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紫霄宗众人闻言,愣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徒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是要和吕闻优打吗?
“我以为五年过去,小宝多少成长了些呢。”
吕闻优起身,不退反进,鼻尖擦着徒为的剑尖过,声音悠然从容。
“怎么到现在还是这样呢?”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徒为也像这样不管不顾反抗了她,结果就是被天锁禁锢,最后连山门关的台阶都没能迈得出去。
那时的吕闻,依你这样不自量力的修为,跟着段修远去了也是托人后腿、死得窝囊。
幼小的徒为被说红了眼眶,那么叛逆、倔强、冲动,也无比弱小。
现在,拿剑指着自己的小孩长高不少,眉眼轮廓都有了大人的模样,但在吕闻优眼里,和那时没有区别。
“一句话。要不要和我比。”徒为面无表情:“我赢了就听我的。”
“好啊。”大概是笃定她毫无胜算吧,吕闻优答应得很干脆:“但阿娘可不会因为你是我闺女就手下留情。”
那倒正合她意。
在场众人见识过刚才陆邪心被一击瞬杀的场面,对吕闻优的境界有了充分的认知。那绝不是跟他们同一次元的实力。
没人觉得徒为能赢。
不可能。
就算徒为很强,也不可能。
“妹妹,要不算了吧。”沈心泉急着走近,也顾不得管吕闻。”
“别天真了沈心泉。”徒为道:“我娘要杀凤千藤。你难道听不出来?”
而且这也不是杀不杀这么简单的问题。
一旦真的动起手,凤千藤就是彻底站在了与仙门对立的位置上。就算没死,就算赢了她娘,仙门也永远不可能再接受凤千藤这么个人。
“妹妹……”沈心泉当然知道她话中那些设想极有可能变成现实,可,可她怎么可能打得过吕闻优?
就算把在这里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可能赢。
“沈家的,退到一边去。”吕闻优看着徒为:“这里地方太小,去外头吧。”
封印塔附近在徒为昏迷期间,紫霄宗众人已经清扫和布下了结界法阵,弱小的魔修无法靠近。
换言之,她们的比试不会被打扰。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因素发生。
若是能抓住些意外机会耍些花招也罢了,堂堂正正的正面较量,徒为凭什么赢?
场地从塔内转移到了塔外,这边的骚动早就引起所有人注意。
杜异从塔上望着底下面对而立的二人:“老板可真不怕死……连我都对那姓吕的夫人有点怵。”
芜师乐道:“什么情况?仙门内讧?打起来打起来。反正我主人已经殒命,谁也别想捞着好。还有你也是,我明明能从你身上嗅到魔的气息,为啥你要帮仙门?魔神大人脚下怎么养出你这种白眼狼!”
“我可不是长在魔神脚下的。我是个孤儿。”青年一笑,指指底下:“抛开仙门不谈,你觉得谁会赢?”
“自然是姓吕的了。她可是我们那时候的奇才,别说修真界,你去问问哪个魔修不知道吕闻优?”他立起一根手指:“我跟你赌一百灵石。”
这赌法颇为赖皮,谁都知道要赌吕闻优。就是不知他被关在这儿这么久,拿了钱又能干嘛。
“那我赌一万灵石。”杜异望着底下握剑摆出架势的徒为,那背脊笔直,毫无怯懦,轻道:“就赌那个姑娘肯定不会输。”
“夫人……”宁叹雨立在不远处,还想着要劝吕闻优,明明是母女时隔多日久别重逢的再会,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一定要刀剑相向。
“好了小雨。”吕闻优抓着剑:“你求我带你出来,跟我约好的什么?”
凡事都要听夫人的话。
她又看徒为,见她同样握着剑没吭声,知道此事再无扭转的余地,往后一退:“……三、二……”
一。
最后一个数落地的瞬间,徒为脊背一绷抬起剑,可吕闻优的招雷术更快。
轰——!!
众人被震耳欲聋的雷鸣震得耳膜生痛,视网膜只余一片刺目白光,明明搁了老远一段距离,那雷电的威力也波及到这边,庞金良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额角顿时全是冷汗。
“这……这也太不手下留情了吧……”
吕闻优对自己的女儿居然也这么狠。
“怎么样,小宝?”
黄金一样炫目但又如同□□一样迅捷猛烈的雷电直劈徒为头顶,她在那一瞬间是不可能闪开的。
黑烟消散。
慢慢露出徒为的身影。
她毫发无损,但手臂颤抖,那柄长剑上的灵力护罩已被这一击粉碎得毫无残骸。
倘若没有宁叹雨帮她强化了那一下,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徒为自己了也说不定。
“还要来吗?”吕闻优问她。
“……废话。”徒为很快调整姿势,剑刃化作一条火蛇,抬步冲向吕闻优。
她的剑法大多修习自凤家剑诀。凤家的剑招讲究一个贴身作战,靠得越近,剑诀越花样多变,威力更高。一招剑气天网便可禁锢对手身形。
可吕闻优怎么会让她如愿。
一下、两下,火焰在空气中蹦着火星子炸着灵力波,都没碰到吕闻优的衣角一下。
空挥。空挥。空挥。
一旦出招慢了一瞬,立刻被抓住破绽,灵力光束打在徒为上臂,痛得长剑险些脱手而出。她往后退出好几米,晃了下步伐,脸色发白。
吕闻优根本没用力。
刚才那一下如果更狠一点,是可以直接将徒为手臂卸掉的。
“疼吗小宝?”她问。
徒为控制着剧痛不止的骨骼,拼了命往指关节注入力量,才勉强再次抓紧剑柄。
“这有什么。”她吸气道:“这还不是,最痛的。”
最痛的是五年前被困在山门关内的那个晚上。
深感自己的无力的那一刻,才是最痛的。
现在自己还能和吕闻优,和那个曾经在她看来犹如不可攀登的高峰的母亲过上好几招,已经出乎她意料。怎么能算是痛?她应该笑才对。
“……”吕闻优一转手腕,剑刃在昏暗夜色中寒光刺目:“小宝似乎从没学过段家剑诀吧?你现在用的,都是凤千藤教你的剑法。那娘今天便教教你,段家剑诀是什么样的吧。”
唰。
风动与空气被切断的声音迎头一击,徒为根本没看清任何剑光轨迹,吕闻优的剑就好像在这过程中消去身形,与环境融为一体,到眼前时才显现,她错愕,知道来不及,还是迅速提剑去挡——
从一开始,所有人都知道,徒为赢不了。
口号再好听,想法再坚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过一盘散沙。一旦被打趴下就什么都不会剩下。
“沈队长……”庞金良目睹那无形无影的灵力剑刃刺穿徒为肩背,在她血肉中又爆开,不忍再看:“让吕尊者住手吧……这根本,根本不是比试!”
单方面的碾压怎么能算是比试。
吕闻优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徒为赢不了自己。
“徒为!”
旁边的宁叹雨忽然惊叫出声。
众人抬头,只见场地中央,身上已经挨了数刀的徒为膝盖一弯,剑尖插在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段家的无影剑法伴随着灵力炸裂波,不止是割裂血肉那么浅薄的疼痛,一旦被刺中,不属于自己的灵力会在体内渐渐占据游走,不少修士都曾死于这个剑诀下,而且死得极为凄惨。
宁叹雨怕吕闻优真的生气起来会杀了徒为,冲上去喊道:“夫人,已经够了吧!徒为已经……已经输了……”
吕闻优甩掉剑上血沫,抬起左手。
“夫人!!”
千年冰花在她掌中绽开,化为一条巨龙,无情击向徒为。
最后一击,必要将她打得手不能拿剑,膝盖再不能苦苦支撑,再不能翻身反抗。一口血被胸腔挤压着噗地喷洒在地面,剧痛几乎让她魂魄离体,意识与躯体断联,伴随着远处众人慌乱大叫的声音,徒为犹如断线风筝,往后仰倒。
“——徒为!!”
很冷。
一切声音都仿佛消弭。
很痛。
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的。
眼皮也很沉,连呼吸都趋近于无力。
吕闻优没有要杀她,但比杀了她还要无情。不过是在告诉她,现在的她,和五年前也没什么不同。
小孩子任性狂妄,不看场合,不自量力。
……是吗?
黑夜降临在沉重的眼睑上,她再也无法动弹。
“丫头,丫头。”
漆黑中,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你就要这么放弃了?”
“因为,我输了,没办法。”她用微弱的神识回答。
是输得彻底。
明明比试前大放厥词,却连像样的抵抗都没能做到。
“那你真的不去魔宫了?”
“……”
徒为,来找我。
她咬牙:“我想又有什么用?我根本……”
“你可以的。”石像老爷子道:“你不妨先睁开眼睛。”
睁眼?她连呼吸都困难,还睁眼……
眼皮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她皱眉抬头,在漆黑中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盘腿坐在半空。身形还是半透明的。
说起来,好久没见到石像老爷子的真身了。
“这是你的识海,我现在在识海里和你交流。”他摸着胡子道:“时机成熟。差不多该把真相跟你讲了。”
“什么真相?”
“你先告诉我,你想赢过吕闻优吗?你想去魔宫吗?你……真的想要去到世间最高峰吗?”
最高峰,九重天。
“你这语气,好像你知道怎么去一样。”
“我确实知道,你也不想想我怎么死的。”他不欲与她多说,也没那时间:“谒见天梯需要代价。醇厚之血。凤捣仪当年拿她亲生女儿献祭,失败。我拿自己献祭,照样失败。可见我们的血还不够。”
“你的意思是……”
“对,丫头。你的血,或许可以。”他看着她道:“古籍里写的活祭,其实就是接受天雷考验洗礼。你若能在天道的使者手里活下来,通往九重天的天阶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徒为觉得哪里不对,皱眉:“但我的天煞命格不是也会被雷劈?”
“对。这就是我要说的。段家无数后人,也不是没出过佼佼者,但出生就自带天煞命格的……说实话,只有你一个。”
他道。
“所以我从第一次见你时就在想,天道会不会就是选中了你,所以才降下这种命格在你身上。”
“但,这虽是天道的授意,也不代表你就一定能谒见天阶。”
“随着你境界越来越高,命格定好的命数便离你越来越近。可我怎么也不觉得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当初,石像老爷子只想着这女娃娃也许可以替自己完成夙愿,所以才一直跟着她,想亲眼看看她何时会迎来天雷考验。
至于最后徒为的死活,他其实并不在意。
“但现在你要是没做好准备就死了,我这人心也是肉长的,多可惜啊。”他点点徒为的眉心:“所以这些年我趁你没注意,在你脉络里施加了枷锁,禁锢了一部分你的灵力循环。想着也许可以慢放你的境界突破,阻止天道感应到你。”
“现在看来成功了。不然早在山喜那事时,你就已经被劈死了。”
段家血脉与心诀起源的这位老祖先也不得不承认,有那么点被眼前这姑娘的努力与汗水打动。
明知前方是崖壁还敢往下跳的人,不多。
她就算不够英明,但那股勇气已经足够撼动他的内心。
而现在,阻碍出现了。
一往无前的大道为她分出了两条路。
一条通往魔宫与生死未知,一条通往仙门与宁静祥和。
“我是在让你选。”
“以我的实力,我只要魂魄不散,便可以一直这样阻挡你进一步的境界提升。换言之,天雷不会来,你也不会死。”
“但你如果执意要选生死未知的那条路,那我便在此刻解开你脉络里的灵力限制,让你继承我真正的一部分力量。但天雷也会在不久的将来降临,也许是一个时辰后,也许是两个时辰后,生死都由不得你。”
“段徒为,你要怎么选?”
石像老爷子对她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
拒绝,她就会这样陷入沉睡,然后她娘就会替她解决一切吧。
握上去,便再无回头路,死了,谁也无法保证还会有来世。
徒为上辈子在废弃工厂的垃圾堆里出生,无父无母,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家人”、“朋友”的存在。
所有笑着说要做她的母亲父亲,朋友的人,最后都舍弃了她。
她的价值毕竟比不过他们手里那袋金币。
她被卖到过很多地方。
地下赌场、拳击场、甚至当过军方的少年兵,不过她年纪小,生得又实在太瘦,大人们最后连一个面包都懒得打发给她,徒为第二天醒来,又被卖到新的地方。
这就是她短短十二年的无意义人生。
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意识,活着没什么贡献,死了也没人会记起。
也就只有教会的修女愿意收留她教她认字,不过第二天那个修女就被闯进来的强盗杀了。
这辈子的生活,是上辈子的徒为求都求不来的。
有食物,有温暖的被窝,有像修女一样的家人,还有很多朋友。
死掉也太亏了。
谁会选择生死未卜的道路?
只要放弃一个人,就能继续拥有从未有过的那些事物。
只要,放弃一个人。
“丫头,想好了吗?”石像老爷子问道。
徒为沉默,慢慢点头。
“那么,你的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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