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稳了心神,抬眸看进龚拓的眼中,下意识想收回手。被他这样钳着,困在方寸大的地方,心中生出莫名的压迫感。
“说话,”龚拓眼角眯了下,昏暗的天色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是阴郁,“夫人那里,舌头不是很伶俐吗?”
两人维持着亲密的动作,一个逃不开,一个不放手。
无双手腕发疼,男人的力道总是重些,似乎要折断似的:“是想回去一趟。”
她嗫嚅着小声。知他现在心中不悦,是因为一向乖顺的她突然忤逆,不经他同意,直接去向宋夫人求恩赏。
可是,卖身契在宋夫人手里,她总要量力而为。龚拓不知道,他与宋夫人关系再怎么淡,那也是连着血脉的母子,她呢?什么都没有。
这些年看了太多,千万别想着寄希望于哪个人。等她人老色衰,这具躯体不再完美,龚拓所谓的那份宠爱定然会消失。更何况,宋夫人眼看是容不下她的。
她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简单活着罢了。
“回去?”龚拓气急反笑,却看不出有什么愉悦,“那家子人值得你回去探望?无双,你这话我会信?”
无双叹了声,多年相处,龚拓清楚她的一切,自然不信她想回去探亲。而她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借口,京城,再没有认识的人。
“是不想,”她垂了眼帘,声音发哑,“快年节了,我想出去祭奠父母。”
“祭奠?”
下一瞬,无双的手腕松开,下颌接着被挑起,重新对上那双细长眼睛。
“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龚拓薄唇轻启,指肚描上女子软软的唇瓣,语气轻了些,“你是我的人,这府里外怎么变,都会有你的容身处。如此小的胆气,听一两句传言就觉得天塌了?”
家中在为他议亲,从两日前她那句莫名其妙的离开,再到今天龚妙菡的话,他料想她是担忧以后的日子。而他,所幸给她个定心丸,一个小女子,又不是养不了。
看着女子娇柔的脸,一双眼睛盈盈秋水,掌下的细腰更是轻柔如柳,每一处都深得他心。瞧着她不再说话,他的那点儿气也就消了。
“行了,回房去罢。”他深吸一口凉气,驱赶走心头的热燥。
“世子……”无双看他,嘴角无力蠕动两下,竟是不知说什么。
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龚拓往后退开一步,恢复了平日的端正冷清。
无双从墙上起来,拽拽凌乱的衣袖,顺从跟去龚拓身后,跟随着他的脚步前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路上来人是府里的两位庶公子,见到龚拓从过道走出,恭敬的让到一旁,打了声招呼。
恩远伯好女色,纳了多房妾侍,儿女众多,平素里底下也是明争暗斗。龚拓对这些兄弟没有什么亲近感,颔了下首算是回应。
无双脚步一停,对两庶子行了礼,轻盈袅娜,随后去跟上前面的人。
美人离去,留下清浅女儿香,两位公子忍不住眼光追随过去。即便知道是世子的人,但是不妨碍心里想入非非,毕竟难得的佳人。
龚拓似是有感应,回头冷冷扫了眼,两人讪讪低头,赶紧转身离开。
余光中的女子安静跟随,脚步轻巧,像是一个小影子:“以后不许说什么离开。”
无双心里复杂,分不出是悲是喜,面上神色不改:“是。”
“记住就好,”龚拓满意的勾了唇,“再说的话,拔了舌头。”
留下这句话,他走出游廊,不远处,他的手下已经在等候。
无双独自回了安亭院,她料到事情会不好办,却不想这样难。首先,想出去这座高墙,就难如登天。
她想从宋夫人那里拿回卖身契,必须顺应对方的意思;可是龚拓这边的态度,明确的告诉她,他才是她的主子,攥着她整个人……
胸口憋得厉害,冷风吹得她头胀,索性回到自己屋里关了门。
她的房里暖和,婵儿那丫头干完活会跑过来,巧儿老实些,会陪着婆子们说话。
无双身体不舒服,倚靠在床上,手里绣着帕子。灵活地穿针引线,一只小兔子的轮廓初显,这是答应给龚妙菡绣的。
她这间耳房靠在正房东墙,为了方便伺候,中间通了一扇连接的门。平时紧闭,待龚拓回来就会打开。
这里不算大,但也有里外两间,里间来做卧房,一张床占了大半,窗边一张梳妆台;外间一张小方桌,两把椅子,也算用来接待旁人所用。
她一人住着这里,婵儿心生羡慕,比起人多又冷的后罩房,这里舒服太多。也就怀疑起来,那些婆子说无双是奴婢,可这里明明比一些庶小姐的屋子都好。她就亲眼看见过,一位小姐住在后罩房。
无双不介意这小丫头跑过来,有好吃的点心会给出两块:“我两年没出去了,外面这么乱吗?”
婵儿坐着小方凳在火炉旁,咽下口里点心:“很乱,街上全是逃难来的,没了吃的就去抢,尤其城东那边,天天死人。”
小丫头话多,把外面所见的尽数说出来,一边说一边叹气摇头。
“东城?”无双知道那边是平民区,大概那些涌来的难民都落脚在那边,至于贵族居住的区域,有官兵每日巡视,定然是不会让他们过来。
“对,”婵儿点头,手放在炉边烤,“我进府前,听说那边发了疫病,不少人被官兵带去了城外。”
无双缝了几针,将帕子搁回笸箩:“这样冷的天,得多难熬?”
听到这儿,她似乎明白了为何龚拓突然回京。想来老虎山那边基本稳定下,今上怕疫病在京中扩散开,让他回来处理。
两人又说了些话,婵儿毕竟年纪小,知道的有限,一些大的事情并不清楚。
。
翌日,无双去看了盼兰。
从老伯爷的院子搬出来后,人被分去了大公子龚敦的院子。
两人找了一处避风的墙角,无双给盼兰带了一盒冻疮药膏。今年格外冷,上次见面时,她就发现盼兰的手冻伤了。
盼兰笑着收下,感激道谢:“幸亏有你,要不我这手得肿成个萝卜。”
被这话逗乐,无双噗嗤笑出声:“可巧,安亭院后院有个酱菜缸,我带回去腌着。”
“那不成,当初一批的几个人,可就剩咱俩了。”盼兰作势将手藏去身后,而后道,“大公子那儿挺不错的,和别处做的活没甚不一样,不累。”
这话说出来,无双明白是盼兰为了让自己放心。
可是龚敦这个人,她总有些不放心。他是陈姨娘的儿子,也是恩远伯的第一个孩子,这本也没什么,可细算起来却有些乱。
陈姨娘原先是恩远伯一位庶兄的妻子,相当美貌。后来庶兄早死,还是世子的恩远伯硬是将人纳进房里,成了自己的妾侍,再后来有了龚敦。私底下,总有些人说龚敦不是恩远伯的亲生子,恩远伯也没有多在意这个儿子。久而久之,龚敦的性情便有些奇怪,不爱说话,眼神阴沉沉的让人觉得可怕。
“不管怎样,你都小心些。”无双叮嘱了声,鼻尖觉得不太透气,吸了吸鼻子。
盼兰敛了笑容,关切问:“你怕冷就别老往外跑,回去喝点姜汤。”
无双是有些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在向阳院外等太久,今儿一早起来,身上总是发虚无力。
两人结伴上了游廊,站在分道口话别,廊檐上爬满藤枝,密密匝匝,没有一点儿生机。
这时,有人走来,鲜亮的衣裳很是惹眼,让人想到春日的樱花。慢慢走着,姿态端庄,一看便是大家里的女儿。
很快,三个人走过来,最前面的是表小姐胥舒容,后头跟着婢女和婆子。看样子是趁着日头好,出来走动。
无双和盼兰往旁边一让。
胥舒容看去垂首的两个女子,唇角浮出一个笑:“无双?”
“舒容小姐。”无双抬头。
两人的目光交汇一起,看进彼此的眼中。不知为何,无双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怜悯。
胥舒容笑笑,没再说什么,带着丫鬟婆子往前离开。
待人走远,盼兰先憋不住了,拽拽无双的袖子:“听说了没?这位表小姐是以后的世子夫人。我觉得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儿,你可要小心。”
这个传言无双也听过,要说亲上加亲也不无可能。其实谁做世子夫人,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无双笑了声,又是一阵头沉,“我知道了。”
知道盼兰是好意,她心里一暖。虽说这伯府水深,但到底还有关心自己的人,如盼兰,还有那个可爱的龚妙菡。
告别盼兰,无双回到自己房里。
她关了门,从床底下取出一个小匣子,红漆木质的,两个手掌大小,普普通通并不起眼。
拭去上面的一层浮灰,她坐在床上将匣子打开。里面放了些首饰、银钱,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
奴婢不像雇佣工,工钱是有数的,她们的银钱大多来自主子的打赏。
无双一样样的拿出来,心里盘算着。银钱可以直接用,至于这些个首饰,需要变卖才成,如此还是要出府。
手里抓着一枚玉镯,颜色翠绿,水头不错,触手温润。她记得这是跟龚拓的第一年,年节时他赏的。看着这几样首饰,与龚拓的往事历历浮于眼前。
头越来越晕,她把匣子放去了床头,拉开被子躺了进去,很快迷糊了过去。
即便这样,身上还是觉得冷,心知应该去喝一碗姜汤,可实在懒得动,干脆缩在被子下蜷紧身体。
中间,有人来敲门说是用晚膳,她含糊着说不用,随后继续昏睡。
夜里风硬,拼命摇晃着枝丫,在窗纸上映出狰狞的影子。
朦胧间,无双试着身上的被子掀开,当即弓紧身子。耳边一声轻笑,随后腰间圈上一条手臂,冰凉的手掌往她衫子下钻。
她迷糊着,蠕动着身子逃离乍来的冰冷,后面的身躯紧追不舍,强势的贴上。
“是我。”龚拓把人圈在身前,薄唇含上柔软的耳珠。
无双神志不算清明,开始的冰凉之后,后背上是无限的热力。
她轻轻的动着,在他的怀里旋了个身子,正面对他。身上很难受,她的脸在他胸前蹭着。
龚拓的手紧了几分,体内的血液开始膨胀,原本凉薄的嘴角泛起弧度,纵容着拱在她胸前的那张小脸儿。
正在他准备好好收拾她的时候,一声轻轻地啜泣自胸前传来。
“阿郎,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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