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玉脚挡在车门,不想上车,陈既提醒她:“脚!”她就只会喊“妈”。
陈既摸了摸她的手背,很凉:“不上车冻死拉倒!”
琮玉搂紧他的脖子,手伸进他领口。
陈既皱眉,想把她手拿出来,她又喊“妈”,他只能作罢。
两个人在车门前僵持了一会儿,她还是不想上车,陈既看了眼这条路,也没多长,抱着回去也不是不行,但她这个毛病不能惯。
他耐下性子:“我买了黏糕。”
琮玉的脚还是不挪,陈既见她话都听不到了,相信她真的神志不清了,换了个姿势,先把她脚放车里。
总算上车,陈既打开车窗,想抽烟。
他伸向窗外、搭在窗框的手低垂着,腕骨那个凸起琮玉从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她没想看的,但睁眼就看到了,它太好看了。
她很想亲。
她生病了,小时候生病是有特权的,她可以买喜欢的玩具,吃喜欢的东西,长大不应该被剥夺这个特权。
陈既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关上窗,烟也扔了。
回到家,陈既把琮玉放上床,给她脱鞋、脱棉服,捏住她手掌的时候,他有想过看看她在胳膊上纹了什么,但少女的手太小,手腕太细,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琮玉没他那么有道德感,边界线也很模糊,在他离开时攥住他的两根手指。
“妈……”
她每喊一声,陈既都会想到她手机屏保那张聊天记录,父母相继离开,她要被迫在一年里成长,变坚强,学聪明,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
他没有抽回手,坐在了旁边。
叛逆的少女想妈妈,但也想趁着不清醒偷一点和喜欢之人的欢愉,她怕醒了以后她就没那么大胆了,他也没那么纵容了。
房间还是很冷,仿佛不是热力公司没有烧到指定温度,而是这个冬天太冷了。
陈既换了一边,就像那天在山里,车里,替她挡住车窗缝那样,也替她挡住九楼窗户上的缝隙。
*
邱良生回焰城看长辈,结束后去见了邱文博。
阿姨在做饭,邱良生闻到了,是他喜欢的家乡菜。这么多年,即便是父母在世,回家都不一定能吃到喜欢的菜,但在邱文博,他亲弟弟家里,他挑剔的胃总能得到满足。
他们兄弟,血浓于水,利益上也绑定得牢不可分,活一起活,死,也一起死。
邱文博把收藏的新鲜玩意递给邱良生:“哥,看看这个。”
邱良生一看就知道是赝品:“别摆一堆这种东西,不长眼的以为你这是真的,搞你一下你跑关系都要跑断了腿。”
邱文博笑了笑:“就自己在家玩玩儿。”
“内鬼抓得怎么样了?”
邱文博不笑了,说起正事:“我看他们都很正常。”
“那个江北呢?”
“甘西回来我就问了,小雪从司机那儿知道了我去甘西办事,应该是她跟江北说的。我找人调了酒店监控,江北是跟着陈既……哦,我让乐渊叫回原名了,江北把他以前当兵的事儿捅出来了。他是跟陈既的车去的,陈既那车开太久了,车牌号也没换过,他们都认识。”
“这么说,这江北没问题?”
“他跟小雪在一块儿之后,我就让陈既盯着他了,他要是有问题,那早就看出来了。”
“那我们这三千万的单子和这洗钱的路子是怎么不翼而飞的?”
邱文博暂时没想明白。
邱良生摸着手:“中央针对龙门的政策越来越多,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邱文博点头:“几个店的手续都补齐了,他们都被我挂靠在了正经单位,现在宝郡和霓月完全可以抗住突击检查。举报和上访的情况有柴老板盯着,甭管因为什么被咱们弄过的人要上北京,一定会经过检查站,书记一接到检查站的电话,柴老板就会告诉我。”
邱良生没说话,邱文博看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哥,是不是太谨慎了,咱们以前可不这样。”
邱文博也是一块老姜,但从小就不如哥哥眼光长远,懂得未雨绸缪,所以邱良生在的时候他总是要露出几分稚嫩,也就形成了这一副反差感。
“牵一发动全身,一封举报信咱们几百年前捡的钱都能被挖出来,现有身家说腰斩就腰斩。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国家。”邱良生说:“这三千万就是一个讯号,告诉我们,周围有眼睛。”
“我觉得这眼睛应该不属于我们亲近的人,不然作为心腹,像陈既这种的,知道那么多事,他要是内鬼,那我活到三百都不够判。只要不是最亲近的,也知道不了什么,咱们不用怕。”
邱良生把邱文博的文玩赝品放下,皱眉思索着,没说话。
邱文博又说:“我各个渠道都打点好了,你那边之前非法开采的手续不也补了?目前就矿难家属嚷嚷要上访、举报这一个麻烦了,我已经跟青木县的县委打过招呼了,他们一有行动就会告诉我,暂时只是在当地折腾,我也让陈既过去处理了。”
邱良生是觉得太平静了,如果这么平静,假军官诈骗投资的事是怎么暴露的?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没想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阿姨已经做好饭了,隔着老远喊人:“邱老哥,开饭了!”
邱文博站起来:“先吃饭吧。”
邱良生的思绪被打断,决定先搁置一旁。
*
琮玉生了几天病,陈既几天里哪也没去,包括周惜罇说的见面。
琮玉烧了两天,第三天好转,就趁陈既不注意,坐到了窗台上,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听着留声机里的梨花颂。
陈既每次都骂她,她跟麻木了似的,一点反应没有,只是很平静地从窗台回到房间。
随着感冒康复,她对陈既越来越疏远了,也许不能这么说,陈既只是发现,她没那么多话了,好像终于学会了安静,但这间房已经习惯了吵闹。
他告诉她周一去青木县矿区,她安安静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完了问他:“可以带爆破吗?”
“不行。”
她就不再问了。
出发的这天,琮玉早早把行李箱放进后备厢,到车的后座等着,陈既上车也没问她为什么不坐前边,仿佛她不存在似的。
琮玉以为自己这场病是她和陈既关系的转折点,要么更近一步,要么分崩离析,目前看来,她高估了自己对他的重要性。
只要她停止,他们就没有任何可能了,无论是什么关系。
她摁着腕骨上的小月亮,打开车窗,看向窗外。沉默不是她的本性,只是陈既的眼睛温度太低,有多少热情也无动于衷。
她以为她会持续这种低落、静止的状态,直到抵达青木,不料陈既离开焰城之前去接了常蔓一趟。
看到常蔓身着名贵大衣、戴着昂贵墨镜站在路边,身侧是行李箱,她心头雪崩于顶、狂风大作。
她不想去了。
陈既没下车,常蔓弯腰靠近车窗,微笑看着他:“不帮我搬行李?”
陈既没听见似的,扭头对琮玉说:“坐到前边来。”
忽然,大雨未倾盆,停在了陈既薄唇轻启时分。
他故意的吧?
琮玉本来不想去了,预备好发脾气回家,但是陈既让她坐到前边……
他凭什么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就让她摇摆个不停,晃得生疼,他是风吗?
她不甘:“凭什么!”
陈既伸手打开副驾驶车门:“别废话,前边来!”
“我不去!”琮玉又不傻,陈既这句让人心动的话建立在他不想跟常蔓坐一起之上,她就是他拒绝常蔓的工具,她闲得慌才当工具!
常蔓站在外边笑:“小女孩不想坐副驾驶就不要逼她了吧?我坐前边也一样。”
陈既很平静:“不是给你坐的。”
琮玉摁着小月亮的手指突然失了分寸,自己把自己掐疼了。
陈既……
妈的!
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常蔓也没想到陈既会这么说,他明明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但也没过于纠结:“一个位置而已,你这样说,不会让气氛很尴尬吗?”
“你怕尴尬?”
“我是女人,当然怕。”
“我以为你跟邱哥说随我去矿区就是不怕尴尬。”陈既不给面子,说完又扭向琮玉,这次没那么凶:“过来。”
琮玉猴精的,这就下了车,换到了副驾驶。
要是这副驾驶只能她坐的话,她可以收起低落和静止,继续做一颗太阳照着陈既。
她看着他,男人额头、鼻梁再到嘴唇、下巴这条流畅线条的吸引力全被她熠熠发光的眼睛泄了密。
“看什么?”
“谁看你了?”琮玉收回眼。
陈既没理她,等常蔓一个人把行李放进后备厢,坐到后座,驱车上路了。
常蔓的修复能力很强,没她说得那么怕尴尬,刚出收费站就问陈既:“你们旅馆订好了吗?青木草原这个季节应该还没秃吧?你们要去吗?”
“订了,不去。”
常蔓笑了笑:“要不是叔叔嘱咐你照顾好我,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陈既不说话了。
琮玉打开车窗,胳膊肘拄在窗框上,托着下巴,看向窗外。青木靠近西南,她在出发前看过地图了,等一个多小时后,路过一个简易服务区,再开两小时左右,他们就能看见戈壁滩了,接下来要在戈壁滩中行驶一整天。
她喜欢风吹,想看稀罕动物,计划遇见藏羚羊群。但不是夏季,应该不能有幸一览它们迁徙的壮观,不过能看见两只也挺好,她还没见过。
陈既只让她吹了五分钟,从中控台把车窗关上了。
她扭头看他:“干吗?”
“冷。”
“我不冷。”
“我冷。”
“你冷多穿啊!”
陈既没理她。
常蔓比起琮玉就体贴多了:“等会儿到驿站,我们休息会儿,再上路换我来开。”
琮玉不想跟她比这个,没意思,但在喜欢的人面前,她不想被比下去,毕竟从小到大都很要强,紧随其后对陈既说:“可以开慢点,不着急,我带了帐篷,就是给你睡的。”
陈既都没搭理。
常蔓笑了下:“我看见了,你这帐篷双人的?”
琮玉耳朵刷得红透,假装自然地把脸扭向窗外:“双人打折,所以买了双人的。”
“我一直没问,”常蔓往前坐了坐,手把住驾驶位的座椅靠背,问:“既哥,你们是什么关系?”
琮玉的心突然提起,她也想知道,陈既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陈既没答,正好到了服务区,他一脚油门上了山坡,下车抽烟去了。
琮玉看了眼手机,没信号。
常蔓在后边说:“他没答。”
琮玉听而不闻,也下了车,走到陈既跟前,没看到他手指头缝里的烟,仰头,任风把她的头发卷上天,任泛红的鼻尖和眼睛使她面目全非:“你怎么不抽烟了?”
“戒了。”
琮玉有点缺氧了,她一缺氧说话就靠喊:“用糖戒?”
陈既把手里的糖递给了她。
“我不要,”琮玉说:“我看了我爸寄给我和我妈的未拆封的信!原来我小时候对烟的味道过敏!”
陈既看向山头披着的经幡。
琮玉又喊:“你听我爸说过这件事吗?”
陈既没答。
“你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才想要戒烟吧?”
琮玉喜欢仰头看他,每一次她的心跳都会非常快,她会妄想比上一次更大胆的亲热……
虽然她很生涩,但她想通过不断尝试去熟练,等到她不会再害羞,可以大大方方扑进他怀里,在风马旗和西北呼啸的风中聊爱情……
琮玉又缺氧了。
陈既扶住她,皱着眉骂:“闭嘴!”骂完就要带她回去吸氧。
琮玉握着他的手:“如果窒息了,人工呼吸可以救我的命吗?”
陈既没搭茬,把她抱起来,这件事他已经很熟练了,她也是,还会紧紧搂着他脖子。
琮玉一直问:“可以吗?”
“我不可能让你窒息。”陈既说。
他就是这样,他总是这样,越平淡的话,越叫琮玉想要被他深沉浓郁的喜欢!
陈既把她抱回到车上,从后备厢里把吸入式氧气瓶拿过来,套在她的脑袋上,还凶她:“少说话!”
琮玉看着他,她也没说两句话,只是风太大了,风里的氧气稀薄。
常蔓才知道琮玉不适应高原生活,说:“你要是缺氧,其实待在家里比较好。”
琮玉吸了氧气,缓了十分钟,强烈的心跳终于平缓下来,扭头对常蔓说:“你开车吗?”
常蔓突然被问到,没有思考,下意识说:“可以。”
琮玉又对陈既说:“换她开一会儿吧,两个人换着开不会累。”
陈既本来不用,但她们俩意见一致,他也无所谓,就跟常蔓换了。
常蔓刚坐到驾驶座,琮玉就也从副驾驶换到了后座,她从车内后视镜里看着琮玉挨着陈既坐的画面,笑了下,但很违心。
这女孩确实很聪明。
现在,常蔓有另外的疑问了。
陈既知道她这么聪明吗?她的这些小动作是他默许的吗?
以后就知道了。
常蔓开了四个多小时车,在急转弯的山道上,他们看到一辆横在路边的油罐车,旁边是一辆皮卡,车门上喷着白色的漆,写着“边防勤务”。
边防。
琮玉扭头看向陈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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