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诺的心里,先是多少泛起些不屑一顾,因为想起自己上高中的时候,不知为何那么好骗,不识得这就叫做绿茶行为。现在谁还不懂这个?庄逢君看不出来,他还能看不出来么。

    然而学会鉴茶不等于学会接招,他试着想几个妙语连珠的回敬方式,都觉得不够有力度。

    最后算了,直说了:“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个人挺怪的,就是,一说话总是贼眉鼠眼的?”

    顾潇被噎了一下,笑容还在,下一句话却没能接上。

    大概他作为偶像,被粉丝带着八百米滤镜夸赞过“美神再世”,也被人骂过“就这?整容脸”然后站子再去给他反黑,却还是头一次被形容成,“贼眉鼠眼的”。

    “两个人不是‘们’还是什么?”徐心诺说,“网上都说你们这些流量爱豆是‘九漏鱼’,虽说有点儿扫射了吧……但你这样能看得懂剧本吗,要实在不行,找个小学家教补补课吧。”

    “你别介意啊,他只是开玩笑的。”庄逢君在旁边适时出声,他其实差点还说出一句“童言无忌”——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徐心诺这样嘴上没把门的,在他眼里也能美化成天真——但自己毕竟不能那么胡说八道,于是只回答关键问题,“我们确实在一起了。”

    “怎么会,本来就是我说岔了。”顾潇大度笑笑,“恭喜,恭喜你们。”

    庄逢君腾出一只手,得体地跟他握了握:“谢谢你的祝福。”

    顾潇还待说什么,徐心诺的鼻子却被一股甜蜜温暖的香味俘获。原来路对面有个中年摊主,带着烤红薯的炉子正准备换地儿,大概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出摊,腿都迈都上了三轮车。

    ——虽然刚刚吃过饭,在寒冷的冬夜里,有谁能拒绝再多来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吗?

    总归烤红薯还是比逞一时之气重要些的,徐心诺眼睛亮晶晶的,立刻暂时跟顾潇休战,扯了扯庄逢君的袖子:“红薯!烤红薯!我们能不能先去买个,再回来说话?”

    毕竟顾潇站在这里不肯动,而大叔下一刻却就要跑了。

    庄逢君自然应允,并说“我去吧”,把怀里一大捧香槟玫瑰交给他拿着,又冲顾潇致歉般点点头,便马不停蹄从人行道横穿过去,拦下摊主,商量着重新掀开炉子上的盖布。

    顾潇看了徐心诺一眼,剩下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不免有些尴尬。

    不知为何,顾潇却还不回去餐厅,甚至主动开口,打破这互相无言以对的局面

    ,用轻快的声音恭维徐心诺:“看不出,原来小庄总还是这么二十四孝的男朋友。”

    徐心诺为自己辩驳:“我对他也很好的。今晚吃饭都是我请的,这花还是我买的呢。”

    “……”顾潇说,“其实你应该珍惜庄逢君,你知道吗,以前圈里有人开玩笑说,他守身如玉守得该给他颁个贞洁牌坊,也不知道非要找个什么样的天仙。不过,玩笑归玩笑,实际上像这样的人,现在简直凤毛麟角了,要是他想追谁,恐怕不用追,对方都……”

    “你不要再说这种没礼貌的话了。”徐心诺叫停他,“他有男朋友了啊,就是我。”

    顾潇的眉头动了两下,想皱但又没有皱起,只是后面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在餐厅门外的短短一刻钟里,他已经第二次被这个年轻男孩直球攻击了——有的人就是这样,直球得不在一个频道上,反而杀伤力特别不一般。顾潇额角有一根血管在突突直跳,但他还是没有扭头就走,知道这样做其实不明智也没什么用,只是感觉很不甘心。

    因为不明白,有的人生来命好,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宠爱,这是凭什么?

    而有的人出身没那么好,要靠自己往上爬,被生活逼着去投机取巧,曲意逢迎,甚至勾心斗角,对,看起来是没那么值得被爱,这难道就活该吗?

    街对面,庄逢君从摊主手里接过袋子,正在扫二维码付账。

    徐心诺满心满眼都钉在他手上,高兴地冲庄逢君挥起手来。

    他把视线收回来,落到顾潇身上:“话说你不是还有饭局吗?出来这么久没关系吗?”

    顾潇趁着还有一点时间打量他。眼前的男孩子,除了皮肤白皙一点,长得眉清目秀一点,顾潇看不出任何过人之处,放到普通人的圈子里,可能会被叫一声素人帅哥,然而在娱乐圈里,唯独帅哥靓女是量产的,是要多少有多少的最不珍贵的东西。

    庄逢君大概不会给其中任何一个人在街边买不值什么钱的烤红薯。

    当然,更可能的是,不会有人能理直气壮地跟他提出这种离谱的要求。

    庄逢君从徐心诺手里换回自己的花束,甚至还多买了一块小的,谦让顾潇:“你要么?”

    顾潇不太自然地笑着摇头:“我……要保持体重。”

    庄逢君颔首,表示理解。徐心诺剥开烤红薯顶端的皮,里面是红心的,最外被烤出一层蜜汁,在寒冷的夜色中散发着诱人的热气。他先递到庄逢君嘴边,让他咬了一口,问甜不甜。

    庄逢君温柔地说:“甜的。”

    徐心诺的眉眼也弯起来,一边嘶嘶哈哈地自己也啃起来,一边把红薯皮小心装回袋子里。

    临走前,顾潇看到徐心诺手上弄得黏黏糊糊的,从兜里掏出片湿巾,撕开包装递给他。

    这其实一直是他出道以来的人设,温润如玉,细心体贴,时间久了,早习惯于这样作态,甚至在走红毯时因为给女演员提礼服后摆,还上过热搜——当然,那些服务对象大多限于比他更红的人。所以徐心诺尚不知道,自己得此殊荣,简直应该发个微博宣告今天中了头奖。

    庄逢君看了他一眼,代为道谢,却自己接过替徐心诺擦手。

    顾潇随手把白色的包装袋扔在地上。

    不想徐心诺见到他的举动,下意识瞪大了眼,在寒风打着卷儿把塑料包装吹远之前,条件反射地一脚踩住,然后才反应过来,欲言又止地报之以诧异的神色。

    顾潇也不明所以地愣住,却是因为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露出如此小题大作的反应,活像个发现值日生没有打扫教室的小学班长,连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都闪烁着谴责的光芒。

    他略带尴尬地退了半步,看着徐心诺弯腰把包装纸捡起来,扔进几步开外的垃圾箱。

    “虽然我骂你九漏鱼,但你也……”徐心诺摇头,“算了。以后别乱扔东西吧,不太好。”

    “好了,我们再不走就赶不上电影了。”庄逢君则拉住了徐心诺,又对顾潇说,“你也快上楼吧,这会儿没戴口罩就出来,当心被粉丝认出来。再说,公众人物……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行为举止的影响比较好。不管是说出的话,还是做出的事。”

    顾潇带着一种弄巧成拙的僵硬感,回到温暖的室内。

    好在附近的确没有他的粉丝出没,他也没被什么镜头捕捉到。毕竟是很昂贵的餐厅,虽然满客,人也不是很多,不过临近新年的喜庆氛围里,餐厅里还是笼罩着觥筹交错的热闹感。

    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很烦,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粗口。

    ……

    晚餐时间距离零点跨年,中间隔了三四个小时,所以在徐心诺的计划里,的确还塞进了一场电影。他和庄逢君把香槟玫瑰留在停车场的车里,步行前往灯火通明的购物中心,在路上分享完一大一小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并乘坐扶梯来到顶楼,取了事先买好的两张电影票。

    是一部老少咸宜的喜剧片。片子很好看,徐心诺傻笑

    得也很开心,只是往外走的时候,不幸发现庄逢君刚给他买的手套不翼而飞。

    庄逢君帮着徐心诺回头找了半天,又问了工作人员,东西还是没能回来。

    手套倒不值什么,只是才在商场里买的,还没焐热就给丢了,未免也太有时效,庄逢君好气又好笑,抓着徐心诺佯作发火:“你自己数,是不是每年都丢几双?啊?有没有冤枉你?

    徐心诺小声认错(然而他这叫虚心认错,坚决不改),旁边倒是有个老太太热心,插嘴劝说:“哎呀一双手套的事,你弟弟都这么大了,男孩子要面子的,过元旦呢,别训他了。

    徐心诺扭着头招呼她:“哎,还是这位奶奶说得对!您能猜到我现在几年级吗?

    老太太眯着老花眼瞅他:“得上高中了吧?

    徐心诺笑眯眯地把手抄在兜里:“您眼神儿真准!对,我今年高三了。

    老太太祝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新的一年金榜题名,庄逢君啼笑皆非,把他拉走,找到刚刚的店,又给徐心诺重新买了那副喜欢的手套。

    当人家哥哥的,还能多说什么?

    十一点半,广场上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等待跨年的精力无穷的年轻人。

    旁边的高楼大厦上,楼体的LED灯光滚动着各种图案,一会儿是“HappyNewYear ,一会儿是个巨大的红心,徐心诺戴着庄逢君给他买的红色针织手套,仰头兴致勃勃地观看。

    庄逢君低头看他时,他明亮的眸子里便也映出两个爱心的形状。

    “你笑什么呀? 徐心诺狐疑地问庄逢君,“我是不是脸上沾东西了? 他摸摸脸,甚至提前给对方判了刑,软绵绵地埋怨,“你怎么这么坏啊,不提醒我,还要嘲笑我?

    “当然没嘲笑你。 庄逢君为自己伸冤,“也没有沾东西。我笑只是因为跨年很开心。

    “这么快又过了一年。 徐心诺感慨,“庄逢君,你又老了一岁。

    “为什么只有我? 庄逢君问。

    “因为我青春年少。 徐心诺得意地说,“我还是个高中生呢。

    但说真的,对庄逢君而言,徐心诺上高中的时候,偏偏是他最不想回顾的时期,因为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渐渐脱离出徐心诺的生活,不再能精准获悉徐心诺最近在忙什么,想什么,交了哪些新朋友,谁和他关系最好,更不得不接受,自己不再是其中分量最重的那个。

    C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已经很多年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光十色的灯光秀。

    新年倒计时的时候,人们喊着五、四、三、二、一,然后欢呼。

    喧闹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置身其中,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庄逢君跟徐心诺站在比较远的地方,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大概也会被湮没,但还是贴着徐心诺的耳边说:“别再上高中了,快点长大,我才好跟你求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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