺宽。”
“所以,谈没谈过?”
秦放梗着脖子:“废话!”
“谈过几个?”
钟毓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那种。”
钟毓没接茬。
她看着少年通红后脖颈和耳根,抿着唇才让自己没笑出声。
等笑够了,她揶揄:“哇,原来你这么厉害呀!”
秦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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