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小病秧子在梦里死了,这荒谬的梦也许会就此结束。
然而事与愿违,沈皓行的梦魇还在继续。
每日清晨醒来,眼角依旧会挂着泪。
最开始他还能淡定地点掉泪珠,冷嗤上一句,“废物,没出息。”
到后来,不光是眼下乌青,连心口都会没来由烦乱。
既是这般舍不得她,怎不随她一道死了?
整日在他梦里哭哭唧唧做什么……
沈皓行站在窗旁,面色阴郁地盯着远处那小院。
这几日里,常见那边依旧毫无所获,赵府的背景干净到让他们找不出一丝错处。
阖府上下一派祥和,膝下的三个儿女,性格大不相同,品行却皆为端正,连身边的友人也多是秉性相仿之人。
再说这汀兰苑,每个角落都不曾被暗卫放过,连同这院里的花草泥土也在暗中查过,绝无异样。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常见只好提起巫蛊之术。
南方的确在某朝盛行过一段时间的巫蛊之术,后来朝廷明令禁止,那些邪术便也渐渐淡出人们视野。
沈皓行最不信怪力乱神,他不屑道:“若当真有此神通,谁人还上战场,直接诅咒下蛊便是。”
常见原也是不信的,这还不是实在找不出缘由来,才提及此事,见沈皓行不信,他便也作罢。
沈皓行朝吉安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小病秧子可有动静?”
“宁姑娘明日要去福华寺礼佛,”常见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眼道,“莫不是这寺中有古怪?”
沈皓行没再开口,许久后才悠悠地收回目光。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彻底明亮,赵府的马车便已经出发,行至福华寺需一个时辰左右。
一路上有赵采菲陪着,马车内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行至一半,宁有知乏了,撑着太阳穴在一旁小憩。
赵采菲不敢在说话,便将昨日买的糕点翻出来吃,她捏起一块儿菊花糕递给宁妱儿,小声道:“今日午膳定是要在寺中用,那斋菜寡淡无味,且半分油水都没有。”
宁妱儿痛感低且没有味觉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跟在她身边伺候的竹安和岁喜以外,便只有张大夫同宁有知清楚。
她还记得那时宁有知一边抹泪,一边对她说,“这是佛祖怜佑我家妱儿,便舍不得你再吃苦,再受罪,所以才叫你如此的,只是……这件事不得对任何人说。”
她的小侄女这般心疼人,不该再被任何人妄议。
宁有知也的确将此事瞒得极好,阖府上下再无旁人知晓,连赵茂行也不知。
这么些年过去,宁妱儿不仅习以为常,且还能掩饰得极好。
她笑着从赵采菲手中接过菊花糕,咬了一口后,配合地点头道:“好吃,入口清香,酥软不腻。”
“嘿嘿,我就知道咱俩口味相同!”赵采菲低低笑着,又捏一块儿塞给她,“一会儿便要到了,赶紧多吃点。”
秋分这日上山拜佛的香客颇多,心诚之人大都是将马车停在山下,步行至山上大的福华寺,也有身子不好的年迈之人,爬不动山,便直接让马车停在福华寺外。
宁有知原本也是这样安排的,宁妱儿却是觉得不够心诚,干脆就在山腰的地方下车,一路走走歇歇,身子也还吃得消。
她今日只带着竹安,两人身上都系着好几个驱虫的药囊,山上凉,她穿得也比常人厚实,身上冒出一层细汗也不敢脱衣。
小脸蛋红扑扑的,呼吸也明显急促了些。
山上缭绕的雾气中,夹杂着浓浓的香火气。
今日寺中香客虽多,却都是少言寡语不敢烦扰到神明。
宁妱儿一路跟随姑母,挨个与神佛叩拜上香。
赵采菲一开始还在后面跟着,后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静心大师宣讲佛法的时辰就要到了,宁有知也顾不得寻她,带着宁妱儿便来到佛堂,两人来得晚,便只能坐于最后的蒲团上。
宁妱儿听得认真,有不解的地方还会暗暗记在心中,待一会儿人群散开,便打算上前询问一二,可就在这时,衣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宁妱儿蹙眉回头,看到躲在门外的赵采菲冲她夸张地做着口型:出来,快点啊。
宁妱儿微微摇头,回过身继续听讲。
赵采菲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见宁妱儿不搭理她,便在后面连拉带拽,闹出些许动静,惹得一旁小沙弥也朝这边看来。
宁妱儿怕扰了堂中清静,只好悄悄退出佛堂。
赵采菲见她出来,连忙拉着她朝堂后的一处院子走去。
宁妱儿脾气向来好,也没有和赵采菲恼,只是又累又困惑,她停下脚步,扶着一颗老槐树,轻吐着气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赵采菲见她小脸通红,这才反应过来她这身子是急不得的。
她一面拿出帕子帮宁妱儿擦拭额上细汗,一面急道:“我方才看到我哥了!”
宁妱儿愣了愣,“表哥也来了么?”
赵采菲压着火气道:“娘今日来福华寺上香,我哥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想来,跟着一道便是,他呢?这样鬼鬼祟祟的独个跑来,肯定是没做好事!”
说完,便又来牵宁妱儿的手,宛若一副要捉贼的架势。
细细品来的确有几分怪异,但宁妱儿不愿多事,她摇头不肯再走,“表哥近日繁忙,兴许是在办正事,我们还是不要去叨扰了。”
“怎么能是叨扰呢?”赵采菲四处看了看,压声道,“我们就躲在暗处瞧一瞧,若真是在办正经事,我保证立刻带你回来。”
宁妱儿心里不想去,便也没多想,直接道:“那要不是正经事呢?”
赵采菲眸色沉了沉,“那就不好说了,得看不正经到什么地步……”
宁妱儿见赵采菲这副模样,莫名有些心慌,她咽了口唾沫,正打算开口劝劝,便见赵采菲忽然她手松开,咬牙道:“罢了,我自己去!”
宁妱儿劝不动她,也不敢任由她乱来,想着有她在旁边还能看管着些,便只好跟着去了。
两人走进一处果园,快出园子时,看到不远处的小溪旁有一座石亭,里面只有两道身影。
赵采菲连忙将宁妱儿拉到果树的阴影中,悄默默探出一个脑袋。
赵茂行正好面对这边,另一人却被石柱挡着半边身影,只能看到部分粉色的衣摆,随着山间秋风轻轻摆动。
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赵茂行满脸通红,明显带着羞意。
赵采菲小拳头倏地一下用力握住。
宁妱儿没敢向那边细看,只是方才过来时扫了一眼,知道赵茂行正站在那里与人说话,便莫名松了口气。
她拉了拉赵采菲衣摆,小声劝道:“表哥只是在与魏王商量事宜,咱们不该如此窥看的,抓紧时间回去吧,一会儿姑母寻不着该忧心了。”
“魏王?怎么可能,你可别替我哥说话了。”赵采菲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气呼呼道,“你看他脸红成那样,定是在和哪个小浪蹄子谈情说爱!”
说着,她小拳头用力在树干上锤了一下。
头顶熟透的果子跟着压弯的枝叶沉闷地晃动着……
石亭里,赵茂行也不知怎地就和魏王说起年后成婚的事来。
魏王为人和善,像兄长似的与他闲聊,赵茂行便越说越多,说到最后,那脸也逐渐红了起来。
“王爷有所不知,能娶表妹我一点也不觉委屈,她人美心善,是世间难得的女子……”
沈皓行慢悠悠地摇着折扇,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反应,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做戏的模样。
若赵家当真要让赵茂行娶那小病秧子,为何还要使手段让他梦魇……
难道这傻小子不知此事?
沈皓行正在琢磨,忽然听到不远处果园里传来一声叫喊。
赵采菲从未这样倒霉过,只是略微发了个脾气,这果子便朝她脑门上掉,痛得她下意识就叫了一声。
随后她连忙捂住额头,还指着地上果子气愤道:“什么鬼东西,怎么还长一身刺呢?”
“嘘,小点声呀!”宁妱儿恨不能拿帕子堵她的嘴。
赵采菲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动静过于大了,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躲藏的必要。
赵采菲索性拉着一脸抗拒的宁妱儿,直接现身,“怕什么,做坏事的又不是咱们!”
“小妹?”赵茂行看到这二人时吃惊不已。
赵采菲也不顾额头的疼痛,气势汹汹地朝石亭走来,“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娘子,好生不要脸面!今日我非要……”
看到沈皓行的那一瞬间,赵采菲的舌头立即打结,“非、非要给、给、给王爷请安……”
“说得什么荤话?”赵茂行上前扯了一下赵采菲衣袖,冲她挤眼,“快给王爷赔罪。”
赵采菲简直欲哭无泪,她如何知道一个堂堂王爷,竟穿得比女子的衣裙还要粉嫩,她也算是反应迅速,连忙就朝沈皓行屈腿。
“民女失言,望王爷恕罪。”
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妱儿也跟着行礼。
沈皓行目光淡淡地从二人身上扫过,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还让赵茂行快些带赵采菲去处理额上伤口。
赵茂行心中感激,忙带着这二人退下。
宁妱儿全程无话,只是紧紧跟在赵采菲身后,走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脚底下还打了个趔趄。
沈皓行望着那娇小笨拙的背影,轻摇折扇。
啧,这就走了?
然而,没走几步,那小身影便停住了。
也不知她与赵茂行说了什么,便垂着脑袋又朝石亭折返而来。
呵,看来这小病秧子还是安耐不住了。
沈皓行唇角扬起,眸中却闪过一丝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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