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一直都以为我是听从瑜亲王的命令,试图阻止你的计划?”


    季追鹿莫名:“不是……吗?”


    谢贽语塞。


    那她明白季追鹿为什么要在中秋夜潜入刑部,来找杨得瑾要人了,因为他真的以为是杨得瑾的部下抓了那个叫芮本的草原人。


    但他没想到的是,芮本是被孟湜客抓回来的,暗中调查的人是自己派出去的,杨得瑾什么都不知道,还莫名其妙地遭了这么多罪。


    果真是个大冤种。


    “那天夜里,你的死侍没能杀得了瑜亲王,而女皇她们又迟迟追捕不到,为了转移众人视线,你只能把那几个朔北人推出来,故意让不知情的刘副将抓到。”谢贽尝试着揭开季追鹿的谋划,“但令你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应该有四个朔北人,刘副将抓回来的却只有三个。”


    季追鹿想到自己那群办事不力的手下就觉得肝火上头:“那群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除去那三个被刘副将抓回观所的朔北人,一个在卧龙山口被陈枫当场射杀,还有一个就是落单的芮本,被孟湜客逮了个正着。


    季追鹿唯恐那个不知所踪的芮本会坏了大事,他必须要尽快把人找回来,所以就有了后来在刑部大牢中,向杨得瑾要人的场景。


    事实上,芮本现在都还关在安仁坊的一处小院里,孟湜客派了人严密把守着。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谢贽站起身,走到季追鹿身前。


    在谢贽审讯芮本的时候,无论她怎么逼问,对方都咬死了幕后主使就是杨得瑾。


    “你跟草原人的关系也就那样,他们没必要替你隐瞒身份。”谢贽话锋一转,眼中带着冷意,“你这家伙……不会一直是打着瑜亲王的名号,在跟草原人谋合作吧?”


    季追鹿默认了:“我可信不过这些草原人。”他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给那么多外邦人听,那他是不要命了。


    谢贽:“但是耶禄迭剌知道你是谁。”


    季追鹿:“你连这都知道?”


    谢贽轻嗤一声:“杨得瑾跟耶禄迭剌在紫宸殿上结了那么深的梁子,就你还打着瑜亲王的旗号去找他合作,你当我傻还是当耶禄迭剌傻啊?”


    “不错,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只有耶禄迭剌,连他妹妹都没告诉,他帮我保密,我才能帮他。”


    “省省吧,你现在连自己都帮不上了。”谢贽摇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往案卷上添了几笔。


    季追鹿无话可说,只是心中尚有想不明白的事情:“谢侍郎,我也一个问题想问你。”


    “我没必要回答。”


    “你在察觉我手上有伤之前就已经对我有了防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从来没相信过你。”谢贽冷漠地回答道。


    因为季追鹿曾在庆朝朝廷上,公然批判白清扬谋朝篡位,还犯了贪污。


    她一直觉得季追鹿给她的感觉怪怪的,在自己与杨得瑾搭伙之后,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季追鹿忌惮自己,怕刑部的天煞孤星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时不时来试探她。


    季追鹿:“所以在李酬失踪的那天晚上,你把我找过去,就是为了骗我说她们往南边跑了。”


    他的手下在上林苑南边搜索整晚无果,李子酬和白清扬却在第二天从围场北边出来了。


    谢贽:“怎么能说是骗呢?我说的是‘如果我是她们,我会选择往南。’”


    但白清扬不一样,谢贽知道她一定会反其道而行。所以她故意给季追鹿错误的信息,让他把执勤的城防兵带去南边的沼泽,然后转头去找了镇西将军黄骞,让他带领军队往北边的峭壁搜救。


    季追鹿:“果然,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认定我是主谋了。”


    谢贽:“那个时候,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想来是不久前才去过亲王营帐,中了殿下的弩|箭,负了伤回来。”


    “没想到我的破绽这么多,真是何等可怕的洞察力。”季季追鹿听罢,苦笑着说,“谢侍郎,你很早之前就对我充满了敌意,为什么?”


    “为什么?”


    谢贽对他问的这个问题感到很生气,她重重地把笔拍在桌上,站起身来。


    “你知不知道你惹的是什么人?!”


    谢贽的问句咄咄逼人,让季追鹿抿了抿嘴。


    “白巽,我的恩师,你残忍地杀害了他,血洗丞相府,两百多口人死在你的手下,你个杀人凶手!


    “杨得瑾那么无辜,你把你的罪名推到她身上,栽赃陷害她,让她遭受无妄之灾,你个卑鄙小人!


    “女皇体恤臣民,推行善治,你却挖空心思夺权篡位,为害朝廷,你个乱臣贼子!


    “而我作为朝廷命官,李氏皇族的股肱,白家后人的臂膀,你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敢问我为什么!!”


    季追鹿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面前的人竟然跟白家有关系,难怪谢贽对自己恨之入骨。


    落到白相门生的手里,他大概是难逃一死了……


    因为情绪激动,谢贽额上的青筋又开始跳动,忍住一拳招呼到季追鹿脸上的冲动,但却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她眼中蕴含着怒气和威压:


    “别以为知道了杨得瑾的真实身份,你就能威胁到我,你现在只是一个死囚。”


    谢贽用了些力气,季追鹿整个脸逐渐变得红紫,他难受地皱了皱眉,却并未向她求饶:“我、我瞒不过……你的眼睛,你知道……我并没有那样做的……打算……”


    “真想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好啊,这样我就……跟我阿耶一样……都成了瞎子。”


    谢贽冷哼一声,手上一推,把他放开了:“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把瑜亲王的性别抖出来。”


    季追鹿这才得以呼到新鲜空气:“呜……咳!我……咳咳!我也……不是没想过……


    “瑜、瑜亲王竟然……是个女人这件事……若是暴露在众人面前,李酬一定会先将矛头调转对着她,那样我就有回旋余地。


    “但谁知,女皇跟瑜亲王才是同一阵营,而我的底牌也都被姓周的小子给撕了,瑜亲王的真实性别,说不说都没有意义了。


    “归根结底,我就是小看了那两个人,才会栽得如此彻底。”


    谢贽嗤笑一声,睥睨着他:“你认为你落败的原因是因为低估了对手?”


    “别再为自己找借口了,你的阴谋没有得逞,不是因为轻敌,不是因为手下办事不力,更不是因为运气不好。


    “你会失败,仅仅是因为你无能。”


    谢贽的咬字很重,结尾的那个词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季追鹿那脆弱敏感的自尊心上,对方先是一阵迷茫,然后再也不能维持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他朝着谢贽怒吼:


    “你敢说我无能?!我是堂堂孝恭太子之后,烈帝嫡系,大盛正统,你一介贱民胆敢羞辱我,我要活剐了你!!!”


    谢贽:“我说过了,现在还没到白日做梦的时候,你早就不是什么正统了——应该说,你从来都不是正统。你跟你那自以为是的废太子爹一样,都是外厉内荏的落水狗罢了,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你***!刑部的怪胎,我要把你舌头割下来!!!”季追鹿失控的吼声引来在外值守的狱官,看见被绑住的囚犯激动地挣扎着,几个人连忙上前把他摁住。


    谢贽漠然地看着他,只觉得又可悲又可笑:“季追鹿,搞清楚你自己的状况,你有什么资格冲着我吠?”


    “你以为杀掉了我就万事大吉了吗?谢贽,你的算计百密一疏,朔北人死在了大盛,你以为耶禄迭剌会放过你们吗?!即便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活!!!”


    “是吗?那你就怀揣着你的白日梦痛苦地死去吧。”


    季追鹿还在狂躁地辱骂着,吼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但谢贽心中平静,根本受不到一点影响。


    该问的都问完了,控制着季追鹿的狱卒们还在等着长官的命令,她收起案卷,只扔下一句“关回去”,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刑部大牢,谢贽把卷宗交给主簿,跟尚书大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府衙。


    审讯是结束了,她费尽一生追寻的真相,在重置了人生后的现在,一切疑问得到解答,在此时此刻尘埃落定。


    但是总觉得……有点不真切,像是在做梦一样。


    那几个草原人,一个死在上林苑围场,一个被自己拷打得半死不活,剩下三个被关在大理寺,季追鹿说得没错,朔北肯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对大盛发难。


    尽管这次是朔北理亏在先,但是他们一向强词夺理,而且借题发挥的本事旷古无两。这几天边境事端多发,看来,草原人是按捺不住了。


    入秋后有段时间了,天气时晴时阴,谢贽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


    战争……要提前来了吗?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叫你几声都没反应。”


    谢贽回头:“杨得瑾。”


    杨得瑾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领边还挂着披风,看样子刚奔波回来。


    谢贽:“你不是去找蒯刚了吗?怎么样,有解药的消息吗?”


    提到这事,杨得瑾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没有,临京加上相邻三个州府所有的胡人商贩和医馆药房,凑不出一株狼茄草。”


    “怎么会这样……”


    “蒯大哥说,这一带所有的狼茄草都被人收购走了,一点余量都没留下。”杨得瑾神情郁郁,与平日里活泼的模样迥异。


    谢贽沉默一阵,想说是不是有人暗中使绊子,但仔细一想,那是不可能的。


    倒是这个人,女皇中毒昏迷,杨得瑾就一直在东奔西跑,她表现出来的担心和重视让所有人都意外,包括谢贽。


    “杨得瑾,你跟女皇陛下,是什么关系?”虽然在女皇那里问过一次了,但谢贽莫名想知道杨得瑾的回答。


    杨得瑾知道她总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她呀……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李子酬与自己一同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们是彼此唯一可以无条件相信的人,是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谢贽听完却抿了抿嘴,半晌,扬起一个微笑:“你们关系真好啊,令人……羡慕。”


    这两个人的羁绊远比自己想象中还深厚。


    心中有些烦闷,没由来的失落和不甘。


    对此,杨得瑾并未察觉到:“那当然了,怎么说也是八年的交情。”


    谢贽眉头一皱:八年?


    不是五年?


    杨得瑾不是五年前才回到皇室吗,为什么是八年?杨得瑾跟现在的女皇……那么早就认识了吗?


    “谢贽,你现在要去哪儿?”


    谢贽收了收思绪:“不知道。”


    “


    “那你陪我进宫吧,我想去看看李子酬。”


    ……


    ……不是叫李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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