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玉在洗浴中心住了三天,夺吉才让一直对她很好,除了偶尔提出跟她睡在一起的请求,不像她听说的藏人那么阴险狡诈。
中午,她洗完澡,登以前的微信给沈经赋发了条消息报平安。
退出微信后,她坐到窗前,光着的两条腿耷拉在单人椅扶手,扭头看向楼下的马路边。
这家洗浴中心门口好多路虎车,什么揽胜,发现,她听这里的技师说全都是藏人买的,这一家藏人只买路虎。
她收回眼来,看向桌上的天珠和玛瑙,都是夺吉才让送的,她问他知道这些不止买她的五万吗?他说不知道。
他说琮玉要是喜欢这些东西,他有很多,但琮玉问他能不能直接给钱,他就犹豫了。看来在他的概念里,只有钱才算是钱,再有价值的东西也只是东西。
他们一家人来这里按摩、享乐,还找了很多小姐陪着,琮玉好奇地问这里的技师,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技师说不算常见,但一入冬,总会有那么几个藏人家族下山来包场子。
她正胡思乱想,有人敲门了,是夺吉才让来送饭。
她开了门,却没让他进,要关门时,夺吉才让说:“你还想剪头发吗?”
琮玉是跟他说想出去剪头发来着,他没同意,这会儿问他:“你愿意放我出去了?”
夺吉才让摇摇头:“我把理发师找来了。”说着让开路,理发师走了进来。
琮玉这两天既来之则安之,已经习惯了夺吉才让的瞎安排,从容地坐下来,打开一次性餐盖,劈开筷子,吃了一口白菜说:“剪吧。”
女理发师喷湿了琮玉的头发:“剪成什么样?”
“短发。”
“全部都剪掉吗?”
“全部。”
理发师扭头看向夺吉才让,夺吉才让又对琮玉说:“太短了不好看的。”
琮玉笑了下:“你觉得不好看?”
夺吉才让迟钝地点了点头。
“那更要剪了。”
夺吉才让立马改口:“很好看!”
“你这脑子还学人找女人?”
夺吉才让沉默了几秒,说:“我在外边等你。”
他从外面关上门,理发师又问:“还剪短吗?”
“肩膀以上就好了,不用打薄。”
“那两边会遮住你的脸的,你本来脸就很小,这遮住就看不到了。”
琮玉就是要遮住:“剪吧。”
“好的。”
剪完头发,琮玉也吃完了,她光着脚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一张不足一巴掌的脸,凹陷的锁骨和一扭头就能瞥到的突兀的肩胛骨,没有表情。
夺吉才让进门后,琮玉坐回到椅子上,双脚踩上去,问他:“如果我一直不愿意,你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吗?”
夺吉才让只顾着看她,什么话都没说。
他几乎没一次性看到她整张脸的时候,她总戴着口罩,或者帽子,有时候给他看眼睛,有时候给他看嘴唇。
他有时候会因为太想知道她什么样子睡不着,像是猫爪子挠心一样难受。
牧区的女孩都不会把自己的脸遮住,也不会这么没礼貌,他控制不住地对她越来越好奇,直到此时看到她完整的样貌。
她很瘦,但好像脸上也有白白的胶一样的东西,却一点也不甜,因为眼睛大而凶。
他突然红了脸,慌张地跑了出去。
他的皮肤接近浅褐色,像琮玉喝过的咖啡掺了水,根本看不出来脸红,她以为他跑出去是想到了什么事,没在意。
夺吉才让跑到楼下,他哥哥刚从外边回来,摘下了皮帽,深褐色的手指头揉了揉粗糙的脸,对夺吉才让说:“还没有办成吗?”
听惯了琮玉脆生的普通话,夺吉才让甚至觉得哥哥的藏语不顺耳了,他心里正闷,垂头丧气地说:“她不愿意。”
“她是你花钱买的,你不用管她愿不愿意。”
“她是被别人骗了。”夺吉才让小声为琮玉辩解。
“但你还是花钱了。”
夺吉才让说:“如果不是我选她,她也不会被金老板打晕带来。”
“金老板那里的女人都是被打晕骗过去的,罗追被汉化了那么多年,他说那些女人只有服侍大老板的时候才是自愿的,别的时候都是被逼的。你不要呆呆地相信她,阿妈让我看好了你,你不要让我挨骂。”
夺吉才让不说话了。
他在休息大厅坐了一会儿,看着哥哥和他的朋友跟小姐牵着手玩儿游戏,心里更闷,又回到了楼上。
他坐在琮玉房间门口,把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放在地上,说:“我还有很多镯子。”
琮玉听见他的说话声,走到门前,没应声。
夺吉才让又说:“你不喜欢,我也可以给你钱,但你能不能不要走。”
琮玉打开了门。
夺吉才让还坐着,只抬起头看她。
“你是不是想跟我做朋友?”琮玉问他。
夺吉才让点头又摇头,他不止想做朋友,跟金老板的买卖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跟琮玉做朋友。
“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只要你放了我。”琮玉说:“反正你会在焰城过冬不是吗?我也会在焰城待很久,你想跟我吃饭逛街,我们随时能约。”
“你骗我。”
“我从不骗人。”
夺吉才让说:“昨天你说卫生间门坏了,我刚进去你就在外边把门锁了。”
“……”
琮玉发现这傻子还挺记仇,就跟他说:“我是被绑架来的,不是自愿的,我怎么对你坦诚?坦诚是相互的。”
“可我不骗你。”
“说明你没有很坏,所以我才说,只要你放了我,我就跟你做朋友。”琮玉蹲下来,表现出诚意。
夺吉才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良久,说:“好吧。”
琮玉没想到他一改前两天的态度,这么痛快,还有点措手不及,反应了数秒才说:“你不是蒙我吧?”
夺吉才让傻傻地摇了下头。
琮玉说:“那你送我下去。”
夺吉才让真的回房间帮琮玉收拾了他给她买的衣服,还有送她的玛瑙和天珠,打包好转过身来说:“走吧。”
还真是傻子。琮玉在原地站了会儿,从他手里把包拿过来,说:“既然你为了跟我做朋友表现出了这么大诚意,那我也表示下,吃了晚饭再走。”
夺吉才让咧开嘴笑了一下,很帅,但还是傻。
就这样,琮玉跟夺吉才让说好,在洗浴中心多待了半天,吃过晚饭,天已经快黑了,琮玉在大堂的沙发上坐着,等手机充满电。
夺吉才让就在旁边看着她。
琮玉躲不开他的眼神,就由他看了。
充到百分之六十的时候,洗浴中心的大门从外被打开,一下子涌进十几号人。
洗浴中心的前台一脸惊恐地站起来,被眼前这阵仗吓住了。
夺吉才让皱着眉站到了琮玉前边,琮玉偏了下头,正好看到这群来势汹汹的人中间站着的乐渊。
乐渊走到前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堂里很清楚:“把你们郭经理叫来。”
前台颤颤巍巍地拿起座机话筒,拨通了郭经理的电话。
没一会儿,郭经理从后堂匆匆赶来,看见乐渊立马赔一副笑脸,弯着头,点着下巴,把手递过去:“乐哥。”
乐渊一句废话没有:“老金给你这儿送了多少人过来?”
郭经理知道乐渊带人过来就是心里已经跟明镜儿似的了,不好再糊弄他,但毕竟收了老金的钱,也不好就这么把他卖了。
乐渊像是知道他的顾虑似的:“谁都想挣钱,但别有命挣,没命花。”
郭经理腿一软,汗流了下来。
夺吉才让想带琮玉先上楼,但这时候动作太引人注目,只好又把她往身后藏了藏,殊不知掩耳盗铃。
亏了乐渊那伙人恩怨分明,没波及无辜,才让他们多看了会儿热闹。
乐渊和郭经理打了几句哑迷,旁边的人还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郭经理已经败下阵来,把美琪烫染那些小姐们都叫了出来,白着嘴唇说:“全都在这儿了。”
乐渊说:“晚点九姐会送一批人过来。”
郭经理点头:“是是是,还得说九姐手里的美女,不是犄角旮旯的女人们能比的。”
“希望你明年也知道这个道理。”乐渊拍了拍他的脸。
郭经理的汗被拍掉在地上。
乐渊说完转身要走,琮玉拔了手机跑过去,混进那些女人里,乐渊扫了一眼旁边,正好瞥见她插队,但什么也没说。
夺吉才让没见过这样的事,还没反应过来,琮玉已经不见踪影了。他后知后觉地拿起手机,看到微信里她的好友,这才呼了口气。
从洗浴中心出来,有小痞子问乐渊:“乐哥,这群娘儿们怎么处理?”
“带回霓月。”
“这不去的怎么办?”
乐渊没说话,小痞子却懂了,哪儿有什么去不去的,扇一巴掌踹一脚,什么地方都能去了:“得嘞。”
一行人走后,乐渊却没走,在路边点了根烟抽,抽到一半,旁边出现一双看起来三十七码的脚。
他没看人,抬头望向对面的饭店:“好玩儿吗?”
琮玉说:“你知道我不是美琪烫染的小姐,你还带我出来。”
“不是你跟出来的?”
琮玉不说了。
乐渊把烟掐灭,还是不看她:“你找我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找你,而不是想去当小姐呢?”
乐渊不想跟一个黄毛丫头绕弯:“你想去卖可以直接找九姐,不用混进这帮人里等着我找来。你以为那天你在我车前晃悠我没看见你?”
“那我都在你车前晃悠过了,知道怎么找你了,为什么还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让你从洗浴中心把我带出来?”
乐渊转过身,第一次看她:“你没直接找我,是你还有很多事不能确认,你跟老金混迹在一起就是想知道这趟街更多的事。”
他全说中了,琮玉当下没吭声。
乐渊又说:“我不知道你哪个亲戚被我打死了,或者是被我逼死了,你要想找我报仇建议你先去涨几两肉。”
原来是把她认成找他报仇的了,琮玉说:“我知道你是陈既。”
乐渊面无表情,但没再说一句。
“我是陆岱川的女儿。”
乐渊说:“不认识。”
琮玉知道他会否认,摘了口罩和帽子,她有跟陆岱川三分像的五官:“我妈也死了,我没地方去了。”
乐渊看着她稚嫩的样子,倔强的眼,却没有丝毫动容:“你打听了我那么半天,没打听到位?我能会让你一个黄毛丫头讹了?”
琮玉把包拿下来,翻出她的全家福,还有陆岱川生前的勋章,双手握住,伸直了胳膊递给他。
乐渊垂眼看过去,没接:“你找错人了。”说完要走。
琮玉直勾勾地看着他,在他转身时抢说:“我想知道,我爸死的时候笑着吗?传消息过来的人说是他是被炸死的,炸死是没全尸吗?”
乐渊转过了身,沿着繁华走进唐华街。
琮玉跟上去,没他腿长,没他走得快,就多走几步,甚至跑几步,在他身旁,问:“那坏人呢?抓到了吗?”
乐渊不知道是麻木还是真的没有感情,可以平静接受一个一米六高的小姑娘在身旁难过述说。
琮玉跟不上了,他走得太快了,只好停下来,又问他:“守在边防一定要牺牲吗?”
乐渊已经走远。
琮玉站在原地,平复了下心跳,抬头看向路灯,又扭头看向街道,冷风刮在她脸上,带走了眼眶里的水分。
她把东西重新装回包里,看向不远处宝郡娱乐中心金灿灿的大门。
她到超市买了个小麻包,走进了宝郡,在取款厅把卡里的十万块钱取了出来,装进小麻包里,拎到了柜台。
柜台经理以为她来玩儿捕鱼的,没看那小麻包:“兑什么?”
琮玉把小麻包打开,放到柜台:“□□,兑十万,再贷十万,担保人乐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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