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杀青宴一直喝到很晚,副导演看着脾气好,没想到在酒桌上却是一霸,直把所有人都喝得下了桌,他还面不改色心不跳。


    饭后纪放送周导上了车,周导还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我明天就把这两天拍的片段发给陈导,让他跟你联系。”


    “好,谢谢周导。”纪放微笑着点头。


    目送车子远去,纪放立刻收了笑容。


    鼻子塞得厉害,连带着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他看着眼前一片模糊的世界,艰难地往里挪了挪。


    手机震动,是小王来了电话。


    一散席他就去了停车场,可这会儿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停车场出口处排起了长队,他被堵在里面动弹不得。


    纪放说了句不急,抬脚打算回酒店的大堂坐坐,整个人却突然一晃。


    街景像是蒙着一层纱,在眼前轻摇。他站在路边摇摇晃晃,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人不由自主地向一边倒去。


    在摔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居然在想:“平地摔也太尴尬了吧!”


    想要去维持身体的平衡已经太晚,纪放认命地闭上眼睛。


    意想中的摔倒和疼痛并未到来,他只觉得腰间一紧,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小心地让他把重量靠在自己身上。


    脸颊靠上了柔软的细羊毛面料,鼻翼间隐约有股幽微低调的冷香,如雪后松林,雅致清新。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人却收紧了手臂,在他耳边低声道:“纪放?”


    那声音有些熟悉,纪放迷迷糊糊地抬起眼,扭头去看。


    漂亮而凌厉的眉、锐利的双眼、高挺的鼻梁……


    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沈……沈还?”


    “嗯。”那人答道。


    听到这个的回应,纪放心里突然一松,安定下来。


    沈还垂眸看他,青年已经又闭上了眼睛,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薄薄的唇因为高烧而变得鲜艳,连呼出的空气都格外灼热。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感觉到纪放身体的高热和微微的颤抖。


    “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怀中的人一顿,似乎摇了摇头,只是动作太过微弱,让人觉得那只是额头在肩上的轻轻一蹭。


    沈还的车已经到了路边,他搂着人向前走了两步。


    “上车。”他弯腰小心地替他挡着车门框,将人塞进后座里。


    衣角被牵动,一股轻轻的拉扯力道传来,他垂眸去看,车内昏睡的人仰头靠在后座上,眼睛依然闭着,一只手却拽着他西装的一角,不肯松开。


    手背白皙,因为用力,能看到淡淡的青筋突起。


    沈还盯着那只手愣了片刻,低头上车,坐在纪放身旁。


    “去宁馨。”沈还低声吩咐。


    迈巴赫滑出车道,平缓向医院开去。


    大约是发热的缘故,纪放一直都是一副难受的样子。秀气的眉微微蹙着,时不时便要调整一下自己坐姿,好像怎么坐都不舒服。


    十分钟后,第三次歪向沈还的纪放,垂着脑袋沿着他的手臂下滑,干脆蜷起了身子,躺在了沈还的腿上。


    沈还的身体蓦地僵硬起来,原本打算去扶住他的手悬在空中,半天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而那个引发了尴尬的人却自顾自地翻了个身,鼻尖在他腰腹间蹭了蹭,找了个柔软舒服的位置窝下来,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过了好半晌,沈还才慢慢放松了手臂,垂眸去看腿上的人。


    街道上的灯影如水般投入车窗,光影在两人身上不断流淌。青年闭着眼睛,刘海软软搭在眼睑上,两颊却因体内的高热而发红。


    沈还迟疑半晌,伸手轻轻将他盖在眉眼上的发梢抚向一旁,那人却像是察觉了什么,一翻身抓住了他的手,轻拖过去压在脸下,满足地勾起嘴角。


    变幻的光影里,沈还手臂微僵,被靠上来的那一团高热,烧得耳根通红。


    宁馨私人疗养院是沈家的产业,医疗资源在满足沈家需要后对外开放。


    看到沈家太子爷扶着一个隽秀的男人进门,今晚值班的李医生差点打翻桌上的保温杯。


    简单检查后,李医生安排了护士到急诊室来抽血。


    衬衫的袖口被卷到手肘以上,纪放细瘦白皙的手臂上能隐约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护士熟练地将扎带捆上纪放的上臂,伸手拍了拍他的臂弯,将刺血针快速扎进血管。


    尖锐的针头扎破皮肤的一刹那,沈还有点紧张地偏头看了眼靠在他肩上的纪放,那人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唇角抿起,一副忍耐的模样。


    他悄悄舒了口气,看着深红的血液流进真空管,又接过护士手中的棉签,在拔针后替他按住针眼。


    血液化验需要十来分钟的时间,李医生看了眼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小心建议道:“沈总,要不,让您朋友在观察室睡一下?”


    沈还拿起按在纪放臂弯的棉签,见针眼已经止了血,便伸手把纪放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略一点头。


    观察室就在旁边,沈还扶起纪放,小心地将人安置在床上。


    或许是累了,纪放的手终于离开沈还的衣角,乖乖地塞进被子。


    沈还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伸手轻轻抚着被纪放捏皱的衣角,心中竟觉得有点空空的。


    正怔愣间,外间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担架推动时轮子与地面的摩擦,不知哪里的仪器“嘀嘀嘀”地响成一片,闹哄哄地冲进了急诊室。


    沈还皱了皱眉,床上的人却陡然翻了个身。


    纪放眼睛并未挣开,脸上却现出痛苦的表情。


    他似乎陷入梦魇,手脚挥动几下便踢了被子,好像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沈还连忙起身,双手按着纪放的肩,在他耳边轻喊:“纪放,纪放!”


    可这时的青年却充耳不闻,双臂不断向上抓挠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本就发烧得浑身无力,他却像是使出了所有的力量,想将身前看不见的东西留下。


    可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他的手指抓不住任何实物,脸上现出委屈的神色,眼角也缓缓的渗出泪珠。


    沈还伸出一只手,轻轻捉住纪放的手,那只手立刻回握过来,委屈变为焦急。


    沈还看着他着急的模样,不知该怎么帮他。沉吟片刻,他手臂绕过纪放的后颈,稍稍用力,轻轻将他的上半身托起,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纪放已经挣扎出一身冷汗,初时还在推据,在沈还低沉话音的安慰下,终于慢慢放缓了动作,靠在他怀里轻轻喘气。


    沈还低头,想要去擦拭他额头的汗水,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


    那双眼并没有焦距,眸子里却有着深刻的哀伤,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他直直地看着。但沈还觉得,纪放根本就没看到什么。他的目光穿越眼前的病房而去,看见的只是他心里的某个人或某样东西。


    那双眼里水雾渐浓,汇聚成一滴泪缓缓滑下眼角,纪放蹙着眉,喃喃念叨了一句什么,表情可怜兮兮。


    沈还有些迟疑地换了个姿势,一只手将人往怀里抱紧了些,另一只手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道:“没事了,睡吧”。


    李医生拿着化验结果回来的时候,沈还还把人紧紧楼在怀里。


    看到他俩的姿势,医生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他轻轻咳了一声:“沈总,结果出来了,血象不高,应该是工作疲劳又着了凉,我先给他开点退烧药,再吊上一针,很快就没事了。”


    沈还略一点头,微微转身,把人放在枕头上。


    纪放像只受惊的小兽,抓着他的手指不肯放开。


    他便让他抓着,另一只手一直在他背上轻拍。


    药物注射大约半小时后,纪放终于退了烧,沉沉睡去。


    李医生松了一口气,看了眼一直坐在床边的沈还,小心开口:“沈总,打上针就没事了,您要不要到隔壁房间去休息一下?”


    沈还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自己依旧被紧紧抓住的手指,摇头道:“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去忙吧。”


    手机一直在震动,沈还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是老宅那边的事。


    他看了眼躺着的纪放,青年已经安静下来,手上挂着点滴眉目乖顺的模样,和早前一膝顶向别人要害的狠辣样子判若两人。


    第二天一早,纪放醒来的时候,很是迷糊了一会儿才弄明白自己究竟在哪里。


    自杀青宴结束到现在,记忆像是笼上了一层白雾,不甚清晰。


    恍惚记得,是沈还把他带上了车,好像……还梦见了小宁。


    他在床头愣了半晌,为什么是沈还?


    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出现,纪放摆了摆头,伸手拿起床头小柜上的手机。


    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小王打来的。


    最后一次联系他应该是在凌晨,小王发消息来说:“纪哥,我才知道你坐沈总的车走了,您记得多喝热水吃点感冒药。你放心,你和沈总的事,我不会告诉蒋业的。”


    看着这条投名状一样的信息,纪放摇了摇头,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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