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哥!安一哥!!!”
站在田埂上的闺女手拢在嘴巴上,喊着地里埋头苦干的少年。
安一面朝黑土,闻声抬起头。
闺女挥着手,高兴地喊着他,“安一哥,听说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哩,咱们一起去吧。”
安一面上逐渐出现喜色,眉眼带上了笑意,“真滴?!”
安一头一次没管吃饭的庄稼地,放下锄头就和闺女往学校赶。
山区教育资源落后且有限,考上大学本科的只有三个,其中就有安一。
安一对自己的成绩有把握,之前□□出来,他还在学校特意呆了两天,给自己估分,成绩出来后选了一个一本院校的设计专业,分数足够看。
因为地址偏远,山路陡峭,录取通知书都统一送到学校,村里家家户户情况不一样,有的没有电话没办法联系,为了快速便捷些,学校将消息告诉给村长,村长再在村里通知。
山区的学校就是三层大一点的砖楼,安一到学校后先是去看了楚老师。
楚老师看着安一满头大汗,那手绢给他,楚老师手绢洗得雪白,安一不好意思,没接。
楚老师笑道:“怎么大中午跑来了。”
安一控制不住喜悦,眼睛都是带笑的,“我听说大学的通知书到了,过来拿。”
这份通知书,是他每天扳着指头数字日,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也是他未来人生的开始和盼头。
大山广袤无垠,是他故土,但大山不是世界,他要出去看看。
看他没看过的,活他没活过的日子。
楚老师:“其实通知书昨天就到了,你没过来取,我还意外呢。”
安一摸了摸头,“才得到消息。”
楚老师看出来他心急,聊了两句就结束了,让安一去拿通知书,安一和楚老师道别之后和闺女一起去了教室拿录取通知书。
闺女那到自己的,喜笑颜开。
“安一哥,我找到了,你呢?”
当做讲台的破木桌上只有四分通知书,安一将其余三分仔细仔细翻看,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这份是别人学院的,这份是别人职业院校的,另一份也不是他。
安一舔了下唇,心头紧张起来。
怎么没有他的。
安一又在桌边转了一圈,想着是不是掉地上了。
然而地上也没有。
难道他没考上吗?
不可能,就算报考的专业没录取,他也添了服从调剂,他的分数够用,不可能没有他的。
安一冷静的性子难得着急起来,“蓉凤你先回去吧,我去问问老师。”
楚老师和校长听说没有他的通知书,皆是一惊。
楚老师:“不可能,我记得有安一的通知书。”
校长没答话,神情莫名,“你什么地方都找了?”
安一:“教室都找遍了。”
校长:“那兴许是没有你的。”
楚老师:“我记得有安一的。”
“我当初收的时候没见到安一的,你是不是看错了。”
安一额前急出了一片吸汗,转身又跑回教室,几个小时学校走了个遍都没有自己的。
校长找到他说,“我刚才帮让人帮你在电脑上看了,你滑档了,当初服从调剂没选上,后面的学校你的分不够。”
安一站在原地,如晴天霹雳。
“不可能!”
他无法接受。
他每日在山里活下去的希望就此破灭。
校长安慰了几句,走了。
安一回到家看着自己那片庄稼地,心里苦涩。
村里也传开了,安一没考上。
安一就此颓废了许久,他在家里闷了半个月,安炳胜看不过去,过来推开他的小屋们。
“疯球了,半个月不出去,你在窝蘑菇呢你!考不上怎么,考不上不还有明年,瞧你个窝囊的样子,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熊崽。”
安一躺在土炕上没理他。
安炳胜上前,将他拉起来,“走,孙家今天小子娶媳妇,吃席去。”
安一甩开他,“我不去。”
“你不去?劳资钱都随了,你不去?赶紧的,别等我骂你。”
安炳胜嘴里骂骂咧咧的将安一拉起来,带去了孙家。
孙家现在正热闹着,听说孙家小子还买了鞭炮,安一坐在位置上看着周围喜庆的氛围,耳边噼里啪啦的。
村里大部分人都来了,村长家也是满面笑容,听说李守权考上大学了,还是本科,过几天就要办升学宴了。
李守权坐在一边,跟着几个人喝酒,面上喜不自胜。
然而酒上了头,什么话都冒出来。
他神神秘秘的看着周围的人,口吻中带着炫耀,“你知道我这大学怎么来的吗?”
“你努力学习呗。”
“李家小子出息。”
李守权摇头,牛气道:“我舅是校长,通知书到那天,联系我爸,让我去拿,随便挑一个,哈哈哈哈,你们羡不羡慕。”
几人面色僵住。
李守权喝大了舌头,“你们猜我拿的谁的?”
“是安……啊啊!!!!”
名字还没出口,李守权便被一拳从熟料椅子上打了下去翻仰在地,握着脸鬼哭狼嗷,下巴脱臼了闭不上。
安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握紧拳头骑在人身上,疯狂拿拳头砸李守权的脸。
“你偷的?我的通知书是你偷!”
“你凭什么偷我的通知书,凭什么偷我的东西!”
“还给我!把通知书还给我!!!”
安一双眼猩红,疯了一样和李守权扭打在一起,别人拉都拉不开。
安炳胜见了,酒也不喝了,等两人被众人拉开,赶忙把安一拉到身后。
“李小子,你个王八羔子,好的不学,学坏的,偷我崽子考的大学!”
村长也走了过来,上前稳住安家父子,说一切都好好说,嘴上说子这事自己不知情,是他舅舅做的,一定给他们个说法。
然而等到之后安一去要通知书,村长却又换了副嘴脸,找人将安一打了一顿,安炳胜虽然不是什么好爹,但也不可能看着自己崽子挨打,当即要给安一套了个公道,然而公道在势力面前却一文不值。
离大学开学就剩一个多星期,村长给了村里人不少好处,让他们看着安一别让他坏事。
并让李守权先动手去县城,安一知道后跑了出去,去截李守权。
几人在村口扭打,安一挨着打,却不要命地死死拉着李守权,挣扎之际,一口咬住他的耳朵,生生咬下了一块肉。
李守权大吼,“安一你踏马疯了!”
他看着眼前像是疯子一样的安一,“我爸说了,之后会给你一万块钱,一万块,够你活好久了!”
安一咬牙看着他,“我只要我的大学,是我的,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拿走。”
李守权不可能将这个名额拿出来,“安一,这就是你的命。”
安一拼了命的反抗,却被人死死压在地上,地上细小的石子摩擦着他的脸。
他一眼就看见他的庄稼地。
他前些日子,还在播种子。
“安一,认命不好吗,你偏要个结果。”
之后李守权带着他的大学名额走了。
安一喝上了安炳胜喝的白酒,他以前最讨厌安炳胜喝酒,喝醉了后还耍酒疯。
但他现在却也只能用这个方法来麻痹自己。
村里都说安一因为这事疯了,每天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地也不种了,一天就在屋子里待着。
过了一年,安炳胜也病了,因为长期喝酒,把胃喝坏了。
安炳胜病了,安一这才回过神来,开始重新种地照顾他。
事实无法改变,唯有自己是出路。
安炳胜病情恶化,病得一日比一日重。
夜里安一照顾好他,要回小屋。
安炳胜开口,“你把烧火的木棍放炕边上。”
安一不知道他要这做什么。
安炳胜只说他要夜里打老鼠。
安一给放了,第二天去看安炳胜他已经在炕上没了气息。
在安一对他的大部分回忆都是对方醉酒后打他骂他数落他,对他不好,不是个好父亲,但他还是痛哭了一场。
拿出家里所有的钱,卖了家里一半的地,将安炳胜下葬。
而就在安炳胜去世的那天,村长家的两口人都进了医院,村长没抢救过来,村长媳妇洗了胃活了,但留了病根,听说吃饭都吃不好,不敢多吃。
是中午拉走的,说是中毒了,水缸里被下了老鼠药。
安一赶忙拉开家里的小木柜,原本放着老鼠药的地方果然没有了。
之后有人说半夜看见安炳胜颤颤巍巍偷溜进了村长家。
安炳胜死了,却拉上了村长一家。
之后当地的派出所上门,安炳胜死无对证。
而安一既不是凶手,也是不知情者,这件事他面临赔偿,但他没有责任。
家里没什么钱,村长家来要钱也只能挑安家能用的拿走,但都是些破破烂烂,安一把剩下的地赔给他们。
这件事发生后,村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安一。
生怕他哪天不正常了,也给他们下毒。
安一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安慰自己,之后开始帮别人家做工攒钱,他也成年了,出去就算是打工也有人要,他要赚钱出去。
之后没有半年,他就被带回了安家。
他没有将自己的过往告诉任何人,只说他过得还好,他不想回忆,之后他将养父母的骨灰带了回来,安置在一片极好的墓地,楚老师在他回去之前先一步离开,一切都没了牵挂,安一再也不想去看去想那座大山。
他抵触十八岁在山里的过往,想起来便止不住的干呕,发烧,有应激反应,那是他最黑暗的时光。
他再也不想想起来了,他来到大城市后一切都在他的努力下进行着,生活也越来越好。
然而偏偏就在他重新生活的时候。
那座大山又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眼前。
窒息,恶心,压迫着他的神经。
那个小偷出现了。
偷了他一次人生后,再一次出现想要再偷第二次。
他来城市后并没有找李守权,每每想起这件事,就是村长的那条人命和落了病根的村长妻子
算是李守权的报应,他每每这么开导着自己,但心中却也压抑,他也曾想算了,不是跟李守权算了,是放过他自己。
然而现在安一才知道,这世界上哪有算了这一说,只不是没再亲眼面对罢了。
等再次看见,什么排解也没了,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
李守权在记者面前介绍着自己,“我叫安一。”
话落就瞧见了人群外,冷眼看着他的安一。
李守权双目瞪大。
安一猩红着眼睛,咬紧牙关,“你叫安一吗?”
明明周围吵杂,但李守权却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
“你不是叫李守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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