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合一

    一股熟悉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阮心棠强作镇定:“我是奉命抄经,还请世子离开。”

    孟扶光不顾阮心棠的抗拒,执起她的手, 贪婪依恋:“宇文玦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样的美人怎能抄书, 该做些有意义的事。”

    阮心棠顿时镇定全无, 抵触着他的凑近。

    孟扶光讶异心疼道:“怎么手这样冰,你冷吗?我帮你暖暖。”

    说着,他无视了阮心棠的害怕惨白的脸, 凑着脸吻上了她的手, 贪婪地舔吮着,哈着气, 自手背一直往上吻移。

    阮心棠胃里一阵翻涌, 死命推着他,警告地声音已经在颤抖:“佛门清净地,世子不顾及世俗, 难道还不顾及王爷吗!”

    她不提还好, 一提到宇文玦,孟扶光就好像被惹毛的野兽,目光顿时变得凶狠迸射出难以掩藏的嫉妒,他一把抱起阮心棠, 将她困于书案, 顿时书案上的宣纸笔墨散落了一地。

    他不顾阮心棠的惊呼挣扎, 恶狠狠道:“宇文玦算什么东西!今日我能来此, 便是奉了皇祖母的命, 皇祖母早就答应了我,你是我的, 你还抗拒什么!棠棠,别怕,你终究是我的。”

    恐惧让阮心棠不停颤抖,她哭着躲着孟扶光的掠夺,他疯狂的吻全落在了她的脸上脖颈上,孟扶光肆无忌惮留下属于他的印记,她雪白晃眼的肌肤,玉瓷一般让孟扶光心醉痴迷。

    “孟扶光我死都不会嫁给你的!”力量的悬殊让阮心棠绝望,强烈的恨意让她有一股杀了孟扶光的冲动,她的手胡乱打着他,挥舞着,只希望能抓到一件可做凶器的东西。

    挣扎间她露出更多的肌肤,都让孟扶光越发兴奋,从见阮心棠的第一面起,孟扶光就在幻想着怎么得到她,连午夜梦回,也都是阮心棠依偎在他怀里的旖旎情态,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这么做了,已经转化成了一种执念,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怎么会罢手!

    “你就算死,也得属于我,我绝不会让别人得到你!尤其是宇文玦!”他极尽兴奋,为即将得到她而战栗。

    书案上所有的东西都因为阮心棠的挣扎全扫落了,反而给孟扶光腾出了场地,让他欲罢不能。

    情急之下,阮心棠思绪全无,脑海里只有深不见底的深渊。

    忽然她听到“砰”的一身,只觉得一阵冷风呼啸而过,然后是一声“咔嚓”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孟扶光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阮心棠蓦地睁开了眼,哭红的双眼还流着眼泪,朦胧之下,她看到宇文玦铁寒的脸,淬着冰的眸子尽是杀意,刚刚还要探她裙底的那只手此时正被扣在宇文玦手中,刚刚的“咔嚓”声,正是手臂碎裂的声音。

    房间里充斥着孟扶光惨烈的叫声,他已经痛得五官变了形,跪倒在地,被宇文玦一脚踢中了胸骨,趴在地砖上向后滑了一丈远。

    阮心棠像是被抽走了元气,软了双腿,从书案滑落,宇文玦长臂扯下了他的肩头的披风包裹住了她的身子,将她瘫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情急之下唤了一声:“阮阮!”

    阮心棠目光迷离看着他,真好,她得救了。

    两行泪从她的眼角滚落,那两滴泪仿佛滚进了宇文玦的心塘,烫了他的心,他皱紧了眉头,若是有镜子他或许会了解此时他是多么慌乱心疼的模样。

    此时才冲进来的宇文鹿看着眼前此情此景,怒上心头,涨红了脸,冲上前去,对着孟扶光的脸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发泄够了才上前关心阮心棠,心疼地哭了起来:“棠棠怎么样了?”

    阮心棠已经在宇文玦的怀中昏厥了过去,宇文玦抱起阮心棠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别院。

    别院平时没有人,只有下人定期打扫,宇文玦看着紧闭着的门,宇文鹿正在房里帮阮心棠检查伤口,他紧绷的身子立于庭院中,仿佛冰天雪地里稳若泰山的青松,任何人接近他,都会被他的冰冷和尖锐刺伤。

    此时他忽然想起当时情急之下喊出的“阮阮”,不知为何,那样陌生又熟悉,一点都不会觉得生涩的称呼,仿佛是他喊过千百次,呢喃在嘴边的名字,让他不禁心惊。

    门开了,他跨步上前,宇文鹿只是看着他哭:“棠棠没有皮外伤,可是,她好像是被吓到了,一直浑浑噩噩的。”

    宇文玦的气息沉怒,这件事不能找太医,他沉声道:“去请宋怀玉。”

    他没有进房,在他意识到时,心底的那股心疼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石昊带了阿银过来,她被孟扶光的手下绑在拆房,哭得眼睛都肿了,此刻来了,连礼都忘了,一股脑冲进了房里。

    **

    宇文玦是单枪匹马闯进忠睿侯府的,刚进府门,却已然被包围,看来是早就严阵以待了,宇文玦嗤之以鼻:“不想死的,就让开。”

    府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听从主人的吩咐。

    此时金玉红着眼冲了过来,恶狠狠地瞪着他:“宇文玦,你欺人太甚!”那眼神几乎要将宇文玦生吞活剥一般。

    这种恶人先告状的一副受害者的嘴脸,让宇文玦觉得恶心,孟熹却赶了上来拉下了金玉,肃然按住了宇文玦握剑的手腕,沉声道:“太后要见你。”

    原来孟扶光重伤回府后,孟熹就审问了他身边的打手,知道他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本想按下不揭,金玉却在怒火下去请了郭太后来。

    郭太后坐在书房,摆出了她的高位者的姿态,威风凛凛:“四郎,是要把这件事闹得天下皆知吗?”她冷眼看着宇文玦,“你就这般无情无义吗?扶光是你的表兄,为了一个女人,你怎能下如此重手!”

    面对郭太后的质问,宇文玦不卑不亢,冷冷道:“大魏刑律,强迫良家女,该处以宫刑,阮娘子是鹿儿的伴读,不是给孟扶光消遣的。”

    “放肆!”郭太后怒然拍案,过后,她又冷静下来,沉声道,“扶光这次是血气方刚了些,可哀家早就有意将心棠指给扶光,哀家会给心棠的一个说法,绝不让她受屈。”

    宇文玦心下一凛,冰冷道:“她不会嫁给孟扶光。”

    郭太后微眯了眼,提起了音调:“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回去吧,念在你对社稷有功,你对扶光下了如此重手,哀家不会告诉至尊和宸贵妃。”

    郭太后是存心要偏心孟扶光的。表面似乎在给宇文玦一份薄面,却明白这件事挑明了,孟扶光只会被朝堂抵制,她也笃定,为了阮心棠的名誉,宇文玦和宇文鹿也不会伸张。

    **

    正如郭太后所料,宇文鹿只能打落牙齿或血吞,她不能去宇文帝面前闹,也不能去宸贵妃面前闹,只能整日陪着阮心棠。

    这几天晚上,阮心棠总是做噩梦,梦里都是上一世的悲惨,她每每半夜从梦中惊醒都出一阵冷汗,然后就着人烧水沐浴,岚舍日夜有人把守,这件事就传进了宇文玦耳中,翌日,他就闲庭信步般走进了岚舍。

    彼时阮心棠正坐在葡萄架下,抱着葡萄架的架子出神,听见脚步声,她才抬起头来,脸贴着架子,软软的声音含着委屈:“王爷。”

    她不再像从前一般守礼。

    宇文玦皱了下眉,冷淡道:“今日金城坊有集会,不必日日待在府里。”

    阮心棠依旧抱着那根架子,愈发委屈:“王爷,您烦我了是不是?”

    宇文玦眉心微拧,不知她怎么转到这一层上来。

    阮心棠低下头去,十分失落黯然,宇文玦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他并没有烦,却听到她低着头闷着声似有哀叹:“我也知道我这样凄哀的模样不讨人喜欢,只是,只是,我有点想家了,我想阿耶阿娘了,我有时会控制不住,还请王爷原谅我。”

    原来是想家了。也是,她才十六岁,遭遇了这样的事,又离乡背井,想家大概是人之常情。

    宇文玦道:“没什么原谅不原谅,你若是想家,本王可以让你回家探亲。”

    温言,阮心棠惊喜地抬眸:“真的吗!”大概是立即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太过雀跃,与刚刚的伤春悲秋太过违和,她复又低头,压着声音听上去还是低沉,“多谢王爷。”

    虽然她极力掩饰着,可宇文玦已经捕捉到她刚刚眼神中的一丝得逞的小得意。

    宇文玦微愣,所以,她是一直在装愁伤?

    其实,阮心棠并没有装,她伤心害怕都是真的,但她很快想到可以借这件事回家,她就打算利用起来,想起当时宇文玦抱着她的模样,可能他也有点可怜她,她必须抓住这一点可怜之情,达成回家的愿望。

    果然,宇文玦没让她失望,第二天,宸贵妃就昭她进宫,给她准备了一车子的礼物,是送给远在松平县的她的父母的,又命人给她准备了四套新衣,宇文鹿拉着她的手掉着眼泪不舍极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在家久待,尽快回来。

    阮心棠都一一应了,心里却觉得十分对不起宇文鹿,这一次回家,她是不打算回京了,至于不回京的理由,她也已经想好了,看着她的好姐妹,她也万分不舍,两人抱头痛哭了一阵。

    此举惹来了宇文玦审视的目光。

    重生后,终于能回家再一次见到父母了,一想起前世她的阿耶被孟扶光害死,阮心棠就气得牙根痒痒,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在阿耶身边尽孝。

    收拾好了行装,阮心棠带着阿银乐呵呵走出了王府,因着心情好,她对谁都笑靥如花,迷得那些下人一愣一愣的。

    出了府,她朝府门的士兵也招了招手,可那些士兵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她,阮心棠也不在乎,乐呵呵转过身,顿时愣住了。

    一行三辆马车,除了她和阿银坐的那辆,还有一辆是她的行装,最后一辆是专门摆宸贵妃送的礼,只是第一辆马车旁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丰神俊朗的郎君,晃得阮心棠晕了晕。

    她后知后觉,笑道:“王爷,您已经给我安排了侍卫,不必再亲自相送了。”

    宇文玦淡淡扫了她一眼,石昊解释道:“娘子,王爷不是相送,而是结伴同行。”

    笑容在阮心棠脸上僵住了,她有点语无伦次:“他他他他他,王爷也要去松平县吗?”

    石昊道:“是松平县邻府的平川府,那儿最近土匪凶悍盛行,王爷是奉旨去剿匪的。”

    此去松平县几千里路,岂不是日日要与宇文玦朝夕相对?意外来的太突然,阮心棠强打的笑容有几分苦涩。

    宇文玦眉峰微挑,眼底似乎染了一层薄愠,他嗓音微凉:“阮娘子似有不满?”

    阮心棠立刻堆起了笑容:“怎么会呢,我是太惊喜了,这一路有王爷作伴,就不会闷了。”

    不管她真心与否,这句话,宇文玦也算是受用了。

    阿银扶着阮心棠上车,车上已经铺好了三层软垫,坐上去,陷进去一半,很是软乎舒服。

    刚坐定,就听到外头瑶伽祈求的声音,阮心棠好奇地坐到窗边,将帘子掀起挂好,手臂搁在窗沿上看戏。

    瑶伽拉着宇文玦的缰绳,苦着脸都快哭了:“哥哥,我们自小没有分开过,你就带我一起去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宇文玦不曾理会,只是冷冷说了句:“不可胡闹。”

    瑶伽回头正对上阮心棠笑意满满的目光,她顿时气上心头,此去,他们总会独处,她怎么能容忍,哭求着宇文玦,宇文玦已是不耐,肃然道:“此是军令。”

    阮心棠叹息,好整以暇地撑着脑袋,俏生生道:“瑶娘子请放心,我会照顾好王爷的。”

    她一心只是想气死瑶伽,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颇有几分暧昧,果然宇文玦沉静的目光看过来,有几分古怪。

    瑶伽果然气得差点咬断牙根,可宇文玦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撼动半分,瑶伽只能拿出荷包递给他:“哥哥,这是我亲手绣的,你一定要收好。”见着荷包就当见着我了,你一定要日日想着我。

    这个心思她不说,却被阮心棠看在眼里,她不着痕迹冷嗤了一声,真是心机深重!

    **

    阮心棠虽十分讨厌瑶伽,可到底即将回家的喜悦还是冲淡了这份讨厌。

    启程的队伍算不上多壮大,但也有十来名身着便衣的侍从跟随,临近傍晚,他们已经到了碧梧城,宇文玦气质太盛,从进城就惹来瞩目,这样乍一看就是贵族人家的队伍,在一家客栈前停下,自然惹来行人的频频驻足。

    尤其当阿银扶着阮心棠下车时,人群中不由传来此起彼伏的骚动声,宇文玦高坐在马背上,忽然锐利的目光往人群中一扫,眉头拧了拧。

    “王爷,可是不满意这处的客栈?”阮心棠问道。

    宇文玦垂目望了她一眼,下马来。另有侍从领着马车马匹绕进了后院。

    “哟,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呢!”客栈里已经有人迎了出来,乐呵呵地将宇文玦从头打量到位,那目光精光闪烁,像是要将宇文玦生吞活剥一般。

    阮心棠意外这间气派的客栈的老板竟是个女人,还是一位年岁不大,风姿绰约的女人,女人挽着灵蛇髻,所有披散的秀发都拢成一缕挂在胸前,染了蔻丹的纤手拂过颊边的青丝,睨向宇文玦的目光风情万种极了,阮心棠不禁都看痴了。

    “奴家姓金,这儿的人都喊我一声金大姐,公子打哪儿来,去往何处?”金大姐自动忽略了身旁的阮心棠,只对着宇文玦献殷勤。

    进了客栈大堂,一股热闹气息扑面而来,装潢的也甚是讲究贵气,金大姐领着他们走到靠窗的雅间,说是雅间,其实也只是用珠帘将大厅的散桌隔开而已。

    经过散桌时,那几个青年郎君正谈论着近几日的采花贼,看到阮心棠经过时,不禁顿了顿神色。

    金大姐的手搭在了宇文玦的肩上,轻呵着介绍她家客栈的特色,宇文玦侧目,凌厉的目光扫了她的手一眼,金大姐到底行走江湖,善于察言观色,讪讪收了手。

    石昊正色道:“你不必介绍,只捡特色的上,我们娘子最近饮食清淡。”他故意提及同行的阮心棠,希望金大姐莫要有非分之想。

    金大姐终于懒懒朝阮心棠看来,女人之间总有一种无形的较量,自恃美貌的女人看到比自己还要貌美的女人尤其喜欢较量,这种较量,还不愿表现出来,否则就落了下乘。

    遂当阮心棠冲她甜甜一笑时,金大姐很是不屑地仰着下巴颏儿,用下眼角将她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阮心棠的胸部。

    察觉到金大姐的目光所及,阮心棠也看向对方,金大姐将腰板挺得更直了。

    阮心棠气结。

    金大姐暂时走开去了,宇文玦端起茶杯,淡然道:“若是不喜欢这间客栈,我们可以换一家。”

    阮心棠咬着牙力持平静道:“不必了,我很喜欢。”

    宇文玦挑眉审视一番,凉凉道:“看上去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能走,如此一走,岂不是让人家以为她是太过介意落荒而逃了,反正只住一晚,她忍。

    阿银看她家小姐不太高兴的样子,想起刚刚在街边看到好吃的糖糕,她想着去买两块,遂掏出碎银子来,没想到碎银子太多散落在桌上地上,石昊忙去帮她捡。

    阮心棠道:“以后你总要带钱在身上的,拿个荷包装一下吧。”

    阿银道:“姑娘,我们没有带荷包的习惯,现在去哪儿找荷包呢?”

    宇文玦忽然将袖子里的荷包往桌上一扔,凉声道:“拿去用吧。”

    阮心棠拿起绣着比目鱼的荷包,有些呆怔:“这是瑶娘子送给王爷的,王爷愿意割爱?”

    说实话,他这样扔出来给她用,阮心棠觉得,有点爽……但不能表现出来。

    宇文玦有些认真地看着她:“一个荷包罢了,你介意?”

    那模样,像是很真诚的问她是不是介意,阮心棠呆了呆,言笑晏晏:“王爷都不介意,我更不介意。”

    她乐呵呵将荷包递给阿银,阿银明白她家姑娘高兴的点在哪,立刻拿着谢了恩,将碎银子全数装了进去。

    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宇文玦眼底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石昊旁观,看看阮娘子又看看他家王爷,抿了抿嘴。

    小二陆续上菜来,金大姐又来了,还是站在宇文玦身边,问他今晚开几间上房?

    阮心棠正给宇文玦倒酒,就听宇文玦冷淡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与夫人同寝。”

    金大姐“唔”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在她眼里只是个青涩的黄毛丫头的阮心棠,惊得说不出话来。

    石昊和阿银也是瞠目结舌。

    阮心棠更是酒壶一抖,酒水洒了出来,宇文玦自然而然握住她发抖的手,带着她放下酒壶。

    宇文玦见金大姐还杵着,不耐地瞥了她一眼:“还不去安排。”

    他平缓的语气中自有一种震慑的力量,金大姐不敢怠慢立刻去安排了,另外给石昊和阿银各自安排了一间上房。

    看着阮心棠还呆呆的模样,自从离开京城,她似乎越来越随意,不像在王府时那样拘谨,宇文玦松开了她的手,轻笑一声:“本王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要的麻烦……阮心棠回头看了眼穿梭在客人之间犹如花蝴蝶一般的老板娘,顿时明白过来,宇文玦是怕金大姐半夜送上门吧。

    她表示理解,可真到独处一室时,阮心棠还是局促起来了,站在房间中央,看着那一张大床,揪着腰间挂着的流苏,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待会该怎么睡呢,他是王爷,身份贵重自然是睡床的,那她就打地铺好了。可是转念一想:我是弱女子呀,弱女子不能睡地上吧。

    宇文玦倒是一脸坦然冷静站在窗边,像是在欣赏月色,过了一会,他兀自笑了一声,神色更冷了,仿佛静待猎物入瓮的态度,关上窗走了过来,就见阮心棠一脸纠结。

    “杵着做什么,今晚打算站着睡?”宇文玦拧眉,已经着手解开腰带。

    阮心棠花容失色,也没有兴致去跟他争辩谁睡地上了,主动去抱起被子。

    “做什么?”宇文玦凝注着她。

    “王爷金尊玉贵,我睡地上就好。”阮心棠低着头不敢去看宇文玦,虽然上一世,他们有过几次肌肤之亲,可是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

    话音刚落,阮心棠就感到怀中一空,宇文玦已经把被子扔到了床上,忽然房中一黑,阮心棠还来不及惊呼,她已经被宇文玦扯到了床上,她滚了一圈,贴上里床的床板。

    她在黑暗中不能明视,只听到床榻外侧有动静,她惊慌失措地抱住被子窝在床榻里侧。

    “王,王爷……”阮心棠还想挣扎一番。

    宇文玦已经懒懒开口:“你若是想坐一夜也没事,早些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坐一夜?这也是个好主意,阮心棠倒是想下床去,可宇文玦睡在外侧,她看不见,下去难免会和他有肢体触碰,太危险了……

    阮心棠决定,就抱着被子坐一夜,可已经赶了一天的路,这间客栈的床铺又实在温软,她坐着坐着,就倒头睡了过去。

    她睡得昏沉,迷迷糊糊间察觉到身旁有动静,她立刻警醒起来,还没开口,就听到黑暗中一声陌生的男声格格笑着,语气轻浮:“美人,别怕,让我来陪陪你吧。”

    阮心棠鸡皮顿起,警觉心聚集,她惊叫着:“你是谁,你是谁!”她感觉到有人扯她的被子,她抱紧了被子,警告他,“你别过来,我夫君不会放过你的!”

    此人正是近几日猖狂的采花贼笑道:“夫君?你夫君此时正不知昏睡在哪儿呢。”

    阮心棠感觉到床榻一震,极度的恐惧和恶心袭来,她一把抓住枕头毫无章法的乱挥着,下一刻枕头就被采花贼抓住:“没想到今日竟能碰上个真正绝色的美人。”

    他吞着口水,将手伸向阮心棠。

    “到此为止了,如果你不想死的太痛苦。”黑暗中响起一道幽冷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采花贼掉转头去,赫然一双发亮锐利的眼睛冷冷盯着他,他骇然大惊,莫名生出恐惧来。

    屋子里渐渐亮堂了起来,宇文玦已经站在了床边,站在阮心棠身前,阮心棠怔然之下爬到宇文玦身旁,颤抖的小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摆,小声喊了一声:“夫君。”

    宇文玦背脊一僵,这个称呼从她嘴里喊出来,竟意外的讨人喜欢。低头看去,她正全神戒备地瞪着采花贼,宇文玦心底一软,伸手抚摸着她的发顶:“我在。”

    趁隙,采花贼已经拔出匕首刺向宇文玦,可宇文玦已经警觉,身子纹丝不动之下,撂倒了采花贼。

    采花贼到底是有功夫在身的,正欲卷土重来,石昊却已经破门而入,刀光剑影下,三两下制服了他。

    随之而来冲进来的是一队捕快,为首的中年男子还穿着州府品阶的官府,见此情形立刻跪下了,嘴里嚷着:“下官来迟了,让王爷受惊了,让王妃受惊了。”

    屋子里乌泱泱跪了一片,采花贼面如死灰,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个王爷!

    王妃?阮心棠被这一声喊得才反应过来,讪讪松开了手。

    宇文玦冷然道:“这采花贼交给你了,必然严惩。”

    州府大人连连应了,末了还不忘拍个马屁:“多亏了王爷,下官才能抓住这个采花贼。”

    说着他命人绑走了采花贼,转而又恭敬道:“王爷王妃可要移步别馆,好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宇文玦看着阮心棠呆着,不知在想什么,便拒绝了州府的提议,州府瞧着宇文玦冰冷的神色不敢再劝,只能悻悻绑着人离开。

    房间又重新静了下来,宇文玦见阮心棠跪坐着还愣愣地,沉声问道:“没事吧?”

    阮心棠缓缓偏头抬眼看向他,开口间声音有些颤抖:“没事……吧?”她顿时怒了,“王爷觉得没事吗!我只当王爷是怕有人骚扰才好意帮了王爷的忙,原来王爷是拿我做饵抓采花贼呢!王爷好计策!”

    如果不是计策,他怎么刚刚恰巧离开房间给了采花贼机会,又恰巧回来抓住了采花贼,州府还那么恰巧上门来拿人了!

    见她生气发怒的脸颊都红了,越发生动起来,宇文玦竟有一阵恍惚。

    见他沉默不语,阮心棠更气了,她腾地站起身下床来,鞋子也来不及穿了,就推搡着宇文玦,直把他推出门外:“既然我已经利用完了,那我能单独住这间房了吗?”

    宇文玦皱了皱眉,阮心棠此时可不管他气不气,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阿银已经听到动静过来了,正巧与被推出房门的宇文玦相遇,她瞪大了眼睛,在阮心棠正要关上门之际,快速闪进了房间。

    宇文玦站在门口怔了怔,回头见石昊憋着笑抿着唇站着,见宇文玦瞥眼过来,石昊立刻正色询问道:“王爷,不如睡属下的房间?”

    宇文玦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无法,只能等明日她气消了再说。

    可他对男女之事没有经验,自然也不清楚有时候姑娘家生起气来,也不是睡一晚就没事的。

    是以晨曦之际,阮心棠从楼上下来时,脸色依旧是绷着的,阮心棠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没有立场生宇文玦的气,那采花贼听说已经前前后后染指了十多名良家女,其中不乏当地的官家名流之女,宇文玦贵为王爷,协助地方官抓一个采花贼是他尽责,体恤民生,她有幸被利用,也算是为百姓出一份力,她若是揪着不放生着气,实在显得小气。

    可她还是气,所以她行了礼便坐下了,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和宇文玦说,石昊人精,立刻替他家王爷显摆上了,指着桌上摆满的各色早饭道:“娘子,王爷也不清楚娘子喜爱吃些什么,所以让老板娘把她家这些特色全都上了一遍,娘子尝尝。”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有劳王爷费心。”

    这模样分明就是还在生气,可意外的是,宇文玦竟没有觉得她这样生气而不耐,反而觉得这是一股生命力的东西注入了他的体内,让他觉得鲜活,是的,鲜活,仿佛是什么东西丢失了,又重新得到一般。

    他沉默不语,阮心棠以为是她的表情做的太过分了,毕竟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她这样甩脸子其实有点逾矩了。

    谁知宇文玦却注意到了隔壁雅间的一对新婚夫妇,丈夫堆着满脸讨好的笑容,满眼都是他的夫人,他颇有求饶的意味道:“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还请夫人宽恕则个,这是你最爱吃的虾饺,还请夫人赏个脸就吃一口吧,也是这虾饺最后一遭的最大荣幸了。”

    一番话说的油腔滑调,却把黑着脸的夫人逗笑了,心满意足地吃下了虾饺。

    阮心棠满心都在纠结,左不过就是这最后几日了,将来分道扬镳再是没机会见面了,不如她就兴平气和一点,也算好聚好散。

    这样想着,她就准备随便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却见宇文玦已经执起筷子夹了一块虾饺送到她碗里,淡淡道:“这虾饺味道不错,尝尝。”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示好,阮心棠有些呆,在宇文玦的眼神示意下,她木讷地夹起虾饺咬了一口,心里还在犯嘀咕,却听宇文玦云淡风轻道:“昨晚的事,是我思虑不周。”

    “咳咳咳。”阮心棠一时虾饺呛了喉咙,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她急急看了一眼阿银,阿银还在倒水,眼前却已经递来一杯水。

    青瓷窑的茶杯在宇文玦的手里不禁都贵气了几分,阮心棠接过,感觉喉咙里还呛着,不敢说话,只能点头感谢,低头喝水,心里仍旧惊讶的难以置信:刚刚他是在道歉?

    见她不再咳嗽,宇文玦看着她,正色道:“其实昨日从我们刚进城,那贼人就已经盯上了你,我初衷是想护你免受骚扰,但后来因着你抓到了贼人,着你受惊,确然是我的不对。”

    雅间一片寂然。

    石昊看着他家王爷吞了吞口水,借此消化肚子里的惊愕。阿银也怔怔地望着他:难不成这一世的王爷性子也有所不同了?

    莫说他们,阮心棠都有一种在风中凌乱的感觉,上一世总是她在道歉,讨好宇文玦,就连宇文玦先抛弃了她,重逢后对她的予取予求,她都带着讨好的姿态,所以,这竟然还是宇文玦第一次向她道歉。

    阮心棠觉得,太受用了!

    只是道歉都能道的这样卓尔不凡优雅贵气,宇文玦也算独一份了。

    既然人家都道歉了,她本来也不打算气了,就顺势下了,她摆出了大义凛然的姿态:“王爷多虑了,采花贼作恶多端,作为大魏的子民,为大魏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

    这回换石昊在风中凌乱了,昨晚把他家王爷推出房门的姿态可不是觉得“荣幸”的姿态……

    宇文玦似笑非笑,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虾饺。

    今日送走宇文玦一行人,金大姐已经正经的多了,再没有贴上来卖弄风骚的行为了,阮心棠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她看着阮心棠的目光竟也和善恭敬的多了。

    **

    他们一路又行了三天,虽然每到落脚的客栈总能惹上一些不自量力的人,但最后总是震慑于宇文玦的气势之下,也算和平了。

    临近松平县时,阮心棠已经坐立不安起来,若不是宇文玦在车里,她恨不得立刻下车来策马而行。

    忽然阿银叫唤了一声,惊喜地探着头指着远处:“姑娘,是老爷,是老爷!”

    “哪儿,哪儿?”阮心棠挤了过来,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果然见到县城外的十方亭中站着一位青衣男子,正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真的是阿耶!”她话尾有些哽咽,一股酸意泛上鼻尖,眼圈一热,身子不自觉又伸了出去,窗沿已经到了腰线。

    在她随时可能被马车颠出车外之际,手臂已经被宇文玦握住,拉回了车里,她的心情已经飞去了远处,没有注意到宇文玦不悦的目光语气却很是温和:“坐好。”

    她没回应宇文玦的话,含着期待问:“我能下车吗?”

    宇文玦看了眼窗外,离十方亭已经很近了,遂颔首同意了。

    阮心棠的目光瞬间亮闪闪的有几分灼人,马车刚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石昊连木梯都没有准备好。

    宇文玦心里一荡,眉目微皱,见她平稳落地,才稍有舒缓,从木梯缓步而下。

    阮明峰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家欢快的女儿朝他奔来,眉目间染上淡淡的笑意,走出十方亭来,目光却越过阮心棠,定在了她的身后。

    阮明峰又是一震,疾步往前。

    阮心棠唤了一声:“阿耶!”她才不顾别人的目光,伸出手就要扑进父亲的怀里。

    下一刻,她猛地站住了脚,脸色僵了僵,眼瞧着阮明峰从她身侧疾步掠过,她呆了呆,转过身来,阮明峰已经行了臣下之礼,跪在宇文玦跟前,神色肃然。

    而宇文玦也是云淡风轻着他免礼。

    不知为何,阮心棠心里一顿,鼻子又开始泛酸。

    阮明峰心里却在犯嘀咕,昨日来信中只说心棠要回来探望,也没说靖王殿下也要同行啊!

    他不能将这疑惑露在脸上,毕恭毕敬请宇文玦回别馆歇息。

    宇文玦却拒绝了阮明峰的好意:“此行只是路过,本王即刻就会启程平川府。”

    话语刚落,他扫了一眼一旁的阮心棠,见她惊愕地看着自己,他的眼底染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阮明峰也耳闻平川府土匪盛行,不敢耽搁宇文玦的行程,遂躬身作揖恭送。

    那些马车自然还是跟着阮心棠的,宇文玦另留了两个随从跟着阮心棠,阮心棠心想着此去一别,就和他们无甚关系了,留着这两个随从怕是牵扯不清,但是如果拒绝,又是一番纠缠,索性闭嘴接受,等来日再准他们自行回京。

    石昊看了眼那两个随从,他们可是王府一等一的高手。

    阮心棠正挽着阮明峰的手臂不肯松,自然没注意到宇文玦高坐在马背上,扯着缰绳转头时,目光复杂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落进阮明峰眼底,却叫他心惊,他偏头看着阮心棠,她依旧是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无甚不同,便自觉怕是自己想多了。

    父女俩坐着马车回县衙的后府,因着这马车太过扎眼,一路引来周边百姓围观,阮明峰皱着眉警醒道:“太过招摇了,下次不可如此。”

    阮心棠笑着应了,但是县丞娘子回家的消息,在他们回府时,就传遍了松平县,对于阮娘子风风光光在京城做公主陪读却突然回家这件事也有了诸多版本的猜测。

    阮心棠依旧挽着阮明峰的手进家门,母亲安氏已经快步走了出来,仪态万千难掩她年轻时的俏丽之姿。

    她拉过阮心棠的手顽皮道:“老爷说心棠回来用不着去接,这是自己一边办公一边去接了心棠?”

    阮明峰看着娇妻尬了一色:“公务处理的早。”

    安氏嗔他一眼,拉着阮心棠进厅:“听他胡说呢,昨日接了你的信,愣是一晚上没睡好,天还没亮就张罗着厨娘普菜色,着人将那锅碗瓢盆擦了又洗,又亲自去菜市精心挑选,忙活了大半天,算准着时间出门,我就知道他去接你去了!”

    阮心棠一面感动欣喜,一面暗自惊讶,信吗?是他写的吗?

    **

    而宇文玦刚到平川府不到三天,连接见官员的程序都免了,即刻召集人马,勘察地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黄龙,把黑虎寨直接给端了!

    这速度,在那些官员私下里跟石昊惊叹宇文玦的雷霆手段时,石昊都兀自惊讶,他甚至都要怀疑他家王爷是不是急着回去接阮娘子!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出手就是他家王爷的风格!

    平川府百姓除了黑虎寨这个祸害,彻夜欢腾,歌功颂德着靖王殿下。

    刺史州府拜倒在宇文玦的能力风采之下,立刻就打算领着自家女儿办一场庆功宴顺便给宇文玦接风洗尘,被宇文玦一口回绝了。

    宇文玦连夜提审了黑虎寨的三当家虎大壮,这人身姿飒爽,满脸的络腮胡,只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说话时才能从络腮胡中看见一口白牙。

    跪在下面依然背脊挺直,昂着头,大气凛然,黑虎寨的两个当家都已经判了斩刑,只他还为判处,他怒视汹汹瞪着宇文玦:“想不到我们这个黑虎寨竟然让战神殿下亲自来,老子不冤!”

    “死在你手里,老子服气!”虎大壮大喝一声,忽然怒上心头,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早知道是你来!老子何必做出背叛大哥的事!”

    石昊站在一旁大喝:“不得无礼!”

    “呸!”虎大壮骂道,“老子都要死了,还管你无不无礼!”

    宇文玦坐在上头,睥睨着他清冷无波,云淡风轻问道:“你很想死?”

    虎大壮把头一横:“要杀就杀,别问废话!”他背叛了大哥二哥,死不足惜,可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把黑虎寨的地形图送到官府,他不想在看到百姓们因为大哥他们的烧杀掠夺而生死离别!

    可若是早知道是宇文玦来剿匪,他还费个什么劲儿送什么地形图!不过,这朝廷也太看得起他们了,派宇文玦来剿匪。

    宇文玦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竟让胡大壮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妈的,这战神真阴!

    他正等着宇文玦发落,忽然外头匆匆跑进来一带刀随从,在石昊耳边说了句话,石昊连忙上前在宇文玦耳边低语,只见得宇文玦目色一沉,脸色也极致冰冷了下来,即刻起身离开了。

    虎大壮懵了一瞬,大喊道:“演的哪出?要杀就杀,老子可不怕!”

    别馆书房内,稀疏的几根蜡烛跳着火焰,照得宇文玦的脸半明半暗,石昊站在中央,大气不敢喘,沉寂中,只听到宇文玦冷沉道:“说。”

    带刀随从单膝下跪,头也不敢抬,道:“阮娘子刚回府第二日,阮县丞就给她安排了相亲宴,阮娘子挑中了一位富商人家的郎君,已经问了名,打算过文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长的一章,希望大家没有看累,包涵比心

    第28章

    石昊惊地张了张嘴, 他都有些搞不懂这个阮娘子了,当初说中意他家王爷的是她,可后来对着王爷又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现在更是要和别人议亲了, 难不成真是女人心难测?

    他的眼神略有闪烁, 但见得宇文玦已经缓缓转过目光来, 他心中骇然一惊,慌慌闭上嘴敛住任何情绪。

    怎么回事?王爷为何动怒了?难不成……他还未及深想,宇文玦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虎大壮一见宇文玦出来, 被捆的身子坐在地上弓着腿睨了他一眼, 倒是闲适的模样轻飘道:“商量好怎么让老子死了?来吧!老子已经等不及了!”

    他必须用死来消磨他心中的愧疚,用鲜血洗刷背叛兄弟的不齿!

    宇文玦冷冷望着他, 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耐性, 他挥挥手,石昊的匕首划过了捆绑虎大壮的绳子,得了自由的虎大壮懵了一瞬, 瞬间跳起来, 他的个子矮了宇文玦一截,铆足了劲瞪着他:“什么意思!”

    宇文玦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冷冷道:“像你这样的懦夫,死不足惜, 但念在你首告有功, 可免一死。”

    宇文玦最后那一眼彻底激怒了虎大壮, 他一个跃身拦住了宇文玦的去路, 大喝道:“他奶奶的!你把话说清楚了!老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懦夫了!”

    宇文玦嗤笑一声, 那笑里的不屑让虎大壮涨红了脸,仿佛他不说出个一二三来, 虎大壮就得跟他干架了!

    “你们黑虎寨近半年来烧杀掠夺,方圆百里民不聊生,正义之师更因你们死伤过半,如今你事到临头却想一死了之,你自负正义,为国为民可有作为?”

    虎大壮浑身一震,心头百转激荡,看着宇文玦的目光变了再变。

    宇文玦却无甚兴趣去理解他的心境,冷冷睨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若一心求死,本王不拦着你,往远一点死,别糟践了本王的眼。”

    他走过虎大壮身侧,喝道:“备马!”

    宇文玦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竟连平川府的刺史都是在过后才知道这件事。

    **

    黄昏将近,春末的天边已经染了红霞,阳光金灿灿的像是发着光的月饼。

    县丞的宅院连着前头的衙门,来一任,住一家子,再走一任,等下一任,这宅院都是亘古不变的,但若是遇上有家底的县丞,也能翻新一二。

    可惜阮明峰一生清廉,没钱翻修,好在他生活物质追求不高,这处宅院里,觉得这四进的宅院并一处花园,已经很是满足了。

    宅院里有一处小楼,能将夕阳西下的美景尽收眼底,也能看见满城的砖瓦屋顶。

    这里恰巧是阮心棠的闺房,她看着满天色的余晖撒在整个松平县的屋顶,偶有人家的烟火袅袅,那样真实久违的温馨注入心田,满城的烟火气让她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上一世,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想回来,回到这个小楼来。

    现在她真的回来了,阮心棠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快。

    “姑娘。”阿银在身后叫她。

    阮心棠转过身去,就见阿银捧着几个绣盒放在桌上:“这是薛家二郎送来的,说是送给姑娘把玩,这还有一封帖子,是约姑娘明日去游船的。”

    薛家是乌柳城最大的富商,乌柳城属于松平县上级市,阮明峰为阮心棠择婿的消息一经传开,那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

    阮心棠从一众舌灿莲花的媒婆中,以综合条件,挑中了薛家二郎,这就是她想出的不回京最直接的原因:成亲!

    她了解宸贵妃和宇文鹿,她们都是良善的好人,可能会不情愿她嫁给别人,可一定不会强迫于她,只要嫁了人,就能远离京城了。

    阮心棠瞄了一眼那些盒子,也没让阿银打开,淡然道:“放着吧。”

    阿银叉着腰,回来后她都神气起来了,她俏生生道:“我就知道!”

    阮心棠偏头看向她,阿银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您呀,根本就不中意那薛二郎!从前王爷还在松平县时,只是给您买个点心,您就欢喜的不得了呢!”

    阮心棠晃了一下神,就在回忆即将涌现时,她适时掐灭了,嗔了阿银一眼:“莫要胡说!”

    阿银耸耸肩,自己打开盒子来看,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她叹息道:“姑娘,您真的打算放弃与王爷的感情了?或许这一世的王爷会不一样呢?”

    她们不约而同想起在客栈时宇文玦道歉的模样,阮心棠扬了扬嘴角,还是按捺下去了,她摇了摇头:“上一世我追着他时也是这样想的,想着他同我好了,就会不一样了,后来嫁了孟扶光,他与我纠缠,我还想,或许失去过一次,他会待我更加不同了。”

    说到这,阮心棠凄然一笑:“哪有那么多或许呢,不管是在松平县他不辞而别,还是在京城他陷我于不顾,纵然他可能有千般苦衷,可他从没有向我明说一二,或许对他来说,我并没有那么重要,那滋味,实在是太苦了,那样困于执念的心境我再也不想要了,既然多了一次重来的机会,我想活得自在些。”

    阿银张了张嘴,这是她们重生后,第一次正经讨论起和宇文玦的感情,她一直想知道阮心棠将来的打算。

    阮心棠舒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酸涩都排遣出来:“这一世他已经是尊贵无比的王爷了,身边要什么样尊贵的姑娘没有,那份道歉,可能也只是他觉得我同他生气的模样新鲜,又觉得陷我于险境,的确对我不住,没什么其他的。”

    她换了一口气,眼中已有几分萧索:“可我若是抱着那一点不同,幻想这幻想那,最后再至自己于那样被动无助的境地,那我真是可怜的不值得同情了,连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阿银沉默了,她本想告诉阮心棠,临死前,她曾看到一个可疑的人,那人一定在京城,她想过报仇,可听着阮心棠的话,她又犹豫起来要不要告诉她。

    阮心棠不知阿银所想,说出这些,她似乎轻松了些,声音也轻了:“所以呀,我就就近嫁了,我对二郎无意,却会敬重他,他待我好,我也不会受情爱的伤,离得父母近了,阿耶阿娘也高兴。”

    忽然她俏皮一笑,全然不见刚刚的忧愁:“况且,二郎家特别有钱,我们也不会过得困苦!”

    阿银“噗嗤”一笑,竟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心里的那份犹豫也按了下去,她又想起来,那凶手在京城,焉知阮心棠回京他不会再下杀手,或许远离京城真的是最好的。

    这么一想,阿银霍然开朗了,“噔噔噔”跑到衣柜前,扒拉着衣裳问阮心棠:“那明日您穿哪件衣服赴约呢?”

    **

    夜里阿银伺候完阮心棠梳洗,就关门下楼去了,被玻璃罩着的烛火放的远远的,阮心棠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披散的秀发,眼神不时往床边的衣架上瞄着。

    这件衣服是阿银选的,她没有意见,此时瞧着,她不禁暗暗想着:若是换了从前,他约我出去,我必然是要将所有衣服都试一遍,若觉得都不好,还要去买新的来。

    如此一想,她的思绪就有些飘忽,坐在房间里,看着黄晕的烛光,她竟有一丝恍惚。

    那日也是这样春色的一个夜晚,宇文玦凭着自身卓越的武功,跃墙而来,敲开了她的门。

    若不是那一脸的冷凝,阮心棠几乎要心花怒放地扑上去。

    只不过她那时的身子也不容许她能扑得上去。

    说来当时也得感谢她得了那一场病,那场病倒不说有多重,只是拖得时间有点久,反反复复不见好,郎中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日煎的药味也传了出去。

    很快,县丞娘子病重的消息就传开了,一开始还传的比较严谨,到后来却是越来越离谱了,只说阮娘子病得快不行了,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给傅家那位郎君,县丞这就要请媒婆上门,着傅郎君做上门女婿冲喜了!

    消息传到还是傅云玦的耳朵里,所以他来了!

    那时候,他们还没好。

    阮心棠措手不及,一边咳嗽着一边赶他先出去,傅云玦本来还站着纹丝不动,见她咳得厉害,眉心一皱,只能先依着她。

    过了半晌,门重新被打开,傅云玦怔了怔,她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那满屋子的烛火竟像是包裹住了阮心棠,在她周身形成光晕,病中的她更加娇弱,不似平日里的张扬。

    青丝流泻几缕贴着脸颊,她软软看过来一眼,盈盈楚楚。

    傅云玦心里一滞,眼底转瞬浮上愠色,只当她又是装病,嗓音便比平时还冷硬:“你知道我本意不在儿女情长,还请你打消冲喜之念,我不会娶你为妻。”

    阮心棠呆住了,她当时心悦于他,知道他性子冷,所以也不介意,天真的要用自己的热情暖化他。

    可今夜她病得这样重,他居然还特意跑来说这些!怎么样,是要气死她他正好眼不见为净吗!

    顿时她的胸腔剧烈起伏起来,一连不停地咳嗽,涨的脸都红了,心中又十分委屈,眼睛也红了,只扶着床栏捂着脸咳。

    傅云玦本打算说清楚就离开,可此时却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等到终于挪动了,他竟是去倒了杯水递到了她的跟前。

    阮心棠瞥一眼,还在生气,压着咳嗽气若游丝:“不用你假好心,我死了你就称心如意了。”

    傅云玦的眉皱的越紧了,他低斥一声:“莫要使小性子。”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病了,不是假装的。

    阮心棠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微微偏头看上来,目光软软惹人怜爱:“那你喂我。”

    傅云玦手腕微顿,见她垂眸不语,大有不喂我就不喝的架势。

    她喝不喝都与他无关!又听见她忍着咳了两声。

    那本意放下茶杯的姿势却将茶杯递到了她面前:“喝吧。”

    阮心棠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就着他的手将唇瓣凑了上去。

    病中的她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多少血色,沾了茶水后,水水润润的竟好似有一点红艳,像是雨后娇艳欲滴的牡丹,弱不禁风。

    傅云玦避过了目光,耐着性子端着茶杯,由着她一点,一点,慢慢抿着。

    他看出这回是她故意,却仍然由着她。

    喝完了,阮心棠刚刚的气也消了,她看着他转身去放茶杯,只道:“你放心,我不会逼着你娶我的,我的病死不了,用不着冲喜。”

    傅云玦放下茶杯的动作微有停顿,屋子里静默了一瞬,她听到傅云玦道了声:“好。”

    现在忽然想起这件往事,阮心棠只觉得无比遗憾,若是她重生在那一夜还多好啊!

    那时,她会雄赳赳,气昂昂地对着宇文玦道:“真巧,我也不会嫁给你!你以为你是天上的月亮啊!人人都稀罕你,我偏偏不稀罕!从前是我瞎了眼,现在我可不待见你了!夜闯姑娘闺房,成什么体统!赶紧滚赶紧滚!”

    想想就爽啊……

    可惜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让她遇着,上一世的气估计也难出了。

    她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到第二日阿银喊她,已经快到赴约的时辰了。

    慌里慌忙的,阮心棠让就像往常那样打扮就好,省时间。

    主仆俩坐着轿子赶到了松平县的绿湖。

    这儿之所以叫绿湖,是因为这周围树木茂密,倒影全漾在了湖面,使得这湖水也成了一点绿色。

    湖边已经泊了一叶扁舟,翠绿的扁舟上扎着遮阳的帆,阿银笑道:“薛郎君好生细心。”阿银向远处望了望,“咦,这个时辰了,薛郎君怎么还没来?”

    阮心棠提裙走上了扁舟,在竹凳上坐下,看了眼已经摆好的点心,并不在乎道:“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这一耽搁,就过了正午,阿银已经有几分愠色,还是耐心道:“姑娘,您饿了先吃点吧。”

    阮心棠摇摇头,这样太失礼了,她想和薛二郎形成一种互尊互敬的状态。

    直到太阳西沉,她坐的脖子都有点酸了,那一点耐心和尊敬也最后被磨灭了,看来她还是太心急了。

    她起身下了扁舟,寒着脸道:“我们走吧。”

    回城的路上,阿银还在抱怨:“若是有事耽搁不能来,至少也得差家丁来支会一声,这样算什么呢,分明不将姑娘您放在眼里,是我看错他了!”

    阿银的话还没有落,阮心棠却赫然站住了脚,目光直视着街边一家酒馆,脸色沉的可怕,阿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失声道:“薛郎君!”

    那酒馆里醉得东倒西歪叫嚷着上酒的郎君不正是与她家姑娘正议亲的薛家二郎嘛!

    阿银沉不住气,已经大步进了酒馆,怒然道:“薛郎君,我们姑娘等了你一天,你却在这里醉成了一滩烂泥!”

    这时店伙走了上来,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你们认识这位郎君?快些带他走吧,在这里喝了大半天了!”

    薛二郎迟钝地转过头来,目光停留在了阿银身上,又偏移到她身边的阮心棠,他如今也不过才十八岁,还是翩翩少年郎,藏不住心事,又喝了酒,此时见到阮心棠竟是痴痴笑了起来。

    那满脸的酡红笑起来份外孩子气,他撑着桌子起身,摇摇晃晃几下终于站稳了,他掏出袖子里的银子,按到阮心棠手里,又左摸摸右摸摸,再也摸不出多余的了,咧嘴一笑:“这是我全部家当了,全都给你,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开心吗?”

    又见他忽然皱起了眉,下一刻竟哭将起来,他泣声着:“不,你不会开心的,这些配不起你,就算把我们薛家都送给你,也是配你不起的。”

    阮心棠有些迷糊,一言不发看着他,只当是醉酒人的胡话,不想与他多言,便着店伙去隔壁客栈开个房间安置他,店伙正要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了,因着用力有点过猛,他一个踉跄就要栽倒过去,被阮心棠扶住了手臂。

    等他站稳后低头看过来,似乎还有些迷糊,待看清是阮心棠的手,他有些颤抖依恋地抬起手,在要碰触她的手时,却倏然收回了手,推开了她,嘴里还叫嚷着:“你别管我,我们之间已无甚关系了,你不必管我!”

    “无甚关系时何意?”阮心棠不解。

    薛二郎看着她已是满眼沉痛:“我母亲今日已经亲自去你家退婚了,我不能娶你了,我不能娶你了……”他边说着便向后退去,绊倒了身后的凳子,栽倒在地,闷声哭了起来,嘴里还在说着,“我不能娶你了……”

    阮心棠已经错愕在当场,阿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周围已经聚集了看戏的百姓,看着阮心棠的目光尤为同情。

    “呀,被当众退婚,还真是丢人呢。”

    阮心棠转身,朝那人群中的娇声看去,万分熟悉的一张脸从人群中走来,幸灾乐祸地看着阮心棠。

    是任苒,松平县县尉的嫡女,她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按道理说,两人关系因是极好的,可偏偏这任县尉比阮县丞低了一品阶,任苒又处处要强又处处不及阮心棠,所以总是与她过不去,最是看不得她得意。

    阮心棠还记得上一世她追着宇文玦时,没少遭到任苒的嘲讽,后来她和宇文玦好了,没少带着宇文玦在任苒跟前晃悠,气得她都病了好几场,任苒啊,就是心眼太小气了。

    这一世她的性子还是如此,此时这份窘境被她瞧了去,她指不定怎么发挥呢!阮心棠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去。

    现场人多,阮心棠不欲与她纠缠,寒暄两句就想离开,她还奇怪这婚事,急着回去问问清楚,可任苒哪能放过这一个奚落她的绝佳机会呢。

    任苒笑道:“还当你当了公主陪读,在京城多风光呢,大伙猜测着怎么也得入个王孙公子的眼,就此留在京城了,怎么这就灰溜溜一声不吭了地回来了,我们还奇怪呢。”

    说着,她瞄了一眼已经被扶起来的薛二郎,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任苒“噗嗤”笑了出来:“原来紧巴着回来议亲的,这好好的亲事,怎么就这么被巴巴地退了呢?”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惊叹道,“你这么急着议亲,莫不是在京城犯了什么事吧?这会被薛家知晓了,他嫌弃你了,所以退了亲?”

    周围顿时议论声起,看着阮心棠的目光不禁都不怀好意起来。

    阿银大怒道:“你怎么能空口白牙就胡说呢!”

    任苒不在乎地笑道:“开个玩笑嘛,至于这样生气吗?阮娘子不会介意的,对吗?”

    阮心棠扯了嘴角,轻轻一笑:“自然,任娘子不是那样不知轻重没有教养的人,只是一个玩笑罢了,我岂会当真呢。”

    此时众人又将目光移向了任苒,任苒顿时红了脸,却不好发作,按捺着怒意,笑道:“明日乌柳城张刺史的宴会,你会去吧?刺史府上可是给你父亲下了帖子了。”

    这件事阮心棠还不知晓,可若是张刺史下了帖子,他们必然是要去的,任苒朝她走进了一步,轻声道:“你可一定要来哦,有好戏看呢。”

    阮心棠狐疑地看着她,她却已经领着婢女转身,围观的人群自觉让出了一条路,她从中而过,背脊挺得直直的,看上去颇有气势。

    店伙这时才上前问询阮心棠这薛二郎怎么办,阮心棠只得让他帮忙送薛二郎去客栈,然后去薛家报个信,顺便把先前薛二郎塞在她手里的银子给了店伙,店伙喜滋滋接了。

    回去的路上,阮心棠的脑子还是嗡嗡的,干坐了一天,又饿了一天,已经很是烦闷了,结果莫名被退婚,薛二郎又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被任苒看了笑话,可是最后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明日的宴会有什么好戏呢?

    作者有话要说:

    薛大炮灰即将祭天~

    第29章 三合一

    阮心棠揉着太阳心进家门前还以为会看到一种剑拔弩张的场面, 却被庭院中的几大箱子的金银财宝看傻了,她瞠目道:“这,这是哪家来下聘了?”

    阮明峰和安氏也是一脸愁容, 他一生清廉, 哪里见过这许多金银, 很是坐立不安道:“这是薛家送来的。”

    说话间也不敢去直视女儿的眼睛, 心里正愁苦怎么跟女儿说明退婚一事,前些时间她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就说要议亲,他心里不愿意多过震惊, 却见女儿坚持, 脑海不禁跳出靖王的脸,胆战心惊不知女儿是否在京城出了什么事, 这会子急着议亲。

    可他看着宸贵妃送他们的那些礼, 觉得应该不至于,又向来尊重女儿,转念一想她也十六了, 议亲也不算早了, 可好不容易选中了薛家,这才几天功夫,人家就来退亲了,他是又震惊又震怒。

    “薛家?”阮心棠走到阮明峰身边, 疑惑道, “薛家不是退亲了吗?”

    阮明峰惊了惊与安氏面面相觑, 安氏小心翼翼拉过阮心棠:“你都知道了?”

    阮心棠点点头, 他们见她也无伤心失落, 这才放下心来,阮明峰指着那庭院里的箱子, 嗤笑道:“那些就是薛家送来的赔礼,真是财大气粗啊。”

    安氏却奇道:“这合了八字发现不合,退亲是常事,怎么薛家就这样小心,二老亲自登门致歉不说,还送来这许多礼,莫不是……”

    她略有停顿,阮明峰父女和阿银齐齐看过去:“莫不是什么?”

    安氏道:“莫不是他家忌惮老爷你县丞之职?”

    此言一出,三人同时泄了气,阮明峰拍着安氏的肩:“夫人着实想多了,我只不过一阶芝麻官,他薛家虽是商贾,但也是乌柳城首富又和张刺史沾亲带故,他何必介意我这个县丞?”

    阮心棠却抓住了安氏话里的点,问道:“薛家说是八字不合吗?先前合了八字不是说没问题吗?”

    安氏解释道:“后来薛家又找了个茅山道士,说是你的八字是贵妇的命,薛二郎的八字配你不起,若强行在一起恐有折福。”

    说起来,安氏还有几分喜滋滋的。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却觉得心寒,但薛家既然已经铁了心退亲,她也不会强求,只道:“这八字不合也与薛家无关,阿耶,还是让人将礼送回去吧。”

    阮明峰瞥她一眼:“怎么没送,这不是又送回来了,我亲自送过去,他家就好像十分恐惧地问我,是不是生他们薛家的气了,又是百般解释,又是将你夸的天花乱坠,我都糊涂了,这退亲退的稀奇古怪的!”

    阮心棠也心生疑窦,可这礼阮明峰是万万不能收的,遂让让下人将礼物登记了,打算以薛家的名义捐赠给平川府受土匪侵害的百姓人家。

    这时阮心棠问道:“明日刺史府有晚宴吗?”

    阮明峰拿起桌上的请帖给阮心棠,安氏在一旁笑道:“这估计也因着任娘子就要做张府的新妇了,他阿耶比你阿耶品阶低,既请了他家,也得请这位县丞才是。”

    阮心棠惊得捂住了嘴,瞪了半晌眼睛,才道:“任苒定了亲了?是张刺史家的郎君?”

    安氏看着她的目光浮上几分惋惜:“是啊,张大郎,看上去有些老沉,长得还不错,听说他不日就要走马上任了,是个从六品的官,前途光明呢。”

    一起长大的两个姑娘,一个就要嫁给刺史家了,一个却被退了亲,唉……叫安氏怎能不愁。

    阮心棠这才琢磨出任苒那眼神里骄傲的神色是何意,那她说的好戏莫不是就是等着看自己失落嫉妒的模样?

    她还真是小瞧自己了,阮心棠嗤笑一声。

    可她终究想的太简单了些,这一晚她还能见到比孟扶光更无耻的人,也是让她大为震惊了。

    **

    这一晚阮心棠打扮一番随着自己的父母坐车到了乌柳城的刺史府,下了车,略略瞧上一眼门前来往的马车,毫无意外,的确是自家的最寒碜。

    瞧着这马车,连门房的招待都特别消极些,况且阮明峰也只是个县丞,他们乌柳城的眼高于顶,自然不认得一个小小县丞,是以阮明峰把请帖拿出来时,那门房大叔还左瞧右瞧,继而打量着阮明峰。

    阮明峰是个清高的书生,被这轻蔑的眼神自然堵了一口气,那门房哪里在乎他的脸色,只是顺道打量起身旁的家眷时,停留在阮心棠脸上时,明显眼前一亮,立刻哈着腰请他们进府。

    他回来身旁的小厮问道:“那人是谁?咱们刺史宴会从来都是请的非富即贵,这人看着不沾边啊。”

    那门房一边给进府的贵人们赔笑脸,一边小声道:“松平县的县丞。”

    小厮奇道:“这大公子娶了县尉的女儿已是委屈,怎么还请了县丞?”

    门房耸着肩偏头轻轻一笑:“谁让人家生了个绝色倾城的女儿,你刚刚不是也瞧着差点流口水了。”

    小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本以为在门房那受了冷落,到了府里更会成为一个透明人,阮心棠正为她的阿耶心疼两下,却不想张刺史透过厅堂中的众人已然看见了他们,大喊一声:“阮兄。”

    阮明峰脚下步子一盹,迎面望去,张刺史已经风风火火走来了:“哎呀,阮兄啊,你可来了。”

    张刺史笑得那脸上的山羊胡都在抖,虽是和蔼,眼中却总觉得藏着精明。

    他表现的精明,阮明峰却不敢造次,后退了一步,将腰弯得与地面平行,行了下官礼。

    张刺史受了礼,这才扶起阮明峰,朝身后的友人同僚道:“你们看,这不是生分了不是。”

    同僚友人们木讷地点着头称“是”。

    阮心棠注意到任县尉的脸都绿了。

    张刺史这才看向阮明峰身后的阮心棠,啧啧赞叹:“这位就是你阮娘子吧,果然不俗,不俗啊!”

    不知道为何,他的目光明明很正,可阮心棠就是觉得不舒服,低下头去行了礼,再也不抬头。

    张刺史道:“去后院吧,姑娘们都在后院呢。”

    安氏这才领着阮心棠往后院去,今晚的张府张灯结彩,就连小路也挂着灯笼,不见漆黑,阮心棠挽着安氏的手,避过了身边走过的家丁侍女,才问安氏:“阿娘,张刺史和阿耶很熟吗?”

    安氏摇头:“哪里,你知道你阿耶不会奉承,那些上头的都不喜你阿耶,不然怎么阿耶如此才干,二十年了,怎么还是小小县丞。”

    阮心棠道:“那您不觉得张刺史的态度很奇怪吗?”

    安氏想了一会,又放松了:“大概是位高者要面子吧!”

    阮心棠心叹一声,她这阿娘最是没心机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花园,张家这花园属实大,快比得上阮家整个院落了。

    花园里有一方池塘,飘着大半片的荷叶,池塘倒映着灯笼烛火,姑娘们在池塘这头,夫人们在池塘那头。

    安氏领着阮心棠去给那些夫人请个安,没想到任苒也坐在夫人们里头,就坐在中间那位夫人身边,大概就是张夫人了。

    阮心棠请了安,夫人们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打量,她好歹也是进过宫见过大场面的,一脸坦然毫不羞涩,张夫人默默瞧着,含了一点笑意。

    这时朝她走来一位贵夫人,亲昵地拉上阮心棠的手欢喜道:“今日可算是见到真人了,果然是天姿妙人,竟是将这满园的春色都比下去了。”

    阮心棠一面谢过,一面看了眼安氏,安氏道:“这位就是薛夫人。”

    阮心棠心中暗惊,面上还是莞尔,身后坐着的夫人取笑道:“这样好的姑娘,你怎么就退了婚了?”

    那些夫人看好戏地瞧着她们,谁知薛夫人无比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是我们二郎命薄,配不上阮娘子。”

    夫人们不禁都面露惊讶,谁都知道儿子是薛夫人的心中宝,她们只当薛家看不起阮心棠,怎么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她儿子命薄了。

    张夫人却已经拉着薛夫人在身边坐下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很是满意的模样,薛夫人的神色却有着尴尬。

    薛夫人都夸了阮心棠,她们这些妇人也不好再退婚一事上做文章了,任苒暗暗咬了牙。

    张夫人朝阮心棠招了招手,阮心棠走过去,忽然手腕就掼上一支金镯子,只听“啪嗒”一声,那环扣就扣上了。

    阮心棠正惊讶,张夫人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手下,只当见面礼了。”

    中夫人探头瞧着,那金镯子足有指节宽,镶着红黄蓝三种颜色的宝石,这见面礼,未免太过分了些。

    薛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张夫人,那眼神让她心惊。

    安氏惶恐道:“这见面礼太贵重了,心棠还小受不起。”

    张夫人瞥了她一眼,冷然道:“我既送了她,那她自然受得起,若是不收,是瞧不上我这礼,还是瞧不上我这人呢?”

    安氏已经低了头,阮心棠默默叹息,只得谢过。

    任苒低头看了看今天张夫人才送给她的宝石戒指,也是红黄蓝的,只是在这金镯子宝石跟前,就像萤火之光似的,她气闷地按住了手指。

    张府在水仙阁设宴,宾客们依次按身份品阶落座,只任县尉坐在阮明峰下首一脸不满,他虽只是县尉,可好歹即将成为张刺史的亲家,怎么说也得坐在首座。

    “心棠,来,坐到我身边来。”张夫人朝她招了招手。

    语出哗然,阮心棠愣了愣,当众也拒绝不得,遂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张夫人身边。

    薛夫人坐在张夫人下首,正与阮心棠挨着,她不禁皱了皱眉。

    自落座阮心棠就感觉到一股视线盯着自己,等她抬头望去,却又没有,这种疑神疑鬼的心态顿时让她不安起来。

    张夫人对下人道:“去请二公子来。”

    这是对面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站起了身:“母亲,还是我去吧。”

    原来他就是张大郎,阮心棠望过去,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心中一惊,怀疑刚刚那道视线就是来自于张大郎。

    阿娘说张大郎沉稳,依她看来,却觉得有几分阴沉,让她觉得不适。

    她偏过头,却见任苒坐在最末,正遥遥望着她笑,那笑森森的,另她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宴会上的喧闹歌舞声让阮心棠越发静不下心,她坐立不安开始想着怎么找借口离席。

    张府的灯笼透亮的似乎都要将这月光遮住了,一曲舞毕时,张大郎终于带着张二郎走来,那张二郎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满脸笑容乐呵呵的。

    张大郎依旧看了一眼阮心棠,将张二郎带上前,沉声道:“二弟,给父亲母亲请安。”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张二郎的身上,只见张二郎抬手抱拳,被张大朗扶着定了定方向,他才弯下腰去,那头竟是快要磕到地面去了,乐呵呵唤了声:“父亲,母亲。”

    阮心棠心下一跳,这张二郎看似体面,却不大对劲的样子,她朝阮明峰望去,阮明峰只朝她摇摇头。

    张刺史道:“到你母亲那儿去。”

    张夫人一脸慈爱地拉过张二郎的手,温声软语的不像是她的声音:“二郎瞧瞧,想吃什么?”

    谁知那张二郎竟是看得阮心棠呆住了,嘴巴像是闭合不起来,不禁流下口水来,他痴痴说着:“姐姐,仙女姐姐。”

    一骨凉气倒置到脑门,阮心棠脑袋“嗡”的一声空白。

    张夫人塞了个梅菓子到阮心棠手里,推了推她:“心棠,二郎喜欢你呢,你把这梅菓子给二郎吧。”

    阮心棠难以置信地看向张夫人,张夫人眼里的慈爱已经消失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眼神催促这她,阮心棠已经脸色发白,握着梅菓子的手指都在颤抖,至此,她当然看出了张夫人待她亲厚的原因,她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连头上的珠钗都在颤抖。

    周围已经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在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任苒轻轻摸着她的宝石戒指,此时再看,竟然比那黄金镯子更加秀美雅致。

    阮明峰直盯着那处,不禁握紧了拳。

    薛夫人在一旁笑道:“心棠初来乍到,和二郎不熟,还是让我来吧。”

    张夫人赫然转过头来,凌厉的目光射向她,定定吐出几个字来:“你是长辈,坐着吧。”

    薛老爷按住了薛夫人的手,摇摇头,可那目光却盯着上头的张刺史,有一种兴奋快要夺眶而出。

    “去吧,心棠。”

    张夫人的手在阮心棠腰间一使力,阮心棠向前垮了一步,张二郎豁然抓住了阮心棠的手:“仙女姐姐!”

    阮心棠一阵恶寒手里的梅菓子滚落在地,她吓得抽出了手,后退了好几步,心脏剧烈跳动着,她竭力定着神,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

    张夫人上前握住张二郎的手,温柔道:“二郎喜欢这个仙女姐姐吗?”

    张二郎猛地拍起手来:“喜欢,喜欢!”

    张刺史在主位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声:“阮兄,听到了吗,我的儿子喜欢你女儿,他这样热烈直白,我们做父母的就成全了他们吧!”

    阮明峰一家三口具是身子一晃,脸上血色殆尽,这是热烈直白吗?这分明是白痴!

    乌柳城谁不知张家二郎出了意外,摔成了傻子,那些人在看笑话的同时,不免对着阮心棠多了一份同情,同情之外却又露出了不怀好意之色:这张刺史果然狠,让这天仙似的美人嫁给他这傻儿子,将来还不是任由他们张家人想怎样便怎样。

    安氏急得暗自哭了起来,抓着阮明峰的手不知如何是好,阮明峰已经走上前来,先是作揖道:“刺史,下官卑微,不敢妄想与刺史攀亲。”他礼仪周到,却不卑不亢,在场谁都看得出他拒绝的坚决,可那又怎样呢?

    张刺史摆摆手:“诶,都是书香世家,不论门当户对那一套,我们大郎还不是即将和任娘子完婚。”

    张大郎冲阮明峰作揖,道:“阮县丞放心,阮娘子过门我们都会善待她的。”他顿了一回,看向阮心棠,那目光很是意味深长,“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将来我走马上任,会带着他们一起去,绝不会亏待了阮娘子。”

    在场之人男人众多,谁又看不穿张大郎的心思,看来这阮娘子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啊,要伺候兄弟两。

    薛夫人怔怔的,此时才想起先前,她家和阮心棠定亲时,张夫人亲自过门说了句“这阮娘子我也很是看中,也想与她说亲来着”,这句听着半是玩笑的话,却让薛夫人不寒而栗,翌日她家就和阮家取消了婚约,她猛地心惊:莫不是这张夫人以为我是忌惮她家权势才去退的亲?所以她这两日待我尤其亲密些。

    此时,薛夫人已经从先前的愤慨转成了同情,是对着张夫人的同情。

    张刺史却已经拍案:“这是大喜事,就这样定下了,明日我就让媒婆前去提亲。”

    阮心棠打着冷战,这样霸权无耻,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阮明峰将她拦在了身后,义正言辞道:“恕下官不能从命,这件婚事,下官不能同意。”

    张刺史眯起了眼睛,森冷地看着阮明峰:“你说什么?”他站起身沉声喝道:“小小县丞,竟敢违抗本官!”

    压制的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敛声屏气,阮明峰依旧岿然不动,一字一句道:“下官说,这件婚事,下官不同意。”

    气氛顿时焦灼起来,阮明峰将妻女护在身后,毅然决然对峙张刺史。

    忽然张刺史笑了起来,颇有枭雄的气势:“夫人,带阮娘子下去休息吧,莫惊扰了她。”

    这无疑是要软禁阮心棠,可笑的是在场的人全都屈居于张刺史的势力之下,没有一人敢出来说一句。

    这时,薛老爷喝了一口茶,悠然道:“既然是喜事,何必闹得这么僵呢,人家既然不愿意,张刺史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在场所有人都惊怔地看向薛老爷,没想到这一向和气生财的薛老爷竟然会在老虎发威之际去拔他的牙!

    张刺史全然没想到,平日里还要仰仗他行商的薛富贵居然会第一个站出来反他,他怒不可遏,在这乌柳城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侵犯他的权威。

    张夫人这时温温柔柔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老爷既是二郎的父亲,也是这乌柳城的父母官,自然能做得了主,阮县丞,你还有何想不开的呢。”

    阮明峰怒喝道:“将这霸权之事,说成父母之命,你们眼里可还有大魏刑律!”

    张刺史呵呵笑了起来:“在这乌柳城,本官就是大魏刑律,识时务者为俊杰,阮明峰,只要本官略施手段,你这县丞可还坐的稳?”

    “你!”阮明峰怒血冲顶。

    阮心棠按住了阮明峰气得发抖的手,她背过身取下手上的臂钏,正是那日她重生,太后赐予她的那枚。

    转身一脸凛然擎着臂钏道:“这是太后所赐,见臂钏如见太后,你们岂敢妄动!”

    哗然声此起彼伏,张夫人惊惶地看向张刺史,张刺史直视阮心棠毅然的神色,比这灯火还要明亮的眼睛,他竟有一瞬想要避开,可他到底还是冷笑了一声:“随便拿一臂钏就说太后所赐,阮娘子太过儿戏了。”

    阮心棠见他连求证都不求证就一口否定了她,心里也慌了,脸上依旧镇定道:“大魏礼章,唯有太后才能依龙凤之物,这臂钏上的龙凤,你可看清楚了!”

    张刺史森然地盯着她,然后掷地道:“阮心棠冒犯本官在先,仿冒御赐之物在后,来人!将其拿下!”

    阮心棠绝没有想过张刺史会如此大胆,怒目而视。

    护卫迅速包围了阮明峰一家三口,薛夫人见状,急得什么也顾不得了,上前在阮心棠耳边切切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搬出你的靠山吗?”

    阮心棠奇怪地看着她,她何时有靠山了?即便有,也远在长安呀!

    见她还糊里糊涂的,薛夫人又道:“现在都火烧眉毛了,顾不得什么招摇不招摇了,你快说吧!”她家老爷刚刚为阮明峰出头,只怕事后张刺史就会拿他们薛家开刀了!

    张夫人见薛夫人这样护着阮心棠,顿时冷下脸来,阴冷道:“把她拉开!带阮心棠去西厢房!”

    护卫们一哄而上,扯开了薛夫人,拼命撕扯着阮明峰和阮心棠,安氏哭着只死死拉着阮心棠,混乱中阮明峰长吼:“还有天理吗!”

    “这是什么热闹,本王来的凑巧了。”

    一道清越的声音冷冷响起,听不出对此间发生的事有何好奇,却有一种藏在千年冰山下怒意,缓缓透过冰层越上来,震慑了全场,顿时,寂静一片。

    所有人齐刷刷朝声音来源处望去,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的不是来人极致的容貌,而是那刀削刻骨容貌下的强烈气场,眼中毫无波澜,却让人退避三舍,围着阮心棠的那些护卫皆是散了,退到了一边。

    张刺史已经站起了身,倾着身子借着灯笼的光亮,紧盯着来人,顿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疾步走下来,跪倒在地,高呼:“参见靖王殿下。”

    当年至尊寻回靖王曾昭告天下,臣民齐贺,他作为刺史站在一众京官队伍后曾遥遥看过一眼太庙之上的靖王,虽然离得远,看不大清,但那气势,他至今难忘。

    所有人骇然大惊,接连跪倒一片,薛老爷和薛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气定神闲跪了下来。

    阮心棠还看着宇文玦怔怔出神,不知他为何此时此刻在这里出现。

    宇文玦看着她,见她眼尾一点红,不悦地皱起眉,凝声道:“过来。”

    石昊已经上前扶起了阮明峰夫妇。

    阮心棠还呆呆地,脚下已经朝他走去,地下跪着的那些人,不得王爷的旨意,不敢擅动,张大郎却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里的不对劲,低着头看了眼父亲,张刺史寒着脸似乎正在思索。

    宇文玦淡淡道:“我不过去剿匪几日,你怎么把自己弄的这般狼狈。”

    这话里的亲密众人听在耳里,心里都打起了鼓。

    他顺手将她歪斜的珠钗扶正,又端详了一刻,才问道:“刚刚在闹什么?”

    阮心棠抬眼,撞进他的眼底,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软声道:“张夫人太喜欢我了,让我在张府小住几日。”

    跪在地上的张夫人不禁瑟缩一阵。

    宇文玦问道:“你可愿意?”

    阮心棠摇摇头:“我想回家了。”

    宇文玦清朗道:“那我们走吧。”

    张刺史此时却出声了:“王爷远道而来,不如在舍下下榻,让下官略尽心意。”

    宇文玦睨了他一眼,却问阮明峰:“阮县丞家中可有客房?”

    阮明峰这才从急速的变化中缓过神来,点着头:“有,有,王爷请。”

    这是阮心棠却又折返回来,她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张夫人,“吧嗒”一声,将手腕那支金镯子取了下来,扔在了地上:“张夫人,这镯子,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情势急转直下,等到宇文玦等人离开了视线,才又骚动起来,各人忙着起身,薛夫人看向早已吓得白了脸色的张夫人,眼中是无比快意,却还要装作关心道:“夫人吓着了吧?前两日王爷亲自前去我府上让我们退婚时,我也是吓得不轻呢。”

    张夫人惊怔地看向她,眼中被一股强大的恨意填满了,她踉跄两步,只想上去撕了薛夫人的脸,可巨大的恐惧下,她已经体力有所不支,只能任由侍女扶着。

    她一直以为阮心棠这次不声不响地回来,这样低调,又立刻议亲,一定是在京城犯了事,她不计前嫌让她嫁给自己的傻儿子已是看得起她了!

    而任苒早已经把指甲掐断了,嫉妒使她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她想起当日她是和阮心棠一同去臻选公主陪读的,若不是阮心棠害她弄脏了衣服,入选的一定会是她!那今日被靖王不同对待的,也会是她!

    阮心棠才不管此时里面的人是怎么个心思,想起刚刚张家人猪肝色的脸,她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痛快!

    她上车前,却见石昊往不同方向策马离开,她好奇道:“石昊去哪?”

    宇文玦道:“他去办点事。”

    **

    一家回到阮宅,看着安静的庭院,月光斜斜照在院中的绿植上,竟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阮明峰有一阵唏嘘,阿银迎了出来,却惊见宇文玦也在,立刻停下脚步行了礼。

    阮明峰这才郑重跪了下去:“多谢王爷今日的搭救之恩。”

    膝盖还未极地,宇文玦已经将他扶起:“阮县丞不必多礼。”

    宇文玦的目光移向阮心棠,阮心棠“唔”了一声,也行了万福礼:“多谢王爷。”

    宇文玦无言。

    今晚阮家遭了大劫,安氏亲自领着下人给宇文玦收拾了客房,临走时还有些惶惶不安,回去再是撑不住,就倒在了床上,阮明峰虽也身心俱疲,却满腹心事,难以入眠。

    而阮心棠却是气得睡不着,她还在想着要不要给鹿儿写封信,告诉她乌柳城刺史的腌臜事,让她告诉至尊,可这信却不知怎么开头,她思虑着走到窗前来,目光极下,却看到一抹人影,她心里一惊,转身下楼来。

    定睛一瞧,讶异道:“王爷,真的是您。”讶异过后,她才行了礼,“您怎么会在这?”

    宇文玦从黑暗处走出来,看着月光将她的睫羽铺下阴影,随着她的眼眸闪动,他沉静地望着她,眼中竟不自觉露出情愫来:“本王也不知为何会在这。”

    阮心棠皱了下眉,叹息道:“王爷,我们家是小了些,不像王府能让王爷散步散大半个圈不带绕的。”

    宇文玦噎了一下,她的那双澄澈无比的眼眸顿时让宇文玦起了烦躁,他冷笑一声:“难为你还为本王想到了原因。”

    阮心棠盈盈一笑,宇文玦只觉得胸腔都闷了起来,静默了一阵,他随意问道:“为何急着成亲?”

    阮心棠仿佛被拆中心事一般,侧过身去,踢着脚下的石子闷声道:“我没有急,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宇文玦垂眸看着她,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蹙了眉:“所以,薛二郎好在哪?让你选了他?”

    阮心棠偏首看过去,见他仍旧是一脸平静,就以为这只是例行问一句,她便道:“他有钱。”

    宇文玦嗤笑:“他能多有钱?”

    阮心棠想着薛家是乌柳城首富,那他的财富该怎么形容呢,她正想着,只觉身子一轻,眼前的事物都旋转了起来,下一刻她就落进了宇文玦的怀中,她愣了一瞬,正要出来,宇文玦冷肃道:“别动。”

    宇文玦的视线紧盯着远处,阮心棠静了下来,赫然大惊:“是什么声音?”

    好像有刀剑打架的声音。

    宇文玦冷声道:“你觉得今日这事,张刺史会放过我们?”

    阮心棠吓得白了脸色:“他想杀人灭口!他连你都不放过?”惊吓过后,那股怒火几乎要喷然而出了。

    宇文玦低头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不禁心情大好,就听她问:“是杀手和你的那些护卫在打吗?”

    “嗯。”

    “我阿耶阿娘!”阮心棠急上心头,就要跑去看阮明峰夫妇,却被宇文玦拉住了手。

    “他们不会有事,你去房里别出来。”宇文玦将她推向小楼,张刺史派来的杀手绝不会是普通的,他只怕到时候会有顾不及她的时候,伤了她。

    阮心棠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担心地看着他,下一刻果然见手持金轮的杀手从半空中跃下,立刻向宇文玦发动了攻击。

    那金轮急速旋转着,每一边都是锋利的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宇文玦却是赤手空拳迎击。

    立刻又有杀手从天而降,双向夹击,刚刚的杀手只觉得一股不可抗力的力量而来,下一刻身子就冲了出去,宇文玦扣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当做盾牌挡住了另一人的金轮攻击,那人立刻“嗷”声大叫起来,背上看不清的血印子哗啦流着血。

    阮心棠惊恐地捂住了脸,瞪大了眼睛只盯着宇文玦,一想到这样的武器划在宇文玦的身上,她吓得呼吸都不畅了起来。

    另一杀手立刻发现了阮心棠,那手臂上的金轮“咻”的一声,竟能从手臂上急速飞出,旋转着直直朝阮心棠而去。

    宇文玦大惊失色,箭步上前,只觉一阵劲风掠过,宇文玦已经抱着阮心棠转了个身,石昊赶回来的及时,大喊一声:“王爷!”

    将手中刀抛了过去,宇文玦转过身接住了刀一个反刺将那旋转的金轮反射了回去。

    速度快得躲避不及,那杀手结结实实挨了金轮一击,金轮扎进了他的胸膛,他瞪大了眼睛向后倒去。

    宇文玦扔了刀看向怀里的阮心棠,急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阮心棠惊呼一声:“你受伤了!”

    那手臂上好长的一条口子,正流着血。

    听她那语气,应该是没有受伤,宇文玦这才冷静下来,石昊无奈扶着真正受了伤的王爷进了小楼,幸亏他们行走总有伤药随身携带。

    阮心棠吩咐阿银去烧了水 ,一边打着下手,一边紧盯着石昊帮宇文玦包扎好,小声问道:“王爷没事吧?”

    听到石昊说没事,阮心棠才放下心来,宇文玦眼底藏了若有似无的笑意道:“看你这样子倒不像是假的关心本王。”

    阮心棠偏头不解:“我何时有假?”

    房中的烛火照在宇文玦的眼眸中,暗含神光,瞧着有几分扑朔迷离:“当日你在太子妃面前说中意本王,而后却全然不是一回事,不是有假?”

    阮心棠心里一跳,才想起这一世还有这么一遭事,这事她早就想澄清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现在就是绝佳的机会了!

    她清了清喉咙,无比认真地看着宇文玦,道:“那次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的,就像今晚王爷解救我一般,所以,王爷大可不必觉得困扰。”她觉得她最后一句话十分善解人意,也算是还了今晚她两次相救的情谊。

    烛火晃了晃,似乎湮灭了宇文玦眼中的神光,他没有出声,待到阮心棠察觉到他的脸色有些沉时,他终于开口,声音极轻:“权宜之计,当不得真?”

    阮心棠为表诚意,认真地看着他点点头,末了还添一句:“王爷放心。”

    宇文玦已经站起了身,阮心棠呆了呆,就听到宇文玦生硬的声音传来:“夜深,你早些休息吧!”

    阮心棠追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无比费解地皱了皱眉:难道是刚刚我表的诚意不够,他不相信我?也是,也不知之前的我在他面前装蒜了多少次,他才如此不信任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别再说了,本王要心梗了。

    阮阮:王爷,请您一定要相信我的真诚!

    ——————

    下一章就要回京了啊,正式开启追妻醋坛模式!

    下一章大概是在星期五晚上更啦,爱大家,啾咪~

    第30章

    阮心棠是被一阵嘈杂喧闹声吵醒的, 她揉着眼睛,喊着阿银走到了窗边,阮宅围墙外就是闹市街, 此事街上的声音越过围墙传到了小楼里, 阮心棠正好奇, 阿银已经风风火火进来了:“姑娘, 姑娘,快,有好戏看!”

    一听有好戏, 阮心棠惺忪的睡眼立刻就精神了, 她拉着阿银到一旁梳洗,语气里皆是兴奋:“是不是跟街上的热闹有关?”

    阿银伺候她梳洗完, 帮她梳着妆, 俏声道:“一半一半,张刺史下台了,一夜之间指摘他的罪状从松平楼可以铺到我们县衙, 都是当地官员和富商的举报, 一家子都下了狱,该怎么判就看王爷了。”

    阮心棠惊得一愣一愣的,她忽然明白昨晚张刺史宁可抱着诛九族的风险都要刺杀宇文玦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拼死一搏吧。

    “那还有一半是什么?”阮心棠从镜中望向阿银。

    阿银“噗嗤”一笑, 已经帮阮心棠梳妆妥当, 拉着阮心棠的手就往外走去, “姑娘, 您随我来。”

    自从昨晚经历了那一场, 任县尉已经在观望事态,天还没亮张刺史下狱的消息传来时, 他愣怔一瞬,立刻就准备好了事先的计划,带着自己书写的所知张刺史的罪状携着任苒拜访了阮宅。

    任县尉在前院和阮明峰滔滔不绝,任苒却在后院遇上了宇文玦,她婷婷袅袅站在了宇文玦面前,捏着手帕不时抬手拭泪,到真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捻下一颗泪珠来,任苒泣声道:“王爷,张刺史霸权欺民,他们见心棠从京城低调回府,便以为她在京城犯了事,便定下张二郎的婚事,料定她不敢反抗。”

    她哽咽一声:“我与心棠有着一同长大的情分,心有不满,心棠花样年华,那张二郎却是个痴儿,怎能糟践,我苦苦哀求张夫人请求她打消这个念头,她却恼怒地警告我,若是我不配合她,就会按个罪名给我父亲,还说若是我从中作梗,将来过门便会日夜折磨我。”

    说到此处,任苒旧泪一重新泪一重,细软的腰肢斜斜一歪,已经柔柔跪在宇文玦身前,瘦弱无助好不可怜:“王爷,您要替我做主啊。”

    阮心棠躲在树后,一边惊叹连连,一边心道:真是无耻啊。

    再看宇文玦,他垂眸淡淡扫过她,清冷的烟波平静异常,瞧不出内心波动,却偶有一丝兴味闪过,阮心棠皱了皱眉:难道他对任苒有兴趣?那可如何是好!那任苒的气焰岂不是要上天了!

    她正绞尽脑汁准备搞破坏,却听到一道清越的声音:“出来吧。”

    阮心棠一愣,阿银已经躲到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服,阮心棠只得装模作样镇定地走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尚是惊讶的任苒,规规矩矩行了礼。

    宇文玦着她免礼,淡然道:“她是来请罪的。”

    阮心棠了然地点点头,任苒低眉间掩住一抹厉色,起身时又是那楚楚可怜之态,上前握住了阮心棠的手,吓了阮心棠一跳。

    “心棠,我们虽然从小吵吵闹闹,可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总是在的,我在乎你,岂能容你受屈,所以那日在酒馆才暗示过你。”

    阮心棠呆了呆:无耻至极啊!

    她皮笑肉不笑:“原来你暗示我,我还以为你是十分期待呢,你的戏可真好,把我都骗过去了,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任苒神色不变,以为她是要在王爷跟前装成贤惠善良的模样,心道:正好。遂又掉下两滴泪来:“我们这样的感情,我岂会要你的感谢,只是心棠你知道的,我先前与张大郎定了亲,如今我阿耶不耻张家的所作所为,大义灭亲,如今我的婚事也是不成了,松平县地小,总有不明情理的人编排于我,我想,我在这松平县是待不下去了。”

    她按了按眼角,换了一口气,祈求地看着阮心棠:“心棠,我随你一道去京城吧,只当去避避风头,过段时间我再回来。”

    原来重点在这呢,恐怕避风头是假,意在宇文玦是真。阮心棠心中冷笑,温言道:“你想去京城自去就是,我是不去了。”

    任苒听她不去了,心里一喜,脸上却是忧愁:“可我一个闺阁娘子独自出门总是不好。”

    阮心棠自然听出她的意思,便道:“不如问问王爷?”

    任苒心想,这阮心棠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是个纸老虎软柿子,说两句好话装装可怜就信我了,于是转过身去,殷殷切切地望向宇文玦,心里猛地一怔,王爷的脸色怎地如此阴沉。

    宇文玦方才听到阮心棠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说不会再回京了,脸色蓦地就沉了下来,此时任苒看过来,他已经露出几分愠色,他望着阮心棠,冷然道:“你与她的关系如此好?”

    任苒立刻又回头看向阮心棠,阮心棠目光移向任苒,在她楚楚却满眼殷切的神色下,莞尔一笑,轻轻道:“不好。”

    任苒脸色一僵,脸色刷的白了,又立刻红了。

    阮心棠还皱了眉有几分委屈道:“任姐姐要强,小时候没少欺负我呢。”

    任苒急了,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怎么能胡说呢!分明是你欺负我,臻选那日还故意弄脏我的衣服,让我在公主面前失了仪态,现在在王爷面前,还故意歪曲事实……”

    忽的,宇文玦一声轻叹,任苒焦躁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得背脊一股冷意,缓缓转过身去,只见宇文玦揉着眉心,一脸不耐,那冷意渗过任苒的层层衣服,透进她的骨子里,她猛地打了个冷战。

    宇文玦深沉的目光扫视而来,任苒立刻低下了头,双肩止不住颤抖,然后她就听到宇文玦冷冽轻缓的声音:“任娘子既想避风头,本王会让任县尉送娘子去乡下的庄子避避风头。”

    任苒赫然抬头,此时流下的眼泪真是期期艾艾了,任县尉惶恐地带她离开时,她已经有些呆呆的了。

    阮心棠心情大好,满面春风地回头,僵了僵嘴角,宇文玦正审视着她,阮心棠太阳心一跳:难道刚刚有说错话吗?

    宇文玦微微蹙眉,嗓音微凉:“你不想回京?”

    这也一个简单的问题阮心棠却有些犯难了,但总是要表明心迹的不是,她看着宇文玦先是行了万福礼,才郑重道:“是,王爷。”

    宇文玦,目色似有一滞,却什么也没说,打量了她半晌,移开目光,走了……

    阮心棠呆了一阵,刚刚那个打量是什么意思?她想了一瞬,想不通,但想着这一世的宇文玦没有道理阻止她,也没有道理强迫她回京,便心安理得地回房了。

    她趴在床上正研究着游地志,现在说开了,她轻快极了,议亲之事也可暂时放放,她准备来一场游历山川的行动。

    阮心棠晃着腿,嘴里叼过阿银送过来的香切樱桃,美滋滋。

    这时外头有侍女喊道:“姑娘,老爷让您去书房。”

    阮心棠含着香切樱桃喊道:“哦,这就去。”

    一般情况下,阮明峰是不会找阮心棠去书房的,他总觉书房太庄严了,父女间还是轻快些好。

    所以,阮心棠一路走来还有些纳闷,突见宇文玦从书房走了出来,见到她时,忽然一笑,那是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竟有一种阳光穿过冰层暖乎乎的,这似乎还是阮心棠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宇文玦这样笑。

    她呆住了,忘记了请安。

    宇文玦脚下停了停,温和道:“进去吧。”

    他从阮心棠身边走过,阮心棠忍不住战栗一瞬,怎么觉得有一种暖乎乎后更冷的感觉。

    果然,她的感觉不是没有道理的。

    阮明峰看着阮心棠,那目光里的欣慰、忧虑又自豪,还有一丝舍不得,把阮心棠看的头皮发麻。

    半晌的沉默让阮心棠生了几分焦虑,她正要开口,阮明峰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心棠,你长大了。”

    阮心棠一懵,听到阮明峰接下来的话,就感觉到了一阵晴天霹雳,劈得她愣怔当场。

    “你作为三公主的陪读,做的很好,三公主也很依赖信赖你,如今不再胡闹,今后你更该时刻陪在三公主身边,让她成为大魏最尊贵优雅的小公主。”他说话间颇为自豪,仿佛已经目测了宇文鹿最优雅高贵的模样。

    阮心棠直到坐上回京的马车,她都没有说服阮明峰,其实宇文鹿现在还是一样顽皮胡闹,还拉着她一起顽皮胡闹,她根本没有能力帮宇文鹿成为一个合格的小公主,她说得嘴皮子都干了,阮明峰也只当耳旁风,执意将她送上了马车。

    他忍着心酸,忍着不舍,说服自己:大魏更需要一个高贵的公主,公主比他更需要心棠。望着马车越走越远,他自豪地挥了一把老泪。

    阮心棠也坐在马车里掉眼泪,一块帕子都哭湿了,中途大部队休息时,石昊请她下车去喝杯茶,她也懒怠动弹,阿银便说去给她带一杯。

    过了半晌,车窗外伸进来一碗茶,阮心棠抬眸,顺着那修长莹白的手移向窗外,果然见宇文玦立身余外,目光凝视着她。

    阮心棠心里一滞,瞬间一股火从肚腹而起,她瞬间想明白阮明峰有此行为,正是宇文玦的杰作。

    她怒目而瞪,没有尊卑,也有没有小心翼翼,就这样凶狠狠地瞪着她,然后用力撇过脸去不去看他,很有志气道:“我不渴!”

    那熊熊燃烧的眼睛让宇文玦微惊,他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本王让阿银装了壶,等你渴了再喝。”可能连宇文玦都没有意识到,他对阮心棠的耐心一直在打破他的壁垒。

    阮心棠正在气头上,自然也不会去想宇文玦的特别之处。她想着,反正现在不在京城,她想怎么生气就怎么生气,最好是气得惹得宇文玦发怒,把她赶回去,所以她在马车里已经缓和的神色,晚上住店时又扳了起来。

    他们住在驿站,菜色自然不如城里客栈酒楼的精致,她本想逮着这方面挑刺儿,一回头,却见隔壁桌的护卫们已经吃得津津有味了,她也不好故意让他们觉得难堪,便故意撇着嘴,闷声道:“我没胃口,先回房了,王爷慢用。”

    阿银追在她后面上楼小声道:“姑娘您会饿的。”

    拐角处阮心棠抿着嘴道:“待会你去厨房偷偷拿点点心给我。”

    石昊坐在另一桌,咬着馒头不时无意识地抬头看向上楼的阮心棠,一旁已有人扯他的袖管子压着兴奋低声道:“我没看错吧?居然有娘子敢给咱们王爷甩脸子?”

    石昊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护卫立刻警醒朝宇文玦那望去,对上宇文玦的眼神那一刻立即低头猛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阮心棠正摸着瘪瘪的肚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阿银去拿个点心怎么那么慢呢。

    这时房门敲响了,阮心棠迫不及待去开门,脸上的喜色立刻僵住了,她神情转换地太快,气恼的样子没有实打实地表现出来。

    宇文玦正芝兰玉树地站在门口,石昊捧着食盘乐呵呵先走进了房:“娘子,刚刚您还没用饭,王爷让小二又重新做了些。”

    说话间宇文玦已经不请自入了,阿银低着头走在最后,不敢去看阮心棠的眼神,阮心棠在宇文玦背后拱了拱阿银,阿银才小声道:“我去拿点心的时候被王爷撞上了!”

    宇文玦一派清华已经撩袍坐了下来,挑眉看过来,淡淡道:“不是饿了?过来。”

    阮心棠快速瞥了一眼精美的饭菜,然后目视前方,木讷道:“王爷,我不饿。”

    宇文玦看着她倔强地模样,语气有所和软:“还在和本王置气?”

    阮心棠心里一咯噔,这句话乍听没什么,在肚子里搅三搅,竟搅出几分暧昧的感觉来,她顿时一股冷汗冲上脑门,撇清道:“臣女不敢。”

    宇文玦拧了拧眉心,过了一会才道:“既然不敢,就过来用膳。”

    阮心棠本还想拒绝,但一想,再拒绝下去就显得纠缠不休了,就乖乖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餐。

    宇文玦静静看着他,自然接过石昊倒的茶,呷了一口才状似闲聊一般淡淡问道:“你为何不想回京?”

    阮心棠筷子一顿,捡了一个最有说服力的原因:“我舍不得阿耶阿娘。”

    宇文玦沉吟一声,表示理解,过了一会,他又问:“那京城就没有你留念之人?”

    阮心棠抬头,见他正端详着手里的茶杯,眼底平静无波,像是真的随口一问。

    她定了定神,点头,回得认真:“自然有的。”

    “哦?”宇文玦缓缓看过来,似乎有了一丝兴味,“说来听听。”

    阮心棠便放下了筷子,理所当然道:“鹿儿和宸贵妃。”

    宇文玦似乎有一瞬僵硬,静静瞧着她,眼底深沉不辨,房中静了下来,阮心棠想着回答完了,继续拿起筷子,却不想,宇文玦又问:“还有呢?”这一次,他的音调有些沉,但也听不出不悦。

    阮心棠先是一惑,然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果然又认真想起来,她的思索惹得宇文玦又是一沉。

    “还有还有玉器坊的珍宝斋,他那儿的头饰是大魏独一份的巧思,别的地儿买不到,还有孙婆婆的酱肉烧饼,陈二麻子的桂花酿……”她越说越顺口,脸上的认真,眼底的单纯与真实,没有一点羞涩和迟疑,这些都让宇文玦越发烦躁。

    终于宇文玦冷然打断了她:“够了。”

    阮心棠这一回察觉到了他的一点愠气,心里也不高兴起来:是你要问的,现在又嫌我啰嗦!王爷了不起啊!

    “你出去吧!”宇文玦撇过脸,他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怒气。

    阮心棠放下筷子:出去就出去,我还不想待了呢!

    “臣女告退。”阮心棠敷衍地行了礼,转身立刻离开了房间,阿银呆了呆没有及时跟出去。

    宇文玦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心情没有变好,更加烦闷,过了一会,阮心棠又转折回来了,她站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宇文玦。

    奇异地宇文玦心里的烦闷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消散:或许她也有一点后悔。

    他依旧冷着脸,语气却已经缓和:“可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阮心棠正了正脸色,缓缓道:“王爷,这是臣女的房间。”

    ……

    阮心棠觉得,她应该彻底把宇文玦得罪了,刚刚他离开的样子比死神还要可怕。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路程,他们谁也没有多和对方说一句话,每天都是例行的请安。

    阿银劝过阮心棠给宇文玦服个软,进了京还是要寄人篱下的,万一宇文玦给她背地里穿小鞋怎么办?

    阮心棠却道:“他虽冷漠,却不是卑鄙阴险的人。”

    正好经过马车旁的宇文玦听了一耳,连日来的冰色终于有了消融的迹象,进长安时,坦然坐进了马车。

    明明能够容纳七八人的马车,此时却因为宇文玦的进入,让阮心棠觉得狭小,可这马车是人家王府的,她也没道理不让人家坐,遂挪了挪,坐到了窗边,借故欣赏街边的繁华,将胳膊架在了窗沿。

    忽然,她目光一顿,神色凝了起来,那街边树荫下正站着一对男女,似是情人的模样,女子体贴地替男子拭着汗,身子已经快依偎进男子的怀里了。

    阮心棠惊怔:那人不是柳状元吗?他身边的女子是谁?为何看上去如此亲密?

    马车已经行过,那一对人儿已经落在了很后面看不见了,阮心棠却怔怔地暗自猜测,连宇文玦靠近她都没所察觉。

    等她回神之际,却是目光凝注一处,陆离正站在街边,与她对上目光的一刻,在她的惊讶中,冲她微微颔首轻轻一笑。

    阮心棠嘴角轻轻上扬,也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礼貌的微笑,却是这几日里,她第一次真诚的笑容,忽然玄色的车帘从她眼前滑落,遮蔽了车外所有的目光。

    阮心棠回头,宇文玦已经闭目养神,冷冽道:“不可太过招摇。”若不是他说这话,阮心棠几乎以为这帘子是自己掉下来的。

    她趁着他看不见,狠狠瞪了他一眼,柔声道:“是,王爷。”

    虽然她的声音极其轻柔,可宇文玦还是听出了她的咬牙切齿,他心里不禁软了一处,这一处让他暗惊,似乎比起她的不声不响,他更愿意她同他置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本王很好哄的。

    阮阮:我不想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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