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光线明亮到了极点,印在他的五官上,再配合这段意味不明又夹杂挣扎情绪的话,惹得于真意一愣。
是她在追他吧?
没有搞错对象吧?
唰的一声,窗户阖紧,窗帘彻底拉上前,张恩仪露出一个十分贴心的微笑,似乎在说,窗帘给你拉上了,随你俩干什么。
怎么办,为什么会有愧疚情绪?她只是随便问了问别人题目,此情此景之下更像是偷腥被抓包现场。
他这样认真又带着幽怨的神情也令她紧张了些,她咽了咽口水,心虚的模样仿佛要把自己偷腥的罪名坐实:“你昨天给我讲的题,其实我没有听懂。”
声音轻不可闻,“但是如果问你第二遍的话,我有点不好意思,怕你嫌烦......”
原来是这样,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去麻烦他。看来是他们两人还不够熟,不够熟到可以随意差遣他。这的确是陈觉非该反思的。
是不是自己这几天的姿态太过拿乔让她产生了距离感呢?
他想了想,语气诚恳:“是我的错,我只擅长自己做题,不擅长给别人讲题。”他忙不迭地接话,“你下次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用不好意思。”
好奇怪的角色互换。
得寸进尺是于真意的人生信条:“那什么都可以不用不好意思吗?”
他重重点头:“嗯!”
于真意笑了:“那我可以好意思地让你和我一起回家吗?”
说完,她觉得自己的措辞不够妥当,又补充,“你是住锦阳路吗,我和你顺路,我们一起回家吧。”
陈觉非再一次点头,僵硬地转身回班级。在神情脱离开她视线的那一瞬,他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完又怕自己的声音太大吓到她,他偷偷回头,却看见走廊上早就没了她的身影。
也不知道在装模作样地冷静些什么。
别装了。他对自己说,笑意越展越大。
他获得了一个可以和她一起回家的机会。
·
傍晚六点的地铁正是晚高峰时期,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里挤满了下班的人,每个上班族都因上了一天的班,脸上出现困倦,无人欣赏这粉橘色的晚霞。而在矜持外表下埋藏着各种心思的于真意和陈觉非两人挤在这群人中,尤为格格不入。
一个中转站到了,大批人下车厢,又大批人上车。于真意坐到了最边上的位子,陈觉非就站在她面前。
地铁寂静,车厢外的轨道漆黑一片,地铁行进过程中摩擦空气的声音像呼呼风声中夹杂着的野兽的嘶吼。
于真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她看到自己的膝盖正好碰上他的腿,随着车厢的晃动,仅有的那点小面积的肢体接触像摩擦产生的火焰。
理智快要倾覆。
她抬头看陈觉非的时候他正盯着车厢里的那个电视广告看,他的手握着自己脸侧的扶手,和脸颊不过寥寥距离,只要她主动往那边挪一点点,就可以贴在上面。
她有过想吻一吻他的手的念头,但不只是吻,她想用湿濡的舌尖舔过那里,一下一下顺时针地打转,鱼是如何缠绵地绕着水波游动,那她就想如何缠绵地亲吻他。
膝盖相碰的地方时不时摩挲着,脑子里的危险念头更像是催化剂,她的脸开始发烫发热。
她明明可以挪开,但是她不想。
这一站到下一站的行驶时长只有三分钟,她知道下一站会下去很多人,但上来的人却不多,他马上就会有位子,他不会站在自己面前了。
所以,她要开始做坏事了。
青春期又名思春期。心猿意马的少年总会因为一些小小的在旁观者看来不足为道的肢体接触而面红心跳不止,然后在脑子里想象出一帧一帧让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场景。
比如现在,陈觉非觉得自己的腿有点麻,这种一会儿相交又一会儿脱离的摩擦比钝刀割肉还要痛苦,可矛盾的是,他更想长久享受这种痛苦。
他强装镇定地把头看向那个无聊的广告,然后,手背上带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和膝盖上一样的触感。
他低头看见于真意睡着了,她的脸颊贴着他的手背,披散的长发埋住了她一半的五官。
贴在手背上一定不舒服吧。
陈觉非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将手转了个向,手心贴着她的脸颊,于他而言,更像是抚摸。
她的脸颊因为挤着,肉有些软。即使地铁上开了空调,她的脸还是很烫,是夏夜也无法消磨的热意。
掌心处传来的微妙触感只需一刹,就能让原本就已达到沸点的血液彻底沸腾,就能让本就在理智边缘徘徊的高中生的妄想再次发酵。
他想捏住她的后脖颈,从上到下细细密密亲吻她,用手指探究每一个可以掩藏秘密的角落,看她被迫地承受着似痛楚又似快乐的感觉。
怎么办,为什么是在地铁上?
理智早就抛进了地铁最黑暗的地方,此刻,他想做别的事情了。
“下一站,锦阳路——”车厢里播报的女声像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洗涤完当下的所有暧昧。
陈觉非回神,脑袋因为那可怕的幻想胀痛酸涩。即使没有理智,礼义廉耻也已然后知后觉地爬了上来。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他伸出手,想要点她脑袋,觉得不妥。
又想碰她肩膀,好像也不妥。
现在的想法和刚刚截然不同。他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此刻居然开始一本正经地认为,和喜欢的女孩子肢体接触,好像本就是一件不妥的事情。
所以他只能借着叫醒她的名义动了动那被她压着的手,蜷曲的指尖自然地触碰过她的脸颊,像捧着她的脸。
于真意动了动脑袋,她抬起头看着陈觉非:“到了?”
陈觉非把手背到后头:“到了。”
出了地铁,两人回家的方向并不同,陈觉非坚持说晚上回家不安全,要把她送到小区门口,自己再回家。
告别陈觉非,于真意没有立刻进小区门,她探头探脑地往外看,看到陈觉非站在路灯下,脊背挺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到出神。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上面余温未消。
今夜,谁是心怀鬼胎的那一个?
·
今年运动会因为一场长久的暴雨延期半个月,所以期中考试安排在了运动会之前。本次期中考试的座位表并不按照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来排名,全部打乱重排。
考试座位表被班主任贴在了后头,于真意去看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前写着陈觉非三个字。
这么巧啊,这场考试他坐在她的前桌。
于真意坐在位子上,边托腮边转笔,目光落在教室门口。终于,她等到了陈觉非。
她抬手,像招财猫那样晃了晃:“好巧哦。”
陈觉非在她前面坐下:“好巧。”
语文考试时长两个半小时,于真意做完整套试卷后还剩半个小时,她趴在桌上,看着陈觉非的背影发呆。
语文考试是剩下时长最多的科目,大家都提早做完了,他怎么还没结束。
盯着盯着,有些无聊。困意也跟着上来,她伸直手臂,以手臂做靠枕,枕着睡觉。
等陈觉非做完卷子又检查一遍之后,还有十分钟。他揉了揉脖子,余光瞥见于真意伸直的手臂。
她手腕上带着的手链像主人手里的飞盘,似乎在对他说:来啊。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身子朝她手的方向挪,手臂贴上了她的手。
她可能是睡着了,手刚触碰到他的手臂就条件反射地捏了上来,隔着薄薄的棉质校服布料捏着他手臂上的肉,一下又一下。
很痒。
陈觉非很不习惯,但他竭力压下这些不习惯,任由她捏着。
陈觉非甚至听到了她在后头咂嘴的声音。
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睡觉,监考老师起先在教室里一排一排地巡逻,后来就坐到了讲台上开始翻阅讲台上的书。
有些许像上帝为了满足他邪恶的私欲所刻意摆出来的场景。所有人都沦为了推动故事进程的路人甲,成为了无关紧要的存在。
女主角的手指开始穿过他的袖口,微凉的指腹直接摸到了他的手臂,无意识地上下摩挲着,不像在摸他的手臂,更像拿捏着他的命脉。
他的心像秋千晃个不停,也像铁锤重重砸到海绵上却渗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尖锐的铃声响起,昭示这场短暂的剧落下帷幕。每排的最后一个学生起身收试卷,椅子脚划过瓷砖发出的声音比铃声还要刺耳,让人心躁。
于真意也在这喧闹声音中醒来,她边环顾四周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尾泛出生理性的水花,脸被挤压出印子,如同氲上了红晕,眼里带着刚醒的迷朦。
她继续趴回桌子上,刚睡醒时的声音低低的,模糊得如从深海里冒出来,像撒娇,又像抱怨:“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呀。”
声音像汹涌的海波打在他的耳畔。
陈觉非回头看她的时候,正好对上她还未完全清醒的朦胧的双眼。
恍惚间,他觉得他在梦里见过这个眼神。他尤其记得她的眼神,比梦中那夜的月色还要动人。
就是这个眼神。
明明一切都是在朝着结束前进,可是那朝自己无意递过来的一眼,却像在邀请他。
——邀请他,继续,别停。
……
于真意歪歪脑袋,看他出神得厉害,于是敲了敲桌子,瓮声瓮气道:“你一直看我干什么啊?”
地铁上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终于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想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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