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嘎吱——”
……
老旧的床架伴随着青年的含糊不清的呜咽在不断晃动。
刺骨的寒意在幽暗的房间里不断蔓延,像是被浸湿的羊毛毯子一般覆盖在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身上。
戚伟捂着嘴蜷缩在幽暗的床底下,拼了命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就在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从衣柜里扭曲爬出的“东西”一步一步上了顾何止的床,没过多久,像是因为信号不良而沙沙作响的收音机,陌生的男人的喘息从床上传来,甜腻得令人作呕。
戚伟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那东西……
之前注意到自己了吗?
在自己进入房间之前,它就已经在了吧?自己一无所知地从床底下拖出箱子想要搜刮东西时,它,是否正在从衣柜狭窄漆黑的缝隙中冷漠地窥视着他?
不不不,没关系的,自己进房间时,衣柜门分明就是闭合的。
那一定就是顾何止自己招惹过来的玩意,难怪那家伙总是显得那么神经兮兮不对劲的样子。
而且,自己也就是一个小虾米,要是真的招惹到了什么,那玩意现在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就光在床上干人……
所以,只要等一等就好。
等到那怪物完事,自己就立刻离开这栋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无数念头纷乱地滑过戚伟的脑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慢放键,被拉得很长很长。
长到戚伟的神经几乎都快要绷断了。
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逐渐变得冰冷,保持一个姿势时间太久,刺痛感开始不断从他的骨头缝里渗出来。
戚伟真想换个姿势,在又冷又狭窄的床底呆了这么久,他只觉得自己脖子都要断了。
……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有人跳楼了”的惨叫从窗外传来,床上忽然没了动静。
大概几分中之后,他听到了顾何止猛然翻身起床的声音。
戚伟也不知道顾何止到底有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不对劲,他只知道,没过多久,顾何止就如他所愿的那般,脚步虚浮地离开房间。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寂静。
戚伟的心跳得很快,他正在等待。
怪物……
那怪物在顾何止离开后,还在房间里吗?
还是说,它已经附身在顾何止身上离开了?
自己现在到底能不能离开床底……
一边想着,戚伟一边死死地盯着位于房间角落的衣柜门。很显然,顾何止并没有注意到,衣柜那条窄窄的缝隙就像是怪物微微咧开的嘴唇,并没有合上。
这样等了许久,终于,戚伟无比庆幸地看到,衣柜的门自行合上了。
戚伟在心中不断念诵着各路神佛的名讳,战栗着蠕动着因为长期保持同一姿势而格外僵硬的身体,准备从床底下爬出去。
“嘎吱——”
偏偏就在这时,床架忽然又响了一下。
戚伟动作一僵,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碰到了那该死的老旧床铺。
然而,在他一动不动全身僵直的这一刻,他清楚地听到,床架又响了一下。
“嘎吱——”
戚伟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对上了从床沿处慢慢探下来的那颗头颅。
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也在同一时刻对准了他。
“砰——”
顾何止茫然地在14楼转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到董瑞明的踪迹。
他脸色苍白地回到了1401号房,在推门进屋的瞬间,隐隐约约听到似乎有什么人惨叫了一声。
顾何止肩膀微颤,他直直站在原地,像是马路中间被车灯倏然照得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的动物一般,有好一会儿都无法动弹。
“砰——”
直到他又听到了那细微的声响。
似乎,是他自己房间里传了出来的。
顾何止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然后他艰难地找回了动作的力气,他屏息凝神地,一点点挪着布置,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看上去一切都跟他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空气中有种若有若无的气味,让顾何止的心高高地悬在半空中怎么也沉不下来。被自己关紧的窗帘不知道何时开启了一条细窄的缝隙,暗淡的天光里,他的房间就像是坏掉的冰箱一样幽暗冰凉。
顾何止走进房间,然后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看到房间角落的木质衣柜时,他表情微凝——衣柜的门又敞开了一条缝隙,漆黑的柜子里一片寂静。可顾何止却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有什么人正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躲藏在衣柜里,透过悬挂的衣服布料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顾何止承认这已经是他的心魔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大学时,自己无意间回头从衣柜缝隙里窥见的那双眼睛。
“出来——”
不自觉地,顾何止冲着衣柜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尖叫。
“滚出来!”
衣柜里还是那么安静。
不,应该说,整个1401号房里都安静得出奇。
顾何止咬住了嘴唇,隐约从舌尖处捕捉到了一丝细细的血腥味。然后他冲到了衣柜前,一把扯开了衣柜门。
空空荡荡。
就跟每天无数次确认过的那样,衣柜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颜色暗红色的小小戒指盒。
顾何止身体晃动了一下,他砰然关上了衣柜门,然后又把椅子拖了过来堵在了衣柜前面。
一直到做完这些,他才意识到在自己之前一直在屏息。
现在他终于可以喘气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同时,在回头的一瞬间顾何止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一点暗暗的红色。
是袖子。
从顾何止床底的阴影处,耷拉着一角沾了血的衣袖。
衣服是戚伟的。
顾何止跪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从自己床底下掏出来的衣服。
衣服上满是血污,如果不是顾何止今天刚跟戚伟打过照面,可能都要认不出这衣服原本的主人到底是谁。
可是,为什么戚伟的衣服会在自己的床底下?
顾何止恍恍惚惚地拿起了手机,手指下意识地按在了报警电话上——
然而,停留了许久,顾何止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号码,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冰箱里整整齐齐的黑色塑料袋的画面。
顾何止喉咙里发出了一丝痛苦的抽泣声。
他最终还是没能按下报警电话,抱着最后一丝虚无的期望,顾何止最后拨通的,是戚伟的电话号码。
让他感到无比意外的是,没过多久戚伟的电话竟然真的被接通了。
“顾何止……”
熟悉的声音从话筒另一边传来,显得有些沙哑很呆板。
可此时的顾何止却压根没有注意到戚伟的异样,听到戚伟接电话,他完全脱力瘫软在了地上。
“太好了,戚伟,你,你没事吧,我在我房间里找到了一些你的——”
“对不起。”
戚伟忽然打断了顾何止语无伦次的话语。
“我是鬼迷心窍才那么做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啊,顾何止,你饶了我们好不好……”
“戚伟?”
顾何止听到戚伟的求饶,不由怔住。
“饶了我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顾何止求你了饶了我们吧对不起对不起……”
简直就像是坏掉的留声机一般,戚伟忽然在电话里不断地哀嚎出声。
顾何止打了个寒战,手机从掌中滑落摔在了地上。
也就是在此时,顾何止才发现,耳畔传来的哀嚎声,并不仅仅只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现实中的声音与手机里的道歉有着微妙的时间差。
但那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哀嚎。
“对不起……对不起……顾何止……我真的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变成那样……”
“我不明白,戚伟。你到底在说什么?”
“对不起……”
“戚伟,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偷了我丢在垃圾桶里的东西,对吧?”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呜呜呜……好痛……好难受啊……”
顾何止扶着墙壁站起身来,然后循着声音,来到了戚伟的房间前。
男人的哀嚎声,正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
顾何止垂下眼帘,看着不知道何时开启了一条缝隙的房门愣怔了一瞬间,然后才将手搁在门把手上,鼓足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何止啊……我不是故意的……”
“砰——”
“砰砰——”
戚伟的房间很乱。
走进去时候地板都已经因为长期未曾打扫而微微发粘了。
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皱眉的,浓重的油垢味。
但这些都不是让顾何止瞬间僵硬的原因。
让他在那一刻完全无法动弹的,是悬挂在房间之外的那道身影。
肿胀的尸体那灰败的脸透过灰尘斑驳的窗子对上了顾何止的视线。
他的头颅歪斜得很厉害,腹部鼓鼓的,好像随便戳一下就会爆裂。
眼珠掉了出来,皱巴巴的,一直在随着尸体的晃荡而不断在鼻尖附近荡悠。
“砰——”
尸体额头的位置,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砰——”
头骨似乎也早已破碎,顾何止几乎都能透过那一大片血污看到他头颅内的脑浆。
“砰——”
在风的吹拂下,戚伟的尸体正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窗子,看上去应该已经被吊死在窗外很久很久了。
然而,在顾何止手中的手机里,男人正跟刚才一样,正在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是我的不对……我错了……”
“放我下来吧,求你了,顾何止……挂在这里好痛啊……我好难受……”
“对不起,呜呜呜,真的对不起……”
……
“对不起,呜呜呜,顾神……我,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乔良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自己正蜷缩在公共厕所的角落,一边道歉一边哭泣着。
“你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你的错。”
顾何止撩起水龙头中的水花,擦掉了自己嘴角的灰尘和血迹。
“呜呜呜呜……如果不是我……”
听着耳畔男生怯弱的哭泣,顾何止像是患了偏头痛一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你,换成任何一个人被那群傻逼这么欺负我也会出手的,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了,不是我说啊,那些家伙其实就是这样,你越是显得怕他们他们就越是来劲。你看我其实也不擅长打架,可只要跟他们硬刚几次他们自然也就绕着我走了……嘶,好痛……”
不知道何时起,乔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那懦弱的抽噎。
他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顾何止,在卫生间惨淡暗淡的光线下,秀美的青年白皙的面孔就像是森林深处幽碧草木中微微摇曳的白色兰花一般,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那个人真的很好看……
简直难以想象,像是顾何止这样的人,却会那样慷慨而又温柔的,一次又一次地庇护着懦弱无能,宛若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的自己。
……
一直到现在,乔良回想起过去,依然会觉得,如果不是有顾何止,自己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家里穷外加天生的怯懦,乔良几乎就是在各种各样的欺负和羞辱中长大的,本以为上了大学就好了,却没想到来自于同学的欺辱竟然变本加厉了。有好几次乔良都险些自杀,可事情就是那么巧,每当他觉得自己要走上绝路的时候,顾何止都会刚好出现,然后把他强行从绝境中拖出来。
对于乔良来说,顾何止就是他的神。
然而,乔良却并没有像是顾何止所期待的那样,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事实上,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乔良才发现,自己已然变成了一个卑劣到极点的偷窥狂。每天的每天,在结束完一整天令人精疲力竭的打工之后,乔良都会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顾何止租住的出租屋的对面,利用望远镜小心翼翼地窥看一下顾何止的身影。
哪怕只是透过窗帘看到房间里模糊的人影晃动,乔良都会感到莫大的满足。
所以,乔良也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发现,有人在顾何止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偷偷地潜入了那间房间。
当顾何止一无所知的睡觉时,男人便会偷偷从衣柜或者床底下爬出,心满意足地依偎在青年身侧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当顾何止在浴室里洗澡时,他换下的衣物会被男人如获至宝地捧在胸口,深深呼吸。
甚至就当顾何止在房间里盘着腿戴着耳机打游戏时,他的门外都始终站着一个凝滞的黑影。
……
乔良惊恐万分地注视着那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冲到顾何止的面前,告知对方那个危险的存在。
可是每一次,话到了嘴边,乔良却会变得哑口无言——无论顾何止给他带去了多少光,自己却始终只是阴沟里的老鼠。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敢说。毕竟,只要说出口,自己偷窥对方的行为,便会暴露无疑。
而如果那样的话……他恐怕就会彻底地失去顾神的照顾吧?
没有了顾何止,乔良甚至不觉得自己顺利从大学毕业。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阙白。”
忽然有一天,在一次平平无奇的普通同学聚餐上,顾何止带着灿烂的笑容,带来了一个熟悉的男人。
餐桌旁的乔良惊骇地盯着那张已经在望远镜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脸,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
耳畔传来顾何止奇怪的询问。
乔良明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发出提醒,提醒顾何止他身边那个看似乖巧温顺的家伙到底有多危险,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何止被同学拉走寒暄的间隙,乔良看到阙白笔直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乔良,唔,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啊……啊?”
“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能够在这里跟你碰面真是太好了。”
在顾何止面前总是显得温顺可爱的男生微微俯身,看向乔良的脸上溢满了温和的笑容。
“你要是再敢那么看着他的话,我就只能把你的眼珠挖掉了。”
然而,落在乔良耳畔的低语却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乔良惊骇到动弹不得,他无比恐惧地看着阙白漆黑的眼眸,这才意识到原来面前的男人一直以来都知道乔良的窥视。
“像是你这样的老鼠,有什么资格看他?”
阙白的声音有种独特的沙哑质感,当他提起顾何止时,音调总是会不自觉地泛起甜蜜的尾音。
可在那一刻,乔良感受到的,却是阙白对他产生的,强烈的杀意。
自己会被杀掉吧?这样说可能有些可笑,但是乔良当时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当年的乔良面对阙白的威胁,只能无助地不断颤抖。
他完全不敢出声,在阙白的瞪视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惨白着脸不断摇头。
“我,我不会——”
然而,听到乔良这句话的瞬间,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神色却变得愈发恐怖。
……
【“啊,老鼠永远是老鼠。”】
耳畔的声音开始变得阴森刺耳。
【“不该让你活下来的。”】
阙白语气无比怨毒。
梦境中的光线开始一点点变暗,而乔良死死看着阙白,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对不起……”
他下意识地说道。
等等,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想要道歉?
愧疚感夹杂着无尽绝望不断从灵魂深处涌出,仿佛黑暗的泥沼般渐渐将乔良吞没。
一股熟悉地血腥味缓缓从阙白的身上蔓延开来,原本英俊的脸一点点褪去血色,像是一具因为怨气而无法转世的尸骸般用浑浊的眼睛凝视着乔良。
【“早知道……我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覆盖着冰霜的手指按在了乔良的眼皮上,用力地朝着他的眼窝深处按了下去。
噗嗤—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刺破了。
“啊啊啊啊——”
乔良捂着自己的眼睛惊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
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一瞬间,乔良猛然从自己脸颊上挥手拍掉一团软趴趴的拳头大小的东西。
乔良没能看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剧烈的疼痛给正在他眼眶后侧不断炸开,疼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乔良本能地以为那是老鼠,然而有一些无法确定,因为掌心碰到那玩意时,触感非常恶心,非常软,也非常滑。
老鼠……老鼠是那样的触感吗?
来不及细究这些细节,乔良从床上翻身而起,径直冲进了厕所。
打开水龙头后他不断用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双眼,过了好久才勉强能够睁开眼睛。
视野还是很模糊。
微凉的血汩汩从眼窝的位置涌出来。
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乔良才看到,自己的眼皮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耷拉了下来。
当他因为惊恐而不断转动眼球时,就眼皮与眼皮的缝隙中,有粉红色的东西在闪动,那其实就是他那颗严重充血的眼球。
不管刚才那是什么,可以确认的一点是……它差点把乔良的眼珠给吃掉了。
幸好乔良因为吃痛而猛然惊醒,所以老鼠只来得及把他的眼皮啃出一条豁口。
乔良疼得泪水止不住地往流。
他抽着冷气从抽屉里找出了纱布,对着镜子,他勉勉强强才把自己受伤的那只眼睛用医疗胶带还有纱布给盖了起来。
“呜呜……”
太疼了,乔良喉咙里溢出了一丝哭泣。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打个电话让人送自己去医院,然而找到手机的瞬间,又是一道黑影从他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
艹,还是老鼠!
乔良跳了起来,惊恐万分地转头望向老鼠消失的方向……
刚才那是什么?
为什么,那只老鼠脸上一点毛都没有?
看上去,就像是长着一张小小的,面无表情的人脸似的。
是眼睛受伤导致的错觉吗?乔良喘着粗气,在潮湿幽暗的卫生间里吓得瑟瑟发抖。
停了几秒钟之后,乔良才猛然回神。
他摇摇晃晃地准备立刻离开卫生间,转头的一瞬间却愕然地发现……
镜子里自己的影子,并没有动。
那无比熟悉的,脸色惨白的男人,在这一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懦夫。”】
【“阴沟里的老鼠。”】
【“你应该早点去死的。”】
狭小的浴室里,响起了细碎的低语。
那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熟悉,而又那么陌生,熟悉是因为,那根本就是乔良自己的声音,而陌生则是因为……那声音已经恶毒到了极点,里头冲刺着仿佛要刺破镜面的强烈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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