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一阵风过, 槐树上的红线绳开始飘舞,远看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无双从树下走出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夫人。时隔两年, 两人相对,无双发现这位伯府夫人苍老了许多, 眼见着鬓边的银霜明显起来。
她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坦然到了人面前。
宋夫人站在原地,身上沾染了文昌庙的烟香气,嘴角扯着笑了笑:“两年了。”
“是,”无双浅浅一笑,随后客气道,“夫人身子看着也还硬朗。”
“不行了,”宋夫人摆摆手, 上下打量着无双,“妙菡无意间提起你回来, 我还当她胡言乱语。”
不是多复杂的事儿,小女儿都知道, 那不明摆着, 自己儿子也知道?
无双指指庙门,无意与人多说什么, 道了声:“夫人,有人等我, 我先走了。”
还不待她转身,宋夫人追了两步:“无双, 能不能说两句?不会耽搁你太久。”
无双犹豫一瞬, 点了点头。
宋夫人松了口气, 回身对站在不远处的秋嬷嬷摆了摆手, 后者会意,带着婢女出了庙门。
庙里还有其他上香的人,于是两人选了一条幽静小路,往大殿后面走着。
“今日过来,是送妙菡进书院,可巧碰上了你,她口中的凌家姐姐就是你罢?”宋夫人笑着,嘴角浮出细细地纹,“整天听她念叨,还是一次她说漏了嘴,才听到你的名字。”
无双不语,静静迈步跟着。
宋夫人又往旁边女子看了眼,有些安慰的意思:“别担心,案子这么大,今上也授意祥查,凌家会昭雪的。”
“谢夫人。”无双柔柔一声。
两人走到山边一处草亭,这才停下。
宋夫人双手端在一起,仍是世家女子的端庄:“这韩家倒是大胆,当初居然瞒了你的身份,将你卖进府中?”
还不待无双开口,宋夫人赶紧又道:“你别多想,两年前你已经离开,就与伯府没有干系了。卖身契什么的,说到底就是一张纸,韩家是隐瞒在先,这契约指不定是不作数的,若咱们追究,他家反倒要吃官司。”
无双嗯了声,实未想到宋夫人会如此说。
宋夫人见无双话不多,总是听着她说,记得这女子以前也是这样,心思谨慎:“你和世子……”
“夫人放心,”无双半垂脸面,眼眸盯去地上,“无双不是喜欢纠缠之人,从来也不是。”
“我知道,”宋夫人接话,遂叹了声,“你别怪我过去做的那些事。在四方墙内久了,心都变得木了。有时想想,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无双抬眼,看清了宋夫人脸上的惆怅:“过去了。”
“今儿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宋夫人神情豁然一松,想开了般,“你也说和世子没了什么,以后可以回去府里坐坐。”
无双有些猜不透宋夫人的意思,只回了声谢谢好意。
宋夫人笑笑,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就此道了别。
无双目送人先走,随后自己重新回到正殿,想要去上一炷香。
从正殿上香出来,她刚迈下台阶,就看见庙门跑进来一个人。看见她时,几步冲到了她的跟前。
“我娘她跟你说什么了?”龚拓一脸紧张,双手抓上无双肩膀,“你别听她的。”
无双肩膀微疼,在他掌下扭了下:“大人?”
龚拓赶紧手一松,低头问道:“是我不好,力道大了些。夫人是不是找你了?”
他看了看四下,并没有宋夫人的身影,可山下明明白白停着伯府的马车,还有她身边的婆子婢女。
这里人多,他干脆拉上她,重新又绕回到正殿后面。
无双被带着,脚步不由快着跟上他,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才停下。
幽静的树林,旁边潺潺的山溪,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好似上好的乐器。
“大人以后,莫要这样随意拉着人就走,让人看见不好。”无双喘息着,因为脚步急,耳边掉下一缕发丝。
她话音中有着轻轻地埋怨,可更多的还是柔软,像此刻的山泉。
龚拓紧张的面容稍松,唇角带出一个弧度:“好,我以后一定注意。”
无双抽着手,抽了几下,对方还是没松:“大人可否松手?”
“等下,”龚拓攥着女子柔荑,随后低头去看,细长的指尖点着她的指肚,“怎么弄的?”
无双瞧了一眼,不过就是沾上点灰罢了:“上香的时候,被划了一下。”
“没烫到?”龚拓问,指尖轻抹着那处,能划一道黑痕,那肯定不是香灰,是线香。
“没有,”无双看他又在检查她的手心,指尖碰触的地方,微微发痒,“那根香是灭掉的,不然谁会傻的往点燃的香上送手?”
闻言,龚拓嘴角弧度扩大,一双有黑眼睛看过去:“对,你不傻,我们无双很机灵的。”
“别瞎说。”无双皱眉,脸一别避开对方目光。
龚拓拉着她,往前两步到了山溪边,自己撩袍蹲下。无双一心往回拽着手,方才她还跟宋夫人信誓旦旦,自己不是一个纠缠的人,现在就与龚拓这样拉拉扯扯。
也不对,纠缠的那个人明明是这位世子大人。
“过来。”龚拓仰脸,对直着腰板儿的女子道了声。
无双不配合,她都已经不是他的婢女,根本不用听他的。
龚拓等着,见人就是犟着不蹲,笑了笑:“那我可拽了啊。”
欢迎刚落,无双根本没反应上,就被一股力气带着往下倒。下一瞬细腰缠上一条手臂,将她稳稳揽住,随后就这样蹲去了人的身旁。
然后手一凉,他已经攥着她的手伸进溪水中。原来,他是想让她洗手。
“我自己来。”无双道了声,腰间男人的手指正扣在她的软肉上,让她很不自在。
“我来。”龚拓松开圈着柳腰的手,恋恋不舍。
接着,他双手裹着那只葱白玉手,为她在溪水中冲洗,指尖一下下的抹去黑色的痕迹:“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芊芊做细步,精妙世无双。①”
借着诗句赞美女子,是很多郎君爱做的事情。
无双在诗句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趁着手上有水顺滑,她滋溜一下抽回自己的手。
动作太大,差点儿一下蹲坐去地上,龚拓的手及时过来将她扶稳:“当心掉到水里。”
无双起身站好,自己掏了帕子擦手,柔细的绢帕沾上水渍。
“夫人她找你麻烦了?”龚拓站起来,脸色认真起来。他和无双之间,不只是两人的矛盾牵扯,还有整座伯府。
他明白,五年的时光,无双再怎么温和,心中也不会全无芥蒂。
无双摇下头:“夫人只是客气说两句话,没有旁的。”
“无双,”龚拓唤了声,阳光透过树叶,星点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夫人之前想送走你的事,我并不知道。”
“可你有察觉不是吗?”无双看他,直截了当开口。
“是,你说得对。”龚拓承认。
他虽不管内宅之事,但是有些风吹草动,他还是能感觉到,尤其是他的安亭院。他之所以当时忽略,完全是认为自己有能力留住她。
“是我忽略了,”他薄唇轻启,“我没有帮你去挡住那些,任由你自己憋在心里,害怕担忧,独自面对。”
不止这个,还包括后面他让她生一个孩子,也从来没有问过她。更没告诉她,那个蠢办法,能让她不被送走。
每每,他总会说她把所有事情憋在肚子里,不肯与他说。说到底,她那时候已经被他伤到很深,而她,对他不再有信任。
无双不想再说这些,转身便想回去。
“我还没说完。”龚拓手快的拉上无双手腕。
“大人不用做事吗?”无双问。
龚拓话语略有无奈:“你不知道,皇上收了我大部分差事,现在我有些空闲。”
所以,这不就来找她吗?
“姨母。”溥遂沿着小路跑了过来。
看到小溪盘拉扯的两人,也不停步,因为他父母也经常如此。
倒是后面赶上来的萧元洲顿了下脚步,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若有所思。
“遂儿。”无双猛然抽回手,弯下腰去抱上跑来的孩子,发热的脸上不自然笑着。
龚拓看到萧元洲,遂走上去,与人简单打了个招呼,脸上早回复那种清冷淡漠。
这边,溥遂笑嘻嘻的搂上无双的脖子:“姨母,方才讲故事的先生说,山上有一处神仙洞,我想去看看。”
无双摇头:“不成,该回去了,我们又不知道洞在哪儿?”
“神仙洞?”龚拓接过话来,看去小孩子脸上,“我知道在哪儿。”
无双看他,她本就是想劝孩子回去,哪会真想去什么山洞?
“好,我要去。”溥遂高兴得眯了眼睛。
无法,无双回头看看萧元洲:“萧大人……”
“一道去看看。”萧元洲爽朗一笑,随后大步过来,一把捞起溥遂扛到肩上,而后看着龚拓,“还请龚大人带路。”
龚拓回以一笑:“不敢当,萧大人请。”
两个大男人客气的说话,无双离着不到一丈远,隐约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敌意。
所谓神仙洞,不过就是青竹山自然形成的一处山洞。因为在青竹书院在这儿,也就有了好听的传说,说是曾有仙人住在洞中,因此这里人杰地灵。
到了洞口,溥遂嚷嚷着一定要进去,萧元洲拗不过孩子,只能抱着他进洞。
洞外,龚拓往来时的山路看了眼,遂走到坐在石头上休息的无双身旁,小声道:“适才有人跟着咱们。”
无双看眼来路,只是普通的曲折山路,并没有看到什么:“所以,你才说上来?”
“现在人离开了,”龚拓道,说话间往山洞里看去,“案子已经开审,估计那些苟延残喘之人还想最后蹦跶一下。”
“与观州案子有关?”无双问,这件事到底牵扯太大。
“以后,你不要随意出来。”龚拓伸手,将无双鬓间碎发抿回耳后。
无双头一偏,躲开人的手:“萧大人一起跟着呢。”
“你信他?”
无双不回答,而是看去洞口:“怎么还不出来?”
龚拓捡着无双身边坐下,手臂碰了下她的:“溥瀚漠真是心大,儿子就这样轻易交给外人。”
“不是外人,萧大人是溥遂的舅父。”无双道了声,想着干脆站起来,让龚拓一个人坐在这儿。
还刚生出这个想法,龚拓就抓着她的手臂,让她继续坐着:“我又不会怎么样你,你躲什么?”
他真是哭笑不得,尽管心里很想,但是他现在充其量就是逗逗她,别的什么也没做。
无双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转脸问:“给派去照顾我哥的人,可有个叫小德子的太监?”
那晚从凌子良那里回来,出后门的时候,她问过领路的太监,对方告诉她,那个提食盒的小个子名叫小德子。
“小德子?”龚拓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派过去的应该没有这一个人。”
他不插手观州案子的事,但是凌子良身边的人,他很清楚。
“没有?”无双蹙下眉,心中生出担忧,“那我哥他,会不会有危险?”
龚拓认真起来,将事情应下:“我现在回去,这就让人去查。”
无双见人就这样站起来,准备要走的样子:“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
“不行,”龚拓打断她的话,“我不是说过,以后听你的话。你都说了,我肯定得去。”
“真的不用。”无双跟着站起来。
“好了,”龚拓笑着将无双摁回去坐下,手指顺着勾了下她的头发,“我是正好要进宫,顺带着问问,有无这一号人物。”
这时,萧元洲领着溥遂走出洞来,无双与龚拓也停止了对话。
四人一起下了山,无双三人先行离去。
龚拓一人留在后面,目送马车离去。不多会儿,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她没事,真好。”宋夫人从一旁走过来。
龚拓淡淡应了声,往停放马车的地方看了眼:“我还要进宫,就不送母亲回府了。”
说着,他往自己拴马的地方走去。
“拓儿,”宋夫人唤了声,忍不住迈开步子来追,“和娘说句话,行吗?”
龚拓看看天色,接着转过身来:“母亲请讲。”
语气尊敬,却又实实在在的疏淡。
宋夫人心中一涩,面上还是笑了笑:“你和无双……”
“嗯,”龚拓开口,面无表情,“我在观州找到的她,她没有死。”
“果然。”宋夫人点头,“那你心中如何打算?”
所以,她这个儿子在南边半年之久,其实就是为了无双?明明一件简单的差事,他愣是翻出了十多年前。
龚拓习惯的皱了下眉,清楚的说道:“我会娶她。”
简单明了的四个字,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失去过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没有她,失而复得后,怎么可能再放手?
既然如此在意,那便是给她最好的。她一直想要个家,他给她,让她做他的妻,与他并肩携手。
“母亲,请不要再去为难她。”
宋夫人胸口一闷,动了动嘴角说不出话。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有困扰又有欣慰。
困扰的是,女子被伤到,回头来会很难;欣慰的是,这个儿子居然生出了真情。这么多年,连她自己都忘了,什么是真情。
“这样,”宋夫人嘴角勾了下,“若是凌家的女儿,与你也是相配的。”
也罢,既他喜欢,那就如此。他千方百计的谋划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无双铺路?只要凌家翻案,凌家就会重回贵籍。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孔雀东南飞》
◉ 第 72 章
龚拓疏淡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 但也没说什么,简单与宋夫人道了别,便去了皇宫。
郁清策马跟了上来:“大人。”
“追上了?”龚拓淡淡问, 双目平视前方。
“对方身手很好,还有人接应, 并未追上。”郁清回道。
龚拓薄唇一抿, 平稳拉着缰绳:“依你看,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郁清想也不想便摇头,谁会那么不长眼,往龚阎罗手里撞?
龚拓没再说话,心中想着什么。
回到城中,正是近黄昏的时候,橘色的光撒满了洒满了整座皇宫。
内侍总管于和通在前面领路, 臂弯搭着一柄拂尘,甭管步子多快, 拂尘总是稳稳当当:“皇上此刻在御书房,今儿召见北越宏义王, 倒是很欣赏对方。”
“的确, 溥瀚漠是个人物。”龚拓回了声,他想起在青竹山时, 无双问的话,便问了声前面的人, “总管,这宫里可有个叫小德子的?”
“谁?小德子!”于和通回身, 然后赶紧笑笑, 遮去了眼中惊讶, “可能有罢。龚大人也知道, 这宫里人多,咱家记性不好,有时记不住。”
“也对。”龚拓顺着人说道,可他确定,这位总管绝对知道。
御书房到了,守门内侍站在外面,朝里面通报一声。
“胡闹!”里面传来皇帝的一声。
龚拓站在门外,隐约听见里面的说话声,除了皇帝,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
“是懿德公主,龚大人稍等。”于和通笑笑,多少有些无可奈何。
等了一会儿,里面皇帝开了口,传龚拓进去。
殿门打开,他还未迈步,就看见一个女子急急的走出来,差点儿与他撞上。
“殿下。”龚拓步子一侧,及时躲开。
“龚大人。”懿德公主一身男儿装扮,抬头看了眼,步子未下,直接越过人出了殿门。
懿德公主刚踩上石阶,于和通颠着步子追上去,一张喜相的圆脸皱巴起来。
“殿下,这眼看要天黑,咱别出宫了。”于和通细着嗓子劝说。
“别拦着我。”懿德公主瞪了人一眼,秀巧的脖子微微起皱。
于和通不敢拦,也不敢放人就这么走,只能一步步的跟着这个小祖宗。皇帝的掌心肉,他不得好好看护?
龚拓这厢不明所以,遂进到御书房。
皇帝坐在御案后,见人走进来,问了声:“朕就没见过像懿德这么骄纵的女娃儿。”
“公主或许有事。”龚拓回了声。
要说这位公主骄纵,还不是眼前这位皇帝给惯的。懿德出生时,钦天监观天象异常,是祥瑞之兆,果然,还未满月,父亲便封了太子。是以,整座皇宫的人,没有敢惹这位公主。
皇帝看人一眼,随后开口:“叫你来,是想说说围猎的事。”
“是。”
“原本该是三月初的春猎,现在进了四月,草木深了不少,加上北越宏义王他们也会参与,是以猎场一定要布置好,不能有半点差池。”皇帝说着,眼看着殿门处,也不知是不是在等他的宝贝女儿回来,“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是,陛下。”龚拓应下。
“还有,”皇帝又道,“单独清出一片猎场,这次让女子也可参与。届时,用木栏隔开,免得与大猎场混淆。”
以往的皇家猎场,女子只可以在营地中观看仪式,或是等待男子们打回猎物,并不准参与围猎。一来女子进猎场有一定的危险,猛兽不说,万一磕下碰下的也不好;二来,便还是男女地位的问题。
龚拓一听,知道皇帝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懿德公主:“臣明白了。女子的猎场,臣会寻一处平坦地方,安排人放进一些兔子、羊之类温顺的猎物。”
便就是让女子们开心试一把围猎的乐趣,玩耍罢了。
“你做事,朕总是很放心。”皇帝眼中满意,也就打量着面前这个一手栽培起来的年轻臣子,“届时你也争气些,莫要让北越人抢了风头,朕会好好赏赐。”
龚拓抱拳行礼:“谢陛下。”。
四月的渝京,满城飞花。
三司会审,正式提审十多年前观州水灾一案。时日久矣,很多人都忘了那回事,但是对于经历过的人来说,会重新记起那段苦痛。
自己的家园被毁,水淹千里,饿殍遍野,多少人在那场灾难中家破人亡。
凌家有一分支,现居东海畔的建中府。闻听这件案子,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总归是同宗,在意凌家的清誉,也想过来认认凌子良。
无双和凌无然就等在刑部大堂的外面,在一间茶肆中已坐了半日,杯中茶水几乎未动。
“证据都齐全,会很快 ,姐姐不必担心。”无双宽慰一声。
旁边,凌无然好容易笑笑:“瞧,现在轮到小妹来安慰我了。”
里面还有一桌,是建中凌家的人,一位四十多岁的伯府,连带着两位堂哥,也一并在这边等着。
既然案子已经明了的审出来,两姐妹也就没必要再遮掩身份,与建中凌家同宗相认。
“没想到,大哥的三个孩子都还在,让人欣慰。”凌家伯父开口,“待案子完了之后,你们也去建中看看。”
两姐妹回礼,道了声是。
“当年,父亲派人去观州寻过你们,只是没有找到。当时太乱了,几乎就是人吃人的场面。”凌家伯父摇摇头,心道三个孩子活下来,是多不易。
凌无然这事记得清楚,当初母亲宋氏并没选择去建中,是因为路途实在太远,韩家相对来说更近,而且他们凌家对韩家有恩。
“伯父挂念,您和两位哥哥能来京城,我们兄妹已经很感激。”凌无然客气地说道,“等大哥回来,还劳烦伯父,帮着修订一下家谱,做个证明,以后,家主便是我大哥了。”
凌家伯父捋着胡子点头,满意与孩子们的懂事:“这是应该的,也告慰大哥的在天之灵。”
刑部衙门的大门紧闭,里面发生着什么,外面人一点儿也窥探不到。有些看热闹的想凑前一下,那守门的衙役便亮出佩刀警告。
整座衙门被官差紧紧围住,连只虫儿都飞不进去。
堂上,主审官的惊堂木一拍,两排杵着棍杖的衙差齐声唱着“武威”。
堂下一侧,凌子良坐与轮椅,他腿不方便,也就免了跪礼,用抱拳弯腰来替代。
按照程序,先是要过一眼状纸,随后开审,被告人一一提审。这是大案,主审官从没见过的阵仗,状纸上一个个有名有姓的官员,只看一半,便觉身冒虚汗。
看完之后,便由身侧师爷,将状纸转呈至内堂。
一座照壁之隔,内堂摆着宽大的太师椅,座上之人四十开外,紫檀色锦袍,一身威仪,不是今上又是何人?
“瞧瞧,这就是朝廷俸禄养出来的肱骨!”皇帝手指点着状纸,气得胡子抖了两下,“搜刮民财,连朝廷拨款的银子也敢贪。”
边上,龚拓看了眼状纸,随后道声:“贪,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皇帝抬头,将状纸往旁边桌上一扔:“亏得你给挖出来,朕当时是想过压下去,毕竟牵扯太广。”
“皇上英明,”龚拓道了声,脸色严肃,“定然看出北越近两年来的变化,所以,我们大渝需要一个安定的根本。”
“此言不差,”皇帝点头,“当年是因为边境与北越的战事,先帝对此案并未上心。”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两人暂时停了话语,接着便继续听外面的审理。
有了皇帝亲自在场,主审官不敢怠慢,案子审的很快。也恰逢北越人进城,总该让对方看看大渝朝的法典如何严谨。
是以,黄昏之前,整个案子审完,主审官当堂判定,十多年前的观州案为错案,还了凌昊苍清名。而且,人巡查水情被卷进江里,是算殉职,后面会申请追加功劳。
茶肆中的凌家姐妹,是等了许久,看到衙门外贴出的告示,才得知这个消息。一时站在那里,百感交集。
凌家伯父赶紧吩咐两个儿子,一人写信回家乡告知,另一人去买鞭炮。
只是案子还牵扯后续,凌子良被留在刑部,暂时不能出来,也只是走些流程罢了。
回到驿馆,溥瀚漠让人准备了酒席,宴请建中凌家的同宗,龚拓也来了,带来了凌子良的消息。
今日没有谁是比凌家人更高兴地。
席间,无双也饮了几杯酒,不胜酒力的她瞬间红了脸颊,引得溥遂直说姨母醉了。
无双只是笑,用此来表现自己现在的心情。
“挑个日子,给你父母搭个祭台,祭拜一下。”凌家伯父说着。
众人称是。
无双坐着有些头晕,便想着自己先回房去。
从屋里出来,软风拂面,她身形晃了晃,随后头重脚轻的踩着小径往前走。走到一半,她站在草地上,看着天空的繁星发呆。
突然,一只手往她面前一伸。
无双眨眨眼睛,随后转头:“世子?”
龚拓很久没有听她这样称呼他,一般就是客气的叫他龚大人:“你方才桌上没有吃东西,空腹喝酒会伤身的,把这个吃了。”
他的手里是一颗软乎乎的米糕,隔着近能闻到淡淡甜米香。
“吃不下。”无双摇头。
一摇头又开始发晕,她干脆蹲去地上,想让自己休息一下。
身旁是一棵荆桃树,满树的繁花,娇柔的花瓣飘飘悠悠落下,像极了冬日的落雪。
龚拓脱下自己的外衫,铺去树下:“过来坐一下,你得过过这阵儿酒气。”
无双迟缓的看去树下,觉得眼皮都被酒气顶得发烫。
见她不动在那儿发呆,龚拓走到人旁边,搀着她的手臂,揽上她的腰,半扶半抱的带她坐去树下。
花香沁心,无双深吸一口气,身子软软靠在树干上:“谢谢你。”
“嗯,”龚拓一声轻轻地鼻音,而后一笑,“明日将我衣裳洗干净就好。”
他只是简单的逗她,没想到她认真的点头说好,声音软软的不清晰,像个孩子。
“我说谢谢,”无双觉得脑子开始混沌,连嘴巴也不听使唤,“是说案子的事。”
不管如何,没有龚拓,凌家绝不可能翻案,他们三兄妹还继续藏在暗处。
“要谢我?”龚拓在无双旁边坐下,手肘轻碰上她的,这次她没有激烈的弹开,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别的。
无双无力的点头,嗯了声。
“那好,”龚拓笑笑,接着手指掰下一小块米糕,“把这吃了罢。”
他给她喂去嘴边,刚好是一口的大小。
“不想吃。”无双小声嘟哝,随后张开嘴咬住。
软软的唇角擦碰着指尖,龚拓身子一僵,喉结滚了下:“怎么样?”
“好吃。”无双眯着眼睛,嘴里嚼着软糯。
“还有。”龚拓又掰下一块,再次送去人的嘴边。
如此来回,一块米糕吃了大半。
龚拓看着手心,鼻尖有百馥香与荆桃花混合的香气,心中满满的柔软:“围猎你会去罢?改日我把你的马送来,你得空就练练。”
“嗯。”无双轻轻一声回应,几乎轻的融进落花中。
“这样,我教你射箭罢?届时,猎场里,你也可以试试。”龚拓又道,手里捏下一小块米糕。
这回,没有声音回他。
他手里米糕习惯的想送去人嘴边时,才发现,无双靠着树睡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这么心大了?”龚拓嘴角忍不住翘起,然后掌心轻轻托上无双的脸颊,“嘴里还嚼着东西呢。”
可不?无双一边的腮帮鼓着,方才喂进的米糕还未咽下。
作者有话说:
◉ 第 73 章
无双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倚着树干, 可能是酒气上来,醉的睡了过去。
“别含着饭睡觉,先醒醒。”龚拓轻唤了声, 可是女子的头颅软哒哒的枕在他的掌心中,并不给他回应。
他手指试探的抹着柔软的樱唇, 轻易觉察到无双下意识紧了嘴巴。
想起以前, 他让她张嘴,总会吓唬她,说拔了她的舌头。
“不想牙齿坏掉,就松开嘴。”龚拓又开口,于是手指去撬无双的齿关。
他捏着她的双颊,食指勾了进去,碰上了她软热的小舌, 不禁就想拿手指去缠上。
好像试到有什么侵入嘴里,无双两排牙齿一对。
“嘶”, 龚拓吸了口气,手指尖的疼痛, 让他清醒些许, 收起了心里荡漾开来的旖旎。
被无双咬在嘴里的米糕,还是龚拓喂进去的样子, 她连咬都没咬,只是含着便睡了过去。
龚拓帮着那米糕取出, 随后同样靠着树坐下。
他身上暖,无双自然循着就枕在他的膝上, 身子勾着缩成一团。
“要不, 把你偷回去罢?”龚拓低头看着, 手指缠着她的头发。
他知道应该把她送回房去, 可是又自私的不想那么做,想着直接带回去。他等了许久想和她亲近,现在趁着她酒醉,才与她亲密的依偎。
“成罢,”他最终叹了一声,用自己的外衫把无双裹住,“若是着了凉,你又得受罪,还是把你送回去吧。”
双臂一拥,他把人打横抱起,轻柔的身姿一点点的分量。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头晌。
因为喝酒的缘故,无双的头有些微疼。叫阿勤的北越婢女,给她泡了蜜茶。
当听说自己是被龚拓抱着送回来的时候,无双才喝进去的蜜水,差点儿没喷出来。
也就仔细回想起昨晚的事儿。她喝了酒发晕,后面在院子里溜达,碰见龚拓。他给她喂米糕,然后她吃了,记得好像还咬到了他的指头,他在笑。再后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无双嘴里的蜜水没了甜味儿,双颊慢慢升腾起红润。
喝酒误事,她怎么会接受他那样?如果是清醒的,她断然不会如此。
既然阿勤知道,无双心底一沉,莫不是现在整座驿馆都知道了?
正想着,凌无然从外面进来,小巧玲珑的身姿,裹着一套摇曳的衣裙。
一看见坐在榻上发蒙的无双,凌无然略有深意的笑着:“我道你这丫头平时木讷,谁还能想到把自己当做肉,硬往他嘴里送。”
“我没有。”无双反驳,羞赧的皱了眉,脸颊不自觉更红。
凌无然一挥手,屋里的人全部退了出去,她往榻上一坐,看去另一侧的小妹:“他这次倒算地道,没把你怎么样,知道送回来,可见还有得救。”
无双紧闭嘴巴,这时候她说什么错什么,嘴巴上,她从来赢不了凌无然。
“以为不说话就行了?”凌无然往榻上小几看了眼,瞧着剩下的半盏蜜茶,“想不想去看看,人大清早又跑过来了。”
无双小声嘟哝:“公事你也拿来消遣我?”
“是,”凌无然拉着长长的尾音,“打着公事的旗号,送了一匹枣红矮马过来,还真一路从马场带回京城了啊?我瞧着,他来这儿比他的衙门都勤快。”
如此一说,无双隐约记起昨晚,龚拓好像是提过什么马和围猎的事,关键是当时她就点头了……
“我喝醉了。”
凌无然叹了声:“酒醉三分醒。”
关于龚拓的话题,两姐妹只说到这里。后面还是关于凌家案子的事,凌子良出来之后,是不是会选择回乌莲湖?可是京城里又有一处宅子。
说了好多,又讲到几日后的围猎,如此大半日也就过了。
接下来两天,关于观州案子的事越发清晰起来,涉案的官员已经被刑部羁押。处理他们,今上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意思是北越人走后,他要狠办。
这日傍晚,无双去找凌无然,见人正要出去。
“姐你要出去?”她问,然后道,“我听说一件事,懿德公主不要咱凌家那处宅子了。”
案子水落石出,想必那位公主也是个明事理的。
“好,真好。”凌无然突然笑出声,可眼睛里下一瞬攸地一冷,“现在,咱们必须去一处地方。”
“出去?”无双看去凌无然,“去哪儿?”
“韩家。”凌无然道,咬牙切齿。
无双忍不住呼吸一滞,良久,点头道:“韩家,是要去让他们看看,我们凌家根本无罪,他们欠咱们的也该还回来。”
“对,就该这样,”凌无然赞赏的看着妹妹,“这家忘恩负义之辈,不该安稳的没事儿一样。”
溥瀚漠走上来,拉住自己妻子:“阿然,你要去哪儿?”
“王爷待会儿帮我招待着伯父和两位哥哥,我和无双有件事要去做。”凌无然笑笑。
溥瀚漠看着凌无然清凉的眼睛,和她嘴角的笑,蓦然想起当初荒原上落单的小丫头,也是这样一副眼神,一步不肯退让。
“你,”他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只道声,“行,去吧。”
天落黑,东城的一条长巷。
姐妹俩站在一间院落前。无双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她有两年的时间曾住在这里。
“啪啪啪”,凌无然的手上在门板上用力敲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跑过来开了门。
门板一开,朦胧光线中,是韩承业的身影。他先是微诧自家外面为何来了俩姑娘,待看见后面的女子时,脸色一变。
“无双?”韩承业仔细辨认着。
无双面无表情,即便出来的是韩承业,也没有打消她退后的念头。韩家欠她的,也欠凌家的。
凌无然可不管,直接迈步进到院中。
“谁啊?”克氏从正屋里出来,看到无双时,同样跟见了鬼一般,抬手指着,“你,你没死?”
“把你的手放下,”凌无然冷冷开口,“不然小心我给你切了手指!”
克氏这才仔细打量起来,随后硬了口气:“这位娘子是谁啊?如此口气,可知这是我家的院子。”
说着,就对屋里喊了声,把自己的男人和大儿子叫了出来。
无双担心凌无然吃亏,上前去挡在她的身前,直视克氏:“表姨母,摸着良心说说,这院子花的有没有凌家的银子?”
“胡说!”克氏扯着嗓门儿,双手掐腰,“你个没良心的丫头,给你吃穿把你养大,不声不响跑了。如今跑回来,怕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罢?”
克氏的嘴一如既往地刻薄,什么难听话都能说得出,声音大得恨不得把整条巷子的人都喊来。
韩承业冲到克氏面前,伸手将人往后拉:“娘,别说了。”
“怎么不能说?”克氏嗓门更高了一分,好似声音大她就占理儿一般,“别说我这个姨母把你往外赶,你要回来也行,以后踏实着跟你的大表哥过日子。”
此话一出,不说凌家姐妹愣住,就连韩承业也一脸不可思议。
倒是后来出来的韩大,眼睛不自觉往无双身上瞄,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开来。一开始,无双就是留着给他当媳妇儿养的,后来为了韩承业的学业,这才把人卖了。
“娘,你小声说。”韩大懒懒出声,转而朝无双走近两步,“无双,以后好好呆在家里,我少不了给你口饭吃。”
凌无然脸儿紧绷着,心中更是冰冷。这么一家子人,可见当初是怎么对待无双的,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她都不敢去想。
她冷哼一声,就要迈步上前。
无双拉了拉凌无然的袖子,示意她自己来。
“我没有要回来,”无双话语一顿,视线一一扫过韩家的这四个人,看着他们各异的脸色,“我是来要回我自己的东西。”
不管是当初母亲宋氏给韩家的,还是后来卖掉她,她都要讨回来。
她现在是凌无双,可以光明正大站出来,再不用躲藏着隐姓埋名。
克氏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笑了两声:“你哪有东西在我们这儿?你可老实点儿,不然我告到伯府去,看他们把你这个逃奴抓回去,到时候可有你受的。”
“你可以去,”无双淡淡回应,“但是欠我们凌家的,你还是要还。”
韩大不想再磨蹭,动手想要把无双往屋里拖。女人嘛,收拾一顿她就老实了。
无双动作灵巧的躲开,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她不会在被他们掌控。
“你们,”她一字一句,“每一笔账我都会写下来,后面上公堂理论。”
公堂二字,让韩大定在原地,不敢再动手:“你吓唬谁?”
韩承业走到中间,将两边隔开,对着无双放软声音:“表妹,有话可以好好说,何必闹上公堂?”
“二表哥不是最清楚吗?”无双直视韩承业,对这个二表哥心里到底是复杂些。
刑部的案子,韩家别的人不知道,但是韩承业一定知道。
韩承业皱了眉头:“以往我韩家是有不对,可是我也在拼命补偿你……”
“补偿?”无双咬重这两个字,“难道你没有一点儿私心?要走仕途,你需要没有污点的过去,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那会坏了你的前程。”
韩承业无言以对,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他亦然。只是其中对无双的内疚,却也是真的。
前些日子,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利于他的留言,说他们韩家略卖人口,连一直看重他的老师也变得冷淡起来。
克氏冲过来,拉着韩承业,抬手就指着无双:“她在说什么?你是秀才,何必怕她?”
刻薄的手指几乎要点上无双的鼻子,就连一旁的韩大也开始蠢蠢欲动,来到家里的就两个弱女子,他如何还收拾不了。
“让我好好收拾她!”韩大撸起袖子,上来就想揪住无双。
只见寒光一闪,下一瞬韩大哀嚎起来,抱着自己的手臂连退两步,手臂上赫然一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血。
凌无然利索的收回簪子,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眼神中厌恶至极。
这边,无双同样推开了克氏的手,说话毫不客气:“不要用手指我,你不配。”
克氏没料到无双会反抗,身形一个趔趄,当即更加怒不可遏:“反了你了,你俩今日一个也别想走!”
“够了!”韩承业一声大吼,韩家一家终于消停下来,就听他一字一句道,“前日刑部大堂的观州案子,就是为凌家翻案!”
院子静了。
韩成业猩红着眼眶,看去自己的母亲克氏:“下面,就是我们韩家吃官司,别一口一声的秀才,我什么都没了。”
“你胡说什么?”克氏被吓到,拿手拼命摇晃着韩成业,“什么都没了?”
无双瞧了眼发疯一样的克氏,心内平静:“一样都不能少,全部还回来。”
“表妹,当真不愿放过韩家?”
韩成业略懂本朝律法,知道单一个略买人口,就可以让韩家翻不了身。无双并不是孤女,克氏明知道她还有兄姐,却将人私自卖掉,这是大罪。更遑论,那时候收到宋氏的钱财,偷着眛下。
到底,仕途之路不会让他来走。
“没有什么放过不放过,我们只是来要回自己东西,人之常情。”无双开口,没去看韩成业,“就像当日,你们骗我,说我兄姐全部遇难,有没有想放过我?”
韩成业无言以对,周身如坠冰窖。他是侥幸的想过,凌家忘了韩家这一茬,让他们可以混过这关。可该来的总会来,还是如此汹涌。
他清楚的明白,如今站在面前的两个女子,身后都是什么背景。
“姐,话说到了,咱们回去罢。”无双回身,眼神柔和的看着家姐。
“好。”凌无然点头,对于无双的表现,满意全写在脸上。
而这时,克氏终于反省上来,凌家翻案便是重回贵籍,再一听另一人是凌无然,双腿不由发软。
“无双,无双……”克氏踉跄的脚步追到门前,手伸着就想抓无双,“姨母错了,你别怪我。”
无双灵活躲开,眼神清冷:“不要自称姨母,就像您自己所说,韩家和凌家算哪门子亲戚?不就是拉近乎罢。”
“不用与他们废话,”凌无然满脸厌恶,一把推开克氏,“很简单,公堂上见。”
克氏本就腿软,竟被直接推到地上,连忙豁出脸皮去抱上无双的脚:“好歹姨母养了你两年,这些都是情谊。”
任她在这边哭嚎着,她那个窝囊男人就是不伸头出来,阴沉着一张脸蹲在门檐下。
“表姨母说的是,”无双应着,在克氏脸上看待些许松缓,随后抽回自己的脚,“既如此,无双便提醒你们一声,趁早找个懂官司的师爷问问,免得后头什么都不懂。”
说完,再也不停留,拉着凌无然出了韩家。
外面,围着一圈人,对着韩家指指点点。当初克氏卖无双,不少人都还记得,可怜的小姑娘蒙住鼓里被送进恩远伯府。
两人往巷口走着,凌无然眼睛发酸,拉着无双的手:“这些年,你受苦了。”
“过去了,”无双释然的笑笑,“余生,我们都会安稳顺遂。”
多好,一切都变好了,姐姐有个好归宿,大哥成为凌家家主,腿也慢慢好转。
“瞧,这都追到这儿来了。”凌无然停下脚步,颇为戏谑的说着。
无双往巷口一看,是龚拓站在那儿,夜色中一身官服。
“去吧,看看他今日又会说什么。”凌无然推了无双一把,示意她过去。
无双被动的迈了两步,回头:“我又没什么话说。”
凌无然笑笑,自己先出了巷子口。龚拓对她点下头,算是招呼。
走出一段,凌无然在马车前停步,回头看不知在说什么的男女,轻轻叹了一声。
也许溥翰墨说得对,无双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她这个姐姐该放手。就如方才,无双处理韩家的事,明明对韩家是有阴影的,可还是会站出来面对和处理。
已经不是那个小丫头,人长大了。
这厢,无双轻步走着,龚拓两步迎上来,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他知道她性子温柔,那位克氏十足的泼妇,怕她吃亏。
“没事,”无双摇头,遂看到街边还有一队人马,京畿营装束,“你带了人来?”
“对,”龚拓颔首,“要是韩家敢动你一下,全部把人带回来。”
“然后呢?”
“然后关起来。”
无双觉得此举有些离谱:“那么,大人想以什么罪名拿住韩家人?”
“这个,”龚拓微扬下颌,笑了笑,“说真的,我还没想到。”
◉ 第 74 章
龚拓一挥手, 跟来的那队人齐刷刷转身,踏着铿锵的步伐离开。
“我还有事,一会儿要去猎场那边安排。”龚拓开口, 踱着步子随着无双的节奏。
无双看了眼夜空:“这么晚?”
过往在伯府,龚拓去哪儿曾不会同她说, 很多时候她只知道他在忙公务, 却不知道具体。
“吃朝廷俸禄,应该的。”龚拓笑笑。
“你是不是特意赶过来的?”无双问,他要去猎场,不会等到这个时辰。包括上回在文昌庙,他也是怕宋夫人为难她,特意赶过去。
“那我说是呢?”龚拓反问。
无双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问,于是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眼:“我姐还在等着。”
“早些回去, 近期不要乱走。”龚拓提醒一声,随后抬手将一个油纸包往无双面前一送, “饿了吧,拿着路上吃, 花生酥。”
他见她手指微动, 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受,遂拉起她的手腕, 硬塞进她手中,也就又叮嘱了一句:“以后不要嘴里含着吃食就睡觉, 尤其是甜食,当心坏掉牙齿。关键, 叫都叫不醒。”
他笑着看她, 不在他面前小心谨慎的她, 那是别样的可爱。他甚至想看, 如此温柔的她放肆起来,是什么模样。
“什么?”无双当即想起自己酒醉的一幕,莫不是说她那时候?想着,羞赧的垂下脸。
如今听他这样说话,总觉着有些唠叨的意思,像大哥和二姐那般。
“我要走了,再晚城门就关了。”龚拓一抬手,手下牵了一匹马过来,马缰交到他手中。
无双嗯了声,往一旁推了推,手里托着的油纸包还带着微微的温度。
龚拓利索翻身上马,拽着马缰在原地转了一圈,回过头来道:“还有一事,凌子良应该明日就会出刑部,你可以提前准备一下。”
“明日,真的?”无双不自觉笑起来,娇媚的脸无比生动。
“对,”龚拓肯定的确认,又道,“你问的那个小德子,我还没查到皇宫有没有这号人,回头你跟我说说,他是何模样?”
不远处,他的属下还在等待,是真的到了要走的时候。他脊背用力,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当即迈开四蹄,矫健的奔跑。
“大人,路上小心。”无双小声道。
是真的很小,她自己都觉得听不太到。
跑出去的马速度慢了些,龚拓在马背上回头,嘴角带笑:“好。”
眼看着龚拓带着一队人消失在夜色中,无双回头,走回马车。
凌无然已经去了车上等候,见到妹妹上来,替她接了手里的油纸包。
“还真的有眼色,知道这个时候你没吃东西。”她笑了声,又往无双脸上看了看,“花生酥?”
无双嗯了声,整理着裙子坐下:“让咱俩路上吃个垫垫肚子。”
“恐怕,姐姐是沾你的光咯,”凌无然拉着腔调,手指一拉就打开了油纸包,里面一块块点心整齐摆着,“在北越,吃不到这样的点心,做出来也是差些味道。”
无双拿了一块,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姐夫没给你找个大渝的厨子?”
“有,”凌无然点头,脸色不觉柔和下来,“还将王府修成了观州的风格,可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看着像,总是少了底蕴。”
“姐你太挑剔,”无双替溥瀚漠抱不平,“难道贵重的不是姐夫对你的一片心?”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这个妹妹看得清楚,溥瀚漠有多在乎凌无然,人高马大的汉子,对着娇小的女儿家,好好地说话哄着,生怕人气儿不顺。
“你又知道?”凌无然反驳,自然想起这些年,溥瀚漠都做了什么,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说龚拓这人很是会投人所好,你那姐夫就没这么细的心。”
这要是说出,当年溥瀚漠给她送的东西,估计自己这妹妹得笑死。
两姐妹你一句我一句的,又开始斗嘴,最后无双干脆拿花生酥去堵了凌无然的嘴。
翌日。
凌子良从刑部出来,回了之前所住的宅子。
正间,建中凌家伯父与凌子良商议后面要做的事,以及恢复家谱,到时候两个姑娘如何。
溥瀚漠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渝朝的这些礼仪规矩不知哪来这么多,一件事情做起来非得一套又一套。
“大哥的腿,我已经让人回北越请大夫,”终于轮到溥瀚漠说话,他说去别处,“北越人马背上为生,少不了跌打,在骨伤上很有办法。”
这也是真的,相比南渝郎中的精细,北越大夫手段更加直接,各有各的长处。
“有劳了。”凌子良感激一笑,初次见自己这个妹夫,稍有那么一些说不出的感觉。他没想到凌无然会嫁给北越的宏义王,年纪还整差了十岁。
“咱是一家人。”溥瀚漠不在意的摆手。
他现在算是知道了,凌家的人一个比一个长得好。
前面男人们商量完事情,兄妹三人才有空相聚。
“我瞧着比之前灵活了,”无双半蹲在地上,看得仔细,一瞬不瞬盯着凌子良的左腿,“在刑部,郎中也给去施针吗?”
凌子良左手拄拐,步子小幅度挪动着,很慢:“对,我也奇怪,郎中现在还跟了回来。”
凌无然不像大哥和小妹,她会先把人心想坏:“是皇帝的补偿吧,毕竟他欠了咱们凌家。”
“也不能这么说,”凌子良站停下来,休息着平稳气息,“今上当年只是太子,是先帝忽视了观州。”
无双扶上凌子良的手,带着人坐到椅子上:“大哥,你的腿有什么感觉?”
她是看出好转,但腿是凌子良的,还得是他自己的感觉最有数。
“我,是觉得有了些力气,虽然很小。”凌子良最是疼爱无双,对着她小声说着,“你不要担心,有些事情大哥看得很开。”
腿能够站起来固然好,但如果不行,那也是没办法,他会正常看待。经历过许多,一些事情上,他并不会执着太过。
凌无然往对面一坐,想到一件事情:“哥,懿德公主真的愿意放手?听说这个公主很受宠爱,骄纵得厉害。”
“这个还不知道,”凌子良手掌揉着膝盖,想了想,“不过在刑部,她倒是让人捎了一句话,说可以商量的,让我先把案子做好。”
无双曾听龚妙菡提起过懿德公主,的确如凌无然所说,极受宠爱:“我还听说,这位公主天生带着好运气,很有福气。一早,皇帝和皇后就为她则选驸马。”
“这个我知道,”凌无然接了话去,“说是前年要定下一位世家子,这位公主不知从哪里得知,那男子在外抢了个民女,当场带人把女的救出来,男的差点儿被打死。”
“难怪了,不然该是出嫁的年纪。”无双道了声。
凌无然点头:“所以,我还是欣赏她的。”
两个妹妹讨论着天家的事,凌子良在一旁笑着摇头:“这都是那里听来的,你自己说着就不觉得离谱儿?”
一个公主带着人出去,还打人?
“这不是坐一起说话吗?”凌无然一笑,“凑一起热闹。”
这时,外面门被敲响。凌子良说声请进,而后门扇被轻轻推开,后面一个瘦小身影走了进来。
“小德子?”凌子良一眼认出进来人。
小德子在门边站着,深青色太监袍,手里食盒一提:“先生,恭喜您回来,厨房做了点心。”
“厨房做的点心,需要用食盒送来?”凌无然开口,目光在来人脸上巡视。
无双也看过去,算是看清了这个小太监的长相。白皙瘦小,半垂着脸,似乎有些拘谨。
“是这样,”小德子开口,将食盒放到桌上,随后掀开盒盖,端出瓷碟,“用食盒,点心不会太快凉掉,先生肠胃弱,吃些温的好。”
凌子良笑了声,看着小子:“我有你说的那么弱?”
“有,你那日胃里疼的,额头全是汗珠。”小德子回话那叫一个快,看着凌家姐妹,“两位姑娘可劝劝先生,真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儿。”
一听这话,凌无然脸色一沉,看去凌子良:“大哥,你真该好好注意身体。”
“对,”无双赞成的点头,拽拽凌子良的袖子,“要是你当年好好养腿,也不至于这样。以后你是凌家家主,很多事要靠你。”
“好,大哥知道了。”凌子良笑着应下。
不过就是这两年,吃睡没个定点儿,身体状况差了些。如今两个妹妹都已找到,他真的该好起来,做大哥的,一辈子保护她们。
小德子看着三兄妹这样好的感情,鼻子一酸,小声说道:“羡慕先生,有这样好的家人。”
“你不用站着,像之前一样,随意就好。”凌子良道了声,心中生出怜悯。
“嗯,”小德子吸吸鼻子,“我这儿还有东西给先生。”
便说,他从身上取出什么,随后双手托着往凌子良面前一送。是一枚折成三角的黄色符纸,灯火中隐约可见里面的朱砂红。
“平安符,大佛寺住持那里求来的。”小德子道,说话的时候,两颗梨涡若隐若现。
“大佛寺?”无双道声。
“对,”小德子眨眨眼睛,黑黝黝的瞳仁里印着几分可爱,“不对吗?”
无双笑笑,随后看去凌子良:“大哥收下吧。”
不是不对,是要见到大佛寺的主持,一个小太监能办到吗?还求来平安符?
“有心了。”凌子良伸手拿去平安符,塞进自己袖中。
见他如此,小德子嘴角弯起,端的就是唇红齿白。
又说了一会儿,为了让凌子良早些休息,凌家姐妹准备回驿馆。
大街上,溥瀚漠骑马走在前面,后面马车里,两姐妹还在热闹说着。
“大哥就看不出来?”无双很是不可思议,凌子良在她心中,几乎无所不能。
凌无然笑了声,抿抿唇:“你想啊,他整日面对的是什么?是那群乌莲寨的爷们儿,就算有几个女人,那也是给他烧饭伺候起居的婆子。你指望这个环境里,能有个妙龄丫头?”
“也是这个道理。”无双赞成的点头,随后笑笑,“也不知道这女子是怎么进宫的?还做了太监。”
适才凌子良房中的小德子,两人一下就瞧出是女子。不是对方扮得多不高明,相反,对方扮得很像,只是她们二人也都曾扮过这样的半大小子,装过可怜,所以自然瞒不过她们的眼睛。
“只要她不是对大哥不利,也没什么。”凌无然道,由小德子想到了过去的自己,扮成小子混在军营中,都是逼不得已。
艰难的时候,谁都想得到一点儿温暖,她们真的会感激。所以,小德子应该是在凌子良那里得到了温暖罢。
“姐,”无双托腮想了想,眨巴两下眼睛,“万一大哥,他根本就是看出小德子是女子呢?”
凌无然一怔,她是没想到这一层,接着勾唇似笑非笑:“你以为,每个男人都是龚拓?肚子里全是心眼儿。”。
转眼,围猎的日子到了。
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从京城到了皇家猎场。营地里支起了大大小小的帐篷,中间最大的一座,就是皇帝的王帐。
第一次允许女子狩猎,她们的营地单独安排在一处,同样竖起了高高的旗杆,与主营地遥相呼应。
草地上,昔日温婉的大家闺秀们,纷纷除掉长裙换上骑马装,英姿飒爽的走着。
在男人们眼中,她们或许只是来找个乐子,可她们心里也会有想证明自己的地方。
无双跟凌无然在一顶帐篷内,溥遂跟着溥瀚漠在主营地。
“听说懿德公主也会来。”无双道,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装,是一套水色的骑马装。
凌无然弯腰套着自己的鹿皮靴,熟练的往靴筒中插了一把短刀:“本来这女子猎场,也是这位小公主争取来的,我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她应该在皇帝的主帐,姐姐是宏义王妃,可以去见她。”无双笑了声,随后叹气,“可惜大哥不能来。”
凌子良有不少事要做,不管是南面乌莲寨,还是京城这边,一大堆的后续等着。
而且,她们现在的才知道,凌子良的化名良言,本身是一个有些名气的诗人,写出过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案子结束之后,也就公开了这个身份,一时间,京城的文人骚客不时就会送去帖子,想要结交。
凌无然支起腰板儿,下颌一扬:“我去那边看看遂儿,你自己去练练马,明日两人一组,你可别拖我后腿。”
“我帮你往回驼猎物总行吧?”无双朝人笑笑,心中很是舒快。
“不成,”凌无然瞪了一眼,挥挥自己的拳头,“你给我长进点儿,榻上有把轻弓,萧元洲送来的,你去外面试试,并不难。”
说完,人就迈步出了帐子。
无双好歹拿起那把轻弓,掂了掂分量,专门为女子所制,那这倒也轻快。想了想,她还是走出帐子。
正是黄昏时分,营地被染成暖橘色,不知何处传来女子欢快笑声,都在等着明日的正是狩猎。
她沿着营地的围栏往前走,想找一处安静地方练箭,至于马,她已经被凌无然带着,练了一个多时辰。
往前走了一段,是一处平坦的河谷地,一条河流缓缓淌着,像银色的丝带。
无双拿着弓用力拉了下,然后松开,空弓弦嗡的震动着。
“我来教你。”身后一道声音。
无双回头,几步外,年轻郎君风中玉立,官袍衬着英挺的身姿,松柏一般。
“这里是女子营地。”她不禁开口提醒。
“知道,”龚拓走过来,伸手从无双手里拿过轻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然我去哪里找你?”
作者有话说:
准备努力冲完结。
◉ 第 75 章
傍晚的风微凉, 刮过草地,嫩绿的草叶齐刷刷往一旁倾倒,不知名的小野花点缀其间, 像一条柔软的毯子。
两丈外,立了几块箭靶, 是用来给女子们练箭所用。
“你隔得太近了。”龚拓眼里丈量一下距离, 这样射箭,干脆拿箭头直接插到箭靶上得了。
无双当然知道隔得近,可她不是不会吗?拉弓需要力气,搭箭需要准头儿,两样齐来她怎么控制得住?
“别看了,往后站。”龚拓见无双有些泄气,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找到合适的距离,算着以她的臂力, 刚好能都射到靶上。
“那,”无双开口, 有些没信心, “猎物也会跑,不像箭靶这样立着不动。”
龚拓握着轻弓, 两条长腿微分,脊背笔直:“对, 这个我后面教你,现在先学射箭。你不想明日空手而归吧?”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 落在他的脸上, 果然眉目出色, 每一处都是正正的好。
“我姐会, 我到时候可以跟着她。”无双反驳。
龚拓瞅她一眼,轻轻一笑:“那你打算跟你姐一辈子?你自己学会了,再有狩猎也不担心。”
他眼神认真,稍使臂力便将轻弓拉开,一枚羽箭搭在弦上,指尖一松,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破风而出。眨眼不到的功夫,箭头已经钉进靶心,箭尾的震动的晃着。
无双心中不由赞叹一声,好箭法。
“你了,”龚拓把箭往无双手里一还,看进她想退却却又跃跃欲试的眼中,“我试了下,这个距离你完全可以。”
无双看去箭靶,估摸着约有五丈远,加上光线变暗,总觉得有些困难。可她还是站去了龚拓刚才的位置,然后举起轻弓,手里拉开弓弦。
“身子侧一些。”龚拓上手,掰着无双僵硬的肩膀。
无双就跟个木偶般转了下,一直拉着弓,让她两肩发酸,银牙咬紧告诉自己坚持。
“还有这儿,”龚拓手指敲了敲无双的腰,“太软了。”
三个字说出口,两人俱是一愣,盯着彼此神色各异。软腰,他以前很是喜欢她那儿,会拿捏在手中,一遍遍的琢磨。
“我是说,你得挺直腰,后背这儿才能有力。”他赶紧道了声。
无双哦了声,随后按着人的指导,一步步的做着:“这样?”
满天的晚霞渲染,女子修身骑马装,手握弓箭,脸蛋儿认真的绷紧,英姿飒飒。
龚拓没有见过这样的无双,他养着她的时候,更像一只美丽的雀鸟,全是按照他的心意来。以前对她,他是对自己所有物的宠爱,如今,他对她的是欣赏与珍爱。
“对,”他站在她的身后,鼓励一声,“还有这里。”
他攥上无双拉弓的手,带着她继续拉得更开。
“松手。”他道了声。
闻言,无双捏紧箭尾的手一松,羽箭从她握着弓身的指缝间窜出,擦着风声,箭朝着箭靶飞去。
她紧张的看着,心里希冀的能够射中。
下一瞬,箭钉在了靶子的边缘,只差那么一点儿就会失败。
“中了,你看……”无双眉眼笑开,欢乐的转过身来。
剩下的话卡在唇边,她转身差点撞到龚拓身上,他正低头看她,眼中也是对于她成功的欢喜,微微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
“瞧,是不是并不难?”龚拓嘴角含笑,抬手帮着扫开无双额前碎发。
无双慌着往后一退,手里轻弓不禁握紧一些,垂下脸去:“谢大人。”
龚拓心中微微一叹,她还是客气的。无论他怎样的靠近,哪怕她不再排斥这种靠近,可是最后她仍会退开来,似是只想和他保持合适的距离。
“你自己练练,会越来越熟练。”他语气中带着微涩,所有当初他对她做的,如今全转换成他来一点点的弥补。
正好,郁清寻了过来,等在几丈之外,龚拓转身走去。
无双轻轻舒了口气,往离开的人看了眼,他的步履稳重,脊背上也写着独有的傲气。回转身来,她重新面对箭靶,觉得应该借着余留的光线练一练,他说得对,明日的狩猎,她不想空手而归。
按照方才龚拓教的,无双双步微分,腰背挺直,好似他的话音还在耳边。她知道,她与他早已断开,该各走各路;她也知道,他千方百计的靠近是为了什么。
可是,她不想再去碰,不去碰就不会伤心。
深吸一口气,呼散了心头纠缠的情绪,无双聚精会神看着箭靶,一步步的都是刚才龚拓所授。
只见一道银光,那枚羽箭从她肩上射出,最后钉进箭靶。这次不是龚拓帮她,是她自己完成,心里是特殊的成就感。
“我觉得无双会青出于蓝,”龚拓回来,信步去了箭靶旁,伸手拔下两根羽箭,回身对几丈外的女子扬了扬,“射中靶心了。”
无双笑,既然是靶心,那么应该有运气加成,自己的斤两她还是知道的。
龚拓走回来,将箭矢往箭筒中一塞:“这不学会了吗?之前你还抗拒。”
“不是因为弓的原因?这把轻。”无双道。
“可能是有弓的原因,”龚拓单手背后,目光落在无双微仰的脸上,“还有可能你之前失败过,就下意识抗拒。如果你试着敞开接受,其实结果是很好。”
他话里有话,无双听得出。
见她不说话,龚拓也不迫她,抬头看看天色:“我带你去熟悉下猎场,其实会射箭不代表能打到猎物。”
无双想说不用,正在这时,溥遂撒着小脚步跑了来。
“姨母!”小家伙也不怕摔,两只脚跟不占地儿一样,转眼间到了无双面前,“父王带着母妃进去猎场探路,我不要跟女官,我要去找他们。”
“她就让你一个人过来?”无双心道一声凌无然心大,随后道了声知道。
一旁龚拓接话:“大部分人在狩猎前天,会进猎场观察一下。”
如此一说,无双才发现,是有些女子往猎场里走,或者从里面出来,应该是如龚拓所说,进去熟悉地形。
“我也要去,去找我娘。”溥遂拽着无双的袖子。
无双向来对这个小外甥没有办法,便问他:“你娘去的是那个方向?”
溥遂的小胖手指了指,似乎好有些不确定。
“我熟悉这里,走吧。”龚拓道了声,指了条小道,随后自己想踏上去。
后面,无双牵着溥遂跟着,不免又在心里埋怨自家姐姐,这个娘亲当得粗心大意:“萧大人呢,你没跟着他?”
要说溥瀚漠夫妻俩丢下儿子,可是说起来,最近溥遂都是跟着萧元洲。
“舅舅,”溥遂扬起小脸儿,满是认真,“他有大事要忙,让我等着。”
无双忍不住被逗笑,有心抱着这胖乎乎的小娃儿走一段儿,奈何是真的体力不济。
很快,三人进了林子。
眼看天落黑,林子里很是昏暗,同时也静得吓人。
溥遂紧紧拉住无双,一声都不出。
龚拓站在一处岔口,左右看了看,像是在选择走哪条:“这边的猎场不大,应该不难找,仔细听听有没有说话声。”
“会不会已经回去了?”无双问,回头看,的确已经走出很远。
“没有,”溥遂摇头,接着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他们刚进去。”
无双无奈:“怎么选这个时候?天都黑了,能看清什么路?”
“不若,”龚拓回转过身,看着是不打算再前行,“等在这边罢,他们回来总要经过这里。”
“等着?”无双往深林中看了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龚拓往旁边一处灌木丛指了指:“趁这个时候,我教你狩猎剩下的东西。”
如此一说,无双记起来,方才练箭的时候,龚拓说还会教她什么:“可天黑了。”
“不妨碍。”龚拓手摸了下溥遂的小脑瓜,“我们埋伏起来好不好?”
“好。”溥遂一听,也忘了害怕,当即应下。
“路不好走,我牵着你。”龚拓拉上溥遂,后者听话的把小手给人攥着。
无双还在犹豫,就看看面前伸来一只手,是龚拓。
“给,这只手是给你留着。”他的手微勾,似乎女子柔荑一搭上,他就会收起裹入掌中。
见无双不动,龚拓干脆往人靠近一些,微一探身,自己抓上她的手。
“是真的不好走,不是骗你。”他开口,随后轻轻一拽,人就被带到了身边。
无双不自在,下意识往小外甥看了眼。现在小家伙满眼看着前方,丝毫没有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我自己可以。”她小声道。
话刚说完,脚下攸地一滑,不由小声惊呼。
幸而身旁的人将她扶住,大掌更紧几分,头顶还有一声轻笑。
“嘘。”溥遂回头对着无双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小声道,“姨母,埋伏的时候不能有一点儿声音。”
得,还被一个小不点儿给指点了。
“脚没事吗?”龚拓问,便又提醒着脚下,“新草很滑。”
他牵着一大一小,找到一处树丛后,然后带着他们一起蹲下。
草木很深,蹲在这儿能闻到土壤的清香。
无双很是不解,这就是龚拓说的要教的东西,蹲在这儿什么也不做?
“为何要埋伏?”她问。
“狩猎。”龚拓简单两个字回她。
“不是骑马追着猎物吗?”她又问。
“你一路走来,觉得这林子跑马会如何?”龚拓反问,后面笑着道,“你的骑术还需练练,而且狩猎不单只骑马追猎,还有守株待兔。”
溥遂插进话来:“这个我知道,等着兔子自己撞树桩。”
“差不多,”龚拓奖励的拍拍孩子小肩膀,回来继续往无双这边靠,“你听我的,明日少骑马去追,耗体力不说,还不一定能追上。”
“这怎么说?”无双被勾起了兴趣。
龚拓坐在一棵倒下的树木上,手一拉,将无双也带来坐下:“明日狩猎,大部分人会选择骑马追逐,猎物在林子里乱窜,你找一个绝佳的地方隐蔽起来,等猎物累了自己送上门儿,就是这个道理。”
无双听得云里雾里,于是又问:“什么绝佳的地方?”
“例如,水草丰美的池塘边。”龚拓顿了顿,“现在明白了?”
“猎物被追累了,会口渴找水源,那时候它们已经精疲力竭。”无双瞬间明白过来,原是这个道理,“不就是趁人病要人命?”
龚拓笑出声,爽朗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忍不住去揉了揉无双的发顶:“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两人在这边说说笑笑,树丛下的溥遂却是十分认真,大概是北越人身体中的本能,做埋伏的时候像模像样。
“无双,把手给我,”龚拓开口,接着往无双手里塞了什么,小声道,“别让小家伙知道,我可就这么一块,你吃一下垫垫肚子。”
无双摊开手心,见他塞进来的是一块红豆饼,圆圆的,带着好闻的豆香。可好,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什么?”溥遂回过头来,然后小身子站起来,走到两人跟前。
“没什么,你继续过去埋伏。”龚拓握着小娃儿的双肩,将他调转,推着小身板往树丛下送。
“等等,”无双哪看得下去,遂后拉过溥遂,把自己手里的红豆饼给了他,“吃吧。”
溥遂也饿了,当即塞到嘴里咬了一口:“好甜。”
“能不甜吗?王帐里带出来的。”龚拓道了声,见小家伙吃得欢,起身领着,送回原来的树丛下,“吃了东西,就在这边好好埋伏,不准乱跑。”
“好。”溥遂认真的点头。
龚拓满意的拍下小家伙的脑袋,接着快步回到无双边,坐下的时候直接靠上了人的胳膊。
无双再没有移开的地方,腿边就是树枝。
“给,”龚拓重新送过一块红豆饼,轻放进无双手中,“真的只有两块,别全给他。”
无双忍不住翘起嘴角,面前这个大男人现在和一个五岁娃儿斤斤计较,还是那个冷漠淡然的伯府世子?
她捏着红豆饼,然后两手一掰,分成两半,其中一半送了回去。
龚拓一怔,伸手接住:“你,给我的?”
“你不饿?”无双问,然后作势要拿回来,“那就给……”
“我要。”龚拓手一抬,快速躲开,当着无双的面咬上红豆饼。
“给我什么?”溥遂从树丛下站起,手背抹着自己的小嘴儿,意犹未尽。
“什么也没有,你好好蹲下。”龚拓抓着无双的手,就怕她抬起来,把她自己剩的一半再喂去溥家小子嘴里。
溥遂失望的哦了声,便猫成一团继续蹲下。
“孩子都这么能吃吗?”龚拓回来跟无双继续说话,慢慢松了她的手,“尝尝看,御厨的手艺。”
无双嗯了声,将半块红豆饼咬在嘴里,里面馅儿甜甜软软的,外表皮又酥得掉渣儿,香得不得了。
“好吃。”她说。
“当时看到,就知道你一定爱吃。”龚拓笑。
那边溥遂回过头来,砸吧一下小嘴儿:“龚大人,我爹和我娘怎么还不回来?”
“不回来,咱们便回营地看看,说不准他们已经回去。”龚拓说着,便站起身。
无双也是这样想,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天太晚,还要回去准备明日狩猎的事。她站起来,随后弯腰用手拍打着短外裙。
“怎么了?”龚拓问。
“不碍事,有些草叶沾上了。”无双道,不想耽搁于是走向溥遂。
“等等,”龚拓拽住她的手腕,随后自己弯腰,手试着抓上她的裙边,掌心试到刺感,“是草刺,得清理干净,不然一直扎着你。”
无双也知道,这不是天黑看不清,也不想耽误往回走。
突然,眼前一亮,一团火焰在龚拓指尖生成。
他把吹起的火折子,送去给无双:“你拿着,帮我照一下。”
无双下意识接过,才后知后觉,龚拓是想给她清理衣裳上的草刺:“我自己来。”
“拿好火,千万别失手点着。”龚拓说着,便蹲了下去,手指去除沾在无双衣裳上的草刺。
光线弱,小小的草刺并不好找,他又不好太靠近去看,免得她排斥。如此,两人间安静着,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树丛边,溥遂往自己身上摸了摸,嘟哝一句:“姨母,我身上也有刺,扎得慌。”
“自己摸着试,然后摘下来。”不等无双开口,龚拓先来了一句。
整理完,三人想回去路上,面对刚才过来的草丛犯难。才清理干净满身的草刺,这是又要扎一遍?
“我知道,”溥遂扬起小手,声音清亮,“让龚大人把我和姨母抱过去,就可以避开草刺了,我爹就是这样抱我娘……”
无双赶紧拿手去捂孩子的嘴,不好意思的道了声瞎说。
“这样啊?”龚拓琢磨一声,随后看去无双,“我觉得小王子说的,可行。”
作者有话说:
◉ 第 76 章
无双赶紧往一旁躲开, 生怕龚拓真的做出来。
“你躲什么?”龚拓笑,随后一把捞起身旁的小娃儿,甩到自己背上, “绕着走就好了。”
说着,便自己先走去前面探路。有小孩子在, 他不过是随意说句逗笑, 哪能真的去抱她?
无双心里一松,想着他终归还是有些分寸,不让她在溥遂面前难堪。
话说回来,她真要回去好好跟凌无然说说,这孩子才五岁,怎的什么都知道。身为父母,有些事情上不该躲着孩子吗?还是说, 北越就是如此?
三个人在林子里走着,龚拓不时提醒一声, 让无双小心脚下。这样,走了一段就回到了道上。
无双小跑着跟上, 手拍上溥遂的后背:“他睡着了?”
“睡了?”龚拓脚步一顿, 背上的小家伙还真是没了动静,“他属什么的?”
“他?”无双一愣, 随后道,“属猴。”
“不是属猪的吗?”龚拓反问, 而后轻轻托了下孩子,“这么沉, 吃饱了就睡。”
无双这才反应上来, 他是在说笑, 虽然这话听着并不怎么好笑。
继续往前走, 已经能看到营地的火光。
“除了射箭,与没有别的狩猎方法?”无双问,龚拓今日是教了她不少,可是心里仍然拿不准。
龚拓看着前方,步履稳健:“狩猎最好就是用箭,因为猎物也会反击,射箭有一段距离,人会安全些。”
无双嗯了声,这个她知道。
“有个办法,”龚拓脚步稍停,转过来与无双面对面,“我腰间放着一个小瓶,你拿出来,狩猎能用得上。”
无双看去男子的窄腰,这是要她去扯他的腰封?
“左侧。”龚拓道了声。
“知道。”无双见人背着溥遂,是腾不出手来,遂伸出自己的手,指尖轻轻勾上黑色的腰封。
他的一切,她也是熟悉的,晓得他的东西一般会放在何处,可现在确实生出一股不好意思。
她低着头,柔发擦过脸颊,抿紧樱唇,柔荑探进他的腰封。隔着官服的布料,明显试到他有力的肌理,烫得她几欲将手缩回来。
不好受的还有龚拓,腰间的手越是犹豫磨蹭躲避,他就越想把人给抓来摁住。手指的动作带来轻痒,这是拿东西?分明是折磨他。
“就在那儿。”他道声,声音低沉一分。
无双手指一捏,将人腰间的小瓷瓶取出:“拿到了。”
没有听到龚拓回她,她仰脸去看,见到昏暗中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男人,心中不由一跳。
“这个,”她举高手里的小瓶,有些不自然的问,“做什么用。”
龚拓喉结滚了下,口舌燥得厉害:“将里面药粉抹到你的箭头上,猎物哪怕只是擦破一点儿皮,也不会跑掉,你到时跟紧,就能捡到猎物。”
这样一说,无双明白了瓶内是何物。
“还有,”龚拓微不可绝呼出一口气,减轻体内热燥,“明日我给你一条猎犬,让你事半功倍,届时也不用你亲自去追手上猎物,猎犬会帮你带回。”
无双眼睫轻扇,突然觉得自己有了这些东西,再空手而归,就完全说不过去。
“怎么?”龚拓见她不说话,问道,“一条猎犬不够?”
“够了。”无双忙道,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这是答应接受了他这些安排。
果然,说话技巧的方面,她不是他的对手。
龚拓颔首,嘴边满意微笑:“你知道明天的狩猎会有彩头吗?”
两人继续往前走,温和的夜风裹挟着草香扑面而来,夜空的星辰光芒柔和。
“不知。”无双摇头,手帮着去探了下溥遂的额头。
随意聊着话,也就到了女子营地外。
龚拓不能进去,便由凌无然的女官将溥遂接了过去。
“大人慢走。”无双对人作礼。
龚拓转转手腕,道声:“你先走,我看你进去。”
无双不由抬眼看他,便没再说话,轻轻转了身,踩着软草进了营地。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顶顶的帐篷间,龚拓还留在原地。
“世子,”阿庆跑了过来,往女子营地看了眼,什么也没瞧到,“小姐让人捎信来,说要来狩猎。”
龚拓嘴角的笑没了,皱眉来取而代之:“不行。”
冷冰冰的撂下两个字,他转身往主营地走。
她这个妹妹跟着去迎了一趟北越使团,这心就野得收不回了。没事儿就会给他添乱,什么都指望不上。
上回带上她,还觉得用她可以拉进自己和无双的距离,后来发现龚妙菡就是个倒忙精。
眼看北越使团快要离京,他吃不准无双会不会跟着去北越,亦或是后面跟着凌子良南下。总之,给他留的时候不多,这段日子不管做什么,他都要想办法把人留下。
真走了,他又拿什么理由去找她?
阿庆显然不知道龚拓心中想什么,左右为难,小声道:“小姐说,别家的姑娘都来了,她不来,同窗会笑话她。”
“这些虚的,让她不必看在眼里。”龚拓冷笑一声,一个小孩开始要面子了?
“夫人也说明日过来。”阿庆又道,“世子,你看还是安排一顶帐子吧。”
龚拓头疼,一个两个的都来添乱。这边猎场的一大堆事项是他的,好容易才会抽点空来,去看看无双。这下母亲和妹妹一起过来,他自己的事……
“随便。”他踏步离开,朝着主营地的王帐方向走去……
翌日,天气晴朗,几丝云彩像软绵绵的丝绒,柔柔挂在碧空。
营地里一片热闹,幡旗招展,搭建的高台上,皇帝与皇后相携而坐。
皇后身边站这个妙龄女子,粉色修身骑马装,面上遮了条面纱,挡住半边面庞,就是深受宠爱的懿德公主。
旁边座上,便是北越宏义王夫妇。
几人说说笑笑,对于下面的狩猎很是期待,皇帝更是给出很高的彩头,用来给获胜者的奖励。
随着吉时的来临,每个人开始跃跃欲试,准备冲进猎场大展身手。
高台这边,懿德公主也下了阶梯,在于和通的引领下,往女子猎场的方向走去。
女子营地。
无双已经准备好,对于马上开始的狩猎充满期待。
她的枣红色矮马就在几步外,阿勤正在检查马鞍。
萧元洲走过来,老远便看着脸上爽朗的笑:“阿双,还没开始,到外面走走。”
无双道声好,遂交代阿勤几句,自己跟着萧元洲走出营地,沿着周边走着。
因为狩猎一会儿就开始,萧元洲一副利索打扮,仍是北越的服装。作为北越的神箭手,他自然被使团寄予厚望,希望他赢得这次狩猎。
“最多还有十日,我们就会返程回北越。”他双手背后,慢慢踱步。
无双点头,毕竟北越还有许多事情处理,溥瀚漠不会久留进城。
“阿双会随我们一道回北越吗?”萧元洲问,脸上惯常笑着。
不管对谁,他总是很爽朗,让人觉得很好相处。
“我,”无双看起前面,眼睛被阳光晃得眯着,“还没想好,因为大哥的事没完全处理好。”
她有想过跟着凌无然回北越,可是又放心不下凌子良。凌子良不可能去北越,既然人现在成了凌家家主,很大可能是回观州,况且还有乌莲寨的事情要处理。
凌无然有溥瀚漠和溥遂,可凌子良自己一个人,无双想跟着凌子良走。
萧元洲嗯了声,笑着道:“人之常情,阿双对亲人真好。本以为你去北越,想让你去看看西正林。”
“姐姐说过,那是一处极美的地方,有雪山草原,湖泊沙漠。”无双感谢于对方的好意,笑着回应。
“是很美,那是我的家乡,可惜后来……”萧元洲话音一顿,说去别处,“行,狩猎好好表现。”
又简单说了几句,他就告辞,回了主营地那边。
无双见人走远,转身往回走,刚走到营地,见到宋夫人从帐子里出来。
“夫人?”她微诧,实没想到宋夫人会来这种地方。
伯府中,宋夫人除了管理内宅之事,剩下的就是念经拜佛,甚少出门,更遑论来猎场这种地方。再看人一身装扮,宽松长裙,更加验证人不是来狩猎的。
宋夫人笑着走过来,上下打量无双:“你这一身骑马装,看着真精神。”
她挥挥手,后面跟着的秋嬷嬷便弯腰退下了。
“妙菡吵着要来,你知道这丫头我始终不放心,只能跟着来,”宋夫人道了声,往前两步,正到无双面前,“有件事,也想和你说说。”
两人到了安静的围栏边。
“夫人请说。”无双开口,心中猜测大概又是因为龚拓的事罢。
她说过和他不再牵扯,可一些事情上又实在牵扯不清,竟有些说不清楚。
宋夫人一笑,面色和煦:“如今说起来,你管我叫夫人已经不合适。你母亲同样姓宋,我虽不与她同宗,但往上数数终究会有些联系。”
“那无双便称您宋夫人罢。”无双客气一声。
“都行。”宋夫人看着面前女子,与在伯府时有了很大变化,落落大方,谈吐得体,“你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宋夫人感慨一声,曾经她是将门女儿,会骑马会射箭,有过一段恣意的日子。后来嫁给龚文柏,被龚家那些习气给沾染,在日子的消磨中,变得阴沉多疑。
无双不多问,只是嘴角挂笑,温温柔柔。
“说正事,”宋夫人收起自己心中的感慨,正经了脸色,“你韩家的姨母去过伯府,可笑是去揭发你,说你是逃奴。”
“给宋夫人添麻烦了。”无双微微颔首。
宋夫人眼中满意,不论何时,无双都是通情达理的,知道分寸。哪怕现在做回了贵籍,也不曾改变脾性:“我给你把人扣住了,看你后面怎么打算。”
“扣住了?”无双没想到,宋夫人与她说的是这件事,更没想到人会帮着她这边。
她心里原想,宋夫人应该是让她远离龚拓。
宋夫人点头,双手端着在腰前:“之所以扣住她,是怕她在外面乱说。有道是流言害死人,你们凌家的案子牵扯太多,万一有人拿此做文章?有时候,多想一层很必要。”
无双一想,的确如此。那些牵扯案子的官员,现在都把凌子良当成眼中钉,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谢夫人替无双着想。”无双对人弯腰道谢。
宋夫人忙伸手,托住无双的双臂:“莫要这样,我也是为了世子。”
无双抬眼,果然就在宋夫人眼中看见一闪而过的惆怅。
见无双疑惑,宋夫人无奈一笑,嘴角扯得有些牵强:“好了,我看有人已经出发进猎场了,你进去小心。”
无双道了声好,遂转身离开。不远处,阿勤已经牵着马在等候。
眼看着人走远,宋夫人还站在原地。
秋嬷嬷走过来,托上宋夫人手肘:“这边风大,夫人回帐子里罢。”
“以前跟着父兄的时候,我身子也没这么弱,动不动就被风吹头疼。”宋夫人嘴边一抹讥讽,叹了声自己的不中用。
“夫人哪里话?”秋嬷嬷道,说着宽慰话,“你这些年操劳,得好好养养。”
宋夫人摇摇头,不置可否:“你觉得她会不会留下?”
“无双?”秋嬷嬷低下头,心里琢磨一瞬,“奴婢不知。”
这事不好说,也不敢随便乱说。秋嬷嬷明白,宋夫人问出这句话,就是已经接受无双。可是现在的状况,是人家姑娘那边愿不愿意。想想夫人为了世子也不容易,身体不好,还大老远跑到猎场来,昨夜就发了一场热。
宋夫人脚步一顿,看去主营地的方向,那边一声号角响,预示着狩猎正式开始:“从小到大,我这娘没给过他什么,这次就成全他。”
“夫人心意,世子会明白的。”秋嬷嬷道声。
这厢,无双进了猎场。
身下跨着小矮马,手握轻弓,水色骑马装,双脚踩着烟紫色的鹿皮靴,整个人精神奕奕。前方,凌无然骑马带路,昨天来熟悉了一遍,基本知道地形。
“他还给你配备了这么多?”凌无然笑,回头看眼无双,又看看后面带着猎犬的女子。
无双也没想到,龚拓只说送只猎犬,适才来的还有牵狗的女子。看架势是有些身手的,应当是个女侍卫之类。
这么大的架势,她空着手回去,实在说不过去。
“行了,咱俩在这边分开,你等在这儿,我去前面。”凌无然晃晃自己的肩胛,“带上你,别吓跑了我的猎物,”
说完,还不等无双开口,人就策马跑了出去。
“嗯,”无双回头,看着后面马上面无表情的女子,轻柔道了声,“蓝映,要不我们去找一处池塘或者溪流?”
“听姑娘的。”蓝映点头,一身男儿装的她,比一般女子高一些,显得相当英气。
于是两人选了一条小路,往低处走,很快就听见了溪水的声音。
“姑娘,”蓝映骑马跟上来,将一颗银哨递给无双,“这哨子控制猎犬,你若需要,就吹响,它便能寻到你。”
无双道声知道,便收了下来,挂在了脖颈上。
“蓝映,你看!”无双轻轻勒住马,指着不远处的河谷,“是山羊吗?”
“是。”蓝映看了眼呆愣喝水的羊,完全没有警惕性,一看就是圈养的,“姑娘,给你。”
她从挂在马身上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送到无双面前。
无双接过,随后抬起自己的弓,双臂用力拉开,将箭搭于弦上。
忽然,一支箭矢从她面门前擦飞而过,她几乎试到了那股气流。
随后叮的一声,箭结结实实的钉在她身旁的树上。
作者有话说:
狗子:氪金,必须氪金。
日常嚎一声,努力冲完结。
◉ 第 77 章
这支箭来得突然, 蓝映当即整个人挡在无双前面,一脸警惕。
几丈外,三名女子骑马而来, 为首的手里正握着弓,就是她刚才射出的箭。
“公主殿下?”蓝映认出来人, 忙跳下马行礼。
来人正是懿德公主, 以及她的两名随从。她转身对随从说了什么,随后骑马过来一些。
无双不认得公主,只见她脸上蒙着一根纱巾,只露出清亮的眼睛。于是跟着也下了马,对来人做了一礼,心中不解人为何对着她放箭。
“不必多礼,”懿德手抬了抬, “猎场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她骑马径直越过两人, 去到了无双身后那棵树,抽出腰间的佩剑, 然后刷刷两下。
无双这边只看见剑花凌乱, 而后那树干上吧嗒落下什么。仔细一看,竟是一条被斩成几段的灰蛇。方才那一箭, 原是懿德公主在射蛇,帮了她。
“多谢公主。”反应上来, 无双开口道谢。
“不用。”懿德声音清脆,手一个用力, 从树干上拔下自己的箭, 厌恶的看着箭头皱了下眉, 随后一扔, 女随从利索伸手接住。
蓝映身边的黑色猎犬吸引了懿德的目光,打量了一番,又看去无双:“潮湿的地方容易有蛇,凌姑娘小心些。”
无双称是,也有些后怕。那灰色的蛇与树干颜色相近,她与蓝映都被山羊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
“行,你们继续。”说完这些,懿德骑马离开,轻快的身子在马背上伏低,直朝林子深处进去。
后面两名随从亦是跟随,动作同样干净利索。
无双看人人远去,心里欣赏的赞叹,懿德公主不管是骑马还是射箭都很出色,可以和凌无然相比了。
“姑娘,羊还在。”蓝映出声提醒。
无双这才想起自己来这边的目的,看过去,可不那只呆羊还在,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影响到它,喝完水后,悠哉的在河边啃嫩草。
于是,重新拉弓搭箭,屏住呼吸看着猎物,箭头瞄准。
羊似有感知,停止吃草,抬起头来四下查看,嘴里左右的嚼着。
无双犹豫了,她没有杀过生,不由手里开始松力。正在她愣神的功夫,羊跑开了。
下意识,她慌忙射出一箭,不出所料,箭矢只出去一点的距离,便掉进草丛中。
“第一次都是这样的,”蓝映安慰一声,遂走过去捡起箭,重新插回箭筒内,“姑娘可要坚定心思,有些机会不会一直留给你。”
无双放下轻弓,道了声知道:“我见它可怜。”
闻言,蓝映噗嗤笑了声,也就不再隐瞒:“姑娘可知,这女子猎场的猎物,本就是喂养大的,并非生在野外。就算你不射,它们也会碰到别的猎手。”
“晓得了。”无双笑笑,看了看周遭,“方才公主说这种地方蛇多。”
的确是这样,蛇总喜欢盘踞在阴潮的地方,现在是暖春,刚好它们很活跃。
蓝映完全看得出,无双是一点儿狩猎的经验都没有,这样空手而归是必然的:“要不往前找找,这里石头多,容易藏蛇。”
无双点头,重新上了马:“懿德公主怎的带着面纱?这样打猎不会碍事吗?”
林子里树枝错杂,带着多余的东西很不方便,容易被缠被刮。
闻言,蓝映道:“林子里花多草杂,应该是避免得上吹花癣。”
无双称声也是。女子肌肤娇嫩,春日干燥且风热,容易伤到皮肤,不小心患上就是痒得厉害,身上还会起皮。
林子里逐渐热闹起来,不时听见女子们的欢叫声,那是打到了猎物,在跟同伴炫耀。
无双骑马溜达着,手里空空。她看见懿德公主的随从驮着猎物往林子外送。有那么点儿后悔,适才在河谷那儿,该好好射箭的。
猎犬没有用武之地,吐着舌头有些急躁。倒是后面的蓝映,一副安静模样。
眼看晌午已到,无双干脆决定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养足精神再战。
蓝映观察了一下,找着处清净的地方:“姑娘先休息下,我去下面看看。”
总不能一直溜达,她还是要尽职尽责。说完,便往坡下走去。
无双找了棵树下坐好,身边依偎着猎犬。
别看这犬又大又猛,实则十分忠心聪明,有一点儿动静就会竖起耳朵。起先,无双还有些害怕,半天了也就胆大起来,拿手去揉捏着狗儿的后脖颈。
猎犬舒服的眯了眼睛,回来舌头舔了舔无双的手背,留下一滩口水。
无双笑笑,随后拿出肉干,喂到狗的嘴里,算是奖励;她自己也喝了点儿水。
下面仍是热闹得利害,看来大家都有了收获,连着远处的猎场也是阵阵号角声,那是男子们的比拼。
“我不想空手而归。”无双对着猎犬说话,然后毅然的抓起轻弓,准备再次上马。
忽然,狗子站起来,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草丛,嘴里轻微的呜呜声,那是独属于犬类的警告。
见此,无双也紧张起来,弯下腰摸了摸猎犬紧绷的背。
谁知,下一瞬猎犬突然跑出去,直接转进草丛中没了影儿。
“回来。”无双手里一空,忙追到草丛边。
已经没了猎犬的踪迹,只听见刷刷的草声。草深她进不去,又怕和蓝映之间走丢,便只能等在草丛外。
她捏着哨子想要不要唤回猎犬,可一想龚拓说过,这个猎场里绝对安全。
正想着,远处一声长长的号角,响彻天际,那是猎场内传来的。无双听蓝映说过,这是有人猎到猛兽的讯号。
无双回神,走到树下去拿自己的东西,待回头的时候,草丛有了动静,她顿时紧张起来,手下意识的拿着箭往弓上搭。
草丛分开,她听见轻微的“咩咩”声,随后猎犬从里面走出来,嘴里叼着一只羊羔儿。
无双眨眨眼,猎犬已经到了她脚边,口一松,将羊崽放下,邀功一样对着她摆尾巴,欢快叫了两声。
“你带回来的?”无双又惊又喜,蹲去地上,拿手摸着半大的小羊崽。
小羊崽迫于猎犬的强势,柔弱的蜷在地上,咩了两声,动也不敢动。
这也算猎物吧?无双想,随后奖励的摸摸猎犬的脑袋,又给了两块肉干。
猎犬嚼了两下,将肉干吞进肚子里,随后又跑回草丛中去。
无双看着小羊,从腰间布袋中取出专属于她的水色布条,两下系在小羊脖子上,证明这个是她的猎物。后面用绳子干脆拴着羊,绑在树上,边喝水,边等蓝映回来。
大猎场那边,号角声不断,声音长短代表猎物的大小。方才那一长声之后,都是些短声。
无双知道龚拓的箭术也不错,和萧元洲相比,不知两人谁会更胜一筹?
这时,草丛又响了,还不待无双站起来,猎犬又从里面钻出来,嘴里叼着一只羊羔儿。
“你从哪儿抓的?”她跑过去,这次的羊和比方才那只大一些。
猎犬叫唤两声,样子很是兴奋,这次连奖励肉干都没要,就重新跑了出去。
无双抓着小羊,和方才那只拴在一起。也不知是不是圈养的原因,这些羊很呆。
如此,猎犬先后又叼回两只,树下已经拴了四只羊,无双绑带子的手法也熟练起来。至于身旁的弓箭,完全没了用处。
等到蓝映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无双站在羊堆里。
“你来看,”无双笑着对蓝映招手,脸上难掩兴奋笑意,“这些羊,猎犬给叼回来的。”
蓝映没料到是这样的,手里还攥着的一把绳子,想要回来跟这位姑娘商量,改变一下狩猎策略,改为设陷阱。现在看看,根本不用,坐在树下等就行了。
这时,传来几声犬吠,接着从草丛中跳出一只大羊,惊恐的摔在地上。
“姑娘,猎物!”蓝映提醒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无双早就忘了自己手边的弓箭,见着羊想从地上起来,一个步子冲上去,双臂紧紧抱住羊脖子。
那羊被猎犬追得累极,又很惊恐,一下就被无双给摁回地上,蹬着腿儿咩咩几声。
“蓝映,帮我!”无双喊着,软软的嗓子变了声调。
蓝映两步上去,手里绳子刚好有了用处,两三下把猎物捆了个结实。
“姑娘,”蓝映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你可以用箭,猎场狩猎,您这样的肯定是独一份儿。”
徒手抓羊,她是真没想到,这样娇滴滴的姑娘会这样豁出去,认真又努力。
无双不好意思的笑笑,双眼明亮璀璨,嘴角弯得厉害:“早把箭忘了,你不是说别让机会丢掉?我这不是抓住了。”
猎犬吐着舌头跑回来,想来也是累了,围着无双转了两圈,便自己趴去地上。
“应当是这些羊被吓到,都躲在这片深草丛中,猎犬发现了它们的踪迹。”蓝映看看这里,双手掐腰,“姑娘的猎物,应该算多的。”
“这是它的功劳。”无双蹲在猎犬身边,拿手揉着它。狗儿享受这种抚摸,两只耳边软软松下。
营地那边响起三声号角,这是狩猎结束的讯号,所有人不管猎物多少,都要回去,接受下面的评比。
无双和蓝映一起回营地,快要出林子的时候,碰见归来的凌无然。
凌无然收获颇丰,猎物已经做了标记,有专门的人带回营地。
待看到无双的矮马后跟着一串羊,凌无然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你这是狩猎还是放羊?”
“有规定不能带活的回去吗?”无双反问。
“没有。”这次,凌无然无法反驳。
营地那边要清点猎物,蓝映先行将五只羊带出林子,凌家姐妹在后面慢慢走着。
无双跟凌无然说起懿德公主,说是个不错的姑娘,箭术何其了得。
“看来,你挺欣赏她,”凌无然攥着马缰,意味深长的看着无双,“你知不知道,这位公主有可能在这两日指婚?”
无双只当听听,没怎么在意:“女大当嫁,应该的。”
凌无然摇摇头,又道:“那你知道她的指婚对象是谁?”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指婚自然是选人品不错的青年才俊。无双不知道京城世家如何,但听凌无然这样问,心中不由冒出了一个人名。
“我与皇后说过两句,隐约能猜到,”凌无然说着,往无双脸上探了眼,“是龚拓。”
无双呼吸一滞,这个名字和她心中想的那个完全重叠。
是啊,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一个前途无量的世家子,郎才女貌……
“也不知道彩头是什么?”无双看去营地方向,转移了话题。
“赐婚。”凌无然不随她的意,干脆挑了明白,“以龚拓,他此番狩猎肯定颇多收获,哪怕是空手而归,皇帝照样会找到一个由头,赐婚与他。”
已经出了林子,前方草地上,女子们快乐的讨论着自己的收获,分享着猎场里的心得。
“猎犬累了,我先带它回去休息。”无双笑笑,眼睛弯得藏住了瞳仁。
说完,她跳下马,若无其事的唤着狗,一直走进了营地。
她知道身后的凌无然一直在看她,她挺着自己的腰背,不想让对方瞧出什么不自然。身边的猎犬一直跟着,迈着轻快的步子。
“赐婚吗?”她轻轻一声,手摸了下狗儿的脑袋,“不是挺好的?”
像是在对自己说,又不像。
刚回到帐子,阿勤跑进来,说是无双的猎物和懿德公主一样多,同为第一,皇上让她去主营地。
无双还不待歇一歇,这又脚步不停的往那边去,所幸凌无然在等着她,也没再提龚拓的事。
到了主营地,明显的感觉气氛不一样,这边有着更明显的竞争。营地边上堆着猎物,不像女子那边是些温顺的家畜,这边猎得是真正的野物。
皇帝皇后依旧坐在高台上,凌无然是宏义王妃,自然而然带着无双也上了高台,两人去了溥瀚漠那边。
溥瀚漠见着妻子,笑看人坐在自己身旁,随后说着今日的收获。无双站在两人身旁,正对着脸戴面纱的懿德公主。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她并不想站在这里,她想回到自己的帐子。
很快,高台下的人围过来,等着皇帝宣布今日结果。无双看到了前列的龚拓,还有相隔不远的萧元洲。
于和通弯腰,双手托着写有结果的卷轴,呈上去给了皇帝。
皇帝展开卷轴,微微一笑,和皇后说了什么,随后让于和通又送到溥瀚漠手中。
无双正好能看见,拔得头筹的是龚拓,萧元洲位居第二。其实两人猎物是一样的,只是单独记了一笔,龚拓逮到一头活的黑熊,当时那一声长长的号角,便是为他吹响。
卷轴底下还附带着女子的排名,虽然看着像是附带着,可毕竟也真的写上了,为首并排的是无双和懿德公主。
“小妹表现不错啊。”溥瀚漠回头笑着,面上颇为自豪,“等回去,姐夫给你大大的奖励。”
“不用,不是我的功劳。”无双小声道。
严格来说,那只猎犬才是功臣,她嘛,充其量在猎犬的帮助下,扑到了一只精疲力尽的羊而已。
那边皇帝说了好些话,赞扬男儿英勇,与北越情同兄弟如何。随后将龚拓宣上台来,开始颁狩猎的彩头。
底下众人仰头,纷纷猜测这个神秘的彩头。
无双看着龚拓上来,经过她的时候,笑着看她一眼。
于和通走过来,笑着往无双跟前一站:“凌姑娘,恭喜你与公主共同拔得头筹,皇后娘娘有赏,快些过去罢。”
原来女子赢了也是有彩头的,无双遂跟人走过去,站到皇后面前,与龚拓之间,隔着一个懿德公主。
皇后一身雍容,姿态端仪,先开口说话:“姑娘们都累了,本宫就不多说别的了。”
转而看了眼身后女官,女官会意,端着托盘,将奖赏送上。
无双领赏谢恩,端着沉甸甸的托盘,重新回到凌无然身侧。凌无然的女官上来,接走了托盘帮忙保管。
下面才是今日的重头戏,给龚拓的奖赏。
眼看日要落西,风凉了起来。
无双觉得有些冷,双手握在一起,左手有些痛,是捉羊的时候扭了一下。看去高台正中,皇帝毫不吝惜褒奖之言,对龚拓夸奖一番。
“龚都尉夺得头筹,朕要嘉奖,”皇帝面上带笑,手往龙椅扶手上一搭,“皇后说,你至今还未娶亲。”
话到这儿,底下众人便知,这是要赐婚的意思。赢得狩猎,最后还能抱得美人归,实属双喜临门。
无双这时信了凌无然的话,也就明白,下一步便是叫出懿德公主……
“谢陛下,”龚拓面不改色,语调自然,双手抱拳作礼,“臣斗胆,想求陛下给一个恩典。”
作者有话说:
猎犬:终究是我扛起了所有。
◉ 第 78 章
皇帝和皇后相视一眼, 原本他还想说的话只能暂时咽下。毕竟今日心情好,也就手一抬,准了龚拓的意思。
“说罢。”
龚拓称了声是, 随后开口:“臣知道明日还有一场狩猎。”
“不错,”皇帝轻颔首, 往身旁皇后看了眼, “这是皇后的意思。说明日女子也可进大猎场,并用男女一起的方式。”
皇后温婉一笑,母仪天下的气势顿显:“本宫想,既然都来了,女子也该进去真正猎场看看。但是女子不能单独行动,得与男子组队而行,可以夫妻, 可以兄妹、姐弟,如此。”
台下议论开来, 尤其是远端站立的女子们,心中纷纷雀跃, 心底里, 她们还是有想和男儿一较高下的意思。
当然,这样安排, 完全是为了远道而来的宏义王夫妇,给两人可以联手的机会;二来, 也想让北越看看,大渝对女子其实已经松缓很多。
于和通有眼色, 干脆借着这个机会, 站到台前将规矩说了个明白。
经过今儿一整日的围猎, 猎场中的猛兽已经被驱赶至深山中, 女子们进去并无危险。当然,明日的狩猎也是记胜负的,同样设置丰厚的彩头。
规则和今日一样,还是看谁的猎物多。
说清楚规则,底下开始议论。男子们对这个提议也颇感新奇,女子们更是充满期待。
皇帝一抬手,下面顿时安静了,他看向还站在原处的龚拓:“龚都尉,还没说你要求什么恩典?”
“臣想,”龚拓话语一顿,往溥家夫妇身后的无双看去,“明日狩猎,与凌家二姑娘组队而行。”
此话一出,皇帝脸上的笑淡了许多,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身旁皇后,后者面上仍旧端庄。
不止台上,就连台下众人也震惊不小。
对着皇帝说出这话,意思很明显,这位龚大人想接触凌家的二姑娘,或者根本就是心仪人家。
不少人心道一声高明,一来皇帝赐婚的话根本没说出来,并不算驳了皇帝面子,给自己留有余地,也保留了没说出名字姑娘的脸面;二来,也给了凌家二姑娘相当的尊重,只是一起狩猎合作,没有太过无理的意思。
进退有度。
“这个,”皇帝往溥瀚漠那边看去,“你还得问问宏义王和王妃才是。”
龚拓称是,遂到了溥瀚漠夫妇面前,双手抱拳作礼:“王爷,王妃,可否准许明日我与凌二姑娘一同组队狩猎。”
凌无然心里虽觉好笑,但是面上不显,任凭龚拓杵在面前站着,就是不说话。
毕竟无双是凌无然的妹妹,溥瀚漠还是得尊重妻子的意思,也不好作答。
“两位放心,狩猎结束后,我会把人完完整整送回。”龚拓一句一句保证,又用只有几人才听见的声音道,“当初,王爷欠我一个彩头。”
凌无然不可置信的一笑,原来当日马场不要彩头,是留着今日算计:“龚大人客气,我家小妹不善骑射,是怕拖您的后腿。”
“不会,”龚拓回以一笑,面色清润,“卷轴上明明白白,凌二姑娘是女子的头筹。”
凌无然无言以对,她嘴巴厉害,遇到龚拓,竟是没办法反驳。再僵持下去,人家反倒以为北越这边不大方,扭扭捏捏。
“那便由龚大人费心,照顾好我们家小妹,”溥瀚漠替着妻子说话,当着众人面拉上凌无然的手,“明日,本王与王妃也会进猎场。”
无双站在那儿,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人家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就定下了她明日的事情。
她知道龚拓在看她,大概是想等她一个回应。可她没有抬头,眼帘垂着,盯着脚下的方寸地方。
好容易下了高台,姐妹俩往女子营地走。
“他现在倒是执着起来了,”凌无然哼了声,看眼安静走路的无双,“当初怎么就不好好待你?”
自己的亲妹妹,斗斗嘴无所谓,但是真的心疼她。希望她有个好归宿,可又怕她再受一次伤。
“罢了,”凌无然长呼一口气,攥上无双的手,“你有自己的主意,怎么选,姐姐都站在你这边。”
无双看见人脸上的认真,不由噗嗤笑出声:“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凌无然也跟着笑,眼中微微心疼,“我可还有说的,他想要你回去,就必须答应只有你自己一人,别的给整一屋子女人,气都气死。只这一条,我这可不算为难罢?”
无双只笑不语。不说别的,一屋子女人,那不就是宋夫人的一辈子吗?好好地一个将门女儿,生生磋磨成那样。
“遂儿呢?”无双问,这才发现一整日没见着小外甥。
凌无然哦了声,脸色和缓下来:“跟着龚家的小丫头玩儿呢。别说,这小丫头挺讨人欢心的,比她那个哥哥强太多。”
晚上,营地里生起了篝火。
主营地那边有庆功宴,热闹得厉害,女子这边也有自己的活动。女儿家们难得能这样自由,开心的不得了,凑在一起说着明日狩猎。
为数不多的几个贵家夫人,是不放心女儿跟来的,也在一个角落里说话。
无双因为得了头筹,被几个女子劝酒,喝了两杯,顿时觉得头晕,找了借口回到自己帐子。
桌上,摆着她今日得的彩头,托盘被一块红帕盖住,还未来得及打开。
阿勤站在一旁,十分好奇:“姑娘不打开看看?”
无双道声好,伸手掀了红帕,见到托盘上方方正正的红木盒子。她坐下,手指松开了盒盖的别扣。
甫一打开,盒子里散出柔柔的光,映亮了她的脸。
一旁的阿勤更是张大了嘴,惊讶非常:“好重的彩头。”
不外乎人如此惊讶,实在是里面的东西精致又贵重。连无双也看呆了眼,这样的东西,就被她随便的放在桌上,忘了这回事。
盒子不到一尺长,里面倒是挺深,底下铺着一层满满当当的珍珠,颗颗饱满圆润,大小无异,难怪接的时候感觉沉甸甸的。珍珠上面,放着一镜一梳。
无双取出手镜,银子打制而成,雕着蝴蝶与缠藤,背面更是有寓意的一幅图,镶嵌着各式彩宝,连手柄的细节都不放过,精致而又美轮美奂,让人挪不开眼。这样的好物,当真爱不释手,更何况还有一把相配的梳子,更胜一筹。
“真好看。”无双由衷喜欢,从盒里抓了几颗珍珠,塞进阿勤手里,“找匠人做两只耳铛,还是别的,你自己决定。”
阿勤一愣,看向无双,手里攥着微凉的珍珠:“姑娘给阿勤的?”
“自然是,”无双笑着点头,随后将银手镜放回盒子,随后盖好,“这些日子,阿勤照顾我辛苦了。今晚没什么事,你早些睡。”
阿勤手收紧,似是没想到自己会收到主子如此贵重的赏赐,便深深做了一个北越的谢礼。
“不用这样,”无双将人扶住,自己做过奴婢,深知奴婢的不易,是以她从不会刁难这些女子,“还有几日回北越,我知道你家里还有阿爹阿妈,到时我给你准备些丝绸,你带回去孝敬他们。”
阿勤皱着眉,嘴唇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又好像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蓝映走进来,先往阿勤看了眼,后走到无双面前。
“蓝映,你来得正好,”无双接着从箱子里又抓出几颗珍珠,走过来往人手里一塞,“今天辛苦了。”
蓝映当即明白无双的意思,往回一推:“姑娘莫要如此,这时我的职责。”
“知道是你的职责,”无双喝了酒,话也就多了起来,“但是不妨碍我给你啊。”
“那就谢谢姑娘。”蓝映不再扭捏,干脆收下,“我们大人在箭靶那边,想与你商议一下明日的狩猎事宜。”
无双犹豫,不知该不该出去见龚拓。皇帝要赐婚他和懿德公主,她和他还这样理不清的缠着。
“姑娘过去时帮忙牵上狗罢,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蓝映补充一句。
无双道声好。今日能赢,是龚拓帮忙的原因,不管是他派来的蓝映,还是那只猎犬,总该道一声谢的,这是礼道。
吩咐阿勤下去休息,无双自己出了帐子。
前面草地上,女子们还在说笑,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声音比方才大了些。
无双牵着猎犬,一步步的出了营地,往河边箭靶的方向走去。
上弦月高挂,为平静的原野撒了一层银霜,风儿不知从何处裹挟来的花香,送到了这里。
“无双。”龚拓在河边转身,一步步从昏暗中走出来。
无双早早的将牵狗绳送出去,手臂伸直:“我把它牵来了。”
龚拓弯腰,手里揉着猎犬的脑袋,抬头问:“它是不是很有用?”
说着,他松开了狗脖子上的项圈,轻拍狗背,道声去吧,狗儿就跑了出去。
“是,”这方面无双并不隐瞒,再说别人也看得出来,她这个头筹完全是运气,“羊都是它叼回来的。”
很奇怪,虽然看上去是凶狠的猎犬,但是嘴里很有分寸,那几只羊羔完全没有被咬伤。
龚拓看眼跑远的狗,回来站到无双身边:“其实它不算是猎犬,在关外,这种犬跟随主人牧羊,能找回走丢的羊羔,也能驱赶回离队的大羊。”
“这样啊,难怪。”无双恍然,想起明日的狩猎,心中有些复杂,便问,“大人想与我说什么?”
“我看看你的手。”龚拓不回答,反而看去无双的左手。
无双下意识攥了下左手,疼感传来,眉间皱了下。不动的时候还好,一动就感觉筋骨不对。
“今日见你总拿手揉着,伤到了?”龚拓问,见人不动,又道,“我帮你看看,放着不管明天会肿的。”
“不碍事,”无双嘴角柔柔一勾,声音恰似轻风裹香吗,“回去热水敷一敷就好了。”
龚拓叹了一声:“有什么好犟的,你当我是郎中不就得了。”
说着他探手过去,小心拉上她的手腕,不管她想往回抽的举动,从身上取出带来的药油。
“别动,不会疼,”他轻声道,有些哄她的意思,“手好了,咱俩明天联手拿第一。”
无双手上一凉,然后一双手帮着把药油轻轻推开,很有数的力道,让她不会感觉到疼:“我什么都不会。”
“瞎说,”龚拓指尖拿捏着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儿,慢慢帮她转着手腕,“你会的很多,明日我需要你的助力。”
两人靠得近,彼此身上的气息融合在一起,身旁河水潺潺流淌。
“喝酒了,”龚拓问,继续帮她转着手,“这次没有空腹罢?”
无双皱眉,话中的每一个都带着关切,一字不拉的钻进耳中。不知是不是酒的原因,心口有些发烧,说不出的闷意。
“大人说,要商议明日之事。”她闷闷一声。
龚拓手里动作一顿,随之一笑:“当然,一会儿商量下,赢了彩头怎么分?”
“我不要。”无双感觉到手开始发烫,还伴随着轻微麻痒,好像着了火一般。
“不要?”龚拓低下头,开始给她一根根的掰手指,“这么看来,我没选错人咯,占了这么大的便宜。”
他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话音中一直掺着愉悦的笑。
“对,什么便宜都是你的。”无双淡淡一声,随后抿抿唇,“龚大人样样出挑,就算皇帝赐婚尚公主,那也是正常。”
闻言,龚拓手一滑,与无双的指尖相穿,十指就这样扣在了一起。
“无双,你,”他试探的往她脸上看,夜里并看不出什么,“在生气。”
“我没有。”无双反驳,用力往回抽手,两人的手都沾满药油,轻易地让她抽了回来。
生气?她为什么要生气?他做什么又不关她的事,她只是喝了酒,话说得有点儿多。
“狗已经送还大人,我该回去了。”她急急的做了一礼,转身便走。
龚拓赶紧跟上,双手都是药油,也不好去随意碰她,只能不停说话:“那我说错了,你别走好不好?我们商量明天狩猎的事……”
“明日再说罢。”无双脚步不停。
“不行,我怕明日就忘了。”
“你记性有那么不好?”
“很不好,需要你的提醒。”
“大人另找他人罢,无双做不了这事。”
“那你让我找谁?”
“找……”无双气喘吁吁,走了一路,始终是没甩掉这人,干脆停下步子,呼气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龚拓长腿一迈,拦到了人的跟前,有心想扶一下她的柔肩,奈何满手油光。
“什么赐婚?”他看着她,神色认真下来,“我当日不是说得清楚,要求娶的人是你。没有什么赐婚,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无双双手攥起,突然手的麻感让她不由“嗯”了一声。
“你看,手还没好。”龚拓无奈,想在去拉人的手,“给我看看。”
无双将手往身后一别:“没事了。”
“是听谁说的?”龚拓又问。
“所有人都看见了。”无双不信,龚拓会没有听见半点儿风声。
龚拓忽的笑了笑,侧着脸瞅无双:“所以,你在意是吧?”
在意,当初在伯府时,她就是在意的。若是不在意,又怎么会伤心?
无双一愣,咬咬自己的腮肉,觉得定是那两盏酒作祟:“天晚了,大人回去罢。”
“无双,我是真的想娶你。”龚拓说着,就见人在面前转了身。
眼看无双走出去几步,姿态还是那般袅娜。
龚拓立在原地,夜风吹着他的发丝,亦将他的话语一字一句的吹向前面女子。
“我说真的,娶你为妻,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十章左右的样子就正文完结了,冲鸭,我要解放。
◉ 第 79 章
这一夜, 无双睡得不算安稳,大概是手上的药油味道大了些,熏着她的鼻子,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大早,龚妙菡跑到无双的帐子, 一定要拉她去自己的帐篷。
无双拗不过, 就跟了过去。
穿过半个营地,就到了龚家母女的帐子。帐子外面搭了个简易的羊圈,圈着四只羊崽子,正是昨日无双带回来的,后面龚妙菡喜欢,就拿回来养了。
宋夫人往羊圈里扔了两把草料,回头见着两个走过来的姑娘, 笑着道:“早膳好了,一起进去吃罢。”
“宋夫人。”无双没想到, 居然是让她过来用膳,心中说不出的感觉, 又觉得自己空手而来很是失礼。
秋嬷嬷笑盈盈的掀开门帘:“夫人亲手熬了清粥, 凌姑娘昨夜喝过酒,清一清肠胃, 人舒服。”
“凑合吃些,狩猎总是需要体力, ”宋夫人走在前面,带人进了帐子, “今日不比昨日, 届时可要小心。”
三人跪坐去厚毯上, 围着一张圆桌。
桌上三碗清粥, 几碟清爽菜肴,看着简单,但是无双知道做这些,很费功夫。
“我哥真没口福。”龚妙菡眯着眼睛笑,手里汤匙搅着碗。
宋夫人笑笑:“他有人伺候,咱吃好自己的。”
说着,她便往无双碗里夹了两页牛肉片。
无双盯着碗,道了声谢,仪态自然,并没有过多的受宠若惊。
宋夫人心下满意,到底是大家的千金出身,底蕴气质不一般:“回京的时候,无双愿意陪我去一趟大佛寺吗?总想找个能说上话的人陪一陪,那边山茶花也开了,一起听主持讲经挺好。”
“我也去。”龚妙菡忙道,笑着看无双。
“好。”无双应下,正好也去问问案方丈,是否知道那个小德子的事。
从宋夫人这边出来,无双铱誮回去准备了一下,便和凌无然一同出发去主营地。
今天的营地比昨日更加热闹,而且多了女儿家的欢笑声,不管是跟着父兄,亦或是夫君,都能看见她们脸上的兴奋。
无双今日换了一套红色骑马装,艳丽如海棠,引来不少男子注目。以前她在安亭院极少出来,几乎没有人认识她,所以并不担心有尴尬事发生。
“这套衣裳好看。”龚拓牵马过来,由衷赞叹。他承认,无双适合红色,“手好了?”
想起昨晚自己的话多,无双心中微微懊恼,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些话就脱口而出。
“好了,”她浅浅勾唇,嘴角挂上弧度,“大人的药油很管用。”
龚拓往人靠近一些:“不止药油,我的手法也有功劳。”
无双脸颊一热,移着步子离开了一些。这话别人听去,还不知想象成何事
随着一声号角,今日的狩猎正式开始,接下来的半日时间,便是猎手们各显神通的时候。
无双和龚拓是一组,她见他并不着急,先让着前面大批的人进猎场,而他牵着马慢悠悠前行。
“这样进去还会有猎物吗?”她不禁开口相问。
龚拓手一伸,从路旁树上折下一截花枝:“不急,现在猎场里猎物很少,让他们先抢。”说着,他把锦簇的花枝送到无双面前,“给你的。”
周围还有人,无双明着拒绝不好看,便赶紧接过来。
“进了里面,我给你摘最好看的。”龚拓笑着,一张脸好看的夺目。
待进山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两人才上了马,朝着猎场进去。比起方才,现在安静下来,可以观赏两旁美景。
这边的林子比昨日女子猎场的地形复杂很多,经过几番的踩踏,很多深草已经被压下。
忽的,林子深处响起一声号角,那是有人已经猎到猎物。
无双看去龚拓,人依旧不慌不忙,嘴里只是说着哪边风景好看,她想不想去。比起狩猎,人好像是来游山玩水的,也不知是否记得,昨晚还跟她说联手争第一,彩头怎么分配。
果然,一匹马从林子里出来,士兵带着打到的猎物,猎物脖颈上系着黑色的带子,证明这是属于溥瀚漠和凌无然的战利品。
“这么快,”龚拓瞅了眼疾驰而过的骏马,回来看着无双,“不用担心,这个猎场,没有人比我更熟。”
无双看着林子,地上已经踩出好多的道路:“那现在怎么办?”
她知道他熟悉这里,整个猎场的地形图都在他手里,可架不住他什么都不想干啊。
“看来给你摘花的事儿要放在后面了,”龚拓分了一个箭筒给无双,随后道,“跟我来,咱俩去狩猎。”
他在前面骑马引路,无双跟在后面。只见他并不是往深山中去,而是往西,那边有一片河滩。
“现在这边还有猎物吗?”无双问,越来越看不明白龚拓要做什么。
谁都知道现在猎物大部分逃到了深山中,这边已经很少,更何况还是平坦的河滩。所以,大部分人都去了深山那边,恐怕只有他俩还留在边缘。
龚拓勒马停下,等着后面的小矮马跟上来:“看看也不耽搁,才刚开始,有办法的。”
话音刚落,深处又是一声号角。
两人到了一片深草前,这里是一片沼泽,草叶几乎比人都高。地上也是有些动物的脚印,可是草深泥软,里面情况未知,人并不敢进去。
无双想起昨日的蛇,下意识往后退。
龚拓撸撸袖子,拔出腰间佩剑,拿着分开深草:“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说完,就迈步往里走,靴底踩上软软的泥浆,顿时陷下去一些。
眼看他还真要进去,无双一把拉上他的手臂,往回拽着:“别进去。”
她对他摇着头,清澈的眼中是明显的劝阻和担忧。
“为什么?”龚拓不自觉的弯了唇角,手臂一动不动,任她拉着。
无双眼睫颤了两下,声音轻细:“有危险。”
不说草深有野兽,就说着软泥,万一陷进去,人想挣脱出来也很难。没必要为了猎物,冒这样大的险。
“好,我不进去。”龚拓收回脚步,哪怕一声小小的关心劝阻,也让他无比欣喜。
两人一起退后,风来,摇着这片深草刷刷作响。
“这里面一定藏有猎物。”无双开口,声音不大。
龚拓看她,眼中饶有兴味:“你如何知道?”
“昨日,猎犬也是从深草中叼出的羊羔,”无双说着,又想了想,“这边昨日肯定有受伤或者受惊的动物,它们没办法逃到深山中,所以会找地方躲藏,这样的深草就是绝佳之地。”
有水有草有遮掩,保不准不少野物藏在里面疗伤,等危机过去。这一点大概和人是相通的,遇到危险就寻一处隐秘地方躲着。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毕竟龚拓才是这方面的行家。
“我就说你聪慧,”龚拓眼中带着赞赏,笑着揉揉无双发顶,“没错,正是如此。”
与其长途架马去深山,与一大群人挣抢,不如利用这时间,就在近处寻机会。左右,受了伤的猎物,只要逼【看小说加QQ群630809116】它们出来,就不会从他手里逃掉。
无双躲开那只手,自己整理着头发。
“那你觉得用什么办法让猎物出来?”龚拓问。
“打草惊蛇?”无双开口,仍是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对方。
龚拓看着她,良久薄唇吐出两个字:“甚妙。”
随后两人下马,四下走了走观察地形。水泽西面是陡坡,很难攀爬,猎物不会选这里逃跑;北面是湿滑的河底石,布满苔藓,同样不是好路;南面是走不远就出了林子,不好遮掩;因此只剩下他们所站的东面。
“咱们就用你的办法,打草惊蛇。”龚拓点头决定,随后从腰袋中取出什么,“你把这个带上。”
无双低头,见人手心里一个不起眼的锦囊:“什么?”
“驱蛇香囊,”龚拓边说,边伸手将锦囊给系去无双腰间,“你一会儿到树上,猎物出来会乱窜,避免伤到。”
驱蛇香囊里主要用料是雄黄块,气味散发出来对驱蛇虫很有用。
“上树?”无双瞅着这些高大的树,又问,“还要做什么?”
龚拓看着坠在女子腰间的香囊,现在他的接近,她已经不再躲闪抗拒,眼光不由变得温柔:“上去帮我观察,猎物的方向,你指挥我射箭。”
无双明白了龚拓的用意,但是想想爬树,这个有点儿难。一趟围猎下来,她可真是练得文武全能了。
“我托你上去,”龚拓指着一颗较粗壮的树,上面刚好枝条宽,比较好踩,“和骑马一样,上树也是需要巧力,包括站在上面。”
无双嗯了声,也不耽搁的走到树下。
刚站好,龚拓就蹲下,双臂抱住她的小腿,顺着往上托。无双惊呼一声,身子一失重心,竟是直接坐到了龚拓肩上,双手下意识抱上他的脑袋。
“我,我没稳住。”她忙解释,脸刷的一下红了,不知所措的想稳住。
龚拓笑了一声,她这点重量实不算什么,便嘱咐一句:“抓着树枝,爬上去。”
这次无双极为认真,双手攀着上了树。位置正好,后背倚着树干,横亘出一个天然的分叉可以坐上,不如椅子舒服,但是也绝对得劲儿。
在这样的高度,也就看清了整片深草的区域,不小。
深山那边的号角声再度响起,已经不像昨日那般频繁,大概是猎物减少的原因。
低头去看,无双见龚拓已经点好一只火把,随后将一些粉末分别洒在草丛东侧和南侧,是两处相对平坦的地方,那应该是些助燃粉,沼泽湿潮不易燃,有助燃粉就很好办。
看着这些,无双明白,其实一早龚拓就想好了怎么狩猎。这是他的作风,喜欢万无一失,事前会准备充分。
下一瞬,他点了火,草丛瞬间起了浓烟,逐渐蔓延开来。
只见他将火把往河底一扔,遂握着长弓背着箭囊,抬步踩着北侧湿滑的巨石,几个利索跳跃便站在了位置绝佳的高处。
他往树上看去,瞧着缩在树上的女子,一身大红那般醒目。他对她比划了个手势,因为怕惊扰猎物,便对她口型说话。
无双仔细看着,辨认着他说了什么。
他说:与无双同心,其利断金。
随着火势的蔓延,藏在草丛中的动物们开始不安。无双明显的看到草丛开始动了,并不是风吹,而是从根部的晃动。
东面和南面有火,动物们跑不出去,只能选择西面陡坡和北面,也正是龚拓故意留下的路。
他早有准备,拉弓搭箭,逃出来的猎物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些许薄烟飘到树上,无双咳了两声,忙用手扇风。也就看到在西面往陡坡上爬的野猪,当即伸手指明方向。
龚拓因为烟雾,视线受阻无法看清西面陡坡,但是会根据无双指引的方向,随后将箭射出,烟雾后传来野猪的惨叫。
树上的无双实在佩服龚拓的箭术,仅凭一个手势指引,就能将猎物打到。她也就更加认真仔细,手里指的方向更准确。
几番下来,收获不小,龚拓的箭囊空了一半。
跟随而来的士兵,火的原因只能暂时等在外面,等过了之后进去清点猎物,然后吹号角发讯号。
火也就是烧了外层一圈,里面有水开始慢慢熄掉,烟雾更大。有的动物慌不择路,直接跑到龚拓脚下。
差不多的时候,龚拓收了弓箭,也不管还有没有猎物再跑出。
他走到树下,仰脸看着树上的无双:“凌二姑娘,要不要在下接你下来?”
无双看看脚下,这个高度对她来说已经相当了得,果然上树容易下树难。
“跳下来,我能接住。”龚拓长弓一放,对着树上女子伸出自己的双臂。
“等等。”无双选着下树的方式,想找个不用对方接住的办法。
底下,龚拓不由笑了声:“不用担心,伤到你一点儿,我会负责的。”
这句话说的总叫人觉得哪里不对,连那几个清点猎物的士兵也看了过来。
“呜……”一声醇厚绵长的号角响起。
无双耳朵一震,手里一滑,就这么从树上掉了下去。心道一声惨了,她浑身绷紧,想落地的时候少些疼痛。
结果下一瞬被一双手臂接住,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睁开眼就与龚拓四目相对,腰间的手似乎用了力,带着她更加贴合他。
“接到了。”他笑,手指落在她的眼角,描摹着。
她才是他一直想到得到的猎物。
那边,一声又一声的号角吹着,无双仔细听着,也数着,想知道他们的猎物。
“够得第一了。”龚拓揽着女子细腰转身,带着就走,“剩下的时候,给你去摘花。”
他将属于自己记号的暗红色带子扔去给负责的士兵,自己头都不回。
“不管了?”无双回头看了两眼,甚至都不知道猎了多少猎物?
“跑不了的,拔不了头筹,我整个人赔给你。”龚拓脚步不停,拉着无双的手,一直牵着往林子里走去。
无双低头,小声嘟哝:“谁要你赔。”
他是暗红色的劲装,她是大红色的骑马装,穿梭在幽深的林子里,有种莫名的相称。
“先去溪里洗洗,浑身是烟味儿。”龚拓指着前面山沟的一条小溪。
两人到了水边,无双紧张的情绪终于松缓下来,找了块石头坐下。
溪水一尺多宽,清晰见底,水里躺着好看的卵石。
“等着,我一会儿回来。”龚拓洗干净手,随后站起来,叮嘱一声便走开了。
无双坐在水边,四下安静下来,这里应当是猎场边缘,并没有马蹄践踏过的痕迹。没有遮掩物,猎物自然也不会过来。
忙了一通,她脚发热,看着水清就想泡一泡。见无人,她也就这么做了。
双脚浸在水里,清凉又舒服。无双双臂后撑摁着石头,仰脸看着。天空被茂密的树木遮盖住,阳光星星点点的透过叶子落下来。耳边有欢快的鸟鸣,偶尔一声远处的号角。
身体舒缓下来,她觉得这不像是狩猎比赛,更像是游山玩水,就是驱蛇香囊的味道有点儿冲鼻子。
昨晚没睡好,现在这样暖,不觉来了困意,便阖上眼睛当做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脚步声,睁眼看去,正是龚拓回来,他怀里捧着大束的野山茶花。
还真的是去摘花了?
无双知道这些花都是开在峭壁上,好看又娇嫩,但是要摘下来很是费事。
“无双。”一溪之隔,龚拓站在对面,低头就能看见女子浸在水中的玉足。
眉间不禁一皱,赶紧往四下警惕的看着,发现没有人,这才松下心来。她的一切,他都不想让别人窥见一点儿。
“回来了?”无双坐好,两只脚从水里抬起,水滴从白嫩的脚趾低落。
龚拓薄唇抿成一条线,喉间不禁发干:“好看吗?给你的。”
他一个跨步过了溪水,顺势坐在无双旁边,大束的花往她面前一送。
无双刚想拾罗袜的手,反射的接住了花束:“这么多?我……”
“合作很顺利,这是我的谢意。”龚拓随意扯了个理由,又道,“趁早去才有好看的,不然大批人回来的时候,定会被人摘光。”
去深山狩猎的人,回来时,男子表达对女子的喜欢,摘花相送是一种方式。
既然是感谢的意思,也就没有不收之理,无双笑笑接受。
龚拓视线下移,落在踩着石头的两只小巧脚儿上,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注视,正缩着想往后藏,圆润的脚趾勾着。
作者有话说:
◉ 第 80 章
“你知道这水里还有别的东西。”他收回视线, 指去水里。
无双仔细看了看,遂摇摇头,只是铺满了卵石而已。
“不信?”龚拓脱掉自己的靴子, 下到水里,手里几下将袍角掖在腰间, “我给你找出来。”
无双没说话, 眼看他就在河水里往前走,然后在一处停下,弯腰在水里找着。回来,她看着怀里的茶花,现在盛世盛花期,粉色花儿艳丽,长长的花蕊探出, 整个像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花好看,对待也要仔细。太娇嫩, 不小心就是碰掉花朵。
趁着这会儿功夫,无双穿好了自己的鞋袜。
溪水潺潺, 似乎离着半日的时限已经很近, 本该紧张的狩猎,现在完全没了心思, 只醉心在这一处,懒洋洋的安逸着。
龚拓在水里摸着、翻找着, 落下的裤管被水浸湿,他仿若未觉。
待站起身回头, 石头上, 女子还在安静的坐着, 一心打理着那束花儿。她本娇媚, 多娇艳的花在她面前都会失掉颜色。
“看。”他走回到她身边,手掌在她面前一摊,眼中有着期待的光芒。
“你找到的?”无双脸上难掩惊讶,盯着龚拓的掌心,那里躺着好看的玛瑙,一颗颗圆滚滚的。
经过岁月的打磨,玛瑙圆润明亮,有着清晰的缠丝纹理。
“真好看。”她由衷而言。
龚拓上来石头,在她身边坐下:“书籍记载,这边原来是条古河道,岁月变迁成了现在的样子。”
无双似懂非懂,这些事情上她知道的少。也就知道,为何一条小溪,会有这么多鹅卵石。
“这些小的我留着有用,至于这颗最大最好看,给你了。”龚拓把那颗鸡蛋大的玛瑙挑出来,给无双放进手里,她的眼睛瞬间更加明亮。
他心中微微刺疼,其实无双从没太多的要求,一件小礼物就会让她欣喜。这样好的她,他以前怎么就忍心那样对她?
这时,主营地的号角长长响了一声,便是狩猎结束,即使后面有打到猎物的,也不会再计入结果。
往回走的路上,无双觉得自己是今天收获最大的人,怀里抱着,腰间装着,不自觉就翘起嘴角。
有些骑马而过的男儿郎,总忍不住往她看一看,惊艳与这幅绝世的姿容。
每每,龚拓便会阴沉着脸扫一眼过去,眼中带着警告。识趣的也就骑马快行离开,也有些与他对视挑衅的。
回到营地,帝后二人登上高台,与溥瀚漠夫妇谈笑着,一派其乐融融。
没一会儿,于和通就把今日接过呈了上去。这次,无双站在台下,因她是和龚拓一组。
站在这里,她发现懿德公主今日不在,早上进猎场的时候也没见到,问了身旁女子才知道,公主昨晚回了京。
无双不禁往龚拓复杂的看了眼,莫不是他昨日的举动,伤了公主的心?
“不许瞎想。”龚拓眼帘微垂,落在无双面上,好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不出所料,于和通站在台上公布的获胜者,就是龚拓和无双两人。
无双多少有些惊讶,单听龚拓自己说会赢,她其实是有些怀疑的,因为他俩在猎场外围,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至于龚拓,这样的结果,显然就是他意料中事。
他转过头来,笑着伸手作请,嘴里煞有介事的客气着:“凌二姑娘,请。”
无双颔首,嘴角抽了下,遂和人一道上了高台。
昨日她得到的彩头实在贵重,没想到今日更甚,直接就是一个箱子。
皇帝心情不错,并没有因为昨日之事而生出不快,有着一国之君的肚量:“至于这彩头如何分,就是你们两位私下商议了。”
于和通圆圆脸上笑着:“恭喜龚都尉与凌家二姑娘。”
无双与龚拓谢过皇恩,随后下了高台。
到这里,围猎也算结束。
过晌,便是启程,所有人陆续往京城回去。
帐中,无双看着面前的箱子,不知道怎么处理。龚拓说自己要负责回京事宜,这箱彩头让她先保管,后面两人再商议如何处理。
凌无然走过来看了眼,手拍了拍箱子:“你此行真是收获满满。”
不但是彩头拿到手软,还死死拴住了那位高傲世子的心。不出两日,肯定全京城都知道,龚家世子心仪凌家二姑娘。
有什么是比狩猎共同夺得头筹,郎才女貌佳话更吸人眼球的?这人呐,真是一副好算计。
“怎么没见萧大人?”无双岔开话题,其实也是一早想问的,因为今日狩猎,这位北越的神箭手并未参加。
“哦,你说二哥?”凌无然似有深意的看着无双,道,“他想同组的姑娘被人抢了先,这不先回京城了。”
无双不想去猜人话里意思,往内帐走去:“我去一趟大佛寺,明日回去。宋夫人邀约,这是其次,我想去问问主持,那个小德子的事。”
“也行,那我们先走,你照顾好自己。”凌无然应下。
猎场营地的人慢慢撤走,也带走了三日的热闹。
无双的马车跟在宋夫人马车后面,她们离开的晚,左右是去大佛寺,晚上宿在那边,所以并不急。
两年前,她就是从这里逃脱,彻底离开了京城。
如今再次站在这里,山门还是原先样子,威严高耸。只不过那排难民所住的草棚已经废弃,想来是那些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去处,这也是件好事。
宋夫人很高兴,往寺里走的时候,不时和无双说着话。
就这样,日头落山前,三人到了寺里。之前已经过来知会过,所以僧人早有准备,领着人去了客房。
安顿好之后,宋夫人先去拜会了主持,无双跟着一道。找了机会问那小太监的事,主持表示从没有这号人来过。
无双心中更觉诧异,一想小德子是女子,想来名字也是假的,主持不知也是正常。
待到半夜时分,房门忽然被敲响。
无双惊醒,撑着身子坐起,看着门扇:“谁?”
“姑娘,”是阿勤的声音,带着焦急,“小王子丢了!”
“你说什么?快进来。”无双还未彻底清醒,闻言彻底怔住,完全没反应上来是什么意思。
阿勤推门进来,快步到了床前:“小王子不见了,姑娘快回去看看罢。”
“丢了?”无双不敢相信,明明离开猎场的时候,溥遂还缠着她要和她来大佛寺,怎么就丢了?
她赶紧从床上下来,因为太急差点没站稳而摔倒。
“怎么回事?”她慌乱的抓着衣服往身上套,可是昏暗中,怎么也找不对地方,急得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阿勤忙接过衣裳,帮着给人穿上:“不知道,来传信儿的人说,进城门前,还看见小王子从马车伸头出来。回到驿馆时,就没见着人,起先以为是他自己先跑进去了,后来找的时候,就再没找着。”
无双身子抖得厉害,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蔓延。溥遂才五岁,真被拐走,要去哪里找?二姐和姐夫该怎么办?
子夜后的城外官道上,一辆马车在黑暗中疾驰,朝着京城的方向。
车里,无双眼圈发红,懊悔自己该带着溥遂去大佛寺的,说不准事情就不会发生。
来报信儿的人说,这件事皇帝已经知道,现在下令封闭了京城,正在全城搜查。
回到驿馆时,正厅灯火亮着,凌无然娇小的身影坐在宽椅中,颓然无助。
“姐!”无双跑进去,一下蹲在凌无然面前,抓上人的手。
凌无然木木抬脸,两行泪自腮颊滑落,嘴唇抖着:“无双,我把遂儿丢了……”
话未说完,人已泣不成声。
“没事的,遂儿那么机灵,我们会找到他的。”无双心疼的抱着凌无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她知道,凌无然只是假凶,心里其实比谁都脆弱。装出一副谁都不敢欺负的样子,用来武装自己而已。
凌无然放声大哭,趴在无双的身上,害怕、委屈、迷茫……
“无双说得对,”凌子良摇着轮椅过来,他也是从天黑一直待到这时,“知道你着急,可是也得顾及自己身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无双一愣,看去凌子良。
对方叹了一声:“无双,你好好照顾无然,她有了身孕。回京路上突然不舒服,找了御医才知道。”
“如果遂儿有事,我宁愿不要这个孩子!”凌无然满脸泪痕,眼里无尽的哀伤。
如果一个孩子的到来,是让她失去另一个,那么她宁可选择不要。
“别乱说话,”无双将泪水忍在眼眶中,帮着凌无然顺背,“这不咱们可以想办法嘛,你现在可不能乱。”
“什么办法?”凌无然现在失了心神,脑中一片混沌,“王爷和二哥一直在外面找,有消息他一定会让人回来告知,可是……”
可是没有,一点儿的消息都没有,证明溥遂的丢失,丝毫线索都没留下。
一个活泼的孩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无双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这样,大哥这边可以让人去底下打听,明面上官府查不到的东西,大哥这里有门路的。”
这是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溥遂已经被带出了京城,正在往哪里送走。若是肉票,量谁也不敢绑宏义王的儿子,有可能是碰上拐子。
凌子良点头,眼中一亮:“无双说得对,乌莲寨能用得上,我现在让人去办。”
他有一条自己熟悉的黑.道儿,会与那些暗处的事情打交道,这也是一个办法。现在什么都要试一试,尽快把孩子找回来,不然拖得越久,就越难办。
凌无然现在有孕在身,无双和凌子良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影响到人的情绪。有时候就是事情摞在一起,越乱越乱。
好歹劝说,无双扶着凌无然回了卧房。
驿馆的每个人俱是小心翼翼,哪怕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
无双端了热粥,想让凌无然吃一点儿,刚走到床边,就听见人的悲伤啜泣。孩子是父母心头肉,怎么会不难过、不担心?
那些拐带孩子的就该千刀万剐,将一个个好生生的家搞得不成样子,家人伤心欲绝。
无双怕凌无然偷着跑出去找孩子,就在外面坐着一直到天亮。
这时,溥瀚漠从外面回来,屋里的姐妹俩不约而同跑出去,往人身后看着。可是,没有孩子的身影。
凌无然扛不住,身子软软的顺着门板滑下,晕了过去。
“姐!”
“阿然!”
溥瀚漠抱住妻子,高大坚强的汉子红了眼眶,满脸的自责,一句话也说不出。
无双赶紧跑出去找郎中。
屋里弥漫着沉闷,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低着头。
内间的卧房,郎中正在替凌无然探脉,小心翼翼。到了外间才小声告知,说凌无然思绪不稳,加之她本来身子就弱,如今是孕初期,更要好好调理。
接着,郎中开了安胎的方子,又给了一副安神药,这才离去。
凌无然还在昏睡中。外间,溥瀚漠便说起外面的情况,说是找了一夜,愣是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凌子良叹了声。
溥瀚漠很是自责,宽大的手掌握成拳头,狠狠往墙上砸着:“是我不好,没看住遂儿。”
“姐夫不要如此。”无双赶紧想劝,眼看着人的手背流出血,“你们别急,我出去打听一下。”
“你去哪儿打听?”凌子良问。
“恩远伯府,”无双轻轻道,眼看凌子良皱眉,又道,“伯府每年都会买人入府,通过人牙子。我想那些人牙子会不会知道什么?”
溥瀚漠看过来,浓眉拧着:“有劳小妹了。”
“应该的。”无双颔首。
时隔两年,再次站在恩远伯府外,无双一时另一种心境。事不宜迟,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办事才是正经。
秋嬷嬷亲自出来接人,说是宋夫人已经等在正厅。
无双现在是凌家二姑娘,再不用像之前那样进出只能走后门,她从正门而入。
而宋夫人也像接待贵客那般,将地方放在正厅,以示对来客的重视。
无双走进前厅,对着正座上的宋夫人就是深深一礼:“无双见过宋夫人。”
“我也听说了,这才进门儿,想着过去看看,”宋夫人忙伸手轻托无双双臂,指着一旁,“快坐下。宏义王妃现在怎么样?”
无双轻移步子,坐去座上:“姐姐才睡下,昨儿等了一整宿。我过来,是想请夫人帮个忙。”
“世事难料,你也不用急,”宋夫人安慰一声,挥手让婢女上茶,“说罢,我能帮你什么?”
“谢宋夫人。”无双道声谢,这才说明自己来意。
宋夫人恍然的嗯了声:“这样啊,你想问那些牙婆能不能知道小王子下落?”
“是。”无双点头。
宋夫人垂下眼帘,手里攥着佛珠:“与府里交道的这些牙婆,都是知道底细的。你这样说,我便让人去叫她们来,你自己问问。”
说着,就给一旁秋嬷嬷是了眼色。后者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出了厅门。
“你先等一等,这边马上就叫人过来,”宋夫人收起佛珠,将茶盏往无双手旁推了推,“世子负责这件事,等他回来,你也问问他。”
无双感激的冲人一笑,道了声谢。没想到有一日,她和宋夫人之间,可以这样平和的说话。
至于龚拓,一直负责北越使团的事,这次溥遂不见,他应当压力也会很大。
约摸着不到半个时辰,秋嬷嬷已经领着三个牙婆进来厅里,顺着也把门给关上。
牙婆们只当伯府又要要人,个个脸上带笑,见到另两个同行时,又起了诧异。就算要买人,也不用三个都叫来。
宋夫人喝了茶,帕子拭拭嘴角,开了口:“平时府里要缺什么丫头小厮,都是从你们这儿要人,今日是有另一桩事,办好了同样有重赏。”
三人一听,喜笑颜开,忙道声夫人尽管吩咐。
宋夫人和无双相视一眼,无双会意,便走到牙婆们面前。
“我想问三位妈妈,”无双开口,往人前一站,“可知道那些几岁小孩子,要买的话该找何人?”
三个牙婆一听,相互之间看看,其中一人道:“姑娘,是有做这种卖孩子营生的,但我们不做的。”
“是这样,”无双见人不说,知道要往外放点好处,“家里有稚儿丢失,我们想寻回,几位妈妈门路广,可知道什么?如果能给出线索,什么报酬我家都会给。”
报酬这个东西,有恩远伯府在这儿,牙婆们知道定然丰厚。于是也就细问起来,想寻的孩子是何模样?她们有自己的路子,会去打听。
无双不敢说丢的是北越小王子溥遂,只说是五岁稚童,后脖颈上一个豆粒大的黑痣,头发微带着点儿卷。
牙婆们记下,表明出去大门就去打听。
“等等,”宋夫人将人叫住,补充了句,“这件事嘴巴都紧着,谁若露了出去,别说好处捞不着,以后也别想再进这个府门。”
牙婆们连忙称是,这才出了门。
无双脸色憔悴,一宿没睡,今日粒米未进,脚下已经开始无力。
“夫人,”秋嬷嬷进来,弯了下腰,“世子回府。”
宋夫人道声知道,吩咐人请龚拓来这边,转而看着无双:“等牙婆那边有了信儿,我就让人找你。行,你和世子说说罢。”
说完,人就绕过照壁,从后堂走了出去。
前门这边,龚拓一身官服,几步迈进厅来:“无双,你来了?”
他没想过无双会进伯府的大门,看到她俏生生站在正厅,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大人。”无双嗓音微哑,眼底几线红丝,硬着疲倦。
“没睡好?”龚拓问,心知她过来无非就是因为溥遂的事,“还在查,现在城门那边也设了卡,但凡小儿,都会细细盘查。”
无双动动嘴唇,最后问道:“人能找回来吗?”
“这件事很蹊跷,”龚拓道,眸光中带着心疼,“根本就不知道人是怎么没的,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无双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摇摇欲坠。
“你先坐下。”龚拓手掌托住她的手肘,扶她坐到椅子上,“我怀疑并不是拐子,可能是相熟之人,不然怎会毫无声息的消失。”
无双发凉的手握上茶盏,想要汲取一点暖意,低着头问:“可是遂儿是北越人,并不认识京城的人。”
唯一熟识的也就是龚妙菡,可龚妙菡当时在大佛寺,与她和宋夫人在一起。
“不是这样,”龚拓隔着小桌,坐在另一侧,抓上无双的手握住,感受到了她的颤抖,“不是拐带孩子,是牵扯到南渝和北越的事。”
“什么?”无双抬眼,手也懒得往回抽。
龚拓皱下眉,另只手抚上无双略苍白的脸颊:“溥遂若是在京城出事,溥瀚漠乃至整个北越都不会罢休。这是一个借口,一个两国可以开战的借口。”
无双呢喃着那两个字:“开战?”
是了,有人想挑起两国的仇恨,借着溥遂这个北越小王子。那些人并不管他只是一个五岁孩童,心中盘算着他们的利益。
“谁呢?”无双开始头疼,好似有人拿着锥子,刺她的脑颅。
龚拓摇头,这也是他的猜测,虽然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但是是谁他还不知道:“你一定要注意,身边的人谁也不要信,不管是哪国的人。”
恍然,无双想起,在西镇马场的时候,龚拓给她送了一把轻巧的匕首,就曾这样嘱咐过她。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