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别骗我
“你这不是已经过来了。”何一满扬了扬眉, 倒是并不意外。
这事儿告诉徐安成,就和告诉罗韵诗也没什么区别。
他侧过身让两人进来。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听他这么说,徐安成立即放松下来, 大咧咧地径直走进屋, 顺手关上门。
何一满从冰箱拿两瓶水给他们,看了看时间, 估计考试已经开始了, 捡着重点把事情讲了一遍,同时也隐去了很多细节。
毕竟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而对方也不一定会相信。
之前那张地图一直放在书桌的角落, 他摊开地图,把褶皱压平,接着想起什么, 看向罗韵诗:“正好, 你来了更方便,说不定得借你车用用。”
“行啊。”
罗韵诗无所谓地点头,接着语气一转,打量他道, “不过, 你真要瞒着谈朔?到时候要是让他知道了, 肯定得跟你急。”
“嗯。”
其实何一满清楚,就算谈朔真的去了,也不代表就会出事, 毕竟这个所谓的培训中心一直打着教育学生的幌子, 做许多事都有家长许可, 不可能真的二话不说就强硬地把人留下。
可是距离对方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 他不愿意冒这个险。
何一满不知道自己会在哪天离开,但他明白,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待到谈朔拿录取通知书,至于之后的事——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便戛然而止了。
前几个月里,何一满一直心中焦虑,甚至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甚至能冷静分析现在的情况。
就算他现在还没有离开,也不可能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谈朔,更何况,如果谈执再次出现,当对方真想要做点什么时,也许他根本帮不上忙。
将多余的杂念压回心底,思来想去,何一满只能想到一个莽撞又不聪明的办法:进去找证据,找机会曝光这个培训中心。
也许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不可能让他们就此倒闭,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机会。
就算是能让不明真相的家长和路人多少了解这一切,又或者让有关部门稍微关注,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离开家的那天晚上,何一满在电脑上查过很多资料,帖子不算多,从那些人讳莫如深的讨论中,他隐约能猜出来,培训中心的关闭大概是和报纸上那张照片有关。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也证明这个方法是会起作用的,至少能让他们有所顾忌,也有可能让谈执放弃自己的想法。
就算没用——如果早晚要离开,那这是他必须做,也是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算上梦里那几次,何一满对培训中心里面的情况算得上清楚。
他找上徐安成帮忙,当然不是想让对方一起进去冒险,只是需要外面有人照应着,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两个人也比一个人方便。
……
大致讲完,房间里先是安静了两秒。
“我操——!”
虽然徐安成他们平时从不关注这些,但培训中心办得红红火火,加上大肆宣传,他也多少从别人口中听说过。
现在听何一满把话说完,他只觉得闻所未闻,倏地站起来,“他妈的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他拍桌道:“你别拦着我,我到时候必须得跟你一起进去,我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在搞什么勾当。”
罗韵诗在旁边看了他一眼,却没反驳他什么,只是把人拉下来坐下,又转头问何一满:“什么时候去,到底该怎么做,你有打算了吗?”
“有。”
见终于问到点子上,何一满舒了口气,找出来几张A4纸摊在桌上。
谈朔中午就考完第一门,他们没剩下多少时间,急匆匆制定好计划,最终把行动的时间定在高考最后一天。
本来他们三人商量得挺好,看着徐安成他们离开后,何一满便按时到校门口去等谈朔,没有让对方发现任何异常。
谁知到了当天晚上,他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家里饭馆的生意越做越好,已经隐隐有向多年后的规模发展的趋势,赵雅静这段时间忙得不行。
这两天高考,他们对于何一满不参加还有些遗憾,不过谈朔是考生,他们也同样十分重视,赵雅静本想留在家里,虽然不用他们接送,但也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什么的,谁知临时来了个大单,把两人都叫到了外地,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回来。
下午的考试结束后,两人在外面吃了饭才回家。
作为曾经参加过高考的人,何一满还记得考前老师的那些叮嘱,怕影响谈朔的心态,于是什么也没问,一路上随便聊了点儿别的事,到家后便让谈朔在书房里待着。
夏天白昼长,已经近七点,但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一层浅光,几秒后,又增添上浓墨重彩的暗色。
这里没什么电子设备,何一满找不到事情打发时间,又怕自己动静太大,在沙发上静坐了好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四处转了一圈后,找出来两个苹果去厨房里洗。
哗啦啦的水声中,他看了一眼时间,从回家到现在一个多小时了,于是隔着客厅开口:“谈朔,我洗了个苹果,你——”
话说了半截,何一满关上水龙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点细微响动,像是有人慢慢将虚掩的门推开,咔哒两声后又没了动静。?
他没太在意,咬了一口苹果,余光瞥见谈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房间,正站在门口,收回视线,把手上的水珠擦干,没回头,接着把话问完:“要不要来一个?”
话音落下,对方却没回答,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
等了好一会儿,何一满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拿着苹果的手顿了顿,靠着洗碗池转过身,慢半拍地朝门口那边看去。
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小灯泡,明晃晃地高悬着,只照亮了这一小片地方,显得门外更漆黑了几分。
谈朔就站在门边,却正好停在灯光之外,看不清神色,静默着没有出声,水龙头一关,整个屋子里就更加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安静中,即使对方的神情完全隐没在黑暗里,何一满也感觉出他情绪不太好,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他心里有鬼,于是禁不住结巴了一瞬,随后又努力若无其事地开口。
谈朔虽然脾气不太好,有时候还挺冲动,却没怎么和他生过气,现在看他这样,何一满慌了片刻,心道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个原因。
几秒后。
没等到对方的回答,他把苹果搁在洗手台上,上前一步,用了点力把人拉进厨房里,谈朔不说话,却也顺着他的力道走进来。
“谈朔——”
话一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下去,何一满目光动了动,注意到对方右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刚刚在黑暗中看不清,现在他却没法不注意,薄薄的几张纸,看着眼熟,在动作间哗啦啦地响,声音虽然轻,在此时也显得有些刺耳了。
视线扫过去,何一满动作顿住。
我靠。
还真是因为这个。
他心里一僵,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释过去。
——只是几张他们上午写的计划草稿而已,也代表不了什么。
“你……”他轻咳两声,试图开口辩解,“你看到了?”
“别多想啊,这些就是随便写写,还没——”
……
“别骗我。”
没等他解释出个所以然来,下一秒,谈朔终于出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屋内寂静无比,只有洗手池传来规律的滴水声,波纹一点点扩散开来,让人莫名升起躁意。
谈朔神色紧绷,眼底藏着怒气,眉骨压低,声音很轻,情绪却很重,沉甸甸的,压着细微不可察觉的颤抖。
第52章 哭了?
何一满微愣, 抿了抿嘴,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顿了几秒后,抬起眼去看他。
沉默间, 谈朔面色有些苍白, 没什么表情,又隐约笼罩着一层阴霾, 手上用力将那几张纸攥紧, 洁白的纸面被勒出几道褶皱,曲曲折折,沙沙响了两声, 像是压抑着什么。
“我看到了。”
半晌,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接着又松开, 一点点把纸张的痕迹压平。
谈朔声音微沉,带着些沙哑:“不只是纸上这些,还有门口柜子上的手套,我也看到了, 是罗韵诗的。”
何一满:完了。
他继续道:“徐安成他们今天来过这里, 是不是。”
谈朔站在原地没挪步子, 语调也没什么起伏,却是咬着牙说的,一句话说完, 语速也一点点加快, 隐隐带上几分质问。
“……”
何一满噎住几秒, 压根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茬。
估计是当时的时间太紧张, 眼看着谈朔就要考完了,他们匆匆忙忙地走,却把来时放在门口的手套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他慌乱了一瞬,试图解释。
但谈朔没给他出言辩解的时间,向前走了一步,死死地看着他,拧着眉直接问道:“是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
一起去??
何一满心想当然不行。
自己不告诉他这件事,就是担心对方知道之后也要同去,现在自然不可能答应,听到他的话,想都没想,立刻拒绝:“不行。”
顿了几秒,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他迟疑后又补充了几句。
“太危险了,你还是别去了,有徐安成和罗韵诗跟我一起,我肯定不会有什么事……”
“再说,你这几天可是在高考,哪儿来的时间?”
虽然知道这次是自己不占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骗他,可要是重新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希望谈朔靠近那里。
气氛短暂地静了几秒,僵持下,何一满甚至能听到对方压抑着的呼吸声,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却始终沉默着。
于是两人都半天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何一满坚持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那就等我几天,过几天再去。”谈朔终于出声打破沉寂,语气仍然坚持。
他垂了垂眼,声音略低,隐含着焦躁不安的情绪,眉头紧皱,一字一句地,不容辩驳道,“等我考完,你不能——”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住,再开口的时候,话语更坚定了些,却让人莫名从中听出一丝祈求,微弱极了,又根本没法忽视。
他说:“你不能留我一个人。”-
在看到纸上的那些字时,谈朔便不可避免地冒出那个想法——也许就是这一回了。
没来由的,他清晰地认识到,也许何一满这次过去之后,就会是永远离开,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他不知道。
可他不能阻止,甚至不能告诉对方什么,这是何一满回家的机会,也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他有朋友和亲人在那边,他需要回去。
而谈朔只是觉得,他应该在最后的时间里和他待在一起,至少能看着他离开。
“你——”
何一满的心被狠狠攥了一下,嗓子发干。
他有些没想到,几乎要被对方的情绪淹没,指尖紧了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开口了又顿住,欲言又止。
在他的印象中,谈朔没怎么服过软,甚至可以说是强硬的,耐心很少,也从来不会妥协,他没有见过对方这副模样,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在害怕。
何一满不是没感觉到,他对这件事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了,但也没多想,只觉得谈朔是认为这件事太危险,不愿意让自己单独去,再加上被瞒着的后怕,所以才会这样。
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他也很清楚,在对方说出那些近乎请求的话后,自己就没办法拒绝了。
如果谈朔是态度坚决地要一起去,甚至就算是生气发火,何一满都有可能为了让他暂时放心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反正他这几天都在考试,就算自己瞒着他去了,也许根本不会被发现。
可是像他现在这样,明明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何一满的心就像被温水浸泡,止不住地软下来,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张了张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有些哑,半晌,认输般开口应下来。
“好,等你考完试,我们一起去。”
算了。
何一满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没想到自己会改口这么快,仍有些不放心,但转念想,只要谈朔远远地在外面等着,尽可能离那远一点,又有徐安成和罗韵诗在,也不会出什么事。
想到这里,他又隐隐后悔——现在时间这么关键,明天早上还有考试,闹这么一出,谈朔肯定会杂七杂八地乱想,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应该也算不上太严重的事。
虽然他想瞒着谈朔去培训中心,但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也许对方根本不会察觉到他做了什么。即使现在被发现了,事情也都已经说开,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
何一满想了几秒,顿时放松不少,默默松了口气。
他看了谈朔一眼,思索后上前一步,把对方攥在手里的那叠纸抽走,捏捏他的手心,保证道:“别生气了,我答应你,肯定等你考完。”
谈朔没回答。
见对方一直不出声,何一满凑上前去,想看看他的表情。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谈朔却突然动了动,紧接着便微不可察地向后退了几步,门外的阴影落在他脸上,隐隐遮挡住神情。
“你——”
何一满一愣,话刚说出口,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眼睁睁看着他转过身去,什么话也没说,只闷头往房间那边走。
只是短短几秒钟,谈朔很快就只留给他了匆忙一个背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脚步又显得十分慌乱。
何一满:???
不是,这是怎么了。
事情不是都已经说开了,总不能是还在生气吧?
不应该啊。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盯着谈朔的背影看了几秒,愣神后,侧过身拿起搁在洗手台上的苹果咬了一口,而后紧跟上去,想搞清楚他干什么去。
灯是暗的,何一满摸黑穿过客厅,卧室房门虚掩着,隐隐透出浅黄的灯光来,在门框外增添一圈柔软的毛边。
他随手推开门,刚刚开口:“谈朔,你怎——”
还没把话问完,下一秒,他便听到一阵极轻的声响,像是吸鼻子的声音,虽然细微到让人几乎无法察觉,可他确确实实听到了。
何一满:“!”
哭、哭了?
他愣住,想都没想,快步走上前去,下意识问道:“谈朔,你哭了?”
不会吧。
虽然自己是骗了他,但只不过是偷偷进去拍几张照片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他这不是已经答应了等他一起去,怎么还哭上了。
而且这也不是重点。
更重要的是,谈朔居然还会哭?
心里带着点难以置信,何一满掩上卧室门,走到谈朔身前。
对方就坐在书桌边上,见他过来了,像是有些慌张地别过脸去,没再发出声音,只能看到小半张侧脸,勾勒出隐隐锋利的轮廓。
“你哭了吗?”
何一满眨了眨眼,又凑近了点,见谈朔始终躲着,迟疑了一秒,接着便伸出手抬起对方的下巴,把他的脸偏过来些,想仔细看清楚。
“真的哭了啊?”
——
“我没哭。”
犟不过他,谈朔似是抗拒了一下,又好像根本没打算抵抗,终于被迫正过脸来,哑着嗓子,语气恶狠狠的,说出了这会儿以来的第一句话。
的确没哭。
松了口气的同时,何一满又隐秘地觉得遗憾,暗暗想着,说起来,他还从没见过谈朔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虽然他平时脾气又臭又硬地像块石头,还总是不耐烦,但不管怎么样,眼泪总是柔软的,温温热热,又裹挟着无数的情绪,嘴上说不出的话,都从这里面显现出来。
“我就说嘛。”
何一满放下心来,松开手,在床角盘起腿坐好,习惯性地捏了捏被角:“这有什么好哭的,虽然我是骗了你吧,不过我们这上午刚商量好,下午就被你发现了,也不能算是……”
他嘀嘀咕咕一阵,没注意到谈朔沉默了几秒,半晌,他终于发现对方一直没接茬,这才抬了抬眼。
谁知谈朔也正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撞上,接触到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何一满的心突然颤了颤,接着便结巴一瞬,话也卡了壳。
“都说了,我没哭。”
谈朔闭了闭眼,紧抿着嘴角,再次哑声强调,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好看,眼尾隐隐发红,因为被灯光覆上一层阴影,所以不太明显。
他咬着牙,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你懂什么——”
他愤愤地想。
何一满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也不知道他在发现那几张纸的时候,心中是怎样的恐惧和惊慌。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浑身的血都凉下来,直到下意识地赶去厨房,看到对方还在时,才终于找回思绪,也重新感受到自己猛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让他顿时清醒万分。
谈朔不敢想,如果自己今天没有发现——
如果他没有发现,也许何一满会在他毫无所觉的时候突然离开,没有任何准备就消失不见,再也不回来。
何一满不懂他的不安,甚至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于是在面对他的焦躁和后怕时,难得地有些无措,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开口:“对不起嘛,下次肯定不瞒着你,你……”
他想了又想,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句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说法:几百句安慰的话,都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有用,于是立即噤了声。
暗光下,谈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眼尾发红地盯着他看,眉尾的疤痕在光下浅淡几分,却因为严肃的表情,显得人有些凶狠。
他原本心里发堵,下一秒,却在被何一满伸手轻攥住衣领时,暴躁的神色微微滞住。
直到感受到唇上温热的触感,他才终于回过神,心中明明还压着恐惧和怒气,却还是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力道微微弯下腰来。
……
几点热意蔓延上耳侧,听着隐约响起的细微摩挲声,谈朔明明还想说什么,却根本没法对他发火,只能按住对方的后颈,发泄似的咬了咬他的下唇。
他将自己的情绪宣泄在这个吻中-
说清楚后,何一满原本计划好的短暂行动就这样变成了四个人的集体出游。
不像多年后那样网络发达——每考完一门,试卷答案就能一股脑地涌出来,倒也让人轻松不少。
反正事情已成定局,他便没多说,只是在最后一天问了问谈朔发挥的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徐安成和罗韵诗早早地在约好的地方等着,云层厚重,从边缘透出几点金色的边缘,温度仍然很高。
两人正站在树荫下,远远地看到有人来,按了按摩托车的喇叭。
“等你们半天,终于来了。”
徐安成咬了咬嘴里的冰棍儿,冰棍已经只剩下一根光杆,他随手撇断,视线瞟了瞟,在看到一旁的谈朔时,顿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
“谈朔?听说你前几天考试去了,怎么样,考得上大学吗。”
话音刚落,他便被罗韵诗推了一把:“别嘴贱。”
虽然前几天被谈朔发现了这件事,但何一满一直没来得及和他们说,不过在看到他出现时,两人除了在最开始愣了愣之外,似乎却并不意外。
罗韵诗朝两人点点头,看了谈朔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何一满,目光中带着了然:“我就知道你瞒不住他,这不,还真一起来了。”
……
何一满:你还好意思说。
第53章 去吧
打定主意速战速决, 他们没把时间浪费在闲聊上,简单准备后就立即启了程。
临近中午,几人赶到上次来勘察过的小山丘。
几个月前泥石流造成的混乱早就被清理干净,腐烂在泥泞中的枯枝败叶也消失不见, 大片杂草蓬勃生长, 布满在倾斜的泥面上,远看着是一片绿, 走近了才发现, 仍然是松软的沙土居多。
已经很久没下雨了,空气里都是干燥的气息,却又生机勃勃, 和之前的萧瑟截然不同,但他们都无暇顾及。
“哎,这门口这么多人看着, 我们到时候怎么进去?”徐安成四处张望, 远远地注意到,培训中心门口来回走着巡逻的保安,门也是紧锁的,看起来戒备挺森严。
何一满本来计划自己一个人去, 但是他刚提出这个想法, 就被其他人一致反对, 于是最后只能妥协,让徐安成和他一起。
实际上,谈朔对此仍然有些不满意, 但不管怎么样, 进去的都不可能是他, 何一满对这件事的态度十分坚决, 几次争论下来,他还是只能作罢。
被驳回之后,谈朔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明白对方拒绝的原因,可心里却抑制不住地焦躁不安,来的一路上都格外沉默,除了偶尔会回答一两句问话,其余时间里几乎都是一言不发。
何一满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只以为他是紧张了,凑过去捏了捏他的手心,接着才看向徐安成。
“就按前几天说的那样,我看过了,前面还算是好的,后门看得更严,巡逻的一批接一批,肯定走不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侧门有个进货口,我们可以从那儿进去。”
“行。”
见他看起来对这儿很了解,徐安成也就懒得多想,点头应下,心道到时候按照他说的去做就行。
半晌,准备好出发了,他从包里掏出瓶水喝,不经意扭了扭头,这才发现何一满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远了些,两人凑得很近,正悄悄说着话。
徐安成:?
他嘶了一声,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还是下意识地叫罗韵诗往那边看:“哎,韵诗,他俩这干嘛呢,怎么回事啊,看起来——”
犹豫半天,他冒出来这么一句:“还挺腻歪的。”
罗韵诗转头瞥了他一眼,不是很想搭理。
过了一阵,见徐安成还是时不时往那边瞅,她终于提醒一句:“别一直往那边看了,人家肯定还有事儿要说,你瞎琢磨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听的,直接说不就好了,怎么躲这么远。”
罗韵诗:……
见对方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像是缺了根弦,她缓缓舒了口气:“真的,你这脑子——要是实在看不明白就别想了,等着就行,一会儿就要进去了,记得小心点儿。”
难得被她关心两句,徐安成一乐,心里那点狐疑立即被抛之脑后,笑了两声:“好嘞。”
林中树木茂密,郁郁葱葱的绿,铺天盖地的枝叶搭起一张网,树影斑驳,不远处,两人的身形被错杂的树木遮挡大半,窥不见神色。
何一满本来没什么要交代的,但是看谈朔一路上都缄默不语,神色间也满是阴霾,焦躁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思索了片刻,悄悄把人拉到一边。
“你放心,有徐安成和我一起进去,不会出什么事的。”他低声安慰对方,语气轻松,似乎并不紧张。
何一满确实不太担心,不管怎么样,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就算等会儿他们偷偷闯进去被发现,别人也没法把他们怎么样,最多也只能教训一下。
那些被困在里面的人,都有监护人白纸黑字签的合同,深究起来也算是走了程序,何一满却他们没有,加上有人在外面接应着,这个培训中心再怎么钻空子,也不可能在明面上违法。
“你……”
谈朔紧抿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神色变了又变,却始终阴沉沉的,带着些难以排解的烦躁,一时没再出声。
一路上,他的心始终没有落到实处,轻飘飘地悬在半空,火烧一般,心绪难言,又让人有些恍惚,连自己在想些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既害怕对方的消失,又忍不住心存侥幸:会不会是他想多了,也许只用等上一小会儿,何一满就会一如往常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便野草似的密密麻麻在心里扎根,在谈朔心中盘旋不去,希望事实真的是这样,可无论如何,最深处仍然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就是今天。
这是最合适的契机了。
他盯着何一满看了好一阵,似乎是在打量,又像是在一点点描摹对方的面容,将其牢牢印在心中,眼中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周身的虫鸣吵得人心烦,气氛中更增添了几分沉闷嘈杂,疏朗的阳光被铺天盖地的绿荫所阻挡,阴影投射下来,沉闷而厚重,将两人紧紧包裹住。
即使两人什么话也没说,何一满也感觉出来,他很不安,甚至有些超出这件事的范围了。
他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没事。”
……
沉默半晌,谈朔终于低声开口,却只是一句简单的叮嘱。
“注意安全,觉得不对劲就赶紧离开,不要久留。”
他拧着眉,显得眉尾锋利,平添了几分戾气,隐藏其中的沉郁让人不易察觉,却细细密密笼罩着他,窥不见一点亮色。
而那些他不能宣之于口的挣扎和忧虑,何一满无从知晓,也并没有察觉。
“放心,我明白。”听到对方的话,何一满点点头,心中的疑虑也消散几分,暗道自己肯定是想多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哪儿来这么多复杂情绪。
迟疑几秒,他又想起什么:“对了。”
他强调:“一定要在这里等我们,两个小时之内就出来,千万、千万不要靠近那里。”
“好。”
谈朔敛了神色,闻言眼神暗了暗,没再多说什么。
“那我——”
该说的都说完了,眼看着时间不早,何一满正想说那我就出发了,刚说出几个字,剩下的话便突然停住。
只见谈朔抬起手,捏了捏他的后颈,指腹缓慢地摩挲几秒,带着些冰凉的温度。
“……”
他冻得睫毛颤了颤,微垂下眼,指尖微微用力,攥住对方的衣角,接着便感受到唇上一阵温热,冷与暖相撞,带着无法言说的痒意,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像是点着一簇火,陡然升起热度,滚烫极了。
何一满没想到他突然的动作,惊了几秒,接着眼中闪过笑意,回应般亲了亲对方的嘴角,而后又重新被吻住。
“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脖颈泛酸,伸手推了一下对方。
下一秒。!
何一满猛地一顿,倏地感受到下唇传来轻微的刺痛,似是被狠狠咬了一口,弥漫出一丝血腥味。
对方很少态度这样强硬,和往日里截然不同,这个吻里也仿佛夹杂着锈迹斑斑的绝望,孤零零地立在峭壁悬崖之上,孤注一掷。
直到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谈朔终于放开了他。
何一满低喘几声,耳朵有些泛红,脸侧隐隐发烫,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去看他。
可除了气息有些不稳,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好像刚才的那些感受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怔了片刻,胸口微微起伏,抿了抿唇,怀疑地观察对方的神色:“谈朔,你没有其他的事情要说吗。”
“……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你。”
只是短短几秒,谈朔这时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和往日里别无二致。
他伸出手来,用指腹蹭了一下何一满的嘴角,不明显地笑了笑,周身气息也平缓下来,先前的那些情绪逐渐淡去,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何一满仍然不放心,仔细打量他,却只被对方压了压帽檐,又检查了一遍背包,而后简单道:“别多想,去吧。”
“那我真去了。”
他眨了眨眼,眼看着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时间,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但是他却没发现,在自己转过身的那一秒,谈朔的表情立即淡下去,嘴角变得平直,枝叶间的阴影扫在他脸上,于是更加晦涩-
培训中心背靠深山,连绵的山峦将这几栋楼紧紧环住,如同密不透风的围墙。
何一满沿着山丘的小道一路向下,繁茂的枝叶将两人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
虽然是后门,可这边看守却比前面更加严密,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立即被发现。
他们没往那边去,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径直到了右侧的进货口。
这边其实根本没有供人通过的走道,只有货车出入,但胜在较为宽松,只有一两个人守在那儿。
幸好现在是二十年前,安保设施再怎么严格也总有疏漏,只要有心,总能想到办法混进去,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两人有惊无险地过了这关。
“我靠,怎么这么黑。”冗长的车道一直走不到头,半晌,徐安成忍不住骂了一句。
“也不看看这是哪儿。”何一满朝四处打量,黑暗中,一切都是模糊的,“人家货车有车灯,我们总不能这时候把手电筒打开。”
这和站在马路中间大喊“我闯进来了快来抓我”有什么区别。
“他——”
“等等。”
徐安成正要说话,下一秒便被打断。
两人原本靠墙走着,随着他们逐渐走远,身后的那点光亮也越来越黯淡,最终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漆黑。
寂静之中,除了他们小声说话的动静,便只剩下头顶水管处接连不断的滴答水声,可下一刻,何一满却突然听见了其他声响。
像是几人的嘈杂脚步,由远及近,还隐隐伴随着交谈。
“操。”徐安成也听见了,僵了僵,脚步一顿,压着声音问:“有人来了?”
第54章 围墙
两人倏地僵在原地, 听着这阵声响一点点靠近。
只过了短短几秒钟,杂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在寂静中被放大无数倍, 让人不由得更加紧张, 似乎下一秒就要凑到他们跟前。
何一满下意识屏住呼吸,脚步僵了僵, 偏过头, 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但除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以及望不到头的车道以外,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几分钟前他们能成功进来, 是趁着运货钻了空子,可这时候巡逻的人就站在门口盯着,没有别的事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想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
前后大门都被严防死守, 正是这个原因,何一满选择了这条隐蔽的货车道,然而这边虽然看守不严,却是一条大路从头贯穿到尾, 没有任何岔路, 坦坦荡荡, 根本找不到地方躲藏。
可现在要是不躲,那就等同于直接往死路上撞了。
“我靠,怎么办。”徐安成慌得不行, 紧贴着墙壁, 下意识弓着身子问他。
何一满同样压低声音:“还能怎么办, 赶紧找地方躲躲。”
话虽然这么说, 但他也很清楚,这里他妈的光秃秃一片,一盏灯也没有,周围也都是模糊不清,就这么直挺挺的一条路,要么前进,要么后退,根本没有第三种选择。
紧张之下,明明才过去半分钟不到,时间却好像被拖长,何一满手心渗出细汗,死一般的沉寂中,连心跳声都变得嘈杂。
过了几秒,他缓了缓呼吸,冷静下来想办法,心想总不能就这样在这儿干等着。
因为怕被人发现,两人一直没打灯,摸着黑走了一路,而迎面走过来的那些人却是高举着手电筒,不停地交谈着什么,大概只是在聊闲话。
随着他们走近,手电筒发出的强光交错着扫过来,就像黑暗中的几盏探照灯,交错明灭,视线也清楚了不少,时不时在身侧的水泥墙壁上划过明亮痕迹,几簇火苗一般,闪烁得有些晃眼,又很快就熄灭。
起初,灯光并不强烈,但很快就越来越清晰,连带着隐隐照亮了周围的环境,忽明忽暗,像是悬挂在头顶的老式灯泡,同时又带上了点旋转效果。
短暂顿了一会儿,何一满没再犹豫,借着光线迅速朝四周打量一番,同时手上也没闲着,贴着墙壁上下细细摸索。
他语气迟疑,低声道:“我记得之前这边——”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他便感受到指尖抵上什么东西,触感冰凉,还有些粗糙,倏地一愣,话语也下意识顿住。
见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徐安成紧张地朝那边望了一眼,又转过头来,赶紧追问:“什么?这边怎么了。”
“等等——”
何一满没回答,感觉到水泥墙壁上突出来一小块,手上动作没停,把那一片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接着便立即凑过去,借着灯光仔细观察。
“我好像找到了。”
微亮的光线一闪而过,他将手搭上去,找了找方向,而后便用力压下去,“啪嗒”一声,面前出现一道细微的缝隙。
“我操?”
徐安成看傻了,面露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愣在那儿干嘛,还不快进去。”
门内没有任何光亮,看来应该是没人,何一满在心里松了口气,担心这扇门会发出怪异声响把人引来,刻意放缓力道,拧了拧门把,把门缝开大了些。
其实他也不确定通道是不是在这儿,只不过情况紧急,只能赌一把,直到摸到门栓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后背也隐隐汗湿。
虽然不知道门内是什么情况,但如果他们现在不进去,等来的结果不是被人迎面撞上,就是在进货口被巡逻的保安发现。
眼看着那群人已经近在咫尺,何一满来不及想其他的,催促着对方抓紧时间。
徐安成反应也挺快,见门开了,二话没说立即从这扇门的缝隙钻进去。
彻底离开了那群人的视线,何一满轻手掩上门,落下门锁,最终把一切都归回原位,喘了口气,这才来得及去看四周。
进来之前见里头同样漆黑一片,一点光线也没有,又和车道相通,他只以为是仓库之类的地方,仔细观察后,虽然其他的不能确定,但很明显,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仓库,而是条狭窄的走廊。
“这他妈是哪儿,我们等会儿不会找不出去了吧?”
徐安成的视线朝四处扫了扫,见空无一人,摸索一阵打开手电筒。
两侧墙壁逼狭,几乎只能容纳两人通过,再往前走几步后便是一个拐角,不知道通往哪儿去。
但是没来由的,何一满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就这一条路,大不了原路返回,先往里面走走看。”
在走道里七拐八拐地绕了好一会儿,半晌,两人终于在前面不远处看到了出口。
绕过最后一个拐角后,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一扇老式铁门静静杵在面前——其实在这个年代算是很常见的款式,铁制雕花,微微生了锈,上半部分是防盗门样式,空心的,明明是普通的画面,在此时却应景得有些阴森。
“没人?”
徐安成等了一阵,率先开了门走出去,“这地方是干嘛的,地儿还挺大。”
门外仍是漆黑的,却开阔了不少,似乎从这里开始,两人才算是真正进了培训中心内部。
视线落在眼前的空旷场地上,何一满突然愣了愣,心中闪过什么,却抓不到头绪。
很快,他反应过来——这里不就是鬼屋的购票大厅?
之前,他们一行人在这里排了近半小时的队,但现在的景象却和那时候截然不同。
光洁明亮的瓷砖地面和围在角落的沙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硬的水泥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又混杂着浅淡的腐朽气息,寂静中透出几分诡异。
渗人的冷气顺着脖颈延伸,紧紧贴着皮肤,何一满下意识拉了拉衣领。
这里空间不小,齐整的一片平地,大概能容纳上百人,却什么东西都没有,空荡荡的,一侧墙壁上悬挂了盏陈旧的小灯,光线暗黄,起不到照明的作用,破损的电线胡乱粘在墙壁上,一点点蜿蜒向上,杂乱无章。
“这是个……小广场?”徐安成开了手电筒,把每一个角落都照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接着又把光朝地面晃了晃。
“地上这他妈——是些什么东西。”他发现了点不同,皱了皱眉,蹲下来细看几秒。
黑暗中看不太清,水泥地上分裂出细小的缝隙,像是干涸的土地,又被染出几点深褐色的痕迹,拖出长长一条,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块色彩偏淡的地方,灰中泛着白。
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那儿站了很久,以至于地面上的水泥灰都被刮下一层。
何一满神色暗下来,没出声,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对着地面上杂乱的痕迹按下快门,留下几张照片。
“走吧,那边有楼梯,上楼看看。”
上楼后,与楼下的死寂不同,除了两人脚步的沙沙声,耳边似乎充斥着其他嘈杂声响,像是有人躲在角落窃窃私语,用指甲扣刮墙面,细微而找不到源头。
不仅是这样,何一满倏地发现,眼前的景象也变得越来越熟悉,有那么几秒,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回到了梦里,只要沿着走道往前,就能看到谈朔奄奄一息地被关在禁闭室。
墙皮斑驳,走廊侧边一扇扇门均是紧闭着,似乎上了锁,徐安成试着攥了攥门把手,没动静,只能放弃,转而举起相机猛拍几张。
前不久,报纸上印着不少宣传培训中心的报道,还配备着几张图片,但图片中的画面和这里相比,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地方。
在外面从正门往里看,这里分明和普通的学校没有太大区别,几栋大楼排列整齐,教室明亮,顶多看管严格了一些,那些慕名前去的家长估计想不到,这些只是特意呈现出来,让他们看到的假象。
紧贴墙缝的水管传来哗哗水流声,几秒后又逐渐消弭,不断循环,在紧张中更增添压抑的气氛,黑黝黝一片,只有手电筒的光束中飞舞着扬尘。
几分钟后,何一满不知道看见什么,微微起抬眼,脚步也顿了顿。
是一扇熟悉的房门。
和其他上着锁、与牢房无异的铁门有所不同,却又没有太大差别。
门没关,微微虚掩着,几点微弱的光线从里面泄露出来,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铁门正中间挂着块牌子,大概是记录了一些个人信息,表明是某某医生的办公室,而上面写着全然陌生的名字。
何一满下意识想起自己之前在办公室看到的那张工作牌,正要进去,又警惕地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后,确定里面没人,这才拉开门。
“奇了怪了,这儿的人都跑哪儿去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徐安成嘀咕一句。
办公室里的摆设倒没什么变化,反而少了些陈旧气息,很多东西像是新添置的,而桌边的挂钩上同样有一张工作证,却并不是何一满的名字。
也是。
何一满抿了抿嘴,怎么可能会写他的名字。
松了口气后,他的目光不经意瞥向房间另一头,却意外地发现,对面本该有一扇房门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只剩下光秃秃一面墙壁。
这扇门……
他皱了皱眉。
“怎么了,看什么呢?”
徐安成在办公桌上翻翻找找一阵,为了节省胶卷,只捡着最重要的东西拍下来,转过头见何一满像是在发呆,便出声问他。
“没什么,就是……”
何一满踌躇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自己早知道这里应该有扇门,现在这扇门却凭空消失了?
顿了片刻,徐安成正把桌上被他翻乱的文件重新塞回去,下一秒,一阵突兀的响动从外面传进来。
声音十分细微,听起来就在走廊外面不远处。
两人显然都注意到了,对视一眼,没出声,立即走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这动静是从左手边传过来的,伴随细碎的交谈,像是有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但声音太小,一个字也听不清。
隔了几秒,其间还夹杂着几阵怪异的杂音,沉闷且有攻击性,听不出来由,隐隐嘈杂,又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显得有些渺远。
何一满拿过相机,心中隐约有了猜测,神色冷下来,贴着墙壁慢慢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缓和了略有些僵硬的肌肉,心跳加快几分。
直到走到声音响起的地方,靠墙屏息站在铁门外时,他便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也突然间明白过来,那阵撞击般的响动到底从何而来。
是有人被绑在椅子上,又被反复电击而挣扎发出的闷响。
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他只能看见一群白大褂围在一起,房间不大,光线略有些暗淡,刚凑近过去,刺鼻的药水味和血腥气便涌入鼻腔,让人喘不过气,又十分熟悉。
是第一次看到谈朔时,那间1521号房,一模一样的感觉。
但这并不是1521。
隔得有些远,他听不清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只能隐约辨认出“加点剂量”、“要不再饿几天”、“骨头真是硬”之类的话。
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没什么起伏,也不带太大的情绪,仿佛只是闲聊家常,但搭配上这样的内容,便显得冰冷怪异,让人作呕。
何一满咬了咬牙,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气来。
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景象,也是这些人的态度,轻描淡写地做出这些让人作呕的事,那时候谈朔被关在里面,是不是也被这样折磨?他又是怎么撑过去的。
徐安成显然也猜出了里面是在干嘛,怒上心头,在身后杵了杵他的手臂,低声催促道:“快照下来。”
房间里站了不少人,紧紧围聚在一起,把最中间的椅子挡得严严实实,何一满举着相机,换了好几个方向,仍然没法完全照清楚。
没办法,他抿了抿嘴,指尖微微收紧,手心渗出些细汗来,接着放缓动作,极轻地将房门推开了些。
运气好的是,这儿的设施似乎都挺新,开门时一点声响都没有,再加上里面的人并不警惕,吵闹之中,白大褂们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直到用力按下快门,将这些画面记录下来时,何一满终于松了口气,心头陡然涌起些尘埃落定之感。
“我们……”
这里不宜多待,拍下来照片后,他转过头去看徐安成,打算从原路离开。
说话间,余光不经意地后移,下一秒,他的视线一顿,猝不及防地与站在不远处的几人对上。
对方穿着白大褂,目光惊疑不定。
空气凝滞了一瞬。
……
我操——
何一满惊在原地,一时忘了做出反应,而对面几人戴着口罩,也正皱眉看过来,似乎是奇怪他们是从哪儿跑来的,时间也在这几秒静止。
下一刻。
双方几乎同时回过神来,何一满猛地一顿,心中发凉,立即退后一步,心想这下完了。
他一边匆忙地把相机塞进包里,一边扯了徐安成一把,也顾不得压低声音,慌乱道:“跑!”
来时走了半天的路,这时候却被无限缩短,两人慌张地原路返回,那些戴着口罩的白大褂也没打算放过他们,不知道相互交代了两句什么,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穷追不舍地跟在后面。
到了关键时刻,人的潜力都会被激发出来,手电筒被塞在背包里,没法照明,他们却一点儿没停顿,踩着漆黑的暗色一路穿过走廊,哐当一声把铁门拉开,墙缝间抖落几层灰。
与此同时。
一声尖利且拖着长调的警报声在头顶响起,刺耳极了,如同一声雷炸响在耳边,惊得两人手抖了抖,下意识回头看一眼。
“这他妈是不是——”
徐安成用尽全力狂奔,此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被这阵巨响压着,大声骂了句脏话,断断续续道:“这是不是有点、太隆重了。”
“反正照片已经拍到了。”何一满反手栓上门,缓了口气,快步穿过曲折的走道通向外边,“别废话了,抓紧点儿,不知道等会儿大门口会不会被人赌上。”
……
结果不出他所料,卸货口巡逻的保安估计也接到了消息,严防死守地杵在出口的栏杆处,根本没法儿从这里出去。
“走不了了,去那边。”
远远地看到这幅场景,何一满当机立断地停下,转了个方向,沿着外圈的围墙加快脚步,背包里的东西哐当作响,他紧了紧书包带,呼吸有些急促,几点汗水从额前滑落。
培训中心三面环山,除了刚才那个人工出口,其余的地方拥挤着接连不断的杂草,藤蔓顺着砖砌围墙向上延伸,枝叶繁茂,另一头缠绕着树干,正好形成了天然的绳梯。
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此时陡然接触到阳光,何一满禁不住眯了眯眼,过了一阵才适应光线,被冷汗浸湿的衣领也逐渐升起温度。
沿着上坡走了片刻,他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伸手拽了拽那一长串藤蔓,接着便绕了几圈缠在手上。
“这破地方,总算出来了。”徐安成对这种事情向来很擅长,不用他提醒,已经熟练地翻过围墙。
何一满见状扬了扬眉,没多说,也借着藤蔓的力道翻了过去,却在刚跨坐上矮墙时,不知道想到什么,心头猛地一跳,动作也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但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下一秒,他便从墙头跳了下去。
背包里装着相机,被何一满小心护在身前,心想幸好没出什么差错,不然这次打草惊蛇,自己这计划估计得泡汤。
跳下围墙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朝落脚的地方瞟了一眼,满是杂草,就算摔了估计也没什么感觉,可很快,在终于感受到脚下的不对劲时,他的表情立即变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念头突然涌上他的心头,明明毫无缘由,却死死包裹住他,密不透风地织起一张网。
这道矮墙——
电光火石之间,何一满猛然反应过来事情不对,虽然心中满是难以置信,却还是心底一沉,惊慌不已。
他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在慌乱之下不自觉地抬起眼,尽可能地朝远处看。
恍惚中,他的目光也变得很轻,穿过厚重的水泥墙壁,穿过茂密山林和冰冷的铁丝网。
重叠的山峦中,谈朔仍然站在那个小山丘上,似乎正在看着他,两人视线交汇。
第55章 回去了
一秒钟不到的时间, 却在寂静中被无限延长。
强烈的失重感席卷全身,何一满像是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既是无能为力,也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 动作滞住。
他身体发冷, 竭力动了动指尖,心里有数不清的话想要质问, 却又有些恍惚, 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如同从悬崖坠下,想要挣扎, 却由不得自己控制。
谈朔他……
周遭的景物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拥挤的树叶绿得晃眼,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阳光投射出一道道光束, 扬尘飞舞,耳边寂静无比,又聒噪着蝉鸣。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暂停,何一满眼前的画面散落成一块块碎片, 逐渐褪去颜色。
恍惚中, 他的思绪回到一天前。
已是夜晚, 浓重的夜色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最后一门考试也已经结束,何一满在房间里为第二天的事做准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谈朔说话。
两人原本只是随意聊天, 半晌, 话题却不知不觉转了个弯。
他迟疑了很久, 终于抬眼看向谈朔, 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谈朔——”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怎么办?”
话问出口,对方便沉默了一瞬,微微垂下眼,敛去神色,没出声回答。
夜色浓重,月色与灯光都被挡在窗外,略显嘈杂的蚊虫鸣叫声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何一满已经维持不了原本的动作,指尖微微收紧,在心里暗暗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下一秒,他终于开口。
谈朔看着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却又承诺一般说:“不管多长时间,我都会等。”-
“何一满!”
一道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何一满迅速从回忆中抽离,用尽全身力气朝声音处看过去。
是徐安成在叫他。
对方翻下围墙,顺着山丘向上,跑到一半却发现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终于发现事情不对,神色焦急地叫他,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一满喘了口气,看了他一眼后,又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更远的地方。
谈朔的那句话在他心头挥之不去,语气分明很淡,甚至带着点随意,可是在这时候细想,他心中却猛地一钝,被划破一道细小的缝隙。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也许对方早就做好了分别的准备。
可这怎么可能?
是什么时候?
……
他咬咬牙,心中升起些许怒气,想要开口质问对方,张了张口,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抬头时,何一满本来应该看不见的,可这时候却真真切切地对上谈朔的目光。
对方神色平静,脸色却隐隐发白,因为隔得太远,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着对方嘴唇一张一合,似是简短地说了句什么。
从口型看,他在说:“去吧。”
回家吧。
去过属于你的生活。
这样简短的告别,却在两人之间勾画出一道泾渭分明的长河,天堑一般横亘于身前,没人跨得过去,也没人知道再次见面的时间,甚至来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心中的思绪压得人喘不过气,但已经没有时间了,何一满狠狠皱眉,微偏过头,趁着最后的时间迅速解开书包带。
“徐安成,接着!”
他用尽全力把相机扔出去,相机并不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下一秒便被稳稳接住。
徐安成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是什么意思,看到有东西被扔过来时,立即冲上前去接,脚下不自觉踉跄几步,再抬起头时,何一满已经失去了踪影-
说不清过了多久。
灰白的夜空染上几点亮色,一圈浅光从云层边缘透出来,逐渐晕染成一大片,月亮还剩下一点极浅的痕迹,又很快消失不见,天色渐明。
日出了。
何一满觉得自己很清醒,又好像十分恍惚,眼前雾蒙蒙一片,说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身体沉重地如同灌了铅,没法醒过来。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脑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似是在努力叫醒他,隐隐驱散残留在身体中的疲倦。
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也搭在身体的另一侧,下一秒,在手心触到一个略显坚硬的物体时,他蜷了蜷手指,迷迷糊糊地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怎么搞的?
感受到地面凹凸不平,还隐约有些硌得慌,何一满在心里下意识抱怨,什么东西这么硬,跟躺地上似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却霎时心里一惊。
……
这里是哪儿?
一瞬间,何一满便猛地清醒过来,心中也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立即坐直了身体,手上还沾着零散的泥沙,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
太阳高悬在头顶,满目的白色让人禁不住恍神,他眯了眯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回过神来,正打算站起身,小腿倏地传来一阵刺痛。
“嘶——”
何一满吸了口气,这才发现脚下搁着一块略有些尖利的石头,微微用力把它踢到一边,又下意识拍了拍裤腿的灰。
下一秒,他想起来什么,没停顿,立即朝身边看去。
身后还是那堵熟悉的围墙。
幸好还在。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可没等彻底放下心来,他又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视线动了动,仔细打量周围过后,脸上顿时没了血色,神色间也带上几分惊慌。
——不一样。
不管是仍显破败、但明显重新上过漆的矮墙,还是不远处平坦宽阔的大路,以及鬼屋侧门血淋淋的招牌……
四周是山林中特有的喧闹,夹杂着远处的汽车轰鸣,鸟鸣不止,一个人也没有。
这些画面无不昭示着一个事实——这里绝不是二十年后,而他也是真的离开了。
怎么可能?
……
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
他以为——
“操。”
何一满浑身发冷,狠狠咬了咬牙,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呼吸急促了几分,两三步走到围墙边上,顿了几秒后,脚下用力,再次从同一个地方翻过去。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几乎畅通无阻地翻进了鬼屋,脚下稳稳地踩着坚硬的水泥地,没有任何异样,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何一满不死心,里里外外把这里找了个遍,可半个多小时下来,除了随意摆放的石子和几堆杂草外,什么也没有。
折腾了半天,他喘了几口气,眼尾很红,脸色却隐隐有些发白,气不过,走上前狠狠踹了一脚围墙,力道很重,夹杂着无处发泄的气愤和绝望。
咚的几声。
簌簌掉落下几点泥灰,而后又重归寂静,只剩下他轻微的喘息声。
他什么也做不了。
“哎,什么人,你在这儿干嘛?”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打破了此时的安静,何一满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神色警惕,看这人身上穿的小马甲,应该是鬼屋的工作人员。
见他不应答,工作人员皱了皱眉,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怀疑,打量他道:“问你话呢,现在才七点多,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始检票,你是从哪儿进来的?”
“我——”
何一满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根本没法思考其他的事情,甚至连他的问话也没怎么听清。
半晌,被对方面露疑色地注视着,他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拨开纷乱的思绪,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原来还没到检票时间,难怪这儿都没人。”
他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尽量神色坦然道,“刚才看侧门开着,我就直接进来了,出口在哪儿,我先出去吧。”
“行。”
对方思索了几秒,倒也没多怀疑。
毕竟这里只是个娱乐场所,也没什么贵重物品能被惦记,再说,想提早过来排队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穿得也挺奇怪,一开始倒真是吓了他一跳。
“出口就在那边,你直接从那儿出去,别乱走啊。”他只是听到了动静,于是随便过来看看,闻言便朝另一边指了指,没再多说别的。
没办法,何一满只能顺着对方指出的方向离开。
他醒过来时,背包就在一旁安安稳稳地放着,于是起身的时候就顺手拿了起来,也顾不得看里面有没有丢东西。
现在从鬼屋的正门走出去,又和人交流了两句,何一满脑子终于清醒了不少,将包背到身前,想检查一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正是早晨,才过了这么会儿,不久前被云层遮挡大半的阳光灼热了许多,将他的肩头也染上一层亮色,暖烘烘的。
刚出鬼屋大门,没走两步,何一满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回头看了一眼,几米高的大门矗立在原地,铁锈斑驳,是特意做出来的效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奇了怪了。”他拧了拧眉,伸手摸了一下后颈,暗自嘀咕一句。
明明是大白天,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感觉背后有些发凉,像是正有人注视着他。
强烈的窥视感挥之不去,但并不让人惊慌,只是在炎热中夹杂着阴冷寒气,冷飕飕的,但当他回头去找的时候,却又什么也没发现。
心里奇怪,但何一满并没有太过在意,满心想着既然在这找不到办法回去,那就只能回去上网查查,看能不能发现点线索。
虽然他已经醒过来,脚下却是轻飘飘的,一路上如同踩在梦里,稀里糊涂地叫车回了家,进家门后,仍然觉得身体发虚,而之前紧张又危急的逃跑,于他而言明明就发生在一个多小时前,可画面却变得无比模糊。
——就像是做了个梦。
走进卧室,何一满记着要去桌前开电脑,然而没走几步,他却脚下一软,浑身都要被疲惫压垮,下一秒便倒在床上,脑袋刚沾上枕头,就立即沉沉睡去。
耳边一片寂静,只有隐隐响起的布料摩挲声,微不可察,他迷迷糊糊地睡着,只觉得身上发冷,阴冷的气息一点点从他的颈间往里钻,逐渐包裹住全身,指尖也是冰凉的。
他翻了个身,彻底睡着了。
……
再睁开眼时,何一满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滴、滴、滴……”
略显刺耳的声响划破沉寂,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有人聒噪地在耳边说话,何一满没睁眼,困意挥之不去,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断。
只短暂安静了两秒,很快,对方又再次打过来。
“喂——”
他拧了拧眉,伸手摸索了一阵,终于按下接听键。
“你干嘛呢,一整天都没什么动静,怎么还把我电话给挂了。”郑季同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过来,隐约有些失真,何一满心里却瞬间涌上熟悉感,生出些好久不见的感慨来。
他悄无声息地睁了眼,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动作间,空调被缓缓从他身上滑落,带着未消散的热意。?
他垂眼看了几秒,但思绪迟缓着,并没有多想:“刚睡醒,怎么,找我有事儿?”
“睡到现在?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对方语气提高几分,接着又说道,“反正闲着无聊,出来吃个饭呗。”
刚才睡了一觉,就像是要补回他流失掉的体力,这时候醒过来,何一满总算精神不少,但他心里记挂着事情,声音里也提不起兴致,更没有心情出门吃饭。
窗帘紧闭着,却挡不住窗外的光线,已经是黄昏,浓郁的橘黄色从外面洒进来,明晃晃的,使得房间里亮堂不少,连带着被褥也增添几分暖意。
他顿了几秒,正要张口拒绝,却又听到郑季同说:“昨晚你可是已经放过我一次鸽子了,今天你必须来啊,别告诉我你又没时间。”
听到他的话,何一满先是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昨晚发生了什么,接着才隐约回忆起来,沉默了几秒。
“……”
算了。
他缓缓叹了口气,翻身下床,随便换了身衣服。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赵雅静给他挑的那件短袖,是二十年前最流行的款式,放到现在倒像是在走复古路线,也难怪当时工作人员多看了他两眼。
床边仍然是一张书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陈设,桌上摆着电脑和游戏手柄,整个房间都变得截然不同,没有破损的木桌,没有几乎撞到玻璃窗的树枝。
也没有谈朔。
想到这里,他指尖收紧几分,手心传来一阵刺痛,脑子里一团乱麻,像是放空了一般,缓慢地收拾之后便走出房门。
“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雅静斜躺在客厅沙发上,看起来是在追剧,见何一满从房间里出来,惊讶了一瞬,“我还以为你不在呢,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老妈。”
见到这样的赵雅静,何一满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叫了她一声,接着又想起什么,神色迟疑,似乎有话要问。
“怎么了,这种表情,跟几百年没见了似的。”赵雅静笑着看他一眼,关了手机,从沙发上坐起来。
“……”
何一满张了张口,心中的疑问在心里压了一层又一层,组织了半天语言,他最终还是敛去神色,扯了扯嘴角。
“没什么。”
他能问什么?
难道要问对方记不记得,二十年前自己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问她记不记得那段经历,还有……记不记得谈朔。
可如果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该怎么办,如果——
“老妈,我出去一会儿,不用给我留晚饭。”-
赶到约好地方时,正好是六点多,包间定在二楼,何一满穿过人群,被服务员领着进了包厢。
人不多,五六人围一桌坐着,桌上飘着热腾腾的菜香,空调冷气很足,驱散了他从外面带进来的暑气。
都是熟人,见他过来了,里面立即热闹起来,招呼他赶紧进来坐下。
“终于来了,等你好半天,菜都要上齐了。”
郑季同坐得不远,朝他招了招手,又递给何一满过来眼神,示意他坐到对面的空位上去。
何一满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下一秒,便对上一个人的目光,茫然了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是钟窈。
对方就坐在空座旁边,见他看过来,她抿着嘴露出笑容,又挪了一下椅子,何一满愣了愣,看了看她,又看向郑季同。
郑季同啧了一声,冲他点点头,眼神中满是催促,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何一满:……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觉得空调的温度更低了些,冷气簌簌地往外吹,带着冰润的凉意,一下就攥住他的后颈。
第56章 没办法了
“愣着干嘛, 还不快坐过去。”
等了一阵,见他还是站在原地不动,郑季同忍不住了,直接走上前, 把他按到空位上坐好, 接着又打量他两眼道,“怎么回事, 看着跟没睡醒似的。”
何一满张了张口, 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一桌人吵闹的说话声盖了过去。
“可不是没睡好,看他这黑眼圈重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去做贼了。”
“对了,说起来,你昨天跑哪儿去了。”
“还真是, 平时不是都最积极, 这回连吃饭都不肯来。”
……
何一满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面对众人的调侃,勉强地笑了笑,随口说了点什么含糊过去, 大家也没追着不放, 很快就转移话题, 继续热火朝天地聊着。
菜早就上齐了,几人原本就是在等他来,这时候便纷纷动了筷子, 饭桌上冒着腾腾热气, 在灯光下似是蒙上一层雾, 隐隐模糊了何一满的视线, 而他也出奇地沉默,微垂下眼,目光落不到实处,似乎是在发呆。
缄默半晌,愣神中,一个白瓷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几片茶叶在表面漂浮着,泛着清淡的香气。
杯底搁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何一满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你怎么了,这两天有点不对啊。”钟窈就坐在他右手边,见他半天不动筷子,犹豫后,倒了杯茶递给他,神色间中带着点关切。
大家都是高中同学,两人并不陌生,但也算不上十分亲密,而郑季同这一通操作下来,何一满就算是再迟钝,也多多少少有了点感觉。
如果放在以前,他可能压根不会往这个方面想,大家都是朋友,坐哪儿不是一样。
但现在不同。
既然没这个意思,就不能给人家希望。
对此有所察觉之后,他本来是不打算在这儿坐下的,但却一个没留神就被郑季同按了下来,既然已经落座,这时候也没法非说要坐别处,只会让大家都觉得尴尬。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没睡好。”听到对方的问话,何一满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
他声音很低,简单答道:“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两人平时相处就挺随意,钟窈又是直来直往的性格,一眼就看出来对方的言不由衷,对大家的回答也显然是敷衍。
“真没什么事儿?”
聊了两句,她食指轻敲了一下桌面,侧了侧身看着他:“你……”
她刚凑近了点儿,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手边便传来哐当一声响动,声音不大,却十分突兀。
钟窈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余光瞥见摇摇欲坠的茶杯,瞳孔微缩,想要伸手去接,但已经来不及了,立即下意识向后躲开。
“小心——”
陶瓷杯原本安安稳稳放在桌边,不知道被谁碰到,试探地在餐桌边上晃动几秒,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很快就朝着何一满那边直直地掉落下去。
“!”
哗啦两下。
杯子倒是没碎,只不过等他注意到这儿,站起身想要躲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唰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摩擦发出拖长的响动。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何一满感受到手臂上一阵湿润,瞥了一眼后才发现,袖口已经湿了大片,晕染出较深的痕迹。
大半杯茶不偏不倚地洒在他身上,一滴没剩,地上却是挺干净,除了极少的水渍,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何一满:……
“我靠,没事儿吧。”
其他人也被这阵动静惊到,安静了一瞬,看到只是掉了个杯子,这才重新吵嚷起来,一边又去要了个茶杯,一边让何一满赶紧擦擦,笑声也没停歇,说还没见过他这么倒霉的,这茶泼得有水平。
钟窈立即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赶紧抽了几张餐巾纸:“对不起啊,刚才没注意,我给你擦擦。”
“不用。”
何一满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极轻地拧了拧眉,眼中划过一抹迟疑,接过对方手中的纸,“没关系,我去外面洗一下。”
没等对方回答,他便拉开椅子往外面走。
空调房里冷得不行,他离开家门时随手拿了件外套,在包间坐下没多久就拉紧了拉链,却怎么也压不住周身的冷气。
这时候到了走廊上,温度虽然也算不上高,何一满却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些意外地顿了顿脚步。
出来没一会儿,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那阵如影随形的异样感好像骤然消失了,冰得渗人的凉意也渐渐褪去,周身回暖。
何一满捻了捻指尖,神色莫名地朝里面瞥了一眼,接着才转头去了洗手池。
细微的水声后,他把外套脱下来,随便擦了两下袖子,盯着袖口较深的痕迹看了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没再动作。
“干嘛呢。”
没过多久,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郑季同拍了拍他的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这状态,不知道的还以为——”
他嘴上向来没把门,顿了几秒,而后开玩笑似的说:“还以为你失恋了。”
何一满没出声,半晌,终于动了动嘴角,表情间却完全看不出愉悦:“开什么玩笑。”
“行了,回去吧。”郑季同没再多言,看了一眼他湿透的衣袖,开口道,“等你打算好了,跟我说说呗。”
说完,他正要离开,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等等。”
何一满似是想起来什么,总算提起来点精神,决定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见对方停下,他飞快地朝门外看了看,接着才道,“我还没问你,今天这什么情况?”
郑季同神色意外:“总算看出来了。”
他乐了两秒,发现对方神色认真,并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打算,这才收敛了些,挑了挑眉:“怎么了,我还不知道你?又没有别的情况,试试也没什么。”
“你——”
“我什么。”郑季同继续道,“说真的,到时候事情成了,你可还得感谢我。”
……
何一满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多说,也没打算再在这儿和他磨时间,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咬着牙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他声音很轻,语气中含着些郑重,还有不易让人察觉的、更深的情绪,轻飘飘的,让人没法抓住,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
郑季同:???
“不是,什么意思?”
他被何一满这句话中丰富的含义惊住了,愣了几秒,直到他走远了,才终于反应过来,立即跟上去追问:“哎,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郑季同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难不成昨天晚上,何一满就是跑去和别人谈恋爱了?
走廊上一路,不管郑季同怎么问,他都没再继续解释,若无其事地回去坐下,却始终神色恹恹,脸色也隐隐有些苍白。
吃饭的这段时间里,钟窈还是没放弃,几次过来搭话。
何一满只是礼貌地应答,其余的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要表达的意思十分明显。
而郑季同虽然不了解别的,但也明白了他的态度,主动打了圆场,想着补救一二,等有时间了再单独找他问清楚。
夏日空气干燥,没出十分钟,衣袖已经干了大半,何一满仍觉得冷,终于还是忍不住穿上外套,又下意识摸了一下后颈。
他打量着众人的神色,发现他们似乎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可细密的凉意就夹杂在空气中,虽然断断续续,却始终缠绕在他身边,一缕缕将他包裹住,冰块似的刺人,连带着重新斟满的茶杯也没了温度,骤然冷却下来。
即使他频频走着神,也完全没办法忽视这阵异样,一顿饭吃下来,简直是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自在,唇色也冻得冷白。
事情发展到这时候,何一满也几乎能确定,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至于原因——
上午回家后,他倒头就睡,一觉醒来,仍然觉得有些恍惚,而之前那一段记忆也更加模糊,光影重重,许多画面都重叠在一起,变得十分遥远且不真实。
有那么几秒,他甚至怀疑,也许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比真实,又无比漫长的梦。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怎么可能呢?近一年的时间,认识的那么多人,许许多多的经历,每一段对话、每一次见面和亲吻。尽管记忆飞快地从指缝间流逝,他也没法不在意,也不可能是假的。
谈朔是真实存在的。
心中的念头杂乱无章,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饭后,何一满按耐下情绪,没再多留,只随口应下了郑季同一句话,立即打车回家-
天色已经暗下来,半边天被浓墨重彩地晕染开,夏天的气候瞬息万变,没过多久,竟升起些风雨欲来之感。
回家后,何一满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再出去过。
坐在桌边打开电脑时,他的手肘不经意碰到随手放在桌边的背包,清脆的声响后,一个小物件从包里掉出来,径直掉在地面上。
是一把钥匙。
他把钥匙捡起来,和夹着那张空白的A4纸的文件夹放在一起。
意料之中的是,网上能搜到的信息没有任何变化,只有语焉不详的含糊片段,细碎的信息夹杂在一起,让人理不清头绪,何一满浏览着帖子里那些话,心里像被狠狠攥了一把,透不过气来,溺水一般喘了口气。
半晌,他终于没法忍受,关了电脑屏幕,咬着牙靠在椅背上,动作间,膝盖重重地撞到桌角,闷闷地响了一声,他却完全没感受到疼痛似的,死死拧着眉,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没再有动静。
窗帘紧闭着,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光圈一点点晕染开,寂静中,窗外传来一阵微小的声响,一开始很轻,但很快就密集起来,噼里啪啦的。
下雨了。
在雨声的遮盖下,房间里的动静显得更加微弱。
何一满声音有些抖,话语从指缝间溢出来,翻来覆去,却并没有完整的句子。
他妈的。
他说:“谈朔——”
……
“我没办法了。”-
已至深夜。
夜色凉如水,夏季的晚风本该是柔和的,此时却染上几分刺骨的寒意,雨声一直没有停歇,到了夜间,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剧烈地击打着窗口,嘈杂不已,让人禁不住窒息,又被紧紧隔绝在外。
狂风裹成一团,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窗口,哐当作响。
屋里没开灯,漆黑一片,何一满静默地在床上躺着,半张脸陷进被子里,明明闭着眼,却始终毫无困意。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玻璃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撞开了,厚重的窗帘被吹得不断往上飘,雨点接连不断砸进来,冷到了骨子里,紧接着,闪电划过夜空,将房间照亮了一瞬。
雷声没有停。
屋内一片死寂,何一满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是一片空白的,抱着几乎不可能的侥幸,好像只要他不去想,就可以当作所有事都没有发生。
可下一秒,他的肩头却突然传来一点重量。
像是有人死死按住了他,情绪浓重,渗人的寒意一路传递过来,逐渐蔓延上他的颈间,带着黏腻的冰凉触感。
雨声风声不停歇,黑暗中,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却清晰感受到了浓重的死气,阴森森地涌过来,让人无法动弹。
明明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可何一满好像察觉到什么,指尖抖了抖,无声息地睁开眼。
第57章 心绪难平
屋内仍然是暗沉的, 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狂风掀起窗帘时,夜空划过几道闪电,锋利的白光沿着窗台缝隙扫进来, 一闪即逝。
此时是深夜, 深沉暗色中,何一满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但他能够确定的是, 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了。
可就算是这样,肩头的重量却昭示着对方的存在。起初力道不重, 半晌,察觉到他挣扎着起身的动作,便立即将他狠狠扣住, 强硬而不容拒绝, 像是燃起了一簇火,带着灼人的热度,一路滚烫地涌进他心头。
窗外狂风大作,利刃般刺人, 杂乱的声响中, 何一满指尖慢慢收紧, 呼吸也下意识停了下来。
几秒钟后。
他勉强找回思绪,心中划过什么,又有些不确定似的, 目光沉沉落在身前, 像是要穿透浓重的黑暗, 静默了很久, 终于语气极轻地开了口。
“谈朔——”
……
话一出口,下一刻,耳边嘈杂的声响便戛然而止。
就像突然间收了力道,窗帘啪的一声打在玻璃上,随后便再无声息,狂风也停歇下来,只有雨仍然在窗外哗哗下着,在透明的玻璃上溅出一团又一团的水花。
察觉到按住自己的力道消失了,何一满顿了几秒,微微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半靠在床头。
他喘息两声,周身被冻得冰凉,垂下眼,紧接着再次开口,声音沙哑着,语气中却没了之前的试探,几乎是肯定地说:“谈朔,我知道是你。”
时间倏地在这几秒静止。
即使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何一满也知道,自己猜对了,而白天里那些怪异的感觉也因此有了解释。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谈朔就在他身边,又为什么始终不愿意出现,甚至是在自己叫出他的名字时,立刻敛去了动静,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何一满拧着眉,心中的思绪千丝万缕地缠绕在一起,根本理不清,在静默中显得格外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闭了闭眼,而后目光抬高了些,凝视着黑暗处,开口道:“今天下午——”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明明有很多话要说,想质问对方,又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到了这个时候,却突然喉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实际上,两人也才近一天没见面,可也许是因为其中横亘了太久远的时间,又越过了许多年,让人忍不住恍惚,也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心里压着数不清的恐惧和惊慌。
何一满迟疑了几秒,话还没说完,对方的情绪却好像并不稳定,突然有了变化。
一阵力道传来,下一秒,他被狠狠按到床上,话语也骤然中断,身下的被褥在动作中向后挪了一截,重重叠叠地堆起来,床铺凌乱。
“你——”
脊背砸在柔软的床铺间,脑子却忍不住发晕,他被枕头稳稳托住脖颈,下意识微仰起头,心里骂了一句什么,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等他回过神,想再次开口说话时,谈朔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对方凑得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由远及近的森森寒意,诡异极了,带着浓郁的死气,一点点蔓延开来,其中却又夹杂着道不明的情绪,似乎压抑着极深的怨气,光影重重。
何一满睫毛抖了抖,抬起眼,隐约看见黑暗中浅浅勾勒出一圈虚影。
对方面色冷白,正死死看着他,眼底沉着让人心惊的执拗,又带着些狠意,咬住他的下唇,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嘶——”
背后隐隐渗出细汗,何一满吃痛地皱了皱眉,终于发现他的情绪十分不对劲,下意识向后躲了躲,却被更用力地按住,半边身体陷进被褥中。
谈朔就连手心都冷得像冰,冷气直直地蔓延到心底,何一满却觉得有些燥热,被压制住动弹不得,被迫仰起下巴,感受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闷哼两声,血腥味弥漫开来,又融入唇齿间,让人喘不上气。
“谈、谈朔……”
他的脖颈有些酸了,粗重地喘息着,嘴角发麻,隐隐泛着红,从呼吸的空隙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试图让对方冷静一点。
可谈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右手垫在他脑后,虚虚地把人环住,黑沉沉的冷气也一股脑压下来,将他笼罩住,让人窒息的亲吻后,又狠狠咬在锁骨处,但并没有威慑力,倒像是故作凶狠的虚张声势。
暧昧的喘息中,不知道过了多久,谈朔终于出声,他嗓音很低,像是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带着不见天日的腐朽气息。
他声音沙哑着,力道不减,断断续续道:“不准——”
语气恶狠狠的,却意味不明,不知道是警告还是恳求,他说:“不准靠近……其他人。”
……
何一满嘴都被亲麻了,胸膛不断起伏,锁骨处也隐隐作痛,泛着细密的痒意,被子枕头凌乱地揉成一团,大半截都掉到了地上,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听到对方的话,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许,先是愣了一瞬,接着便心中有些无言。
操。
哪儿来的其他人-
早上醒来时,何一满脑子还是里一片混乱,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眼睛还没怎么睁开,他坐起身来,嘴唇和颈间都隐隐作痛,一个没留神,差点从床上滚下去,穿好拖鞋后才下意识揉了揉脖子。
没走两步,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乱成一团的床上时,昨夜的记忆立即纷纷回笼,忍不住又脚步一顿。
已经日上三竿,泛着亮色的日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将房间里照得亮堂堂的,谈朔已经不见踪影,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何一满趿拉着拖鞋进了卫生间,领口微微敞着,刚在镜子前面站定,便看到自己肩颈处印着一道极深的咬痕,青青紫紫,看着挺吓人,昨天晚上对方发狠似的又舔又咬,今天果然留了印子。
此时谈朔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却没那么慌了,从昨天那些事看来,对方似乎没办法一直在白天出现。
洗漱后,他坐在电脑桌前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赵雅静。
敲门声响了又响,何一满似乎终于听见了,缓缓抬起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迟钝之后,他迅速抹了一把脸,收拾好情绪,去把门打开。
“起床了?”赵雅静站在门边,手里端着杯豆浆,身上是普通的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挽起来,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微的皱纹。
“先喝杯豆浆垫垫肚子,快到吃午饭的点了,我刚才还想着要不要来叫你,正好,收拾一下就来吃饭。”
“谢谢老妈。”
何一满接过玻璃杯,转身走进房间,把豆浆搁在电脑桌上,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怎么,感冒了?”
……
“没什么。”
他动作僵了僵,下意识把衣领拉紧,欲盖弥彰地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应该就是没睡好。”
赵雅静见状没多问,扫了一眼房间,只觉得真是越大越不爱收拾,屋里乱的不行,正打算转身离开,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桌面上,脚步便立即顿住。
“这是——”
何一满正站在桌边,豆浆热度传递到手心,指尖无意识地在椅背上划拉两下,等了一阵后,以为对方已经离开了,正要去开电脑,谁知下一秒却听到赵雅静迟疑着开口。
她说:“这个人……谈朔吗。”
短短几个字,何一满先是一愣,紧接着立刻反应过来,神色瞬间变了。
“你说什么?”
他倏地回过头,声音提高几分,一字一句地反问,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而与此同时,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也一点点变得清晰,纷乱地涌出来。
就在转头的那一刻,他的余光也朝桌面瞥了一眼,在看到桌上的东西时,动作随之停了几秒。
原本空荡荡的A4纸重新有了颜色,左上角的照片逐渐清晰,不再是单一的空白,如同有人执笔在上面印出一行行字,又好像它本来就该是这样,简短叙述出谈朔的人生。
可就在昨天晚上,文件夹中还是彻彻底底的一张白纸。
赵雅静抿了抿嘴,神色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隐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而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何一满愣在原地,直到对方说完离开,轻手关上房门时,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有些发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重重靠在椅背上,脑中不断回想着几分钟前,赵雅静的一字一句。
“我当然记得他,还有那些事情,我全都记得。”
“但是……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想起来,所以一直没提。”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他确实是不在了,你——”
……
赵雅静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只不断回放着那一句话。
死了?
怎么可能会死了。
怎么可能。
他明明——
何一满脸色惨白,咬了咬牙,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却嗓子发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他怎么会不在了呢?
……
空调簌簌冒着冷气,他坐在桌前,像是被冻住一般,好半天都没再动作,直到身后传来细小的响动。
声音很小,却让人没法忽视。
他循声回过头,看见谈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正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眉尾的疤痕仍然显眼,更增添了几分凶狠,眼眸漆黑,暗沉不见底,大半神色隐没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明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却感觉到,对方有哪里不一样了。
而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何一满终于没办法再维持平静,站起身来,两三步朝那边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被反过来攥住手腕。
谈朔的视线一点儿也没挪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接着手上微微用力,将他朝床边推了一把,何一满在对方的力道下踉跄着后退两步,小腿撞上床沿,不自觉跌坐在床上,又被人轻轻环住,耳边是细碎的布料摩挲声。
谈朔扣住他的手腕,加深了拥抱,将下巴埋入对方的颈窝,似乎要将人嵌入骨血中。
良久,何一满没有挣扎,只觉得心口发烫,在寂静中,他听到对方呜咽似的开口,像是指责,又隐隐含着些不满和怨恨。
他说:“你怎么才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被困了二十年刚重见天日就看到男朋友被人追求的哭哭小谈
第58章 信
已经是正午, 日光灼热,从窗帘的缝隙中洒进来,屋里没开灯,却仍然十分明亮, 又被厚实的布料晕染成暖色调。
谈朔抱得很紧, 让人有些喘不上气,何一满放轻了呼吸, 微微偏过头, 视线落在对方的发间。
注视了半晌,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谈朔的脊背,瘦削无比, 甚至有些硌手,像是消瘦了许多,只剩下一把骨头。
下一秒, 他似乎感觉什么不对劲, 立即掀开衣领去看。
谈朔脖颈下方被衣服遮挡住,原本并看不出什么,但此时凑近了观察,却能看见许多细小的伤口, 颜色深浅不一, 像是经过缝缝补补, 却仍然无法恢复原状,明明已经痊愈了,可那些斑驳的疤痕却仍然触目惊心。
何一满动作僵了僵, 指尖微微收紧, 心中发凉, 正要开口去问, 可当他顿了几秒,再转头去看的时候,那些伤口却消失不见了。
“你——”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抿了抿嘴,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也立即明白,是因为对方并不想让自己看见。
沉默间,何一满心里又不断回放着赵雅静说的那些事,想开口问谈朔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此时被他紧紧抱着,却又没法问出口了,只是将手上的力道收紧了些,已经涌到嘴边的询问也变成了另外一句话。
他顺着对方的话问道:“对不起啊,等了很久吗。”
即使并不完全了解,他也清楚地知道,对自己来说只是一天没见面,但也许这却是对方的许多年。
想到这里,他便眼圈红了红,声音也软了许多。
“对,很久。”
谈朔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只是这样低声回答他,声音仍然沙哑,带着点鼻音,但是在继续开口时,语气中又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说:“在别人给你倒茶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旁边看着了。”
何一满顿住几秒。
除了心中酸软,觉得心疼之外,他却又陡然生出另一个想法——果然是这样。
表情微微凝滞了片刻,何一满很快就敛去神色,接着便放松了些。
他了解谈朔,自然也明白对方并没有在和他较真,这时候会说这些话,倒有点像是在撒娇——虽然这个词和谈朔一点儿也不搭边就是了,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心软下来,忍不住在他侧颈亲了亲。
“哪里来的茶。”他放缓了语调,“昨天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喝到,不知道是谁打翻了茶杯,一滴也没剩下。”
何一满身上也被染上对方的气息,周身变得冰凉,心却是滚烫的,但即使谈朔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心里也十分清楚。
不一样了。
无论是苍白的脸色、手中冰凉的触感,还是周身浓郁的死气,无一不是在告诉他,对方并不是活人,可他却只是将拥抱加深了些,什么话也没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划破了此时的寂静。
“电话——”
显然,谈朔也听见了,但是在被何一满轻推了两下后,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将人禁锢得更紧了些,俯下身,很轻地咬住对方最脆弱的脖颈,而后用牙齿细细磨了磨。
“轻,轻点。”
何一满指尖抖了抖,没办法了,又根本挣不开他,只能将脑袋侧过去,伸手够了一下,把床头的手机捞过来,按下接听键的第一秒,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就径直传出来,让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何一满,起床了没,什么时候出来?”
郑季同那边的声音听着有点吵,不知道是在哪儿,乱七八脑的嘈杂声响一阵接一阵,于是他嗓门也随之大起来,语气随意地问他。
何一满从床上坐起来,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出来干嘛?”
“不是——”对方声音又提高几分。
与此同时,那边的吵闹声响似乎逐渐变小了些,一点点弱下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彻底安静下来。
郑季同捂着一边耳朵,走到门外,紧紧关上门:“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找个地儿吃饭去,就咱俩,你要反悔啊?”
何一满还真忘了。
昨天走得急,对方好像确实说了这么一嘴,他压根没往心里去,随口就答应了下来,结果一回家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现在被对方提醒几句,总算隐隐约约回忆起来。
“我……”
他张了张口,正要应下,嘴角却猛地一阵刺痛,被谈朔狠狠咬了一口。
操。
何一满声音一顿,表情也变了变,捂着嘴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中带着些不解。
怎么了?
谈朔眼角泛着红,眼眸黑沉沉的,映得脸色更加苍白,轮廓分明,却少了点曾经年轻气盛的冲动,反而染上些许在时间日益打磨下的隐忍和平和。
他沉默几秒,接着无声地说:“不准去。”
何一满眨了眨眼,见对方的神色不是在开玩笑,一时间有些犹豫。
不管怎么说,自己昨天已经答应了别人,总不能毫无理由地突然放他鸽子,但是谈朔——
正迟疑着,很快,电话里就再次传来响动。
“喂,你人呢。”
“哎,喂喂,回个话啊,人上哪儿去了。”
……
郑季同半天没等到回音,忍不住又喊了他两声,正当他以为是信号有问题,想挂断电话再打过去的时候,对面的人应道:“记得记得,晚上老地方。”
接着便只剩下一阵忙音。
挂断电话后,何一满立即朝谈朔露出笑容,凑过去捏了捏他的手心,眼看着对方拧起眉,似乎想说些什么,又飞快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别生气。”
谈朔原本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现在浑身的气息都有些阴沉的,脸色冷白,十分有攻击性,盯着他半晌没出声。
他咬了咬牙,拧眉道:“你——”
话说了一半,他恨恨地看了他半晌,又没法继续下去了,心中泄了气,将情绪死死压住,只恨不得把对方困死在自己身边,让他哪儿也去不了。
“只有我和郑季同,一定没有其他人。”察觉到他的情绪起伏,何一满也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再三保证,又扬了扬眉,接着说,“昨天我可是告诉了他,让他别再撮合我和别人,原因他也猜到了,今天找我估计就是这事儿。”
他笑道:“你就不想让我的朋友知道你的存在吗。”
谈朔闻言一怔,呼吸也微微顿住,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和郑季同吃饭没花多少时间,他也暂时不打算把之前的经历在这时候和他讲一遍——说不定对方会以为自己是在编故事。
但何一满仍然很明确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非常喜欢,并且会一直在一起,同时也是委婉地让他转告钟窈,还是放弃他比较好。
傍晚,车窗边缘被染上一层橘黄色,暖烘烘的,蓝色小帘被掀起一角,风很轻。
何一满坐在公交车最后排,戴着耳机,百无聊赖地划拉着什么。
也许是因为外面的阳光太强烈,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他出了门没多久,谈朔的身形便越来越淡,最后渐渐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对方提前告诉他,他可能会以为谈朔突然消失了。但是即使没办法看到,他也能感受到对方就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
自己从前怕鬼怕得不行,连去趟鬼屋也要在心里默念好几遍子不语怪力乱神,现在却忍不住担心,谈朔就这样和他一起出门,会不会被阳光晒伤。
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感叹号早就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满格的信号,何一满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浏览了一阵网页,不知不觉便翻开相册,一张一张图片往后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时,他的目光却突然顿住,手上的动作也立刻停了下来。
照片拍得很模糊,人影重叠,只有在最中间站着的人清晰了几分,虽然因为距离过远,看不清面容,但他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便已经能瞬间在心里细细勾勒出来。
——是他和谈朔刚认识时,自己随手拍下的那张照片。
何一满敛去神色,视线在那里停留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他手指微动,在屏幕上按了两下,把照片设置为壁纸。
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按灭屏幕,侧过头看向窗外。
公交车正好路过罗韵诗家里修车厂的那条街,只不过现在的景象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马路宽阔,几排矮旧的楼房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拆除了,很久之前,这里便竖立起一排排高楼大厦,不剩下一点儿当时的影子。
可除了这家修车厂,何一满没有任何途径能够找到他们。
出门前,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想问问谈朔——当时他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而对方所说的等了他很久,又是什么意思……
可不管他怎么问,谈朔都一个字也不肯回答。
他从对方的态度中便明白,自己没办法从他那儿得到任何答案了,虽然不知道他隐瞒的原因,但何一满很清楚,如果自己想了解真相,可能只有找到徐安成他们,才有机会离当年的事近一点。
实际上,要找到他们并不容易,想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到两个只知道名字的人,就如同大海捞针,而更重要的是,他并不确定对方究竟还在不在这个城市。
但他必须试试。
而实际情况和何一满想的一样,过了近半个月,他仍然毫无头绪。
这段时间里,谈朔一直在他身边,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不再是最开始毫无安全感的模样,周身的棱角软化了许多,却仍然时不时在半夜把他亲醒,还时常盯着他看,就像是在害怕他突然消失。
直到临近大学报道时,何一满拎着两个塑料袋回家,却发现客厅茶几上摆着一个略显陈旧的信封,连边角都有些泛黄。
他拿起信封:“这是什么。”
赵雅静朝这边看了一眼,接着才想起来,随意道:“哦,对了,今天早上收到的。”
“好像是寄给你的信。”
信封上并没有写寄件人,只留下了收件地址,字迹龙飞凤舞,并不好看,但何一满只看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是谈朔的笔迹。
第59章 气死我了
何一满把信封沿着开口裁开, 纸张翻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信的内容不长,只有薄薄的一张,并没有写满, 也许是因为置放太久, 纸面上印出几道较深的痕迹,还隐隐卷起了毛边。
看到信封上那一行熟悉的笔迹, 何一满目光有几秒钟的凝滞, 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直直地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阵,心中动了动, 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一封谈朔的信。
他是什么时候写的,又是在什么时间把这封信寄了出来……而自己也一点儿也没有发现。
直到何一满展开信纸, 站在原地, 一字一句地去读其中的内容时,终于隐约想起来——是之前学校里的寄信活动。
当时他路过那个绿漆邮筒,只是随意地看一眼就走了过去,却没想到谈朔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寄出了这样一封信, 而办活动的人也真的把信件留到现在, 并且寄到他手上。
看得出来, 谈朔写信时似乎有些匆忙,字迹潦草,又像是犹豫再三, 斟酌之后重新写了很多份, 最终才有了这寥寥几行字, 以至于纸面上还留着许多杂乱的印记, 像是纸张叠放在一起而产生的刻痕。
谈朔成绩不怎么好,学了大半年也才勉勉强强够上线,又没什么耐心,向来不喜欢安静坐在桌子前面写这些东西。
何一满看着信纸上这些话,甚至能想象到,对方坐在桌前发愁又皱眉的样子。
“我也不确定这封信能不能寄到你手上,不过如果你真的收到了——那时候我应该不在你身边了吧……”
浏览前半段,何一满本以为,对方只是看到了邮筒边的宣传语,有些话想写给他,然而当他的视线逐渐下移,慢慢看完接下来的内容后,神色便渐渐沉下来,攥着信纸的手也紧了紧,留下几道褶皱,指尖有些发白。
于是没过多久,当谈朔在卧室里找到他,正要凑过去贴贴时,看到却是对方明显压着怒气的表情。?
“你怎么了?”
谈朔抬手摸了摸眉尾,微侧着身靠在书桌边沿,却只能看见对方略显淡漠的小半张脸,眼尾微微下垂,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便想离近一些去看他的表情。
谁知他刚弯下腰,还没来得及靠近,何一满便不轻不重地蹬了一下桌腿,转椅也在这阵力道下立即向后移动小半截,滚轮发出不小的响动,让他扑了个空。
谈朔:……
这样的情况下,他再怎么迟钝,也明白过来对方是在生气,只是他想了又想,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很少见他这副模样,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谈朔心中慌了一瞬,随即略显焦躁地啧了一声,再次向前走了两步,把着椅背径直把转椅正了过来。
何一满拧不过他,终于被迫对上他的视线,拧了拧眉,正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对方的神色时,话语下意识顿住。
“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谈朔眼神很深,说话间,语气不自觉放缓了些,接着又抿了抿嘴,侧过脸去注视着他,“你别不说话。”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何一满心中的烦躁其实悄悄消散了些,但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没打算一直沉默着,闻言向下压了一下嘴角,接着便向后半靠在椅背上,偏过头,视线落在半米远的桌面上,只有紧攥着的指尖泄露了他的情绪。
谈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起初不明所以,然而下一秒,他刚看清信封的一个角,便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神色一变,伸过去拿信的手也停在原地。!
“你……”
距离他写下这封信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其实连谈朔自己也有些想不起来信中的内容。
但他能确定的是,他当时是抱着早晚会和何一满分开的念头,把心里的想法都写了出来,却从没想过会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想到,这封信真的会寄到对方手上。
心中慌乱几秒,他愁的不行,脑中却有些空白,只能干巴巴道:“你听我解释……”
何一满冷笑两声,没再闭口不言:“解释什么。”
一听到对方的话,他心里的火又再次冒起来,带着滚烫的热度,质问的话在心底压了很久,终于在这一回都问了出来。
“是想先解释,你是怎么做下决定,在明知道我进了培训中心就会离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让我走了——”
他顿了顿,拿起那张信纸,声音骤然间低了些,却语气复杂,抬眼看着对方。
“还是解释一下……你凭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就随随便便安排好了我的结局?”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何一满的嗓音隐隐有些颤抖,逐渐消弭在空气中,只剩下许多无声的情绪,让气氛更加凝重几分。
窗帘很久没有拉开过了,已至傍晚,外面的光只透进来少许,房间里亮着台灯,在两人发间映出浅淡的颜色,烘托出几分暖意,又衬得谈朔神色更暗。
他很清楚,自己什么都解释不了,闻言脸色发白,垂了垂眼,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屋里静悄悄一片,何一满从转椅上站起来,朝他走近几步,咬着牙看谈朔:“你就没想过,可能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
他当然想过。
何一满仍看着他,微微敛去神色,低声说:“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在他从培训中心翻墙出去,对上谈朔的视线时,心中便隐隐升起了这样的想法,却始终不能确定,而直到收到了这封信,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没说。
“我——”
谈朔张了张口,没去看他,背靠着桌角,却完全察觉不到尖锐感,嗓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十分无措,最终还是皱着眉低声道:“你总该回来的。”
平日里,何一满从来都是有话直说,这回一开始却只能自己生着闷气,不仅是因为谈朔,也是生自己的气。
谈朔瞒着他也就算了,可那段时间里,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没有丝毫察觉,而除此之外,又有数不清的恐惧涌上心头。
虽然对他而言,自己回来的第二天,谈朔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可如果并不是这样呢?
他几乎不敢想,如果早在二十年前,对方就彻彻底底地消失,再也不会出现……
几天之前,这样的想法只是隐隐约约,并不强烈,被重逢的喜悦和对谈朔死因的烦躁遮盖住,一直到这个时候,隐藏在平静之下的那些“如果”和“万一”终于暴露在他眼前,引出许多迟来的后怕和不安,一下子淹没了他,于是连对方的隐瞒和欺骗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你真是好得很。”
何一满扯了扯嘴角,明明气得不行,又狠不下心来说出什么重话,只能压下表情瞥他一眼,“你真行啊,什么事儿都藏着不肯说,你最好永远不告诉我。”-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用不用送你去车站?”
“用不着,我自己去就行。”何一满隔着房门应了一句,接着便随手把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用手压紧了些。
打量几眼后,他觉得似乎还少点儿什么,正要转头去找,还没来得及打开衣柜门,下一秒,一顶棒球帽就被送到了手里。
他愣了片刻,没出声,只是朝着对方看了一眼。
马上就要去学校报到,收拾了半天,房间里乱成一团,衣柜也空了不少。
床上随意摆着几件换洗衣物,裤脚半边垂落在地上,两三张证件叠起一层,搁在桌角,虽然看着乱,不过要带走的东西也不算多,几件衣服加上些日用品,其他的可以去学校再准备。
谈朔坐在床边,见他接过了帽子,又往自己这边看,扬了扬眉,主动道:“还差什么其他的?”
何一满:“……”
“没了。”
看着对方有点得意,又在原地眼巴巴等他回应的表情,何一满心里像是被挠了一下,但很快就压下嘴角,表情看起来很淡,立即侧过身去关上柜门,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谈朔忍不住很轻地啧了一声,但没让对方听见,抬手摸了摸眉尾,知道自己是真把人惹恼了,一时间有些没办法。
前几天他被好一通质问,自知理亏,也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后来只能想办法去哄人,可没想到,絮絮叨叨念了好一会儿,在何一满问他“那你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却又卡了壳。
气氛静谧中,他将怀抱收紧了些,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无声地道歉。
但不管怎么样,谈朔都不打算把真相告诉他——光是看到信上的内容,何一满就被气成这样,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当时的事情原委,估计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了。
在原地思索半晌,谈朔回忆起对方这几天明显和他赌气的态度,无奈的同时,又下意识弯了弯嘴角,正要抬头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门响。
他循声看过去。
何一满倚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滚轮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于是他用了点力关上门,又再次打开,啪的一声关掉房间里的灯,屋内立即投下一片阴影。
他没回头,只留给对方小半张侧脸,听不出情绪地说了声:“走了。”
谈朔无声地笑起来,立即起身跟上。
车站里人很多,大都是去外地报到的大学生,三两成群地坐在一起等待检票,何一满想着身边有谈朔在,便没再约其他同学,又多买了一张对面空床位的票。
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车,何一满把箱子塞进床底下,接着便坐在小窗边上,顺手拉下窗帘,盯着手机屏幕回两句郑季同的消息。
路程很长,直到动车缓缓开始移动,隔间里也没有其他人进来,估计是会从其他站点上车,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从门前走过,隐隐有些嘈杂,又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动车运转的轰鸣声。
何一满起身起关上门,又重新在床头坐下,垫高了枕头,靠在车厢里侧微微斜躺着,即使拉上窗帘,仍然有部分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他抿了抿嘴,用余光看了谈朔一眼,仍然没说话,侧过身,往里面偏了偏头,没什么事儿做,又怕自己再看着对方的眼神会更加心软,于是只能打盹。
其实他也很清楚,自己根本没办法一直对谈朔生气,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要坚持不下去了,但他又在心里想着,也许再等一等,对方就会按耐不住把答案告诉他——
算了。
其实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然而闭上眼没多久,他便感受到颈间有些发痒,与此同时,对方熟悉的气息也传过来,带着冰润的凉意,阴沉沉的,却并不灼人。
何一满没睁开眼,压了压嘴角,朝另一边躲了一下,又伸出手去挡,没想到刚伸出手,就被对方牢牢攥住手腕,根本没办法再动作。
“你——”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睁开眼,就撞进对方漆黑的眼眸中,目光很深,看不出什么情绪,正凉凉地注视着他。
见何一满总算睁开眼睛,谈朔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伸出手压了一下对方的下巴,另一边手指微动,慢慢弄穿进对方的指缝中,转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他沉默了几秒,而后俯身亲了亲他的嘴角,小声说:“别不理我了。”
何一满:!
他有点儿抵不住了,眼睛下意识睁大了些,紧抿着嘴唇,眼看着谈朔又要开口,他立即挣了一下,倏地从床上坐起来。
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道:“我……”
“到点儿了,我先吃饭去了。”
何一满敛下神色,平息下杂乱无章的心跳,伸手把床边的小灯关了,光线立即暗淡下来,也遮挡住他的表情,哐当一声拉开门,急匆匆地去了餐台那边。
餐车车厢离得不远,他随便点了几个菜,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缓缓舒了口气,回过头便看见谈朔慢慢跟上来,在对面落座。
何一满向椅背上靠了靠,无意识地曲起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一下,看着对方明明直到他想要什么,却始终闭口不提,就这样等着他心软的模样,心中难免更加烦躁。
他沉默半晌,戴上一边耳机,免得在旁人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而后犹豫着开口,语气却还是软了几分。
“谈朔,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
两人却是一起出声,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都隐隐含着些妥协。
何一满闻言一顿,指尖收紧了些,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从对方口中知道答案了,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了。
他在心里叹气。
菜很快就端上来,他不想在车上吃速食,所以才选择了来餐车,不过车上的饭菜也不怎么合胃口,何一满吃得很少,挑挑拣拣吃了半天,又拎着餐盒回了隔间。
离开时,他余光瞥见邻座有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似乎只是随便看看,于是也没太在意。
谁知没等他回到隔间关上门,一只手突然搭上门框,阻止了他进行到一半的动作。?
察觉到外面的力道,何一满重新拉开滑动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神色一怔,心中觉得意外。
——是刚才坐在邻座的那个女生。
“你……”
“同学,你也是去学校报到的吧。”没等他说什么,就看见对方掏出手机,露出点笑容来,她直截了当道,“我叫曹芮菁,想认识你一下,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曹芮菁早就注意到他了,看对方像是学生,估计也是去学校的,何一满本就长相出众,穿着单件短袖,身高腿长,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再加上一路上冷着脸,更显得成熟几分,五官深邃,无端有些勾人。
面前的人正等着他的回答,何一满先是惊了几秒,立即明白了对方话语中的意思,而后便下意识抬了抬眼,正好对上谈朔意味不明的目光。
谈朔就站在门边,还没来得及进来,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顿时气得牙痒痒,眼神也微微沉下来,径直落在何一满身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原地等着听他的回答。
被两道目光注视着,何一满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生,又看向谈朔,张了张口。
曹芮菁注意到他的视线,脸微微发红,隐约露出羞涩的神情来,倒是和刚才的直接大胆不太一样,她心里却想着,等会儿抓紧机会赶紧问问,说不定他们是一个学校的,到时候也能有个校园恋爱谈谈——
“不好意思啊。”
没等她再想些什么,半晌,何一满终于出声,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他弯了弯嘴角,眼神却好像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下一秒,她听到对方继续说:“我不怎么加陌生人好友,可能不太方便。”
曹芮菁:!
没想到第一次鼓起勇气就被这样拒绝,她尴尬了一瞬,不死心,下意识追问:“为什么,你是有女朋友了吗?”
根本看不出来啊!
……
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是有一个,何一满默默地想,但懒得多解释,正要点头,抬眼便看见谈朔还站在不远处,眉头紧紧拧着,嘴角拉得平直,露出明显不悦的神情,满眼都写着“气死我了,赶紧拒绝”。
对方烦躁的情绪简直要溢出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去和人干架,却又只能耐着性子站在原地,等他说出自己想要的回答,别扭极了。
何一满看乐了,几个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话语原本已经涌到嘴边,在脱口而出的时候却变了变。
他语气一顿,理所当然道:“没有。”
谈朔:?
他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进了隔间,离何一满更近了些,在他耳边不满道:“怎么没有了!”
何一满装作没有听见,向另一边微不可察地挪了两步,心里却动了动,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话一出口,四周的温度便骤然降了降,曹芮菁穿着碎花小裙,莫名感受到一阵冷气,抖了两下,只以为是空调降温了,并没有在意,而在听到这样的回答后,也更加不理解,决定再争取一把:“那你——”
她正要接着问,却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响,话也没问出来,立即朝声音来源出看去。
有东西掉地上了。
毫无缘由地,何一满揣在兜里的手机不知怎么就掉了出来,衣兜并不浅,他也没有什么动作,手机就这样直直地掉在地上,其中一边被重重一磕,屏幕也紧随其后地亮起来。
始作俑者站在一旁,早就看出来何一满这些话是故意的,却还是没办法忍下脾气,拽了一把他的衣兜,刻意沉下脸来,在一旁咬牙。
何一满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
其实曹芮菁也不是故意窥探别人隐私,只是刚垂下眼就正好瞧见亮起的屏幕,隔得有些远,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衣服和场景都挺普通——就像是站在旁边随手拍的。
她心绪一动,琢磨几秒对方刚才的回答,没有女朋友,又不肯加联系方式……
就只剩下这种可能了。
“那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反正已经被拒绝了,曹芮菁破罐子破摔,盯着何一满侧脸看了几秒,又实在觉得好看,随手指了指手机屏幕,试探着问道,“是这人吗,他是谁?”
何一满顿了几秒,突然莫名笑了笑,看不出情绪,他收回视线,没多犹豫:“我前男友。”
曹芮菁:好吧——???
前男友?
“男——”她瞪圆了眼,一时有些结巴,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你对他……”愣了片刻,她语气间藏着些激动,又立即燥红了脸,挣扎了半晌才开口。
“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手上比划半天,她只憋出了这么几个字,想到自己刚才穷追不舍的举动,尴尬的头皮都麻了,走前又看了何一满好几眼,最终一秒也没再耽误,转身逃离了现场。
她前脚刚走,隔间的门便猝不及防地关上,何一满被一阵力道猛地推到墙角,趔趄着后退两步,脊背也撞在床边。
算不上疼,只是有些硌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围的环境倏地变暗,动车开进了漆黑的隧道,隔间里没有开灯,铺天盖地的暗色压下来,他耳边轰隆作响,和心跳交织在一起,传递着沉闷的回声。
一簇簇亮光从窗外一晃而过,像是明灭炬火,闪烁着映在瞳孔中,何一满眼前仍是模糊着的,似是蒙上一层布,只能隐约看见对方黑沉沉的眸子,亮得惊人。
无论如何,就算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谈朔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暴躁起来,一言不发,在黑暗中恶狠狠地注视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QAQ(发出咕咕的声音)
大概还有五章左右就完结拉~
第60章 笔落惊风
耳边喧嚣, 却又好像寂静无声,什么也没法听见。
眼前黑沉沉一片,视觉上被削弱许多,于是其他感观便被无限放大, 何一满被压在床上, 抿了抿嘴,知道他是气得不轻, 之前那点不满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跳却下意识快了几分,莫名有些燥热。
他没挣扎,在黑暗中被谈朔攥住手腕, 浑身上下都被对方的气息笼罩着,连手指相扣的地方也变得滚烫。
“你是故意的。”
谈朔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他声音压得很轻, 显得更低沉了些, 语气中夹杂着情绪不明的抱怨,又根本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忍了又忍,只能控诉似的这样说了一句。
“什么故意的。”
半晌, 何一满的视线终于适应了黑暗, 呼吸声急促起来, 神色却有些懒散,侧了侧身,手肘将被单压出几道褶皱, 又被对方周身的温度冻得颈侧隐隐发麻, 手上的力道收紧, 攥住他的衣角。
“哪里来的前男友。”
谈朔看着他不满皱眉, 似乎急于说明什么,但始终不得章法,眼底倒映出的光亮稍纵即逝,静了片刻,只低下头,在他脖颈处落下一个吻,轻飘飘的,羽毛一般,却像是一道钩子在何一满心里狠狠挠了挠。
他忍不住喘息两声,又听对方凑到自己耳边,半是质问,半是委屈地开了口,“我们根本就没有分手。”
“等——”
下一秒,没等他回答,谈朔似是故意把他后面的话堵回去,指腹在下唇按了按,留下浅淡的痕迹,又很快就消失不见,接着便加重力道,惩罚似的吻住他。
谈朔的嘴唇是冰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却又柔软极了,何一满冻得一抖,下意识闭了闭眼,被迫接受对方强硬而不容拒绝的亲吻,喘息间,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杂乱无章,鼓点一般,滚烫的热意蔓延到心口,将他整个人都烧起来。
昏暗的隧道灯光不断闪烁,明明灭灭,更渲染出几分缠绵之感,呼吸交缠,何一满微微仰起头,在不远处的空白处映出不甚明晰的影子,却只有他一个人。
从头到尾,都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一满几乎喘不上气来,胸口不断起伏着,下意识伸出手想让对方停下,指尖扣住谈朔撑在身侧的小臂,留下一道浅痕。
谈朔终于放开了他。
何一满喘息着,偏过头看他,嘴唇也被染上更深的颜色,嗓音沙哑着开口:“我知道。”
话音落下,他却笑了笑,气息不稳,语气确实平静的,陈述事实一般说,“可你已经死去很久了。”
很轻的一句话,连何一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却骤然在两人心中掀起波澜,揭开他们一直不愿意深想的那些事。
他想问:你以后会离开吗。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寂静中,谈朔顿了几秒,而后微微垂下眼,看不清神色,慢慢将人抱住。
他声音有些闷:“至少我还在你身边。”
何一满在他耳侧亲了亲,声音很轻:“可我希望你活着。”-
动车进站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播报声后,车厢一点点变得平稳,最终归于寂静。
何一满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刚走出站口,没过多久便看见几个穿浅蓝色马甲的人站在不远处,手里的牌子上写着学校的名字。
学校早就安排好了志愿者和车辆,在接待口等新生。
他本以为找到他们会费点儿功夫,没想到不出十来分钟,已经被人领着上了大巴。
车上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似乎要等一阵才能发动,而何一满更没有想到的是,刚从前门上去,一个略显眼熟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确定自己没看错后,他神色意外地愣了愣。
是动车上那个女生。
“……”
真巧啊。
感觉到什么,谈朔朝那边瞥了一眼,同样也想起了车上的事儿,随即压下嘴角,冰凉的手在何一满后颈捏了捏,不满地挡住他的视线:“不准看。”
于是何一满什么也没多说,顺从地收回目光,眼中却闪过几点笑意,在后排找了个角落坐下。
曹芮菁本来靠窗坐着,正四处乱瞟,视线落在前面不远处,一眼就发现了正在上车的何一满。!
她先是原地震惊几秒,心中叫苦,没想到居然真的会这么巧。
但好在刚才的尴尬劲儿已经散去了些,她来不及收回视线,只能看着对方礼貌地笑了笑,内心祈求他赶紧忘掉这件事。
学校离车站有一段距离,何一满给老爸老妈报了个平安,又因为时间太早,被车辆颠簸得有些犯困,不知不觉间就睁不开眼睛了。
谈朔坐在一旁,垂下眼盯着他看了几秒,下意识勾了勾嘴角,调整一下姿势,把对方揽到自己肩头靠稳,接着便没再有动静。
正是气温最高的时候,街道上的沥青路面被晒得几乎干渴,水汽蒸发得一点儿不剩,似乎摸一下都烫手。
车里开着空调,而谈朔身上本来就没什么温度,冰冰凉凉,简直像个人形冰袋。
等何一满再睁开眼,已经是被人组织着下车的时候了。
学校面积不小,大巴车直接开到了报到处,登记好个人信息,又领了校园卡以及各种资料后,他便踩着热气往寝室里走,一套流程下来,很快就到了中午。
因为部分校区施工,军训被延到了下学期,大多学生也是分批入校,因此这个时间点路上人并不多。
虽然表面没过去多久,但实际上,距离何一满结束高考已经近一年了,当时估完分数没多久就填了志愿,即使不能完全确定,他也大概知道自己会被哪个学校录取,本来也还是有点儿期待的,但后来突然一波三折,这点期待很快就被第二轮高三学习给磨完了。
这时候进了学校里面,各类设施一样不少,宽阔的大道旁枝繁叶茂,又交错着各种小路,好看的不行,可四处转悠之余,何一满又下意识想到。
——如果没出意外,谈朔应该早读完大学了。
几道思绪从心中划过,他脚步一顿,随即神色淡了许多,偏过头看了对方一眼。
谈朔倒是没什么其他表情,隐约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却也没出声,只是扬起眉,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手心。
没过多久,他似乎注意到什么,朝另一个方向望了好几眼:“那边……”
“怎么了。”何一满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走道上,不少人三两成群地往同一个方向走,似乎还挺着急,不知道是干什么去。
他向来喜欢凑热闹,刚才的情绪消散几分,看了一阵道,“我们也去看看。”
人群中时不时响起说话声,何一满跟着他们往同一个方向走,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随即挑选一个人问问。
“同学——”
稍微加快脚步,他拍了拍前面同学的肩膀,询问道:“不好意思啊,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你不知道?”
对方下意识回过头来,听到他的问话,语气中带着诧异,接着又下意识在他身上扫了两眼,了然,“你是新生吧,今天才来学校?”
“那我告诉你,你可真是赚大了。”
“怎么说?”
说到这儿,对方逐渐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些,一边继续朝那边走,一边打开了话闸子,大有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意思。
“前几天刚通知,今天有个很牛的作家来我们学校开讲座,大家估计都是跑去听的,要是后面时间足够,说不定还能要到签名。”说到这里,他脸上止不住期待的神色,似乎也是仰慕已久,指向自己手上拿的书。
书名是粗体的艺术草书,看风格,大概是武侠小说之类的,何一满一时没看清楚,倒是下意识瞥了眼作者的名字。
——“笔落惊风?”
他不自觉念出声,隐约想起来,以前身边似乎也有同学提起过,说他写的小说跌宕起伏,文字功底深厚,剧情也是一绝,一经发表,阅读量就噌噌往上涨,火的不行。
“我就知道你也看过,来都来了,跟我一起去。”那个同学热情的不得了,何一满也不推辞,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拽住谈朔的衣袖,融入了人群中。
“对了,我叫秦飞,大二的,你是新生,我刚才应该没说错吧?”
“没说错,何一满。”
他们走的不算慢,只是等几人到了礼堂,那里已经是人满为患,十分嘈杂,交谈声一直没有停下来。
过了好一阵,终于到了时间,讲座开始,那位大名鼎鼎的作家也上了台。
音响里传来几声响,像是一道开关,整个礼堂瞬间寂静下来,齐刷刷往台上看去,何一满也同样抬起眼,目光落在较远的前面。
这位笔落惊风,西装革履,虽不严肃,却也算不上特别年轻,啤酒肚若隐若现,正调试着话筒:“各位同学——”
可何一满却是在看到对方面容时愣在原地,心中震惊不已,想了又想,觉得这才是真的玄幻,最终还是迟疑道:“石……”
石弘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