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最肮脏,最惑人的,便是男女之间的□□,你若身为寻常人,倒也作罢,然你身负血海之仇,断不能沉迷情爱,你可记住?”
从沈皓行记事以来,容贵妃便会时常与他说这样的话。
还记得七岁那年,他习武时不慎扭伤脚踝,恰好有一尚药局的宫女路过,身上带着跌打药油。
他身边的小太监手重,涂抹时令他疼痛不已,那宫女便出手帮他上药。
也不知这事是如何传进母妃耳中的。
那晚,他在一幅山水画前跪了整整一夜。
母妃也一宿未眠,她就守在他身旁,但凡他因为太过疲惫而出现松懈,她会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鞭子将他抽醒。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宫女,听人说,她失足坠井了。
掌心中冰冷的触感渐渐散去,沈皓行眸光如午夜河岸上凝结的冰霜。
他转身朝净房走去,用皂角不知洗了多少遍双手,最后泛白的指腹上皮肤松弛到凹凸不平,他才作罢。
第二日晌午,暗卫来报时,沈皓行才得知,昨日那小病秧子果真是病倒了。
他夹菜的动作略微顿了一下,问道:“可是风寒所致?”
昨日好歹也帮她遮了风,若这小病秧子还是不争气,那便是她该死,可怨不得他了。
暗卫道:“大夫诊断,是因惊吓过度所致。”
沈皓行搁下手中玉筷,拿起一旁帕子,动作极其优雅地轻拭着唇角,道:“死得了?”
暗卫道:“大夫言,三日内烧退,便可康复。”
沈皓行挥了挥手,眨眼间暗卫便没了踪影。
“啧。”他缓缓起身,踱步朝窗边走去,无奈叹道,“本王便是这般吓人么?”
若是知道怕了,那便乖一些,莫要再往本王梦中钻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彻底明亮,沈皓行便醒了,如之前那般,他下意识用指尖去点眼角的泪珠,然而所碰之处,未有半分湿润。
沈皓行怔了一瞬,这才意识到昨夜并未梦魇。
呵,总算是不用听那废物哭哭啼啼了。
他起身拢发,手掌触及发丝传来的冰凉温度时,没来由顿了一下,方才略微不错的心情,似乎瞬间散了大半。
早膳时,常见与他道:“回王爷,吉安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宁姑娘还未烧退。”
沈皓行没有说话,神色如往常一般淡漠,在用过半碗百合粥后,才开口道:“去将淮南上送的童参拿去吉安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鹿茸、雪莲、灵芝……”
这一路上,各地官员与富甲豪绅,皆献出不少宝物,其中包括各地盛产的名贵草药。
沈皓行也不知这当中哪些对宁妱儿的病有帮助,最后干脆让常见将东西都拿去吉安院,让大夫看,哪个能用上,便给宁妱儿用。
常见自幼便跟在沈皓行身边,他自以为对他的脾气秉性已经极为熟悉,然而今日却实在琢磨不透了。
明明昨日王爷还对宁姑娘动了杀心,今日却又要拿药救人,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再说,王爷从不做无用的事,拿这么多好东西去给一个将死的女子?
他所熟知的魏王可没有这般心善。
常见一时没动,暗暗揣测着沈皓行的用意,可左思右想,也没能琢磨明白,于是他干脆直接上前问:“王爷可是有何打算?”
“打算?”沈皓行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没有打算,你照做便是。”
沈皓行不打算解释,常见也不敢再问,站在一旁微微出神。
“你是想等明日那小病秧子断了气,再去么?”
沈皓行冰冷的声音将他惊得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属下这就去!”
沈皓行猜出常见对他今日的行为极为困惑,但他心中清楚,这可不是什么善举,只是对那小病秧子的奖励罢了。
毕竟,她昨夜的确没有入他梦境。
很识趣,合该得到赏赐。
赵正则为官清廉,也从不喜与商贾之人结交,为官这么多年,所赚的每一分都清清白白,维持赵府日常开销定是足矣,只是护心的草药向来名贵,宁妱儿每日光药就要喝掉五副,仅用于给她治病的费用,就占了阖府的近乎一半。
赵正则从未有过埋怨,当初还是他策马将这孩子从寺中接回来的。
那孩子当时刚到两岁,比寻常家的一岁小儿还要小上一圈。
那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双又大又水亮的眼珠子好奇地望着他。
“你是我的,新爹爹吗?”
听到她稚嫩的声音,赵正则鼻头泛酸,尽可能用温润的声音与她道:“我是你姑父。”
两岁的宁妱儿似是失落地蹙了蹙眉。
然而不等她在开口,赵正则却忽然又道:“姑父姑父,这当中含着一个‘父’字,小妱儿,往后我便是你半个父亲。”
小宁妱儿明显愣了一下,随后那张苍白瘦小的脸上,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儿时的记忆大多都已随时间遗忘,然而那日在马背上,赵正则与她的对话,却深深的印在她脑中。
生母难产而亡,生父将她遗弃,她此生应当早已亡故,然能活至今,实属幸事。
然她心中清楚,这份幸运总归是有离去的那一日,而如今,那一日要来了么……
赵正则从府衙赶回,得知宁妱儿烧还未退,连官服都未更换,直接来到吉安院。
宁有知昨日已经守了一夜,经他好生相劝才肯回去休息。
他坐在床边,望着床榻上脸色惨白,唇畔发乌的少女,许久后,他忽然扬声道:“小妱儿,爹爹在来看你了,有爹爹在,我的妱儿不必害怕。”
赵正则深吸一口气,义正严词道:“我的妱儿从不喊疼,从不怕苦,从未埋怨过天之不公,这般良善懂事的儿女,我赵正则便是要看看,有哪个牛鬼蛇怪敢来惊扰我女儿!”
说着,他用力一脚擦在地板上,地面似在隐隐发颤,床榻上少女的睫毛也在不经意间微微颤动,片刻后一行清泪从眼角滚落。
宁妱儿的高热是夜里退去的,退去后不久,她便醒了过来。
醒来时屋中亮如白日,姑父姑母,表妹表兄,皆在她身旁。
见她忽落下泪来,宁有知终是忍不住将她揽在怀中,抱着她哭。
赵采菲背过身偷偷抹泪,赵茂行红着眼上前劝慰。
赵正则长出一口气,笑着道:“我这官服还未换,穿了一整日,难受极了,便先回去了。”
他推门而出,几步迈上廊道,在走到廊灯昏暗的一截路上时,他忽地停下脚步,年近半百的男人,扶着廊柱驻足许久。
待他再次走入光亮中时,湿润泛红的眼眶里却是带着笑意。
汀兰苑的阁楼上,沈皓行原本早已歇下,却不知为何,忽然醒了。
他起身朝暗处打了个响指,一道身影稳稳落在他面前。
“吉安院那边可有动静?”
“回王爷,半个时辰前,吉安院来报,宁妱儿烧热已退。”
黑暗中,沈皓行微微合眼,“可醒了?”
“还未得到消息。”
“去看。”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看完立即回来复命。”
黑影瞬间离去,屋内顿时只剩他一人。
良久后,那黑影再度出现。
“宁妱儿醒了。”
沈皓行挥了挥手,由于方才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此刻抬手时明显胳膊有些发麻,黑影离开后,他干脆起身下榻,一面活动着筋骨,一面朝窗边走去。
他将窗户推开,神色不明地望着吉安院的方向。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