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拓的指肚描摹着女子微烫的唇角,细长的眼睛难得暖了几分:“我走后,你也收拾下,赶紧回伯府罢。”
“知道。”无双点头。
她知道龚拓是真的要出发了,对着他莞尔,整张脸娇艳无双,将那盛放的花朵都比得没了颜色。
“世子马到成功,无双等您归来。”她拉着他的手,塞在他手心一颗平安符,“大佛寺求来的,保佑世子平安顺遂。”
龚拓垂眸,黄色的符纸叠成三角,隐约可见红笔画的符咒。他的无双总是那么懂事。
他收好,随后转身走上小径,步履端正,身姿修长,端的是京城人人皆知的出色郎君。
无双脸上笑意渐渐变淡,随着龚拓越走越远,她的面容已经平静的像冻住的湖水。
走出一段,她见他回头张望,她便抬手对他挥一挥,手里的香丝罗帕在风中招扬:“一路顺风,祝你我一路顺风。”
无双轻声呢喃,风一过,话语细碎无影。
龚拓下了坡,一踩马镫跃上马背,带着一队人前行。转头望向那株杏花树时,纤弱的女子还站在那儿。
风大了,带着花瓣翻卷,人突然就不见了。龚拓当即勒住马缰,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抬起踢踏两下。
再看,杏花树下的人好像还在那儿,不曾消失,可是怎么都觉得会随时消失一般。
他一声低嗤,心道自己何时如此优柔寡断?无双怎么可能会消失?
重新踏马前行,他想着,若这次出使归来,便给无双一个名分。她有了他的孩子,总不能还是个奴婢,便想个办法,给她做个贵妾罢。
她应当会欢喜罢。
。
无双回到别院,屋子里,婆子们已经收拾好东西,下一步就是启程回京城。几个人的脸上神情俱是轻松,大概是想到这件事情办妥,后面会得到主家的奖赏。
她有些累,走去小亭中等候,等着在别院的最后一顿午膳,养足力气。
这时候,胥舒容走进来,落身坐在石桌对面:“一人用膳无趣,无双愿意一起吗?”
无双回身,缓缓走到桌旁:“表小姐,我想在自己房里。”
胥舒容不想无双会直接拒绝,脸上差点维持不住假笑,动动嘴唇:“那好。”
每次相见,胥舒容都会忍不住打量无双。少有女子会有如此的美貌,美得夺目又柔弱,她以前不愿意承认自己比不过一个奴婢,可这几日她真的努力试图接近龚拓,抛却自己的矜持骄傲。可龚拓只有客气的疏离,即便往她身上看一眼,也是清清淡淡。
她也曾刻意打扮一番,等在他回房的路上,却看见他将无双压在墙上,是旁人没见过的热烈……
胥舒容心中挫败,无双身上的每处看起来都刺目的很。她凌乱的衣襟,散开的头发,以及微肿的红唇。
最终,她还是将情绪压了回去,笑一笑,起身离开。
无双用了午膳,随后躺下睡了会儿,修养体力。不想这一觉睡得多了,醒来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婆子们现在只想她好好地,睡多少她们也只好等着。待人一醒过来,就让人准备,启程回京。
日头西垂,起了风,多了份阴冷。
无双上了马车,刚坐好,门帘就被掀开,是胥舒容走了进来。
“表小姐?”她不解,胥舒容应该是自己一辆马车的,缘何来到她这儿?
胥舒容歉意一笑:“我一人乘车无聊,想和无双一起说说话,你可介意?”
无双稍愣,指尖紧了紧,随后往边上让了下:“表小姐言重了。”
如此,两个人坐下,马车缓缓启动,慢慢驶离别院,没一会儿功夫便上了官道。
无双向来话少,和胥舒容在一起更是什么也不想说。有时候,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敌意,自然是龚拓的原因,不然人特意跟着跑来别院做什么?真的那么巧在大佛寺遇到?
胥舒容倒是面色如常,掀开窗帘欣赏外面的景色:“无双,你怎穿得这样,嗯,朴素?”
不怪她说,无双大多时候身上都是素色,衣裳看起来也没什么样式。但是奇怪,再素的衣裳也会被她穿得好看,大概是那别有韵味的身段。
“习惯了,这样穿舒适。”无双笑笑,并不多说。
外面的光线透进来,照着无双身旁的一个油纸包,半开着,里面摆着几块点心。
无双见胥舒容看,便笑着将纸包收了收:“花生酥,世子带来的。”
点心做得精致,花生香气很是诱人。
胥舒容扯扯嘴角,“我能吃吗?”
说着,兀自伸手拈了一块,送上舌尖。确实好吃,香酥可口,入口即化。
无双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往前走了一段,胥舒容放下帘子,车厢内瞬间暗下来:“表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离开了老虎山罢?”
老虎山,无双并没有去过。只知道那里有一支军队,是今上派给龚拓的,当初负责西来的难民。如今难民的事情解决,大概会随着一起出使北越。
“我不清楚。”她算是回答。
胥舒容心中鄙夷,这样的奴婢毫无见识,或许是龚拓单纯喜欢美色罢了。于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无双会不会被龚家去母留子?
大户家,这种事不是没有。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算算时辰,回京还得用一个多时辰,那时候天色将彻底黑下来。
走到一处岔道口,一行人停下歇息,车夫说一会儿走左边的官道。
无双安静站着,后背靠着车壁:“这条路再走两刻钟,就能经过大佛寺。”
一旁,胥舒容嗯了声。可能是风大,也可能是她昨晚等龚拓太久受了凉,现在头有些发沉,身子发虚。随后回去自己的车上,伺候的婆子赶紧跟上。
再出发时,胥舒容身边的婆子让车夫走左侧的小路,说是胥舒容犯了风寒,得赶紧回去,小路可能省不少路程。
车夫说官道太平,小道偏僻怕出事。那婆子不敢让自家小姐受罪,便说小道经过牛头岗,那边也有官差,没没什么不太平。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医官。
胥舒容到底是龚文柏的侄女儿,家仆们不敢怠慢,直接选择了左侧的小道。
野外风硬路窄,四下荒无人烟,乌云一遮,最后的光线没了。
倒是没有遇到什么事,翻过一座小坡时,已经看见牛头岗的火光。那里到底是安置疫病人员之处,龚家这支队伍只想快些经过,提前派人过去通信儿。
因为那里有医官,去要几粒伤寒药丸,给胥舒容想喂上,缓缓也好。
马车停在平稳处,等着那医者为胥舒容诊脉。人知道是恩远伯府的人,很快医者挎着药箱跑来马车外。
医者刚为胥舒容把上脉,忽然一片火光冲天,旧庙堂后的草垛起了火。紧接着,里面的疫病患者集体往外冲,冲撞开那道围挡他们的栅栏。
官差慌忙开始抵挡,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
无双刚摸下马车,本想趁机逃脱,不想遇到这一幕。忽然就想起传言,这里的病患已无药可治,只是让他们等死,或许他们知道了,因此而反抗。
也是巧,就这么碰上了。
事不宜迟,她麻利的钻进道旁的树丛中,摸着黑往前跑。
此刻没人注意到无双,包括迅速离去的伯府马车。
旷野荒凉,初春的草并未长起来,只有稀拉拉的树木矗立在黑暗中。
无双提着裙子跑,天上遮着云彩,没办法根据星辰辨别方位。
胥舒荣临时变道,打乱了她之前打算。只能抓住眼前这个机会逃出,不然回了伯府,便就再也出不来。
很快,后面有人追上来,一个、两个,全是逃出来的病患,披头散发的跑着,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抓回去烧死。
无双跑不过他们,能逃出来的是还有些体力的男人,至于老弱病残根本跑不了几步。
她停下脚步,心道不能和这些人一起,危险不说,万一官兵赶来,必定是连她一起抓住。想到这儿,她调转脚步,躲去不远处一块石头后。
女子身形小,极易躲藏。她探出头来,远远看着道路的方向,龚家的马车已经没了影儿,大概慌乱中并没有发现将她丢下。
没多久,官差们手持火把追上山来,同时,有人骑马出去报信儿。
无双等到所有人过去,才轻着步子走出来,按照来时的小道往回走着。
胥舒容吃的点心中掺了药,是无双准备自己用的,为得就是半路发病留在大佛寺,待到夜里伺机离开。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出现纰漏就尽力弥补,现在她只能往大佛寺的方向赶。她没有独自走过夜路,怕走错,又怕后面人追上来,将她抓回去。
等待许久的脱身,她不能停下脚步,所有的忍耐只为这一刻,绝不能因为变故而放弃。或许,这次变故会更好的帮助她。
无双站在黑暗中,耳中听见一声钟鸣,她寻声辩着位置。随后不管脚下有没有路,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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