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还没跑起来,琮玉提意见了:“我要在前边。”
“不行。”
“后边什么都看不见!而且你让我趴在马背上,那跟被骡子驮的一袋面有什么区别!我不要!我要在前边!”
乐渊告诉她:“你会被吹成面瘫。”
“那你在前边不面瘫?”
“我习惯了,你习惯吗?”
“我可以习惯。”
“你可以个屁。”
“那这样我面瘫就是我自己找的,我又不怪你,让我在前边怎么了?”
乐渊就又把她从后边抱到前边,固在两臂间:“别喊疼,别说冷,别叫唤。”
“我,不,会。”
“你最好是。”
乐渊没再说,但就像使坏一样,缰绳甩的幅度特别大,骑得特别快。
琮玉以前在北京郊区的马场骑过马,但也是别人牵着缰绳,带着她走两圈,跟旅游景点五十块钱骑十分钟那种形式没什么区别。
坐在乐渊的马上不一样,琮玉能感觉到海拔四千多米的山风有多劲、多野,她柔软的只到肩膀的头发抽打在脸上,既不柔软,也不短了。
马不是很听话,脑袋一直偏,它一偏,方向就容易偏,过一个坡或者一个坑时,它只管自己怎么舒服怎么过,坐在它背上的琮玉老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就死死攥着乐渊的衬衫一角。
她为了不让风灌进嘴里,缺了氧,全程抿紧嘴,但这样憋不是办法,更容易缺氧,于是耍起无赖,像被胶水粘在乐渊胸膛一样,死死扑在他怀里。
她后悔了,又疼,又冷,还想叫唤。
但野人没品,单手驰骋,骑得很快,根本不管她死活,以至于到达目的地时,琮玉浑身凉透,脸被冻出高原红,前额也被吹得隐隐作痛。
琮玉下马就没再理过他,坐在一堆干柴上,看着眼前的简易毡房,以及毡房外拴着的一条狗和两只小羊。
乐渊把马拴在木桩子上,在毡房外喊了两声。
毡房里有人回应了一句,随后掀开了毛毡门帘,一个皮肤黑黢黢,脸蛋子猩红的牧民走出来,穿着宽腰藏袍,前额是白色、蓝色珊瑚的配饰,袍子青红相间,大襟从领口起一块刺绣到底,直至垂到裙边。
她看了乐渊一眼,心虚地低下了头。
乐渊很平静地跟她沟通,其实不能算沟通,因为她全程点头、摇头,只有乐渊一直不停说着琮玉听不懂的语言。
风吹得门帘簌簌作响,好在它厚,冷风进不去,里边要是有人,应该不会被冻着。
良久,乐渊说完了,解开缰绳,牵上马,叫琮玉:“走了。”
琮玉慢吞吞地跟上去,扭头看了看泪眼汪汪的藏族女人,那样子真难过,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回头问乐渊:“你跟她说什么了?”
“不该你问的少问。”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该不该知道?”
“我不告诉你的都是你不该知道的。”
“你这叫不要脸,凭什么该不该由你来决定?”琮玉瞥他:“你不告诉我也知道,那假少将就是来找她的吧?你说那么多,其实不是跟她说,是跟那毡房里的假少将说。虽然我听不懂,但我猜应该是恐吓他。邱文博和邱良生不论因为什么被抓,都需要一个替罪羊。”
乐渊这次没有让琮玉唱独角戏,回应了一句:“偶尔聪明。”
琮玉尾巴一直是翘着的:“什么叫偶尔,我一直!”
“一直很能吹倒是。”
琮玉不想理他:“脚有点疼了。”
“忍着。”
琮玉说:“你牵着马,我骑着行不?”
“不行。”
琮玉不说话了,低着头一边踢着石子一边走,乐渊停住都没注意,脑门实实在在地撞了上去,吸一口凉气,捂着脑门,皱着眉,仰头看他:“你干什么!”
“你自己不看道。”
“我瞎了我看不见行不行?”
乐渊没理她孩子脾气:“上吧。”
“上什么?”
“马。”
琮玉皱着的眉头展开,挑了下,眼神有些不怀好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乐渊。
乐渊从没有过心虚这种反应,但也受不了复杂的眼神像激光一样扫射,别开了脸。
琮玉自以为是:“你就是这么让那些姐姐们沦陷的?”
乐渊回过头来:“你要不知道未成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可以告诉你。”
“你们霓月不是十四、十五的都有吗?”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琮玉握住他的手腕,借力踩住马镫子,上了马,继续说:“古代女孩来例假的时候就可以嫁人了,我这么大的要是入了宫,孩子都生仨了。”
“你都是跟谁学的?”乐渊的火气在酝酿中了。
琮玉没搭茬,接着自己的话说:“虽然我一直觉得那是对女孩的剥削,但承认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就是大人了,应该聪明、勇敢、有独立的思想,然后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乐渊也还停在自己的话题中:“我再警告你一遍,离那个康巴的小子远点。”
琮玉听见了这句,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不贴我审美,我不会跟他偷吃禁果的。”
“你一个十七岁的废物点心知道什么叫审美?”
“你才是废物点心!”琮玉也来气了:“谁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审美?审美对应着理想型,你这种就是我的理想型,就是我审美的缩影!”
乐渊眉头锁得更紧了。
“但你这样的,不等于你,要是能选,我会要你的脸和一副温柔的性格,就是不要管我,不要凶我,然后离我远一点,我需要的时候再出现,那会是我的理想型。”琮玉没注意到乐渊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过没用,我又不想谈恋爱。”
琮玉看着远处成群的羊和牦牛:“那种黏黏糊糊的感情,看着别人谈还好,自己谈会生理性反胃。”
她还在说着,乐渊停下了,她也停下,看向他,眼神的意思是:怎么不走了?
“往后挪。”
“嗯?”
“往后挪!”
“哦。”琮玉往马屁股的位置挪了挪。
乐渊上了马,这次在琮玉前边,甚至没提醒琮玉一句要走了,冷不防地甩了缰绳,导致马受惊,前蹄高抬。
琮玉瞪大了眼,立即搂住了乐渊的腰,双腿也盘上去,花费的力气仿佛要给人造成一种四肢是焊上去的错觉,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惜命。
乐渊看起来很生气,不再跟琮玉说一句话,骑马骑得更快了。
两人重回山脚,乐渊还完马上了车,开回甘西。
琮玉上车就一直在睡觉,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是证明她说的那些不属于她这个年龄阶段的话从来不过脑子。
乐渊从车前镜看向她,这狗毛丫头能吃能睡也能折腾,养她纯粹是对自我的惩戒,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
中午之前到甘西市内,乐渊另找了家酒店,放下琮玉就去了良生集团。
良生集团原身是矿产公司,自从几年前开始拓展业务,员工和流水近百倍的增长,企业逐渐发展成集团。但内部人员和一些看着这个企业成长的老人,还是称矿产公司,因为主业务还是矿业。
乐渊来到邱良生办公室门口,他的秘书告诉乐渊:“董事长不在公司。”
“在哪儿?”
“不知道。”
乐渊没再问,出了集团,去了邱文博在甘西开的一家按摩会所。昨晚邱良生被抓已经是甘西人尽皆知的事了,秘书却说不知道,那就说明他们出来了。
会所不营业,但门还开着,乐渊一进门,前台值班的女人愣了愣,半分钟后才想起走上前去:“您找谁?”
“邱董。”
“邱董不在。”女人盯着乐渊的嘴。
乐渊说:“邱二总呢?”
“也不在。”
“隔壁烟酒行门口有监控,你不说我可以去看,谁进了会所一目了然。”
女人一改殷勤姿态,变得有些不耐烦,回到柜台后边:“你不说你是谁怎么告诉你。”
“乐渊。”
女人手里的指甲刀掉了,颤颤巍巍站起来:“乐哥啊……”
“都有谁?”
女人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只认得邱董和邱二总,另外几个人不认识。”
乐渊说完上了楼,洗手回来的男同事看到女人不对劲儿:“怎么了?给谁站岗呢?”
“我看见乐哥了。”
同事手也忘了擦:“乐渊?跟着邱二总的生吃小孩又绞碎老人那个人?”
“嗯。”
“他有没有怎么样你?”
“没有,而且长得很帅。”女人平复了,坐下来:“你说会不会是瞎传的啊?这个时代敢绞碎老人、生吃小孩?那不早被枪毙了啊!”
“他要没干过怎么会有这事儿传过来呢?焰城啊,焰城往南那一路都是戈壁滩,无人区里杀个人太容易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也是。”
同事打了个哆嗦:“而且也不是我们乱传啊,集团那些老人都这么说。”
女人浑身发寒:“不说了不说了,最近网上有什么瓜吃?”
“哦,你知道那个平岛自杀的运动员吗?”
“知道,多少年了,死的时候我还小呢,那时候电视上都通报了。”
“最近扒出他很多料,他是双性人,还囚禁过人,他的癖好是看着人跟动物那个,还要做死,不做死不罢休,好变态的。”
“天啊!”
“前两天记者采访他妈,他妈死不承认,昨晚上跳河死了。他妈就是心虚了啊,不心虚为什么要跳河啊!他爸也要上吊,很明显,这一家都有问题。”
“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要参加滑雪比赛啊?我听说都要决赛了,这种人的妹妹能为国争光吗?真讽刺。”
“对啊,所以很多好心人就把她抵制除名了。”
“那就好。你说怎么什么人都有啊!这种人早该死,那些动物和人真可怜。”
“谁说不是。”
“这个世界也太魔幻了。”
“还有呢,对门那个美容院的技师,说我们良生集团是草菅人命的集团,这是学了个词就到处乱用了。今天早上中心新闻都报道了,邱董和邱二总是配合警方侦破一起假冒军人诈骗的案件,警方也通报了。”
“这种人就是没脑子,说我们草菅人命?那中心新闻和警方也是喽?懂不懂什么是中心新闻啊,这是官方媒体啊!”
“理他们干吗,就是酸我们按摩会所开张没多久就有这么多客流。”
他们聊着八卦,店里的音箱也在播放午间新闻,主持人正说:“信息时代,信息接收太多,也许大家不知道怎么分辨真假,但不将这类无法判断是非曲折的信息加以定论传播,至少能避免一些因这些信息而酿成的悲剧发生……”
只是八卦的声音太大了,主持人的声音被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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