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林皎月被打击得抬不起头,林觅双得意不已。


    说到底,二房两个女儿,自己是嫡女,林皎月凭着这张狐媚的脸几次三番暗暗别她风头,终于在成亲大事上,落了下乘。


    可没等林觅双得意多久,屋外出来声女子的轻声淡语。


    “三妹妹说得不错,尚未定下的婚事,咱们姑娘家,还是不要挂在嘴边常说得好。”


    林皎月心尖儿一动,抬头看去。


    大房的嫡女、大伯唯一的孩子、她们的长姐林妙柔,端着毫不出错的姿态,在丫鬟的陪同下慢步走进了屋。


    比起泼辣的林觅双与暗藏心数的自己,这位长姐当真是个端方闺秀,哪怕在府中只穿着身简单素雅的月牙长裙,连披帛都未着,依旧像个小仙女一般飘然驾临。


    林觅双的优越瞬间消了一半,尴尬道:“大姐姐说得是。”


    可她想了想,自己又何必气馁,左右自己的婚事就快下帖子定下了,说就说了,怎么了?


    大姐就是爱作这种端平水的姿态,自己才不想听她教训!


    于是林觅双不等两人再说什么,板着张脸傲傲地便告辞了,唯剩林皎月似有些反应不及地冲着长姐,露出个笑。


    林皎月知道,对方进来时摆出这句话,必然已经在门外听了一阵了。


    那她拐弯抹角的各种小心思,是不是也被局外人旁听清楚了呢?


    就,还挺尴尬的。


    谁知林妙柔坐下后,只叫丫鬟将拎着的食龛摆上来,摊出一个个茶点果子,叫林皎月尝尝,却是没提刚刚的事了。


    林皎月想了想,便也不露怯,依次尝了几口软糯鲜甜的点心。


    她有些惊艳:“大姐姐带的这些果子好好吃。”


    林妙柔这才温柔笑出来:“你喜欢就好,我院中新来了个厨娘,她做这些很擅长,我便想着,你其实也受了惊,便来看望看望。”


    林皎月突然想起,前世她落水后,林妙柔也曾来过。


    但那时自己满心都在算计如何装怪卖惨进宁王府,根本顾不上这位长姐,所以便没见对方。


    想来今日,林觅双大摇大摆进自己院子,丫鬟们如临大敌,才没顾上这位长姐进了屋。


    林皎月指尖捏着缀着花瓣和细密糖粉的糯米团子,竟有些无措。


    干巴巴道:“多谢长姐挂念。”


    林妙柔轻轻抬起胳膊靠在桌沿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害怕,但二妹妹说得那些,你也不必太在意,她和宁王府的事虽然八九不离十了,但毕竟她是嫡女,家中促成这亲事也理所应当,至于厂卫司那位……都是传言呢,别被吓到。”


    林皎月笑了下,心头隐隐感觉到了暖。


    林妙柔担心她还害怕,又道,世家子女婚配,都讲究个长幼顺序,她连亲都没定,底下的两个妹妹自然也不会被逼得太急。


    长姐是个规矩的人,只能想到用这种理由来安慰妹妹。


    林皎月哪怕知晓,这事其实并非传言,顾玄礼已经亲自来敲打她了,但还是感怀于林妙柔的善意。


    “知道了,是妹妹急昏了头,被姐姐提点过,安心了很多。”她真心实意道。


    她吃了太多苦了,如今身边人待她丁点儿好,她都想温柔地拥抱入怀,再尽力予以回赠。


    但稍作回忆,林皎月的面色却微微凝滞。


    她想起前世,林妙柔的婚事,再过几天好似也突然定下了。


    莫非正是应了这个说法,如果长女未定亲,她们两个妹妹也不好急着出门?


    林皎月怀疑有这个原因在,贵人们都不愿意落人口舌,只是想起那会儿林妙柔要嫁的人,以及后来传闻中她的遭遇,心情却有些沉了。


    大伯父替长姐寻的夫婿宣平侯世子,是个骄奢淫逸,且对屋里人动手的纨绔子弟。


    两人又说了几句姑娘家的屋里话,林妙柔细心察觉三妹妹似乎还有心事,便也直接问了出来。


    虽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却觉得,这位妹妹似乎与旁人说得有些不同。


    她往日与林皎月相处不多,昨日也因身体不适没有去会场,可今日怎么看,林皎月都只是一个温吞的小姑娘。


    林皎月自然不会将自己对林妙柔的担忧直接告知,而是借口将自己想替林阆找师傅的话抛了出来。


    得让阿阆真学些武艺傍身,还不能叫沈姨娘发现,徒增担心,对于还是个姑娘家的林皎月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容易活。


    “这不难,”林妙柔抿唇笑了笑,“我有认识的朋友兄长便是开武馆的,私下定个章程,简单的傍身功夫可以教教,咱们不告诉沈姨娘。”


    林皎月当即笑出来:“那太好了,待阿阆学些皮毛了,我让他给您打拳看!”


    也能在府中,多仔细些家人。


    没想到竟然如此快就落实了一件事,林皎月无比庆幸,只是大姐姐的婚事先前没放在心上,如今突然想起,让她暗自又不安了起来。


    这一世,她只想护好自己的家人,而对自己好的,便是家人。


    不过林皎月很快便没有工夫为大姐姐的事不安了,因为宫中传旨,请她进宫一趟。


    南坪伯府如今除了林茂年在朝中任职,其他人其实早就远离了朝政,立志做个风雅的闲散世家,谁料这一道旨,将南坪伯府、将林皎月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原因无他,前阵子传得很猛的那个流言,说顾督公喜爱的,就是南坪伯府的这位三姑娘。


    “督公可要拦下这相看?”


    梅九跟在顾玄礼身后,一边看他杀人,一边在簿子上画正字。


    顾玄礼动作未停,却在血浆迸溅中,抽空回了他一声笑:“咱家很闲?”


    梅九噎了下。


    “她胆子大着呢。”


    顾玄礼倒是希望文帝能再努把力,将人更早些吓跑,可惜对方如今翅膀也渐硬,默许了那帮子酸儒借此事来打压自己,便不会太快打脸,转头对个小丫头如何。


    顾玄礼咧了咧唇角,将刀劈进敌人后背,又游刃有余地,连衣服带人皮剜了几层下来,疼得人吱哇狂叫。


    他俯身一把提起对方后颈,像捏猫儿那般轻松地对上:“说,你们的领头是谁,咱家……给你留个命根儿。”


    既无人阻拦,林皎月进宫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


    周氏端着嫡母的态度,训斥了一番哭哭啼啼的沈姨娘,又假模假样地交代了林皎月几句,林皎月才跟着内宦进了宫。


    心中还是有些紧张,前世她虽然进了宁王府,但不受待见,别说进宫了,连出院都是少有的,如今却因着一个宦官的“喜欢”,得了此般殊荣。


    她神色复杂,下意识就朝着在前头领路的内宦背影看去。


    这内宦恐怕身份不低,路过的宫人见到都冲他行礼,林皎月却觉得,对方背影佝偻,身形瘦小步履虚浮,风一吹都仿佛要倒了。


    她忍不住想起顾玄礼,两次相遇,虽场面都匆忙,但他给她的印象,却是乖戾、强大、不容违抗。


    宦官也不全都是一个样的。


    这般晕晕乎乎地想着,便被内宦领去了后宫。


    原来今日召见她的不是圣上,而是段贵妃,但后位空悬,段贵妃是位份最高的后妃,得她召见,同皇后召见、圣上召见也没什么区别。


    椒台殿中,林皎月行了礼后,便恭恭敬敬地垂下头,不敢冒犯那位独得圣宠的贵妃,只由着对方问一句,她答一句。


    多是问些寻常问题,问答间,林皎月听着对方声音轻柔,语气也十分温和,自然而然也放松了很多。


    最后,段贵妃品了口茶,慢慢放下杯盏:“你是个好姑娘,本宫便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林皎月默不作声地等候着。


    “本宫欲将你许给厂卫司顾督公,你可愿?”


    林皎月知道,前面的那么些都是虚的,只有这句,才是今日来真正要问的。


    而且召都召了,这是询问吗?


    她一个庶女若真有拒绝的权力,上辈子也不至于落到那副田地。


    这是敲打,是通知。


    她深吸了口气,虽轻却坚定地回道:“回娘娘,小女愿意。”


    要嫁个权势滔天乖戾无常的宦官,她不愿意也得愿意,毕竟那人已经当面提点过自己胆大了。


    想起那人侧目看她,一双狭长的凤目明明噙着笑,却又冷的叫人害怕,林皎月心想,确实只有胆子大,才愿,才敢嫁他。


    殿内安静,香炉袅袅升烟,垂直而上,散作一团,最终消逝。


    许久之后,上首的贵妃才默然道了句那便好。


    最后,宫里又赐了些东西,林皎月才被允许离开。


    段贵妃看着那道倩影出了殿,放下手中的杯盏,只身缓步绕去了屏风后面,一身明黄龙袍的年轻天子已不知坐了多久。


    “辛苦爱妃劝说了。”文帝抬眸看她一眼,似无奈笑了笑。


    段贵妃跪坐在他身前,轻轻伏在他膝边摇摇头:“臣妾不苦,只怕阿洪不明白陛下的一番苦心。”


    阿洪,是只有段贵妃才能称顾玄礼的小名。


    文帝眸中寒光转瞬即逝:“无妨,只要林家姑娘愿意,将这婚先成了,堵住那帮人的口,顾督公事后待如何,都可从长计议。”


    哪怕,顾玄礼新婚当夜便将人虐杀了,起码明面上,也是林皎月自己愿意的,是她咎由自取。


    届时,撺掇顾玄礼娶妻的朝臣,还有杀人的顾玄礼都理亏,只有他这个温和宽宏的皇帝,握住所有人的话柄。


    文帝又道:“顾督公这些日子忙得都不见人影,他的亲事便交由你督办,尽快弄好,不必扰他自己了。”


    段贵妃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看来这亲,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哪怕成婚当日,阿洪杀了那位三姑娘,也起码能稳固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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