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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红酒蛋糕

    思考是理性的根源。

    这句话唐都曾在许多神秘学相关书籍上看到过, 对于人类来说,保持思考解析神秘是他们应对这个无序世界的唯一方式,因此高精神力者往往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像唐都这样精神力值超过95的, 帝国更是百年难遇。

    如果不是因为唐家对外封锁了他的资料, 再加上唐觉在其中的运作, 唐都说什么也不可能来这种偏远的荒星当总督。自唐觉到来后, 总督府的绝大多数人都一改之前觉得俩兄弟关系不和的想法, 认为这应该是唐先生故意想要历练一下弟弟,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人接到身边去做事。

    但唐都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大哥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希望掩人耳目, 在某些群体面前隐瞒他的存在。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保持思考就已经成为了唐都刻入骨髓的习惯。尤其是在野外拍摄的时候,气候、温度、光线、疫苗传染病防护、当地习俗和出入境政策……每一项都是他需要考虑到的, 但凡漏了其中一环, 都会给接下来的拍摄过程造成天大的麻烦。

    因此他也习惯了这种事无巨细的思考方式, 唐都知道自己并不算多聪明,所以每逢大事,他总会把所有需要考虑的要点记下来——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对此深以为然。

    当天晚上睡觉前,唐都靠在床头,翻开了自己的私人笔记本。

    前面几页他已经都写满了,内容是关于这两次的神秘事件复盘细节。他把笔记本翻到中间, 开始记录下目前他得到的几条情报:

    1.那月、克里斯、辰宵、唐觉四人很早之前就认识彼此了;

    2.那月曾在中央星的贵族学校上学, 是唐觉的学弟, 收集神秘文字是为了完成占星师母亲的遗愿;

    3.克里斯出身于星际遗民家庭, 曾经是地下交易所的奴隶,为了给某人复仇加入玫瑰教团卧底;

    4.帝国上层目前的态度非常一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清剿玫瑰教团;

    5.玫瑰教团内部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催化神秘方法,和数量未知的《光辉之书》片段,即神秘文字;

    6.神秘文字能够催化神秘也能延缓神秘力量增长的速度,疑似为“钥匙”的方向标;

    7.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是来自某人基因创造的克隆人,这个人与克里斯、唐觉、辰宵和玫瑰教团都有所关联,与那月的关联暂时未知;

    8.灰色眼睛的神秘人十分关注他,并且拥有能够吸收神秘文字力量的能力,但他不希望与自己正面接触,怀疑对方同样知晓自己的克隆人身份;

    9.神秘来自于另一维度世界的侵蚀,帝国和教团是对这一进程持有相反态度的势力。

    写下这九条后,唐都觉得自己的思路稍稍清晰一些了。

    他把第四、第五和第六条情报用线圈在了一起,想了想,又把第七和第八条也圈在了一起,并连了一条线指向第三条。

    前面一个组合说明了帝国与教团水火不容的原因,显然,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希望能够尽快收集齐《光辉之书》,率先找到“钥匙”,阻止/加速世界侵蚀的过程;后一个组合则与他自身息息相关,如果他真的是克隆人,唐都想,那他必须要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克隆出来,以及基因的提供者究竟是谁,和现在他身边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有预感,从这个人的身上,他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钥匙”的线索。

    经过一番思考后,唐都决定把范围缩小一些,今年是星历1650年,克里斯于九年前加入玫瑰教团,那么那个人的死亡时间一定不会超过1641年。

    他的活动范围应该主要在中央星上,但是,有什么职业是既能接触到地下非法交易所,又能与当时还是三皇子的辰宵和还没当上家主的唐觉有所接触,并且产生深刻影响的?

    唐都咬着笔头,沉思了一会儿,把自己这个想法划掉了。

    他的思维进入了一个误区,或许这个人并不是和交易所有接触,而仅仅只是与克里斯有交集罢了,唐都连当时的克里斯身份是不是奴隶都不知道,这么猜测实在是太过于漫无边际了。

    “唉……”

    他仰头靠在床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辰宵上位那一年皇宫失火,大量资料档案被烧毁,就连存放电子人口档案的核心主板也严重受损,他直接进资料库搜索一下不就成了。

    唐都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觉得如果官方这条路走不通的话,或许他可以尝试一下暗网的渠道。

    但这个方法有一个缺陷,克隆就代表着那个人的长相和他肯定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想找人,势必要暴露自己的面容,在人人都隐藏身份的黑暗网络世界里,将自己的容貌显现于人前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幸好,唐都还有一个素描的技能。他翻身下床,找来一面镜子,对着镜子边看边画——但他画的并不完全是自己的样子,而是在他现在的基础上再增加个十岁的成熟模样,顺便还模糊了一些五官的轮廓线条,只突出特征——就像是那种看上去抽象、但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的漫画画法。

    在画完之后,他端详了一番,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后,开始联系他一整天都没搭理的网友Joker先生。

    用户Y183497439:“Joker,在吗?”

    和平时的秒回不大一样,这一次,隔了好几分钟对面才慢吞吞发过来一条消息,并且字里行间都透着浓浓的怨气:“原来你还记得我啊……小Y,我没见过比你还无情的网聊对象了,说消失就消失,是我不能满足你了吗?还是你另有新欢了?”

    唐都也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风格,很没有诚意地跟他说了一声抱歉,然后问道:“能帮我找个人吗?”

    “你要找谁?”

    唐都把自己的画拍下来,给他传了过去。

    用户Y183497439:“这个人的活动范围应该是在星历1620-1641年的中央星,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一次,对面就跟断线了一样,很久都没有回复。

    用户Y183497439:“怎么不说话?”

    辰宵死死地盯着光屏上那人熟悉的容貌,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他从来没想过——做梦也想不到,时隔十几年,他居然在短短一天之内看到了数次那张熟悉的脸。

    难道老天是不打算让他活到第二天了吗?

    他不禁冷笑出声,抬起手,慢慢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你要找他做什么?”

    唐都微微皱眉:“之前不是说好了,不询问除了情报之外的问题吗?”

    “好吧,”辰宵回复他,“那你全部的线索就只有这一张素描?连姓名照片都没有,中央星每年的人口流动量那么大,我找起来可是有点儿困难啊。”

    唐都:“但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能找到吗?”

    “能啊,”辰宵眯起眼睛,“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想跟你面谈。”

    “…………”唐都打字的动作一顿,他察觉到Joker的语气和往常不大一样,就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似的。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心道不会吧,手指在半空中僵硬了半天,把自己周围认识的人想了一圈后,慢慢敲下两个字:

    “陛下?”

    昏暗的房间内,光屏映照着辰宵的脸庞,他盯着屏幕上刷新出来的消息,微微睁大双眼,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惊诧神色。

    “你……”他刚想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就立马停住了动作,开始咬着大拇指甲盖陷入了沉思。

    总感觉,这样就跟输了一样。

    同一楼层的唐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要死不死,Joker是谁都成,怎么偏偏就是辰宵呢!以这位大爷的性格,要是知道自己就住在离他几墙之隔的地方,那他从今往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只一瞬间,唐都内心就下定了决心——

    绝对不能被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毫不犹豫地将“用户Y183497439”这个账号直接注销,清除掉暗网上全部痕迹后,直接关灯断网睡觉。

    黑暗中,他不出所料听到了一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的咒骂,唐都闭眼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说实话,虽然不想被辰宵发现自己的身份,但这些天和对方聊下来,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愉快的。比起初印象中阴晴不定身怀绝症的帝国至尊,网络上的Joker先生倒更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会八卦,会好奇,会开玩笑,偶尔还会关心一下他的身体……咳,如果“你死了没”也算关心的话。

    他给唐都感觉一直是个年纪不大、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与厌弃的中二少年。虽然就实际来看这位早就脱离了青少年的范畴,但是童心这玩意儿是不分年龄的。

    而且,身为一个常年被痛苦病症折磨的病人,平时还能跟人心平气和地说两句话,帝国也没有被他折腾散,唐都觉得,已经算挺不容易了。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估计是辰宵见实在没有办法,终于准备消停了。

    唐都在床上翻了个身,望着床头柜上摆放的笔记本,按照惯例把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末了他又想,他记得Joker说过自己爱抽烟喝酒吃甜食,总之都不是什么健康爱好。如今见了真人,混乱的作息和生活习惯看来比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得还要严重,完全就是真·摆烂的水平了。

    但人怎么可能一直不吃饭不睡觉,今晚也没看到他下过楼……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人饿死在总督府吧。

    唐都闭上眼睛,心想算了,就当是补偿,明天叫厨师给他做一块红酒蛋糕吧。

    第 32 章、他很在乎我

    “总督阁下, 您也起太早了……”

    那月带着一身比鬼还大的怨气走在唐都身后半步的位置,和他一起的还有克里斯和吵着闹着要一起来的雷蒙德,唐觉因为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就没有掺和, 正在花园里和楼将军下棋, 算是难得享受起了自己的假期。

    而最爱凑热闹的辰宵则因为昨晚的事情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也就女仆给他送红酒蛋糕的时候, 他脸上阴沉得快滴出水来的神色稍稍缓解了一些。

    “早上码头人少, ”唐都说,“我不想被太多人围观,防止出现什么意外,而且专家组的人都已经到了。”

    那月强打起精神朝前方望去, 果然看到几位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辆大巴旁。其中包括了政府人员、项目专家和谈判专家, 是唐都专门找来为和人鱼族商谈海水淡化厂的建设和之后一系列合作的人才。

    只不过……

    “他们不冷吗?”那月忍不住问道。

    今天早上的温度不算太冷,但码头这边似乎还停留在冬季的气温, 他们这一行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相当怕冷的唐都从刚才开始就把斗篷的兜帽戴上了, 整个人缩在厚厚的毛领里,像是一只裹着黑皮白馅的汤圆。

    “可能习惯了吧。”唐都随口说了一句,朝那帮人点点头,收获了数声充满热情激动的回应:“小唐总督早上好!”

    “早。”

    唐都看到居然还有姑娘在瑟瑟寒风中穿着深色丝袜配西装裙,在心里感叹一声真是美丽冻人啊,却完全没注意到对方朝自己抛来的含情脉脉眼神。

    那月倒是发现了,但他也没有提醒唐都, 只是轻笑一声问站在身边的克里斯:“年轻真好啊, 你就不担心你家少爷被那姑娘拐走吗?”

    克里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没有搭理他。

    他对此并没有太多感想, 因为知道自家少爷一向对自己在海塔尔当地的影响力缺乏清醒认知,这些姑娘被吸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如果少爷愿意的话,想和他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都能挤满总督府大门前的广场。

    不得不说,总督府这两位姓唐的男人虽然性格迥异,但身上的确都带着一股能够蛊惑人心的魅力。

    “材料都带齐了吗?”唐都最后问了一圈,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拍拍手,在众人的瞩目下宣布道,“那就准备开始吧。”

    之前莎乐美送给他的海螺唐都因为打算轻装简行就没有带在身上,因此倒是逃过一劫,他从克里斯手中接过海螺,鼓起腮帮用力一吹——这一次人鱼族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唐都连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海面上就泛起了道道涟漪。

    在场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鱼,但因为已经提前将码头清场,他们又都是专业素养极高的专业人员,因此倒也没有人露出什么太过失礼的惊讶表情。反倒是心怀忐忑的人鱼们望见岸边这一排黑西装,顿时将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再度提升了一个档次。

    人类是狡猾的,这是绝大多数人鱼从小被教导的一个事实。他们嫉妒人鱼情绪淡薄不会吸引神秘的体质,又对人鱼身上的种种奥秘贪婪不已,被捕捞、被囚.禁、被做成标本……虽然久远,但这都是的的确确发生在人鱼族身上的惨案。

    所以,就算莎乐美在这起事件后信誓旦旦地保证小总督绝对不会那样对待大家,很多人鱼还是对他们的未来抱有一个极悲观的态度——他们与人类世界隔绝太久了,没想到那些神秘教团都已经有了用人祭吸引高级神秘降临的手段。

    可要让人鱼与差点儿被他们害死的人类总督合作……对方真的不会趁机报复吗?

    显然,老国王也有如此顾虑,他慢慢游到岸边,手中还握着一把做工繁复精致的墨绿色长剑。

    望见那寒光闪闪的剑刃,克里斯和那月同时神色一凛,几乎是同时往前站了半步将唐都挡在身后,不远处用望远镜时刻监测这边场景的楼将军更是已经打开了呼叫装置,准备好了万一情况不对立刻出动军队镇压。

    但被众人环绕的白发少年表现得却异常平静,他安抚地按了按面前两人的肩膀,上前一步,毫无畏惧地坦然望向老国王:“我记得我们之前好像派使者互相沟通过,此次见面只是为了和平商谈两族的未来,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

    “是的,总督阁下,您说的没错。”

    老国王的语气十分恭敬,在岸上人类警惕的视线中,他游到距离唐都三米的距离便不再前进,而是微微底下头颅,以一种并非王者而是属臣的姿态,躬身将那把剑双手呈上。

    “这是做什么?”唐都没有去接也没有动,只是微微挑眉着问道。

    “这是人鱼族对您的歉意,”老国王说,“这把剑的全名是海神之剑,其上镶嵌的黑水晶是数年前由一位旅行者赠与人鱼族的宝物,由族内顶级工匠将它打造为S级封印物,对于破除一切神秘制造的迷障都有奇效,而且它本身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S级封印物?”

    唐都听到身旁有不少人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这可是妥妥的大手笔啊!谁家道歉礼物居然能值几十上百亿星币的?

    怪不得上任总督那么急切地想和人鱼族打好关系,就连唐都也忍不住想,海底的宝贝太多了,像是人类视为珍宝的珍珠宝石,人鱼族根本就不当一回事的,光是一艘沉船就能发掘出堆积如山的宝藏。

    但这把剑,就算是放在人鱼族同样也能算得上是镇族之宝了,看来这些人鱼的确本性良善敢作敢当,反正唐都扪心自问,不管发生什么,他肯定都是舍不得把大哥送他的水晶耳坠送人的。

    “如果仅仅只是道歉礼物的话,恕我不能收下,”唐都说道,但不等老国王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就又继续说了下去,“正好,我也给人鱼族准备了一份大礼,不如就把这次互赠仪式作为两族友好关系的开端,如何?”

    他朝克里斯的方向瞥了一眼,管家心领神会,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丝绒缎带盒子来到了老国王的面前,立正站好,垂眸为对方打开了这份礼物。

    “这是……!?”

    老国王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惊得瞳孔都骤然收缩了一瞬。

    因为这份礼物只有薄薄的一张卡牌,上面的图案正是唐都他们这次在海底出生入死才得以收容成功的N级神秘,深海巨人。

    “总督阁下,这太贵重了!而且它明明是您一人收容的……”

    “于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来说,深海巨人作为收容物并不能发挥出太大作用,”唐都微微笑着说,在送出这份礼物之前他当然有深思熟虑过,但最后还是做了这个决定,“不过对于人鱼就不太一样了。就像是这把海神之剑一样——”

    他上前几步,以平等的姿态双手接过老国王手中的长剑:“我保证,它在我的手中,绝对不会蒙尘。”

    老国王深吸一口气,朝他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

    “说实话,”他说,“我大概知道我儿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了,这段时间他简直跟着了魔一样,就算没有海螺吹响的声音,也每天都会在海边眺望你的身影。就算睡觉的时候也……”

    唐都干咳一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不太明白话题是怎么从严肃的种族和解一下子跳到这里的:“咳,那个,承蒙厚爱。那莎乐美王子今天怎么没来?”

    按理说,这位应该第一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过来才对啊,唐都都已经提前做好预案了,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来。

    “他……身体不太舒服,”老国王的面上闪过一丝忧虑,但他很快挤出一抹笑容,“但过不了就能恢复的,不要紧。”

    “那就好。”

    唐都心想人鱼居然也会生病感冒吗,一边转手就把海神之剑递给了克里斯。周围人都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只有那月会心一笑:小总督还真是,某些时候特别要面子啊。

    那把海神之剑全长一米多,重量一看就不轻,身高一米八以上的成年人拿它都会略显吃力,更别提在这方面比较劣势的唐都了——那把剑如果完全竖起来的话,估计高度都能到他胸口。

    简而言之,就两个字:

    显矮。

    那月不会说自己早上虽然困得要死,但临出发前还是透过门缝看到了唐都偷偷躲在房间里往自己的靴子里塞增高鞋垫,并且目测鞋垫加上鞋跟的厚度足足有六七厘米——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小总督在人前格外高大、格外器宇轩昂威严十足的原因。

    ——都快和他们几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平视了,能不显高吗。

    “以我多年的经验,你现在肯定没在想什么好事,”雷蒙德压低声音对他说,现在场上的环节已经进行到了正式的会议当中,而他一向不耐烦这种事情,“跟我讲讲,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那月双手插袖,微微一笑:“抱歉,雷蒙德先生,我刚才只是在发呆。”

    都说二十二窜一窜,小总督现在似乎已经每晚一杯牛奶了,虽然希望渺茫,不过有没有可能将来再多长个两三厘米呢?

    雷蒙德轻嗤一声:“不讲就不讲,不过你这会儿的表情更糟糕了,不会是在想之前哪个星球上私会的小情人吧?”

    那月心道当然不是什么小情人,他只是在替小总督提前担忧一下身高问题而已。

    因为这个互赠礼物的环节,双方都看到了彼此的诚意,人鱼族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不少,后续的商谈也进行的比较顺利。在专家向人鱼族解释完了海水淡化工厂的影响范围、作用和对人鱼的种种福利补偿后,两方人马签下合同,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随着海塔尔的神秘概率下降,等到附近海上的浓雾退去后,我将来还打算在远海的岛屿上建一个人类和人鱼共同生活的乐园,”唐都告诉老国王,“这段时间我也了解了一些人鱼族的生活习惯,我记得你们以前很爱吃一种对水质要求很高的水草吧?它在这座星球上基本已经绝种了,但据我了解在第三主星上还有许多,乐园赚到钱后,除了按比例分成外,总督府还会每年都定期向第三主星进行采购。”

    闻言,在场的人鱼都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唾沫。

    人类可能无法理解,但那种顶级水草之于他们,可是千金不换的绝世美味。正如唐都所说,神秘的泛滥也导致了这种娇贵的水草大面积死亡,人鱼们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体会到它在味蕾间弥漫的感受是什么时候了。

    能再次品尝到阔别已久的美食,人鱼们都很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国王的表情却愈发严肃了。这让唐都有些不解:“您有什么想法吗?可以直接告诉我,没关系的。”

    “其实,”老国王缓缓道,“在深海巨人事件之前,莎乐美那小子就跟我提过,他想要您做他的第十七任王妃——”他顿了顿,顶着在场众人陡然犀利起来的眼神,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但是如今他已经不再痴心妄想了,我也很高兴他终于明白了您的身份不是他可以随便冒犯的,但是……”

    他吸了吸鼻子,神色之中终于透出了一丝悲愤:“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想变男变女我都不管,反正我们人鱼也不在意这个,但他现在却执意想要寻找人鱼也能在陆地上生活的办法,说是要以身偿还,嫁给您稳固两族关系!”

    “噗!”

    正端着茶杯专心致志听老国王讲话的唐都一口茶喷了出来,把周围人吓得连忙拿纸的拿纸,擦桌子的擦桌子。

    “咳咳咳……”唐都一边咳嗽一边涨红着脸拒绝了克里斯递来的手帕,心道这是什么小美男鱼的梦幻童话故事,而且一把自己和莎乐美分别代入男女主角,为什么感觉就这么惊悚呢!?

    “我觉得,您最好还是劝他打消这个主意吧,”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婉拒这场送上门来的桃花,不说别的,莎乐美真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第一没有必要为了我伤害自己的身体,第二,我其实是个爱好有点儿传统的男人。”

    周围几人默默竖起了耳朵,老国王不明所以地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比较喜欢留着黑长直的人类。”唐都回答道,还特意咬重了“人类”这两个字,言下之意就是莎乐美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啦,人鱼再怎么变性,还能连着种族也一起变吗?

    那位穿着西装裙的姑娘立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发,心道亏她还特意精心卷了个大波浪来,回去之后就把它拉直染黑!

    “我会代为转告的。”老国王沉沉点头,虽然他对唐都对自己儿子也没有那个意思的确松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竟然还有点儿小小的遗憾……其实,他这个年纪,也不是不能再生一个。

    要是能用一个儿子绑定一个总督,人鱼族确实不亏啊。

    唐都突然莫名打了个寒颤,他把这归结于他们在海边吹海风的时间太久了,于是主动提出今天上午的商谈就到此为止,邀请人鱼族在码头共进午餐。

    老国王欣然应允:“好,食材我们来准备,厨师和料理就拜托你们了。”

    虽然这么说,但唐都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在用餐现场看到了撒丫子肆意狂奔的长腿鸡,他盘膝坐在地上——没办法人鱼只能泡在水里,所以他们想要对话就不能离岸边太远,手里还捧着一个都快有脸盆那么大的、洒满了喷香烧烤料的巨大鸡翅,坐在咕嘟咕嘟冒泡的海鲜火锅前啃得浑身冒汗。

    珍妮红光满面地给所有人都倒了满满一杯稀释过的生命之泉,当然,这也是唐都特意叮嘱过的,他还不想在码头看到一地漂浮的搁浅人鱼。

    “为了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干杯!”

    到后来,原本呆在家里的渔民们闻到香味,也终于忍不住端着自家腌制的腊肉和好酒好菜,打着给小唐总督送菜的名义凑了过来。整个码头热闹得像是在赶集一样,喝到最后,人鱼和人类别说什么种族隔阂了,就差没勾肩搭背一起跳进海里游泳了。

    “有海,有鸡,有鱼,有火锅,”雷蒙德用筷子敲着碗,用跑调的大嗓门醉醺醺地喊道,“此时此景,当浮一大白!”

    他刚成婚的妻子就坐在他旁边,这会儿实在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小唐总督还在这里呢,你一个侍卫长都喝成这样了,成何体统!”

    “那就赋诗一首!”雷蒙德兴奋地开始用筷子指挥起了人鱼们唱歌,不得不说人鱼的嗓音确实空灵动听,比他这个唱歌像是自行车轮胎往上油的家伙强上百倍不止,“烧烤火锅顶呱呱,小唐总督一米八——哎呦!”

    “实在对不住,小唐总督,”雷蒙德的妻子恶狠狠地扯着他的耳朵把人提溜到一边教训,看那架势,不像是在扯肉,倒像是在扯橡皮泥,她在离开前甚至还温情似水彬彬有礼地向唐都道歉,“这混蛋喝多了在说胡话,您不要介意。”

    唐都嘴角一抽:“……不介意。”

    “哼,”一直寸步不离坐在他身边替他烤串的克里斯冷哼一声,因为火锅蒸腾的雾气他难得把那副黑框眼镜摘了下来,唐都这才发现克里斯的眼睛原来长得挺好看的,有种混血儿的感觉,“这家伙窝囊了半辈子,唯一值得人称道的,估计就是娶了这么个好老婆吧。”

    因为珍妮的偏爱,唐都杯子里只装了白开水。趁着这会儿其他人都喝多了,他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就是个天生的倒霉蛋,被幸运抛弃的人。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倒霉的家伙。”克里斯淡淡道,“上高中因为一分之差落榜,自考大学过线了却被人冒名顶替,出来当雇佣兵挣钱,结果第一次任务进行到一半雇主就把他给卖了,绑架勒索信寄回家里,父母为了赎金变卖家产,父亲还被他活活气死了。等他好不容易攒够路费回家,母亲也在他回家前一天病逝了。”

    “你说的是……雷蒙德吗?”

    唐都有些不可置信,他看雷蒙德天天龇着个大牙一副没心没肺的傻乐样,被克里斯和那月轮番忽悠也不长记性,还以为这位就是个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的中产家庭独生子,不说多富裕吧,起码应该是吃喝不愁的,怎么能有人过着比悲惨世界还悲惨的生活,竟然还笑得出来的?

    “所以我说,他娶了个好老婆,”克里斯说,“当时我还在玫瑰教团,雷蒙德为了偿还母亲欠下的医药费,就经常来帮我干活。但是不管谁沾上他的霉运都得倒霉,无一例外,所以我习惯把他往目标那儿一丢,基本上过不了多久目标就会因为各种原因破产摊官司走投无路,比诅咒还好使。”

    唐都:“…………”

    这,确实有点儿离谱了。

    “那时候他跟我说,等医药费一还完他就去找个地方自我了断,反正活着就是倒霉和浪费粮食,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克里斯说着又烤好了一串,在唐都惊悚的目光下垒在了他面前高高的“金字塔”烤肉串上,“我跟他交情也不深,就问了他一句还有多少没还,他说还有十万,大概也就是一次任务结束后我付给他的报酬金。”

    “那你付给他了吗?”唐都忍不住问道。

    他觉得要是换了他,这说什么都得当一回老赖了。

    “给了,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也不想和其他人沾染太深的关系。”克里斯语气平淡地说道,“然后他拿了钱说了声谢谢,就走了,我也没问他去哪里。”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了一趟第四主星,因为那边有条很少人知道的法律,说是如果行人故意擅闯红绿灯会重罚,即使出了交通事故死亡,也会罚很多钱赔给司机,严重点甚至还会拍卖死者的不动产。他虽然没钱,但老家的房子变卖了也值个几十万星币,就打算用这个当做司机的精神补偿金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碰瓷了他老婆开的车,”克里斯说到这里,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笑意,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他老婆刚拿到驾照第一天就差点儿撞死人,你说他是不是霉星。”

    虽然很惨,但唐都还是忍不住笑了:“确实。”

    “因为抢救及时,他被救回来了,但是房子被罚没了,彻底成了个穷光蛋。于是他又去深夜碰瓷,为了确保这次死得干脆一点,就专门挑深夜无人飙车党出没的盘山路碰瓷,结果这回倒好,碰到了个无证驾驶的。”

    唐都沉默一秒,试探性地问道:“……不会是我大哥吧?”

    克里斯肯定了他的猜测:“就是唐觉。”

    唐都:“…………”

    离离原上谱。

    雷蒙德这到底是什么运气?说是倒霉也够倒霉的,但他接连两次碰瓷,一次碰来了老婆,一次碰来了后半辈子的大金主——虽然雷蒙德现在为他工作,可这位确实也是唐觉派到他身边的。

    “我挺想知道,为什么我到现在都还没被他的倒霉牵连的,”唐都喃喃道,“还有我大哥,先不提雷蒙德这运气,敢雇来碰瓷他的人当手下,真是勇气可嘉。”

    “他说是因为我。”

    一道女声插.入了他们的话题,唐都和克里斯同时抬头望去,发现雷蒙德的妻子不知何时又坐回到了他们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根刚穿好的烤串在炉火上翻转着。

    “我从小到大都很幸运,虽然没中过什么大额彩票,但基本上什么抽奖名单总是少不了我,”她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唇边微扬,脸上的表情在火光的映照下异常柔和,“走在路上不是能捡到钱就是别人遗失的贵重物品,就连大学也是调剂捡漏上的好专业。”

    唐都笑道:“雷蒙德听了那岂不是要嫉妒死。”

    “那倒是,”这位长相普普通通、但一看性格就很好相处的夫人撸起袖子,随意地把碎发别在耳后,朝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我直到现在都觉得我很幸运,因为我在救护车上跟他讲了这些事,本来他都已经躺在那儿半死不活了,结果硬生生被我气活了。”

    唐都干笑起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你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哎呀,”她的脸上飞起一抹绯红,“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其实是我主动追的他,因为我觉得像他这么倒霉的人实在很可怜,但他一直不答应我,觉得会把我也连累倒霉的,但其实根本没有。”

    她笑了笑:“如果说幸运有数值的话,我是正一,那他就是负一,我们俩加起来,正好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小夫妻,这不是挺好的吗。”

    唐都把视线投向远处已经倒在草地上呼呼大睡的雷蒙德,勾唇道:“是啊,正负相消,幸运的没有那么幸运,倒霉的也没有那么倒霉了。”

    “我一直想要个孩子,”她轻声道,“毕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都已经想好了,不管男女,将来小名都叫幸运。这样咱们一家子也能多一点运气,让那个倒霉蛋也沾沾光。”

    唐都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被她硬塞了一串烤得焦糊的鸡肉串。看着唐都握着串发愣的样子,她忍俊不禁,起身绕过来,附耳悄悄对他说道:“小唐总督,我听说您最近正在找人,以我追人多年的经验给您支个招,当然采不采纳还是要看您自己。”

    唐都本想说自己找人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但想想让这位太太知道太多内情反而对她是种坏事,于是就把到嘴边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你说。”

    “对待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动不动就喜欢玩消失的混蛋,”她笑眯眯地说道,“咱们作为正常人,就要主动出击!既然他喜欢躲,那就堵到他躲无可躲,用尽一切方法把他从犄角旮旯里拽出来,摊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开诚公布地谈一谈,告诉他你内心的想法,会很有用的哦。”

    “要是实在找不到人呢?”唐都问道。

    “这样的话,稍稍有些难办,但也不是不能办。”她想了想回答道,“你既然要找一个人,起码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的吧,你觉得他最在乎什么?拿捏住这一点,他自然跑不了多远。”

    那个灰色眼睛的青年最在乎什么?

    唐都沉思起来,身旁的人也不催,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他思考出答案。

    “他,”唐都低声道,这其实根本不需要思考,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了这一点,“很在乎……我。”

    第 33 章、好茶

    “总督阁下。”

    在告别之际, 老国王私下里叫住了唐都。他在唐都疑惑的目光中递来一片墨绿色的鳞片,它的形状宛如一个半透明的小扇贝,最顶端钻了一个洞,用不知名的黑色细长绳子穿了过去, 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精致的工艺品挂坠。

    他低声道:“这是吾儿的逆鳞, 他托我送给您, 希望你能原谅他之前的欺骗。”

    “逆鳞?”唐都吓了一跳, “他怎么会……他还好吗?”

    他还以为莎乐美没来是因为生病, 谁知道对方居然直接把自己的逆鳞拔下来了!人鱼的逆鳞是他们最大的死穴之一,尽管没了还能再长,但虚弱期起码要持续十几年,莎乐美是疯了吗?

    “正在休养, 总体上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暂时还不能离开房间,”老国王沉沉叹气, “那孩子倔强, 我劝也不听, 执意想要补偿您。”

    “我都说了我不在乎这个……”

    “但是他在乎,”老国王说,“所以,请您收下吧。人鱼的逆鳞不会像普通鳞片那样被轻易破坏,从今往后,无论再大的风浪都无法摧毁您。”

    见老国王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唐都也只能收下了这份礼物。他想了想, 对老国王说道:“我准备在总督府的花园里挖一个水池, 如果莎乐美身体好一些了, 欢迎他来总督府做客。”

    老国王露出一抹微笑:“老朽也可以去参观吗?”

    “当然!”

    双方告别时, 时间已经不早了。

    现在的海塔尔天空早已不再覆盖着灰色的雾气,而是恢复了它原本的色彩。落日熔金般的光辉洒满街道,唐都不想坐车,他走在最前方,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叽叽喳喳的人们,一路上所有路过的行人都对他们致以注目礼,但唐都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颊上。

    “……下雪了。”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接住了又一片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在一处山坡的顶端,前方是一个坡度较陡的宽阔下坡,因为不是建在平坦的地面上,周围的房屋高度都不超过两三层,外墙的墙漆大多已经斑驳,或是被喷上了颜色暗淡的喷漆。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几乎可以把整个区的景象都尽收眼底。

    像是小格子一样排列的房屋,曲折的小巷街道,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闪烁变幻的霓虹灯和楼顶的广告牌,还有敞开的厨房窗户内飘出的饭菜香气,每逢傍晚,城市的居住区总会给人一种特别的感受。

    唐都喜欢把这种感觉称之为生活气。

    他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下方正在路边陪着孩子一起观察路边小草生长的一家人。身后的人们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他一起停了下来。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保持现状会比较好,”唐都说,“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海塔尔的发展太落后了,但这座城市真的很美,我不想破坏它的宁静,可我也知道,人心总是不会满足的。”

    没人说话,他们都在望着唐都的背影,思考着总督阁下这番话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深意。人群中有人开始若有所思,他们有听闻过一些风声,说似乎总督府的检测水晶已经达到了标准,总督阁下下一步准备在整个城市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改革就意味着变化,无论如何,总有一部分人会被抛下。

    “您只需要做您觉得正确的事情,”那月双手插袖,望着下方淡淡道,“我们会一直在您左右,作为您的后盾和最坚定的支持者。”

    克里斯同样承诺道:“少爷的心愿,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为您实现。”

    雷蒙德心道这小子怎么马屁一套一套的,他就打死想不到这么腻歪人的话,但还是立马表忠心道:“俺也一样!”

    其余人也纷纷赞同,表示自己一定听从总督阁下的指示,唐都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差不多得了,你们都知道我不爱听这个。”

    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对了,接下来我重点在海塔尔发展旅游业,你们周围有没有长相不错的亲戚朋友,到时候拍宣传片的时候让他们来当群演。男主角我已经定了,就是这位。”

    唐都说着,拍了拍那月的肩膀,白发青年顿时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克里斯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子似的扎在他的后心窝上。那月顶着一道道打量的视线,微笑着朝他们点头:“大家好,我是那月,一名占星师,总督府的神秘事物处理人员。”

    这一次,他没有加上“外聘”两个字。

    唐都满意地点了点头,听到雷蒙德的妻子惊讶地说道:“这位居然是占星师吗?好厉害,我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小明星呢,长得这么好看。”

    雷蒙德顿时吃味起来,他酸溜溜地问道:“难道你老公不好看吗?”

    “拉倒吧,胡子拉碴的,长得还黢黑,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这是男人味!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结婚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唐都差点儿被这对小夫妻秀恩爱闪瞎一眼,忙加快脚步远离他们。路过广场时他特别留神了一下,果然没看到那个人出现,这让他原本轻松愉快的心情一下子落回了原地。

    究竟为什么要躲着他?

    想起之前雷蒙德妻子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唐都内心慢慢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山不就我我就山,大不了他用自己当饵,就不信这人不上钩!

    不过,在此之前……

    他得先回去看看,总督府有没有被折腾散架。

    今天他们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虽然基本的安保肯定还是齐全的,但这些安保和监控措施对于某位向来肆意妄为的皇帝陛下来说,约束力基本约等于无,唐都现在也只能安慰自己说大哥还在,至少陛下就算乱来应该也不会太离谱……吧。

    啧,怎么感觉跟养了条天天拆家的哈士奇一样。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回到总督府后,还是被大厅里的景象惊呆了一秒。

    “这是……”

    整个大厅原本呈一个近圆的椭圆形,最前方放置着神秘探测水晶装置,两侧的墙边则摆着陈列柜和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整体风格是优雅的宫廷古典混合着现代感,可是现在呢?

    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充气泳池,瓷砖上溅的到处都是水,水面上还飘满了水晶花瓣——唐都下意识往克里斯的方向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男人攥紧的拳头和额角暴起的青筋。这些水晶花瓣都是他前段时间采摘下来,分装好妥善储存在地下仓库里以备不时之需的,结果现在居然被用来泡澡……

    靠在泳池边上的辰宵听到动静,掀起眼皮望向他们:“你们回来了啊,要一起泡澡吗?”

    唐都死死拽住克里斯想要拔枪的手,朝他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不用了。陛下您……怎么不在二楼房间的浴缸里泡?”

    “太小了,没意思。”

    果然,辰宵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唐都不得不拼命给雷蒙德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把克里斯拉到大厅外面去,否则他恐怕这里下一秒就要发生弑君惨案了。

    辰宵当然不是没看见克里斯暴怒的模样,不过他向来爱看热闹,胆大包天的性格甚至让他故意在克里斯的底线边缘来回横跳:“咦,克里斯团长脸色好差劲啊,是昨晚没睡好吗?”

    唐都暗道完蛋,但克里斯却诡异地安静下来,盯着辰宵看了几秒,冷笑一声收起枪。

    “我不和将死之人废话。”

    辰宵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但很快他又恢复了笑容满面的样子,只是这次说话的对象换成了唐都:“友情建议,不要随便在外面捡流浪狗回家,否则万一恶犬伤人的话,主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克里斯怒道:“你在威胁少爷吗?”

    “不,我只是好心劝告,”辰宵笑眯眯道,“放轻松,克里斯团长,不要随便对号入座嘛。”

    “好了,你们两个都消停一点。”唐都头疼道,他先把听话的克里斯和其他人都打发走,然后看着一脸无所谓泡在池子里的辰宵,叹了一口气走到他旁边,伸手试了一下水温。

    果然,是凉水。

    “怎么,你要进来吗?”辰宵很感兴趣地望着他。

    “不必了,”唐都说,“今早的蛋糕,陛下尝得感觉怎么样?”

    “不甜,不好吃。”辰宵撇嘴,丝毫不给他面子地批评道,“蛋糕一点儿都不松软,根本没完全发起来,酒味也不够醇厚,我以前可都是让大厨用拍卖级别的红酒做的蛋糕。”

    “咱们这儿条件艰苦,也就最近才勉强脱离了财政赤字危机,陛下您就担待着点儿吧。”唐都从女仆手中拿来了一条毛巾,轻轻盖在辰宵的头上,“还有,就算再怎么热,也不要让头发一直湿着,老了会头痛了。”

    辰宵一动不动地听着他讲话,似乎是呆住了,他慢慢抬起头,靠在泳池边上仰头看着唐都,那双透着金属色泽的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的少年,脸上竟透出一种像是找不到主人的茫然狗狗神色。

    唐都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差点儿掉在地上的毛巾,心道自己真是没事找事才会管这种闲事,还不如上楼去多看两本文件。

    他刚要把毛巾放到泳池边上和辰宵告辞,对方就用湿漉漉的五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干嘛?”唐都没好气地问道。

    “帮我擦。”

    唐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辰宵的意思是帮他擦头发,他心道这还真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但以他的身份也不好拒绝,只能又叹了一口气,照做了。

    全帝国最尊贵的脑袋在他的手底下被揉来揉去,很难说唐都没有那么点儿泄愤的情绪夹在其中,因为就连一旁的女仆都看得有些心惊肉跳,不敢再多呆,轻声向唐都和辰宵打了一声招呼就加快脚步离开了空荡荡的大厅。

    但辰宵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垂着眼眸,盯着荡漾水波内自己被泡得发白的掌纹,忽然道:“我有白头发吗?”

    唐都:“没有,您离长白头发的年纪还有一段时间呢。”

    辰宵的发质很好,虽然带着点儿卷,但是红得就像是火焰一样灿烂热烈,唐都擦了半天,根本找不到半根白头发。

    “你倒是挺会说话,”辰宵哼笑一声,“不过你刚才有一点说错了。”

    “什么?”

    “我根本活不到老,所以也无所谓头不头疼的。”

    唐都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我觉得您大可不必这么悲观。反正明天和意外都不知道哪个先来,不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黑发人送白发人,未来会发生什么,谁说得准呢。”

    “那倒是。”辰宵说,“但你又说错了,我是红发人。”

    这种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冷笑话的风格倒是很像唐都认识的那位Joker先生了,他轻笑一声,把毛巾放到一旁:“好了,陛下,今晚跟我们一起吃饭吧。难得来一次海塔尔,也别老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了。”

    辰宵转身望向他,手肘撑在泳池边缘,似笑非笑地托着下巴问道:“你是在邀请我共进晚餐吗?”

    他似乎拥有一种把无论多正常的语气都变成调.情的能力,当唐都并没有露出慌张或者不自在的神情,只是很平静地回答道:“是的。您愿意吗?”

    辰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好吧,”他勉为其难道,“反正也不是没吃过垃圾,我就勉强忍耐一下你们这儿的厨师吧。”

    唐都:“…………”

    忍耐。

    幸好,辰宵在晚餐时没有再闹出别的幺蛾子出来。除了克里斯因为拒绝服务他被他阴阳怪气了两句之外,总的来说,还算是宾主尽欢。

    “今晚课程继续,”吃过晚饭,唐觉对他说道,“我会教你一些封印水晶的用法,如果有问题也随时可以来问我。”

    闻言,唐都顿时精神一振。

    重头戏终于来了!

    他之前通过自学勉强领悟了一些使用封印水晶的常识,这才明白,自己这两次能成功收容神秘真是全靠老天保佑。

    一开始唐都还觉得,所谓的S级封印水晶和普通水晶的区别,不就在于能承载神秘精神污染的容量大小不同吗?后来翻了那么多书才知道,原来高级封印水晶的功能远不止于此——

    “首先,当神秘出现在你周围时,水晶会对你发出预警,”唐老师今晚的打扮十分有为人师表的模样,一身白色高领毛衣配西装裤,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唐都则拿着小本本乖乖坐在他面前记笔记,“这也是为什么水晶大多都被做成摆坠式样的原因,这会让它们的变化更灵□□人也更易察觉到。”

    唐都点点头,开始奋笔疾书。

    怪不得前两次他总感觉耳垂上有那种细微的拽动感,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次,一些神秘在解析过程中会将您拽入情绪幻境之中,当你的神智开始迷失时,水晶同样会帮助你恢复理性。”

    这个唐都在深海中的时候也有体会,并且老国王的那顶王冠也有同样的作用,所以那上面应该也有水晶材质的装饰品。

    “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解释为什么高级水晶会被人炒至天价了,”唐觉推了推镜框,严肃道,“但它最重要的作用,其实是接下来的两点。”

    “第一,普通水晶对于收容其中的神秘精神污染,也仅仅只能做到‘收容’,一旦超过了承载上限,那些溢出的污染就会反噬自身,造成十分惨痛的后果;但是高级水晶则不同,它们在收容污染后,还会在水晶内部不断将它进行净化,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唐都惊讶道:“明白……但是高级水晶居然还有这样的作用吗?我从来没在书上看到过。”

    “那是因为写书的作者普遍一辈子都接触不到它们,”唐觉说,“高级水晶基本都被星际四大家族垄断了,很少有外流的。不过普通人要这些也派不上太大用场。”

    “最后一点,也是高级水晶最实用的一项功能,它的术语叫做正负转换。”唐觉关掉光屏,从腰间抽出那把镶嵌着黄水晶的黄铜手柄,唐都好奇地盯着它,他早就好奇大哥的这个封印物了,看外形就跟个竹筒似的,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作用。

    “水晶是人类目前已知的,唯一一种会对神秘造成负面影响的材质,”他说,“而人类的理性则能够将神秘的存在进行解析,一个是在三维空间内的实体,一个是更高维度的精神,所以从理论上来讲,我们可以用思考去控制水晶内部的能量——”

    他闭上眼睛,右手紧握黄铜手柄,大拇指正好按在那块黄色水晶上。唐都全神贯注之下,发现那枚水晶的确在缓慢地亮起,他微微睁大眼睛,问道:“那这么做有什么作用?”

    “当你遇到某些力量微弱的低级神秘时,可以直接用思维去震碎它们,而在遇到高级神秘时,想要削弱它的力量,那就转换你的思考,去把水晶变成吸引周围游离神秘粒子的武器。”唐觉一边说一边给他示范,“比如,像这样。”

    他将胳膊前举,刹那间水晶光芒大盛,而黄铜手柄的两段则猛地迸发出了两道弯曲的光柱,末端连接成线,构成了一把长约一米的长弓。

    “哇——哦——”

    谁生下来没做过一个中二少年斩妖除魔的梦想,包括唐都当然也是其中一员,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把光箭,兴奋得双眼放光,同时也懊悔不已——果然知识就是力量!他之前要是知道了水晶还能这么用,那能少受多少罪少走多少弯路啊!

    “怪不得克里斯的子弹居然能燃起火焰……”

    唐觉说道:“虽然是思维构筑,但前提是你必须要对这件武器了如指掌才行,你耳坠上的那枚封印水晶等级比我这个要高,而且你也已经有一把剑了,所以就不需要再花时间练习冥想了。”

    今天上课之前唐觉就让他把那把人鱼族送他的海神之剑带上了,唐都从座位上站起身,握住剑柄,努力把剑提起来,但是这把剑无论是重量还是长度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都非常不友好,这让他有些丧气。

    “别露出这副失望的表情,”唐觉笑着把光箭熄灭,伸出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将来一定会长高的。”

    “大哥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见——”唐觉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巴,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唐都默默地看着他,轻声道:“因为那个人很高,是吗?”

    “……谁告诉你的?”

    唐都不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在寂静的书房内僵持片刻,唐觉叹息一声,走到了窗户边。

    他望着总督府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地说道:“小枕,我承认,我经常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不管是外表也好,性格还是平时的言行举止也罢,你们真的都很相像……是太像了,像到我总是区分不了。”

    “我常常愧疚于这一点,在内心反省这样想是不是对你太不公平。但我真的不想骗你,爱屋及乌的成分是有,但人在不同时期对待不同人的感情总是会有分别的,对于那个人,我是当做自己的兄长来看的,但是对于你,小枕,”唐觉转过身来,用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暗沉的红眸定定地看着他,表情是无比的认真,“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需要被保护的弟弟,这是我发自肺腑的心声。”

    唐都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垂下眼眸,把手中的海神之剑放回了桌上。

    唐觉还以为他是不想和自己对话的意思,表情立刻黯淡下来,但却听少年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道:“这些我都知道,大哥。”

    “我有眼睛,也有分辨能力,大哥你对我的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在唐觉忐忑的注视下,唐都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我不会因为我的身份来历就对这份爱妄加猜测,或许我在某方面不如那个人优秀,但是我知道,我有的一点,他肯定没有。”

    “……是什么?”

    “一个好哥哥。”唐都朝他眨了眨眼睛。

    尽管那些含蓄的爱也同样深刻,但当真挚热烈的感情被宣之于口时,哪怕是石头做的心也很难不为之跳动。唐觉自觉自己是个不怎么将情绪外露的人,但这会儿他唯一也是最大的冲动就是将面前的少年搂进怀里——而事实上,他也同样这么做了。

    唐都是个会很坦然表达自己情感的人,所以他并没有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是抬手拍了拍唐觉宽阔的肩膀,心道他大哥这胸肌还真是了不得,居然连毛衣都能撑得起来,就是胸前的挂坠稍微有些硌得慌。

    正当兄弟俩紧紧相拥气氛正好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是那月推门进来的声音:“克里斯先生忙着清理大厅,所以今晚就轮到我给你们送热……茶……”

    唐都瞬间像是触电似的退后一步,虽然和兄长拥抱一下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但是被人撞见总感觉有些羞耻。而那月则端着两杯热茶,站在门口看着一脸意犹未尽的唐觉,微笑道:“虽然我对身为学长的唐觉先生十分尊敬,但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太黏着自己的弟弟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呢?”

    唐觉:“只是正常的兄弟感情交流而已。”

    “是嘛,”那月拖长了声音,他把两杯热可可放在桌面上,也去搬了个板凳坐下了,表情十分自然地说出了能让唐觉恶心的三天吃不下晚饭的话语,“那如果要交流感情的话,也加我一个吧,我也想和学长成为兄弟呢。”

    唐都:“…………”

    他默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啊,好茶。

    第 34 章、回溯时空

    听到那月惊世骇俗的发言, 唐觉的功力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虽然内心嫌弃的要死,但表面上他也没露出什么失礼的表情,只是神色平淡地对唐都说:“我看今天时间不早了, 那课程就到这里吧。明天是实践课, 下午有时间吗?”

    唐都点点头, 唐觉便道:“正好我今天出门散步的时候, 听附近的居民说这边有一栋废弃的老宅里闹鬼, 明天咱们一起去一趟,顺便检验一下这两天上课的成果。”

    唐都沉默了。

    “怎么,你怕鬼?”

    “不,”唐都缓缓道, “只是大厅内的水晶灵摆没有什么反应, 那里应该没有什么高级神秘,就只是单纯的以讹传讹吧?”

    “去看看就知道了。”唐觉淡定地说, 还很好心地问了一句那月, “你要一起去吗, 学弟?”

    那月坐直微笑:“我觉得我就不必了,星相显示我明日不宜出门。”

    唐觉:“哦,只要不是怕鬼就行。”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收敛起了脸上虚伪的笑容,用冰冷的视线互相致意。

    唐都:“…………”

    你俩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早晨,唐都刚进书房,就看到一份检测报告摆在了桌面上。

    之前他让克里斯找人检测的石碑成分终于有了结果, 报告显示这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唯一勉强能称得上是特殊之处的, 大概就是它其中的神秘浓度较高,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从前距离这块石料不远的地方诞生过神秘,或者它曾经随船航行过神秘浓度超标的区域……总之可能性很多,算是个再普遍不过的现象了。

    唐都思考了几秒,把石碑的照片发给了海塔尔第一图书馆的馆长,让对方帮忙找找这个半阖着眼的人面图案在当地有没有什么史料记载。

    头发花白的老馆长已经在岗位上干了将近三十年,难得接到来自小唐总督直接下达的命令,兴奋得当场就在通讯中拍着胸脯保证,一星期内绝对给唐都一个答复。

    “那就拜托您了。”

    唐都随口说道,挂断通讯后,他又打开了唐觉给他传过来的那份“鬼宅”资料。

    也不知道大哥到底是从哪里找到这种地方的,第一张照片是大宅的远景,拍摄时间是在傍晚,位于废弃街道上的三层小楼,单从外表看就透着一股阴森冰冷的气息,被铁链锁死的栅栏门前堆满了枯枝落叶和商品的包装袋垃圾,一副微微有些歪斜的惨白招牌竖直挂在门口,上面写着“玫瑰苑”三个大字。

    又是玫瑰。

    唐都不禁微微皱眉,不怪他敏.感,实在是玫瑰教团名声在外——当然,是臭名昭著的那种名声。

    大哥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是因为只是察觉到了这里的神秘可能与玫瑰教团有关,这才决定带着他一起去的?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唐都将资料继续下滑,接下来的图片拍摄时间就要久远一些了,是玫瑰苑刚刚建成的旧照。

    从大门进入,首先是一间约莫二十来平米的长方形大堂,桌椅板凳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还有宾客坐在桌子两旁喝酒打牌,桌上还摆放着一个小小的计时沙漏和一瓶插满了盛放玫瑰的花瓶。

    唐都认出来,这是曾经在海塔尔当地很流行的一种棋牌游戏,规则很复杂,想要获得胜利的话不仅需要计算牌面大小,还必须学会掌控时间,因为沙漏也是这个游戏判定输赢的重要环节。

    这张照片的旁边还标注着,拍摄这张照片的时间的确是距今六十七年前的晚上,那时的玫瑰苑还是一座刚刚建成的民宿,每天客来客往人气爆满,别说什么闹鬼了,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如今玫瑰苑的主人名叫康越,是一位星际商人,他在资料里介绍自己是十五年前从祖父那里继承到这间老宅的,原本打算重新翻修一下当做空房子出租出去,谁知道每天晚上装修队都会听到诡异的笑声和说话声,渐渐的这种情况蔓延至整条街的居民,大家害怕精神力下降纷纷搬家,这条街和这栋房子就一起荒废下来了。

    “总督阁下,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啊!”

    下午刚见面的时候,这位商人一见面就朝唐都大倒苦水:“十年前当时的总督就来这里探查过,但是根本什么都没发现,原本我都认命了,结果就在几个月前,我明明躺在家里的床上,却还是听到了那种古怪的声音!第二天一起床,我的精神力下降了足足二十点,并且还在枕头边上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心内放着一枚装着白色细沙的熟悉沙漏。

    唐都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那张老照片上客人们用来打牌用的计时道具。

    “你确定不是有人故意放在你床边吓唬你的?”

    他拿起那枚沙漏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在底部发现了一串类似于神秘文字的细小刻印,顿时警觉起来,抬头问那商人。

    神秘文字是不能被记载下来的,目前已知的两起例外,只有海底的旧神面具和那块从莫顿区内河打捞起来的石碑,但前者是因为玫瑰教团独有的残忍手段,后者则原因尚未可知。

    哦对了,还有一个稍稍特殊一点的例子。梦境中灰眸青年帮那月吸收皮肤上的神秘文字力量,唐都一直怀疑,石碑上的文字是否也是因为失去了神秘力量才能被刻印在上面。

    那这样说来的话,难不成这沙漏也是……?

    康越就差没声泪俱下地自表清白了:“我也想过啊,但是小唐总督,我这人一向秉持与人为善的原则,几十年来就没得罪过什么人,祖父更是一辈子都在养花开民宿,本本分分做生意,虽然最后因为客源越来越少倒闭了……不过就算蓄意报复的话,那也不至于冲一条街的人下手吧?”

    唐都又盯着那个沙漏看了几秒钟,把它装进自己的口袋里:“那就先去实地看看吧。”

    这次是唐觉给他的考验,不得不说,感觉和以往处理神秘事件时很不一样。一个很明显的区别就是唐都觉得自己的神经没有绷得那么紧了,因为他知道,唐觉不会挑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难题为难他;还有一点就是,唐都心里清楚一旦真出了什么意外,这一次他的背后还有人可以依靠。

    并不是说那月和克里斯他们就不可靠的意思,只是唐觉的身份是他的兄长,到底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他们下楼的时候,唐觉已经穿好他万年不变的黑色大衣在门口等着了,男人把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安静地注视着台阶下的花园,脖颈上还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和海塔尔的冬日气氛十分相配。

    看上去不太像是要去鬼宅探秘的,倒更像是某个出席时装典礼的艺术总监。

    唐都背着海神之剑,欣赏了一秒自家大哥的身材,主动出声询问道:“大哥,你看到陛下了吗?”

    现在辰宵只要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唐都就脑瓜子疼,但一旦辰宵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那他就更加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防止这位搞事情了——他今早还委婉地问了一下对方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结果辰宵就笑眯眯地丢给他三个字:

    “看心情。”

    唐都拿他没办法,只能找大哥指望曲线救国了。

    唐觉瞥了他一眼:“他去哪儿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不把自己折腾死,留一口气就行了。”

    唐都喃喃道:“我就是怕他把自己折腾死啊……”

    他可不想像那位倒霉的前第三主星总督一样,体验一回帝国大军压境、上百艘星舰包围星球的感觉。

    “不用管他,等回来再说。”唐觉显然对此很有经验,“昨天我看他去了一趟仓库,估计是对你那块石碑比较感兴趣吧。”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唐都其实也有个让人继续在莫顿区内河打捞的念头,看看能不能再多捞起几块类似的石碑上来。

    康越小心翼翼道:“那个,二位,你看这时间已经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出发吧?”

    唐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好,你带路吧。”

    这条荒废的街道依旧是位于莫顿区内部,时隔近半月,唐都来到这里时满意地发现区长的确是有在干实事的,至少街道上的垃圾比上次来时少了不少,人们的精神状态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墙上的招工广告倒是多了不少,看来那位区长确实有采纳克里斯的提议。

    “就是这里了。”

    又走了一段,康越在一条宽阔的街道前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道。

    唐都气喘吁吁地抬头望去——没办法那把剑实在是太重了,这条街道原先大约是一条商业街,道路修建得十分宽敞,足以并排行驶四辆车,但荒凉萧条的模样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并且,每家每户的大门上都贴着白色的封条,倾倒的垃圾桶、歪斜的广告牌和缺了腿的椅子胡乱堆了满地,他们几个人想走过去估计都很困难。

    此时恰巧一阵风吹来,他带着一身汗站在原地,身体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心里后悔今天不该为了方便活动穿那么少的。

    “都说了,既然成年了就要好好照顾自己。”

    唐觉一边说着一边解下围巾给他缠上,还带着温热体温的柔软布料让唐都愣了一下,他扯了扯围巾,把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闷闷“嗯”了一声。

    康越站在旁边,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脸上透露出一种混合着新奇与惊叹的神色。作为海塔尔数一数二的商人领袖,他也是见过唐都几面的,当时的唐都可不是现在这副乖巧小白兔的模样,气场强得他根本不敢靠近,更别提搭话了。

    他听唐都叫这位“大哥”,而且唐觉的脸他怎么看怎么眼熟,就好像在星网上曾经见到过一样。康越一面清理着道路上的障碍物往前走去,一面心想果然这年头能当上星球总督的年轻人身份都不简单,个个非富即贵家世显赫。

    可惜啊,命好,但大多都活不长。

    “那个,小唐总督,我就不进去了吧。”来到玫瑰园紧闭的铁栅栏门前,康越有些畏缩地说道,“我的精神力只有80,进去了也是给你们碍事,不如就在外面接应你们,您看行不?”

    唐都本来就是这样的打算,闻言他转头望向唐觉:“大哥,要不你也在外面等着吧,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考试没有考官怎么行,”唐觉说,“一起进去。”

    “……那好吧。”

    唐都从腰侧拔出枪,深吸一口气,对准着被铁链缠死的栅栏门眼也不眨地连开了三发,然后抬脚狠狠一踹,直接把铁链哗啦啦地崩开了。康越原本就一副神经紧张的模样,听到枪声更是脸色惨白差点儿站不住,他用一种敬畏的眼神望着唐都的背影,瞬间就把刚才关于乖巧小白兔的想法丢到了脑后。

    哪家小白兔能这么果断的暴力开门啊!

    直到唐都和唐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老宅的入口,康越这才送了一口气,他找了一块阴凉地坐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又百无聊赖地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咦,那边刚才是不是有个人影闪过去了?

    他瞬间睁大眼睛,但街道尽头空空荡荡的,除了满地的落叶和垃圾外,连只老鼠影子都看不见。

    而另一边,唐都在进入老宅后就发现,这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上许多,地上随处可见当初施工时留下的建筑垃圾,封死的窗户外勉强投进一点光,照亮了整个大堂。

    他观察着挂在墙面上的一张张老相片,这些都是康越祖父还在世时记录的民宿生活场景,还有很多是与客人们的合照。

    忽然,他神色一凝,死死地盯着其中一张照片角落里的人影,就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放轻了。

    是那个灰色眼睛的青年!

    唐都忙看了一眼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发现右下角标注的日期是星历1640年12月1日,也就说,这是一张于十年前拍摄的照片。

    他居然十年前就来过这里?

    唐都一时不知内心究竟是个什么感觉,他总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一不小心撞破了某种真相,但当他再往前一步时,却发现这个真相仅仅只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

    照片上的青年只有一个侧脸,他站在门口,似乎正在仰头凝视着玫瑰苑的招牌,而就在他前方一对穿着婚纱的新人手捧大束玫瑰走过,彼此对视,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显然这对新人才是这张照片的主角,灰眸青年只是不小心入镜的路人,但唐都却盯着他发了好几秒的呆——

    因为在这张照片里,他给人的感觉,和之前在那月梦境中的模样有很大区别。

    他依然穿着那件单薄的防风服,头发还没有留那么长,看上去比梦境里的模样要消瘦许多,脸上还多了一块伤疤。

    照片的像素不高,那块黑色的印记看上去既像胎记又像是被某种火焰灼烧过留下的痕迹,然而唐都知道,青年脸上原本是没有胎记的,所以这个印记大概率是后者。按理说这么严重的面部烧伤,不说住院观察吧,至少也得用绷带缠一下,但这人就跟没有痛觉似的,脸上恍惚的表情感觉像是在梦游一样。

    “小枕,你过来一下。”

    唐觉的声音从更里面的房间内传来,唐都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匆匆把这张照片从相框里取了出来塞进怀里,就快步跟了上去。

    “怎么了,大哥?”他还没站定,就看到唐觉抬了抬下巴,唐都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震惊地发现原本应该和外面一样早就废弃的荒凉院落里竟然开满了盛放的玫瑰。这些玫瑰每一朵都娇艳欲滴,浓绿的藤蔓一直缠绕着庭院的廊柱,最顶端的部分已经攀上了三楼的高度,这副画面,简直就像是……

    “像是不小心闯进了只有植物肆意生长的无人禁区一样,对不对?”

    唐觉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随手摘下一朵眼前的玫瑰,柔嫩新鲜花瓣在顷刻间凋零枯萎,最终化为一小撮黑色的粉末落在他的掌心。唐觉嗤笑一声,随手把灰尘掸去。

    “不入流的小把戏。”

    “我记得资料里说过,康越祖父很爱在院子里种玫瑰,因此才给民宿取了这个名字,”唐都低声道,“玫瑰教团怎么会选择这个地方播种?”

    这里的玫瑰虽然扎根在土壤中,但无论是形态还是性质都和那些教团人员身体内种植的一模一样,这才隔了多少天,唐都不可能认不出来。但他不理解,这些玫瑰又没有什么杀伤力,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种植它们?

    “不要小瞧这些玫瑰,”唐觉说,“它们开放后会改变周围环境的神秘因子浓度,也就是说,这一范围内神秘诞生的概率会大大增加,一看就是现实派系的手段。”

    唐都之前遇到的那两次神秘事件也都是现实派系搞的鬼,但据说灵魂派比他们还要更加疯狂一些,想到这里他不禁庆幸,幸好自己还没遇到过这群精神病。

    “等回去之后我就开始排查,”他厌烦地皱起眉毛,“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这种方法搞事情,真是跟下水沟里的老鼠一样烦人。”

    【系统提示:是否确认使用神秘卡牌“黑暗火种”?】

    “是。”

    掌心燃起的火焰借助风势,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红艳的玫瑰在黑暗的火焰中熊熊燃烧,逐渐化为灰烬,而当大火散去后,唐都毫不惊讶地看到整个庭院的表面都被用暗红色的涂料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扭曲符号,这些他都已经在幻境中的船舱内看过无数遍了。

    “看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人祭。”唐觉说。

    他们在墙角找到了一把铁锹,唐觉这次没让唐都动手,而是直接找准一个看上去泥土不久前才被翻动过的位置开始往下挖,但还没挖几锹子他就顿住了。

    唐都瞳孔紧缩,他盯着堆积在土层下方手脚都被折断、已经开始出现大面积腐烂的几具婴儿尸体,双拳攥紧,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畜生。”唐觉把铁锹一插,冷冷道。

    按照尸体腐烂的时间来推算,这些婴儿应该是唐都上任前就被埋在这里的,但唐都看着他们,就忍不住想起了那天在广场上满脸兴奋地来到他面前,抱着鲜花饼的纸袋子喊他“小唐总督”的那些孩子们……他们本该也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的。

    “这不是你的过错。”唐觉注意到他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把手放在了唐都的肩膀上。

    “我知道,”唐都平静道,“大哥,放心吧,我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会往自己身上揽的人。”

    只是看到这一幕,一时有感而发而已。

    他们站在土坑边上为这些孩子默哀了三分钟,唐都还特意数了一下,院子里一共埋了十具婴儿尸体,待他用水晶把这些尸体上的精神污染全部收容后,这才重新返回了一楼的房间内。

    “我知道你可能对神秘卡牌使用的比较熟练,”唐觉提醒他,“但是别忘了我们这次出来的目的。”

    “……知道了,大哥。”

    唐都苦哈哈地解下背上的海神之剑,这玩意儿拎在手里的感觉就像时时刻刻都在做负重训练——看来回去之后还得练练肌肉,他尝试着挥舞了一下,好悬没被带着栽地上去。

    “噗。”

    唐都扭头,露出怨念的眼神:“大哥……”

    “咳,”唐觉正色道,“你继续,不要管我。”

    唐都心想问题是他拿着这玩意儿走路都很艰难,还怎么个继续法?

    他硬着头皮开始探索第一层,民宿的格局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的,除了大堂外,其他地方基本都是客人们用来住宿的房间。但康越在装修的时候已经把好几面墙都打通了,原本的床铺柜子等家具也都被搬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些用作装饰摆件的不值钱玩偶散落在灰尘砖石中间,唐都低头看着玩偶脸上灿烂的微笑,竟不自觉地有些后背发凉起来。

    “来到陌生环境,第一步该做什么?”

    唐觉在后面提醒他,唐都抿了抿唇,回答道:“探测神秘所在。”

    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潜下心来,感受着四面八方漂浮的细小尘埃,和那冥冥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游离神秘因子,左耳上的水晶耳坠发出一声微小的嗡鸣,在空气中微微震颤起来,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似乎在指引着某个方向……

    唐都猛地望向三楼:“在顶楼!”

    但等他们上到了二楼才发现,原本用于连接二三层楼的楼梯已经被施工队拆除了,只有一架陈旧的木梯放置在墙边,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还躺着一面残破的挂钟,上面的指针凝固在了不知是下午还是凌晨的四点二十七分。

    唐都和唐觉对视一眼,两人将木梯架起来,唐都很自觉地第一个爬了上去。

    但当他看到三楼的景象时,目光却一下子凝固了。

    “怎么了?”唐觉在下面问他,唐都盯着眼前这片暗沉奢华的宽阔空间,慢慢道:“这里的时间……好像不太对劲。”

    与下面两层楼的荒芜破败不同,这里仿佛还保持着曾经康越祖父生前经营民宿时的原貌,在来时的路上康越就告诉他们,这里的三楼从前是用来接待贵宾的,祖父当时选用的家具、地板木材甚至是窗帘布料都是上好的品种,就连他本人也是常年住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内。

    尤其是当祖父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后,他甚至会连着十天半个月都会呆在那个房间里,连楼也不下。

    但康越也很坦诚地告诉他们,自己刚继承这座民宿就喊人把三楼搬空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规划就被迫中止了装修。

    所以,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唐都看着四周与老照片内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眉头紧蹙,伸出手去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床柱。指尖在即将接触到物体时空气似乎发生了一阵扭曲,但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

    他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那根冰凉的木头。

    唐都沉吟起来,却忽然发现似乎自己并没有听到唐觉的回应,忙低头望去,却发现原本应该站在楼下的唐觉竟然不见了踪影——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的心跳错了一拍,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心,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思考起了唐觉消失的原因。显然大哥是不会像之前的莎乐美那样故意玩消失的,因为他之前说过这次会看着唐都处理神秘,就算是去别的地方探查肯定也会跟他先打一声招呼,所以……

    唐都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白沙沙漏,发现原本应该自上而下流动的细沙竟然悬浮在了空中,并且还有回溯往回的趋势!

    “空间和时间……”

    唐都心一沉,暗道糟糕。

    与这两个东西沾边的神秘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就算它并不是诞生于集体意识而只是某人强烈的情绪欲.望,一旦没有处理好,迷失在时空中的案例帝国千年间也从来不少见。

    他试图从三楼走下去,看看外面的场景——没错原本的老旧梯子也已经变成了木制的楼梯,唐都一步一步踩在木头上,隐隐听到楼底下传来热闹的嬉笑起哄声,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是真的穿越了时空吗?

    “咦,你是二楼的客人吗?”

    唐都猛地转过身去,却发现对自己说话的人是一位须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人,虽然他的脸庞上爬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但还是依稀能从他的眉眼轮廓间看出一丝熟悉的影子。

    “您是……康越的祖父?”

    “啊,你认识我那大孙子吗?”老人听到康越的名字,咧开嘴巴,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原来是小越的朋友啊,他出门做生意去了,很少来我这里的。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唐都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忽然视线定格在墙上的挂历上。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怎么了?”

    “今天是1640年12月1号?”

    “对呀。”

    唐都感觉自己胸膛中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跟康越的祖父解释太多,匆匆打了一声招呼就飞奔下楼。大堂内人满为患,几桌人坐在那里聊天打牌喝下午茶,表情十分悠闲自在,看到从二楼跑下来的白发少年,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好奇,还有人想问问唐都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他。

    但唐都就像是一阵风似的穿过了大堂,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站在街道对面的那道熟悉身影——

    “给我站住!”

    第 35 章、赌命游戏

    骤然从昏暗的房间来到阳光灿烂的街道上, 唐都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朦胧视线中,那个灰眸青年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呼唤,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凝视着玫瑰苑的招牌,一对新人朝着这边走来, 他们身旁簇拥着几十位亲朋好友, 前方还有车队开道, 阻挡住了唐都前进的脚步。

    一位摄影师站在后方举起了相机, 那一刹那间唐都的大脑一片空白, 满脑子都被“完蛋”两个字刷屏了——如果他出现在了那张照片里,时间线就被彻底改变了!

    他呆站在原地,突然一只手用力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回了大堂的墙后, 躲过了镜头的捕捉。

    唐都愣了一下, 刚想转头,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就盖在他的眼睛上, 阻挡了他的视线。

    他的侧脸贴在一片冰凉的料子上, 这种带着防水涂层的高密度材质对于以前经常去野外拍摄的唐都再熟悉不过了, 他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哑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出声,他一时只能听到微不可闻的均匀呼吸声。唐都还以为这人又想逃,手上的力道立刻又增加了几分,急切道:“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的耐心还是不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面前这位, 那就跟点燃了的炮仗一样, 根本没法好好说话。或者是说, 对方根本就没给他好好说话的机会。

    耳畔响起一道很轻的叹息声。

    遮住眼睛的手依然没有放下, 他不希望自己看到他的脸,唐都想,但对方肯定不知道自己有系统,梦境里早就把他的长相暴露了个彻底。

    “松手,”他缓和了一些语气,试图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都可以帮你……”

    “如果说,我想死呢?”

    唐都说到一半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眼里。

    “你——”他拔高了音调,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应天垂下眼眸,在唐都看不到的地方,灰眸青年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温柔而怠倦的神情,他安静地维持着这个可以视为相拥的姿势,聆听着唐都费尽口舌地询问他为什么想死,人生还是有很多美好之处的巴拉巴拉,唠唠叨叨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在树梢上叽叽喳喳蹦跶的白色小圆啾鸟——相对于他的身高来说,唐都的体型确实小了点儿,尤其是当两人站在一起时,少年的头顶基本才到他的肩膀。

    “……我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大概是察觉到了应天的走神,唐都闭上嘴巴,拧着眉毛问他。

    “嗯。”应天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

    “算了,”唐都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扭了扭身子,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不行。”

    “为什么?”唐都挑衅似地问道,“难道你长很丑,见不得人吗?”

    “对。”没想到应天竟然还真的又应了一声,没等唐都爆发出一直以来的火气,他就听到青年用很轻的声音说道:“现在是很丑,不想吓到你。”

    唐都沉默了。

    他想到了那张照片上灰眸青年脸上的黑色烧伤印记,可明明他在海底时抚摸到的脸颊是光滑细腻的,连一道伤疤都没有。怎么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就毁容了?

    “你也在找那些神秘文字吗?”他问道,“还是说是因为别的原因造成的?”

    但这一次应天没有再回答唐都执着的追问,他从唐都的口袋中掏出那枚刻有神秘文字的沙漏,放在唐都的掌心里,又一点一点地将他的五指合拢收紧。

    唐都心念一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

    “收好它。”应天低声道,声音低沉,他似乎一直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终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

    唐都张了张嘴巴,刚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他所在的整个空间都开始了扭曲变形,他就像是被浪涛狠狠拍进了海里,瞬间失去了平衡。

    黑暗中,有某种隐秘的深沉在缓缓涌动着,身躯在表面的风浪中颠簸,最后慢慢下沉,沉入无尽的深海。

    粘稠的液体将他裹进了密闭的空间,四肢和躯干被柔软细长的触须亲密地缠绕起来,温柔却又不失强势地被打开,胸膛深陷在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中,那不可名状的存在轻柔地、缠绵地、沉默而绝望地与他相拥,而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发出预警,可理智又难以自拔地沉沦在这份波涛之中……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忽冷忽热,锁骨正中那一点却泛起了阵阵刺痛感,那种感觉并不强烈,就像是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的微麻触感一样。

    但这一点疼痛逐渐开始朝着四周蔓延,从胸膛,到小腹,到肩胛骨,再到腰部及更下的位置。就像是有人在耐心而细致地为他做着刺青,将他整个人标记为自己的所有物,或者说,眷属——

    “小枕,醒醒!”

    熟悉的呼唤声将他昏沉的知觉从黑暗中拽了回来,唐都猛地睁开双眼,呼吸急促,脸颊绯红。

    视野中出现了唐觉焦急的面容和他身后墙漆斑驳的天花板,空气里漂浮着尘埃。没有触须,没有浪涛,也没有那些不可名状的粘稠之物。

    ……他刚才是怎么了?

    记忆瞬间回笼,唐都一个激灵,立刻扭头向自己的左手望去,果不其然,掌心里躺着一枚熟悉的沙漏。里面的白沙似乎不受重力的束缚,正朝着固定的某个方向缓缓流逝。

    不是梦。

    “小枕,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唐觉声音严肃地问道,“爬梯子爬到一半从上面摔下来,要不是我在后面接住你,估计就要后脑勺着地了!”

    “我……”唐都刚想把他和灰眸青年的对话告诉唐觉,突然又改了口,“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因为低血糖?”

    不知为何,他忽然不太想让唐觉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方。那个灰眸青年的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既然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行踪成谜,就说明他不想被人发现,而以唐觉的性格和身份,说不定会出于□□的想法对他进行调查追捕,这是唐都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刚才的那种感觉,实在是太……

    唐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脑子被人从天灵盖里取了出来,然后用最温柔细致的手法抚摸了一遍再放回了原位,每一条神经都在疯狂颤栗,这种濒临极限的感觉,和前几次遭遇神秘污染后精神力值快速下降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大哥,”他定了定神,忽然问道,“你说,有精神力疏导这个东西吗?就是能够通过一些安抚的手法快速提高或者是恢复精神力的?”

    唐觉:“你是说催眠?”

    “不是。”

    “那应该没有,”唐觉说,“反正我没有听说过。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是……偶然想到了。”

    但唐都盯着自己人物面板上的数值,再一次肯定了那个灰眸青年一定不简单。甚至对方是不是人类都尚未可知。

    【姓名】:唐都

    【身份】:唐家养子;生命星Y018现任总督

    【生命值】:100

    【好感度】:★X12

    【精神力(SAN值)】:97

    【神秘收容卡牌】:1.风之眼;2.黑暗火种

    就算是在状态最好的情况下,他的精神力最多也只能达到96,怎么昏迷了一次,醒来就变成97了?

    唐都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遇到过这么灵异的事件,简直真跟撞鬼了一样。不过要是那个灰眸青年真的有能够提高人精神力值上限的能力,唐都想,那他大概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这样东躲西藏了。

    这种事情一旦被曝光出去,全星际都会为之疯狂的。

    “还能站起来吗?”唐觉问他。

    “可以。”

    唐都抓住他的手,撑着地面站起身。他们现在还是在二楼通往三楼的那个房间内,只不过唐都已经看过了它几十年前富丽堂皇的模样,这会儿一下子恢复到断壁残垣的毛坯房,一下子还有点儿不太适应。

    “我打算再上去一次。”

    望着头顶黑洞洞的入口,唐都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他有种预感,这一次自己大概不会再遇到那个灰眸青年了,真正的神秘应该就潜藏在三楼的某个角落里,证据就是左耳颤动幅度越来越大的水晶耳坠。

    “注意安全。”唐觉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

    他也察觉到了唐都的欲言又止,但唐觉并没有追问,因为他觉得弟弟都这个年纪了,有些小秘密也是正常的。看着唐都扶正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背影,他有些感慨,情不自禁地握住挂在脖颈上的细长玻璃瓶,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再次来到三楼,唐都又进入了幻境,他看了一眼墙上逆转的时钟,确定了这个神秘的力量应当与时间相关。他环顾一圈,走下相对安静的三楼,毫不意外地在同样的地方遇到了康越的祖父。

    “咦,你是二楼的客人吗?”

    老人问着与上次相同的问题,而他身后的日历上显示的日期却是星历1640年11月30日。唐都的视线在日期上停留了几秒钟,转向了康越的祖父:“是的。”

    “但我好像没见过你啊。”康越的祖父看上去有些疑惑。

    唐都解释道:“我是康越的朋友,今天刚入住的。”

    “是吗?”果然他又一下子高兴起来了,“那你的房间号是多少?我叫人给你送点鲜花饼上去吧,都是咱们这儿自己种的玫瑰,可新鲜了。”

    见唐都语塞,他原本慈祥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为什么不回答?”

    “你根本不是这里的住户,是不是?”

    唐都退后一步,他的手下意识握住剑柄,但面前眉目慈祥的老人就像是瞬间变了个人一样,他那满是皱纹的面容像锅炉上沸腾的开水一样泛起波澜,苍老的躯壳开始融化,一滩滩黑色污泥从内部汹涌而出——

    唐都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拔腿就跑!

    四周的环境也开始发生变化,整个民宿像是骤然放大了数倍,原本直上直下的楼梯扭曲成了一个不知是几维空间的复杂迷宫,扎根在院外土壤内的玫瑰疯狂生长,带着荆棘的藤蔓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爬满了每一寸墙壁,最终,形成了一座时空封闭的独立空间。

    挂钟当当的声音回荡在迷宫内,唐都被无处不在的黑泥一直逼到一楼大堂的角落内,因为他能感觉出来,这座迷宫内的场景与幻境还是有所区别的。

    这不是循环,一旦死亡就是真的死了,根本不可能有复活的机会。

    “叮咚”

    门铃声响起,黑泥蔓延的趋势猛地一顿。它似乎在捕猎唐都和迎接客人之间挣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选择重新化为康越祖父的模样,拄着拐杖,微笑着向来人问道:“欢迎光临,请问是有预约的客人吗?”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那种殡仪馆内被涂上了鲜艳口红的死人妆容一样,既僵硬又苍白,但相比之下,那些客人们的长相才叫一个惊悚——唐都紧绷着身体,望着那些前不久才被他们从院子里挖到的婴儿尸体带着空洞的眼窝并排站在那里等待办理入住手续,只觉得这场面比起真正的鬼宅有过之而无不及。

    婴儿不会说话,它们甚至还不会走路,所以只能以一种很畸形的形态站在那里,朝着黑泥用手势比了个一个九的数字。

    “九位是吗,请稍等。”

    黑泥慢吞吞地走回柜台后,开始装模做样地翻开记账本书写起来。而在等待的过程中,那些婴儿们自顾自地爬上桌椅,转动沙漏,两两一组玩起牌来。

    但还有一个婴儿没有玩伴,于是它缓缓转动头颅,把空洞的眼眶转向了角落里唐都的方向,伸出惨白浮肿的小手,朝他招了两下。

    这本该是一副很惊悚的画面,但唐都却瞬间联想到了那副被印在资料上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客人们大多须发花白,是和康越祖父相同的年纪,因为后来随着神秘概率不断增加,海塔尔周边城市一一沦陷,曾经远方各地慕名而来的客人们逐渐消失了,只剩下玫瑰苑周边的一些老伙计才会在白天来这里打打牌。

    但一到晚上,他们也都会各回各家,留下康越祖父一个人守着空空荡荡的民宿发呆。

    康越说过,他很愧疚的一件事就是他祖父是独自一人死在房间里的,因为他出去做生意了,他父亲身体也不好,尸体在两天后才在房间里被人发现。

    是在寂寞时间中孕育而成的神秘吗?

    唐都稍一犹豫,便抬起脚步,坐在了那个婴儿的对面。婴儿慢吞吞地将一枚沙漏放在桌上,但唐都摇了摇头,将口袋里应天给他的那个沙漏拿了出来。

    “用这个。”

    婴儿用空洞的眼眶“看”了他几秒,似乎是同意了。

    桌上摞好的纸牌开始自动清洗,唐都一边回想着这个游戏的规则,一边观察着旁边其他正在玩同样游戏的婴儿们。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上当了。

    纸牌游戏本身的规则其实并不复杂,一局大概只需要两三分钟的功夫。然而在这个由神秘主导的空间中,他与这些婴儿的筹码却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唐都眼睁睁看着邻桌一位输了牌的婴儿瞬间长大了二十岁,变成了一位赤身裸.体的年轻人,尽管依然没有眼珠,头顶原本稀疏的胎毛却一下子长了不少,披散在背后的样子更像是一只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丧尸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赌命的游戏。

    纸牌洗好了。

    唐都握住分发到自己手中的牌,飞快地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然后视线越过牌面望向面前的婴儿。它猛地转动沙漏,那张惨白稚嫩的小脸朝他缓缓扬起一抹充满了恶意的笑容,仿佛是在说:

    ——敢和我赌一把吗?

    第 36 章、掀桌子

    唐都并不清楚在这里损失的寿命会不会被带到现实中, 但从当下的情况来看,似乎他除了参与到这场牌局中之外,也没有其他破局的办法了。

    柜台后书写账本的黑泥已经完成了工作,它带着一副不甘又怨恨的神情, 阴恻恻地走到唐都这一桌边上, 用那双被黑眼珠布满的眼睛时不时地瞥他一眼, 似乎巴不得唐都赶紧输完自己的命。

    不能坐以待毙, 唐都想。

    他一边出牌一边飞速在头脑中思考着, 为什么这些客人们会以婴儿的形态出现,又为何它们要以赌寿命的方式与他进行游戏。显然,这个神秘真正的诞生本源就隐藏在这些情报背后,尤其是当唐都发现, 自从进入这个迷宫一样的空间后, 他的精神力值居然都没怎么下降时,他便更加肯定这一点了。

    然而, 双线思考必然导致思考速度的放慢, 其实这个游戏之前唐都也有看雷蒙德和其他侍卫们在闲暇时间玩过, 但当时他只是旁观,并没有看完全程,所以,就算他已经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思考牌局了,由于不熟悉规则,第一局还是无可避免只走向了败势。

    ‘你输了。’

    婴儿率先打完了手中的最后一张牌,它兴高采烈地拍着手, 用口型对唐都说道。

    就在它闭上嘴巴的瞬间, 身体内部的一阵剧痛袭来, 唐都手中剩余的纸牌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他死死地扒着桌沿,指甲紧扣在桌面上,尽管强忍着一声不吭,但牙齿几乎要把唇瓣咬出血来——

    实在是太痛了。

    就像是每一根骨头都在被打断重塑,身体内的细胞在顷刻间快速分裂再生,他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精力了人类二十年漫长岁月的生长,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而当唐都喘着气再度睁开双眼时,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结实有力,身高也比方才足足高了十厘米左右,原本的一头白色短发更是直接疯狂生长到了腰部的位置。

    他慢慢扭头,望向大堂墙上那面悬挂的镜子,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了他现在的模样——38岁,正值壮年的时期,脸庞比18岁的时候要多了几分冷冽锋利的棱角,一双清透的蓝眸更加深邃,紧蹙着眉头的样子带着逼人的气势,就算长发披散,也丝毫没有半点女气的模样。

    ‘再来!’

    婴儿咯咯笑着,冲他手舞足蹈地说道。

    唐都一把按住它想要再次转动沙漏的手,他按着桌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似乎是愣住了的婴儿,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狞笑:“还来?”

    婴儿竟然还真的怔怔点头了,于是下一秒唐都冷笑一声,劈手躲过沙漏放进口袋,反手就拿起了放在旁边的海神之剑,一剑劈开了牌桌,顺带着把那诡异的婴儿也劈成了两半:

    “可惜,老子不奉陪了!”

    这句话大概是每一个输红眼的赌徒都会喊出来的一句台词,不过唐都就算是掀桌子,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以他现在的状态,无论是身高还是力量都足以完美地使用海神之剑,作为一个连总督府水晶灵摆都没反应的神秘,这玩意儿的等级不可能超过当初的黑色火种,也就说,光靠蛮力破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这也是唐觉会带他来这里检验教学成果的原因。

    虽然不知道那个灰眸青年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想通了这些关节,唐都紧盯着眼前那些突然开始狂暴起来的神秘眷属,跃跃欲试地想,果然,比起动脑子,他更喜欢抡着大剑当个狂战士。

    不服?

    那就面对面的碰一碰!

    黑泥尖啸着卷土重来,被唐都一剑配合着风之眼直接卷上了天,在放弃了思考之后,整个迷宫对于唐都来说那都不叫个事儿了——他一个人就抵得上一支拆迁大队,所到之处鬼仰马翻,桌翻墙倒,总之是毫不犹豫地笔直走直线,不管是什么玩意儿,只要撞上来就是一剑砍过去!

    而在现实世界中,蹲守在外面街道上的康越被突然在耳畔炸响的声音吓到,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从原地跳了起来。

    他瞪大眼睛,惊恐地听着老宅内部隆隆的声响,简直跟打雷一样,心想难道小唐总督和他哥是在里面搞定点爆.破吗?等他们出来了,这房子该不会直接倒了吧?

    大概是因为终于受不了唐都的这种暴力行为了,隐藏在迷宫最深处的神秘中枢再度调控起了时间的流逝,但这一行为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它的位置,唐都敏锐地朝着那个方向扭头望去,视线穿过密集的玫瑰花丛,看到了深处那座巨大的、涌动着黑泥液体的时间沙漏。

    “你是人类对于时间流逝的恐惧?不,不对,”唐都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又传来熟悉的疼痛,看来这次神秘是打算让他逆生长变回从前的模样,于是握紧手中的剑柄,冷声道,“如果是沙漏的话……你代表着人类对于逆转时间的渴望,对不对?”

    沙漏的转动停止了一瞬,下一秒,唐都被粗暴地弹出了它所创造的空间。

    “大哥!”

    唐觉扶了他一把,在看到唐都如今的成熟模样后,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露出了一种近乎于失态的震惊表情。

    他下意识喊道:“唐……”

    “大哥,先别说那么多了!”唐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着一个方向焦急道,“那神秘要跑了!”

    听到熟悉的称呼,唐觉终于勉强回过神来,他下意识避开与唐都的对视,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但语气却依旧沉稳淡定:“放心,它跑不了的。”

    他们飞快地冲下楼梯,跑到了老宅外面的街道上,此时康越已经被刚才那具从大门内爬出来的丧尸婴儿给吓傻了,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了救星,刚要扑上去求救,就被那个像是小唐总督plus版、身材修长劲瘦的白色长发男人给吓了一跳——

    不是,您哪位啊?

    但唐都这会儿可没工夫给他答疑解惑,眼看着那神秘即将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而不远处就是莫顿区的生活区,他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而就在这时,一道光束从他身后瞬间贯穿了整条街道,宛如流星划过视野,将那个神秘眷属钉死在了道路中央。唐都下意识朝光束发出的方向望去,看到唐觉站在玫瑰苑正门外的街道上,一只手紧握着黄铜手柄,身体还保持着方才张弓搭箭的姿势。

    “抱歉,”等到出手后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头,露出稍稍有些懊悔的表情,“忘了这是你的考核,一不小心就……”

    唐都松了一口气:“没事的大哥,帮大忙了。”

    他走到那具婴儿尸体的旁边,忍着腐烂的恶臭从它身体里拾起一枚破碎的沙漏,它里面的神秘污染被封锁起来了,难怪刚才他收容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但让唐都失望的是,这枚沙漏虽然款式与灰眸青年给他的白沙沙漏相同,上面却并没有刻着神秘文字。而在用卡牌将它的力量收容后,唐都更是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E7264,回溯迷宫】

    【属性:地】

    太拉了,真的是太拉了。

    才E级,怪不得水晶灵摆没反应,纯粹就是表面唬人,亏他还以为是和时空相关的高级神秘,搞了半天两种都只是占了个边。不过想也知道,唐都想,一个寂寞孤独的老人和十个懵懵懂懂的新生儿,能产生多大的怨念和情绪呢,说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那些教团疯狂实验的牺牲品罢了。

    “很脏,下次别用手。”

    唐觉走到他身边,拿出一条手帕,一点一点地帮唐都把沾了污渍的手指擦干净。

    唐都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是保持着三十多岁的状态,估计现在唐觉看上去都比他要年轻了,可当他看到唐觉的眼神时,却发现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内,竟然有淡淡的水光一闪而过。

    “大哥,你没事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唐觉很轻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笑着望向他。虽然唐觉的表情很正常,但唐都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就好像情绪已经绷至极点,随时都会落下泪来似的。

    “你还好吗?”他有些忐忑地问道,“是……”想起了那个人吗?

    但还不等唐都把话说完,唐觉就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低哑道:“别乱想。”

    唐都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个,你们二位没事吧?”

    刚送了一口气走过去的康越询问完才发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些奇怪,那位看上去像是小唐总督plus版的长发男人明显有些心情低落的模样,而另一位……他看对方的眼神非常复杂,康越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有怀念,有激动,有悲伤,还有一丝丝的……愧疚?

    “抱歉,”唐觉再一次对他说道,他似乎有些愧对唐都,“小枕,我……”

    唐都避开与他的对视:“神秘已经被收容,我这个样子不会维持太长时间的。但是大哥,当初是你自己说过的,不会把我当成他。”

    唐觉握紧了拳头又渐渐松开。

    “是,”他勉强笑了笑,“给我一点时间调整,小枕,我只是……还有些没法适应你现在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对待最亲的总会用最伤人的话语,唐都脱口而出:“这张脸就这么让你怀念吗?”

    他的语气有些冲,不像是平时那样心平气和,因为唐都现在的心情也很烦躁。他不是傻子,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边人或多或少都在被一条无形的纽带链接着,而这份链接却并不来自于他,而是一个已死之人。曾经的他不在乎这些,因为唐都以为自己能让他们淡忘过去,可从现在唐觉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从未忘却过那个人。

    但他之前的保证也不是谎言,只不过,那时的自己还没有与那个人那么相像罢了。

    唐觉没有回应他挑衅似的问话,男人只是有些疲倦地垂下手,轻声道:“小枕,我觉得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

    “……我先回总督府了。”

    唐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挽留他。他只是站在空旷荒凉的街道上,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海神之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垂在地面上的剑尖,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度吸引他的东西。

    康越在一旁胆战心惊地听着。

    等一下,他是不是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会被灭口的东西?

    第 37 章、是和家里那口子吵架了吗?

    那个人到底是谁?

    唐都胡乱地想着, 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提供者吗,还说曾经对唐觉有过大恩的什么人?不然像他大哥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为什么一遇到和对方有关的事情就会这么激动?

    “那,那个, ”康越等了一会儿, 见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忍不住出声道, “您是小唐总督吗?”

    唐都回过神来, 瞥了他一眼:“是我。”

    他虽然心情不好,但也没到会随意迁怒别人的程度。

    “还真是您啊!”康越大惊,“那您是因为神秘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对。”

    唐都简单把刚才在老宅里遇到的情况跟康越讲了一遍,康越听得一脸唏嘘, 他愧疚道:“实在是对不住, 小唐总督,这是我的失职, 我平日里实在是太忙了, 对祖父一年都回来看不了一次, 没想到……唉!”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唐都勉强打起精神来,问他:“你把你祖父生前关系好的友人名单给我一份,我派人去查。”

    “明白。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唐都沉默了一会儿。

    “我现在不太想回总督府,”他抬起头望着天边的晚霞,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想去喝一杯吗?”

    康越:“啊?”

    最后两人还是来了酒吧。

    康越坐在吧台边上, 捧着酒杯一脸忐忑不安的样子。他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长发男人, 座位上像是有钉子, 屁股不安分地来回扭动着:“那个, 小唐……唐先生,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他在人多的地方不敢直接喊唐都的名字或者职位,毕竟小唐总督在海塔尔可是大大的名人,就算年龄对不上,他们喝酒的这会儿也已经有不少明里暗里的目光扫过来了。

    但唐都却只顾着给自己倒酒:“回去干什么?不干。”

    康越试探性地问道:“您和您的兄长,是吵架了吗?”

    “没有,”唐都淡淡道,他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确实有些失态,这明明不是唐觉的错,“只是我一时情绪上头而已。”

    “哦……”

    康越想,那不就是吵架了吗。

    “你知道吗,”唐都忽然笑了一声,他盯着杯中摇晃的琥珀色酒液,轻声道,“我以为我不会再有这种失控的情绪了,因为——我可以对所有人很好,但同时我也坦然接受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我从前听过一句话,叫爱是恒久忍耐,”唐都说,“但对于我来讲,爱就是占有欲,无论是对亲人,对朋友,还是对爱人,我都希望能成为他们眼中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位。可前者往往才是正确的,因为爱常常伴随着争吵、纷争、痛苦、伤害,还有……别离。”

    康越看着他,说道:“您好像有点儿醉了。”

    “醉了?还好吧,才喝了三杯而已。”唐都撑着下巴道,他这辈子的酒量还是挺不错的,“所以你看,爱其实和神秘是一种东西,你试图靠近它,解析它,挖掘它诞生的真相,可真相往往是不讲道理并且残酷的,它们同样会让你茶饭不思,走火入魔,神魂颠倒——你永远也无法隔绝它的影响。”

    说到这里时,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沉入海底时,灰眸青年那双隐忍而克制的眼眸。还有唐觉与克里斯在梦境中的对话,那月濒死之际悲伤不甘的挣扎,辰宵扼住他脖颈时饱含恨意却不知究竟是对谁的冰冷眼神……

    那是爱吗?

    他不明白。

    唐都朝康越举起杯子:“算了,不想这么多了,敬神秘。”

    路过的客人朝他投来诡异的眼神,神秘在世人眼中大多寓意着不幸与死亡,但只有听完唐都刚才那段话的康越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虽然这个比喻违反了他脑海中的一贯认知,但他不得不承认,唐都说得的确有道理。

    “……敬神秘。”

    酒过三巡,康越原本拘谨的状态也渐渐放松下来,他用愉快的语气和唐都聊起了最近看到的海塔尔现状,和自己一家人生活的变化,唐都就保持着侧身支着下巴的状态认真聆听着,偶尔抿几口酒,姿态随性中带着一丝洒脱。

    他披散在身后的白色长发微微打着卷儿,酒吧朦胧的灯光下,那双带着一点点笑意的蓝眸宛如最顶级的水晶般璀璨耀眼,沾染着酒液的唇泛着淡淡的柔软水光。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一位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搭讪:“美人,能认识一下吗?”

    唐都抬头看向他,挑眉道:“我是男的。”

    “我知道,”对方很显然就是冲他来的,笑得一脸荡漾,“你有一头很美的长发……”

    他说着就要上手去撩,手腕却被人从身后死死地抓住了。

    “胆子不小啊,”辰宵眯起眼睛,哼笑道,“什么人都敢动手动脚,这爪子最好还是剁了吧。”

    他用的力道非常大,那人痛呼一声,转身对上一双在灯光下熠熠闪光的金眸,顿时哑火了。

    “滚。”辰宵冷冷道。

    待那人灰溜溜地离开后,他这才摇摇晃晃地走到唐都面前,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吧台上,唐都这才注意到这位手里的酒瓶都已经空了大半,不远处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堆空瓶子,看样子是醉的不轻。

    “总督府里那么多藏酒,您怎么跑到这儿来喝了?”他头疼道。

    辰宵却只是盯着他的侧脸,半晌,叹息一声。

    “看来今天是真醉了,”他咕哝道,“唐先生,好不容易在梦里见一次面,你也别唠叨了,陪我喝一杯吧。”

    唐都的动作一顿,他突然发现这是个套话的好机会:“陪你喝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又来了。”辰宵拖长声音抱怨道,“算了,你问吧。但我有条件,问一个问题你就要陪我喝一杯。”

    “可以,”唐都斟酌了一下措辞,与他碰了一下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当然……嗝,记得。”

    辰宵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透明的液体从他的唇边滚落,沿着脖颈沾湿了敞开的领口,“那时候你还是唐觉那小子的家庭教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捉弄了他一下,结果这较真的混蛋非得跟我打一架,结果被叫了家长……啧,我早发现了,你一直偏心那小子,他净会装乖。”

    唐都被呛得趴在吧台上咳嗽起来,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他差点儿没消化过来。

    那个唐先生,居然是唐觉的老师?

    而且辰宵这语气,怎么听上去有点儿……像是在埋怨撒娇的感觉呢?

    唐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被陛下撒娇他可无福消受,赶紧又倒了一杯,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辰宵醉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后来啊,你不是找了个贤惠的哑巴结婚了吗,还收养了个不讨喜的小屁孩,天天跟我作对,一家人穷得叮当响。啧,都说了你当初答应我多好,起码不愁吃穿,让唐觉给咱俩挣钱度蜜月去,也免得我半夜三更老爬墙翻窗……”

    “咳咳咳咳!”

    康越在旁边咳得肺都快炸裂了,而唐都更是听得满头黑线。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这唐先生有点儿厉害啊,招惹了一个唐觉还不够,再来一个辰宵,关键是正宫居然还不是这俩人!唐都忍不住想,这贤惠的哑巴手段得多厉害,没钱还不能生,居然能从这几个人里稳稳胜出,甚至逼得辰宵半夜翻墙来找他?

    但下一秒,一双手臂揽住了他的腰,唐都身体一僵,缓缓扭头发现辰宵已经把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肩颈处,紧紧闭着双眼,身上一股浓浓的烟酒气,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陛下?”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就在唐都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辰宵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对了,”他忽然抬起头,脸颊晕红,露出一副花季少女怀春似的闪亮亮眼睛,“唐先生,正好你今天也来酒吧了,是和家里那口子吵架了吗?”

    唐都:“呃,啊……是的。”

    “我就说嘛,”辰宵眯眼笑起来,他在干坏事时的音调总会不自觉地上扬,像是染了蜂蜜的糕点一样带着一股腻人的甜蜜,“选我多好呀。”

    “就算全世界人类的性命和你一起放在天平上,我也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哦,唐先生。”

    他把浸泡着冰球的酒杯凑到唐都唇边,整个人都快要趴在唐都的身上,从前这个姿势大约是不可能实现的了的,但现在唐都的身高只比他矮了一点点,保持着坐姿的状态下倒也勉强能坚持得住。

    “……陛下,您醉了。”

    之前康越跟他讲的话,唐都又复述了一遍给辰宵听。

    或许酒精是个不错的理由,能够让胆小鬼也有勇气袒.露心声,可辰宵无论如何都不该和这三个字沾边——任谁都会说,这个男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唐都的腰快断了,他深吸一口气,把辰宵手中的酒杯拿到一边,然后强硬地推开他。辰宵的神情看上去恍惚了一秒钟,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唐都,似乎是恢复了些许清明,那双失去的笑意的金眸竟给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野兽感。

    “你不是他。”他缓缓道,“你是谁?”

    第 38 章、杂种

    面对辰宵的质问, 唐都只犹豫了一秒。

    “啊!”原本已经有些醉意上涌、正乐呵呵吃瓜看戏的康越看着被唐都一手刃切在脖颈上昏迷过去的辰宵,惊叫一声,差点儿没从座位上跳起来。

    “嘘!”

    唐都赶紧示意他声音小点儿,没看到周围人的视线都已经看过来了吗!

    康越立刻捂住嘴巴, 压低声音问他:“小唐总督, 那这人要怎么办?”

    他的脑袋里瞬间转过一系列毁尸灭迹的操作, 看得唐都又好气又好笑, 瞪了他一眼道:“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这位是总督府的贵客,我得带他回去的!”

    “哦,哦。”康越讪讪笑了起来,他这不是电影看多了嘛。

    正说着, 忽然唐都的身份手环嗡地轻颤了一下, 这代表有人给他发消息了。他先把辰宵扶到旁边的沙发上躺下,点开看了一眼, 发信人是克里斯:“少爷, 唐觉准备去找你了。需要我拦下他吗?”

    唐都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几秒钟, 回复道:“不用。”

    他关掉身份手环,在康越惊悚的视线下问酒保要了一整瓶烈酒,打开塞子就吨吨吨地往嘴里灌。康越想要阻止,但唐都却对他说马上就有人来找自己了,让他先走。

    “那他要是不来呢?或者找不到您怎么办?”

    唐都打了个酒嗝,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沙漏,迷迷糊糊地笑了一声。

    “反正总有人能找到我的。”他含糊道。

    但康越还是不放心, 他一直在旁边等到了唐觉找到他们, 望着已经坐在吧台旁已经醉得脸颊通红双眼朦胧的长发男人, 他的红眸中酝酿着沉沉的怒气, 但还是朝康越点了点头:“今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不辛苦不辛苦。”康越忙道,“那小唐总督就拜托您了……哦,还有这边这位。”

    唐觉一转头就看到脸朝下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辰宵,额头瞬间蹦起一根欢快的青筋,脑海中立马把唐都来酒吧喝酒这件事和辰宵带坏他联系在了一起,于是注视着对方的目光愈发阴沉了。

    “您……需不需要我搭把手?”康越看着他的脸色,心惊胆战地问道。

    “不必。”

    唐觉简单地回答道,走到唐都面前,听着对方怔怔地看了自己几秒,喊了一声“大哥”,神情微微柔和下来。他没有再提两人下午的争执,而是毫不犹豫地将唐都的胳膊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还能走吗?”

    唐都吸了吸鼻子,很委屈地点了一下头。

    大哥居然不背他。

    但他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唐觉可以随便背起来的少年了,如果只他一人唐觉也不是不能背,然而——

    唐觉“啧”了一声,短促的音节里充斥着强烈的不爽和嫌弃,对待辰宵他的态度可就远不如对唐都那么温柔了,直接用左手提着对方的领子,一路在众人的瞩目下拖出酒吧,将人简单粗暴地塞上了车后座。

    康越:“…………”

    嗯,只能说一物降一物吧。

    刚才辰宵和唐都的对话康越尽管也听了一耳朵,但他并没有当真,只觉得这大概是醉鬼酒后的胡言乱语。不过要是康越知道那个被唐觉像是拎拖把一样拎出酒吧的醉鬼真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估计他未来一个星期都不用睡了,比神秘还好使。

    被唐觉放在副驾驶上的唐都靠着冰凉的车窗,望着街道灯光下飘落的雪花,忽然问道:“大哥,你说好好的,康越晚上为什么会听到那些诡异的动静呢?明明他都已经搬走了。”

    唐觉开着车,沉声道:“可能是因为神秘已经标记过了他。”

    “标记?”

    “对,”唐觉说,“神秘学法则第四条,同等级的神秘会划定各自的领域,标记猎物。”

    “也就是说,不同等级的神秘不必遵循这种规则了?”唐都想起自己最初在教堂内看到吞噬同伴的飞蛾人,了然道,“看来它们也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

    唐觉叹息道:“我以为你醉了。”

    “刚才确实是醉了,”唐都平时在唐觉面前可不会这样厚脸皮地耍赖,“这会儿吹了吹风,不是又清醒了嘛。”

    车上安静了一会儿,唐都又低声问道:“这次标记康越的只是个低级神秘,那如果一个人类被高级神秘标记了,会怎么样?”

    “会死得很惨。”唐觉干脆利落地说道。

    唐都不自觉地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自己锁骨正中的位置,唐觉在后视镜里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蹙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虽然这信念没有来由,但唐都就是觉得,那个灰眸青年不会伤害他。

    “我大概还能在这里呆一周的时间,”唐觉斟酌了一下措辞,对唐都说道,毕竟他不像辰宵可以彻底把工作抛在脑后当个甩手掌柜,“等走的时候我会把后面那家伙也一起带走的,这个你放心。”

    唐都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大概是因为今天一天过得太过劳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刚才已经是强打着精神和唐觉说话了。这会儿听着车内轻柔的钢琴曲,视野更是一点点模糊了下去。

    “算了,睡吧。”

    唐觉把音响调低,小雪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器无声地擦拭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车内的光影变幻,靠在副驾驶上的长发男人歪着头,闭眼安静地沉睡着,此时的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如霜雪般的发丝散在胸前,眉心却仍紧锁着。

    【已与攻略对象“唐觉”完成精神同调】

    【倒计时三,二,一,溯回梦境开始】

    唐都紧跟在唐觉身后,走在一条灯光昏暗暧.昧的狭长走廊内。

    这里一看就是某个私人会所或者高档夜店的内部,唐都这会儿在系统的作用下已经暂时醒了酒,他看着唐觉一身西装马甲勾勒出劲瘦腰身,大步流星地向着前方走去,心道没想到大哥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他还以为只有辰宵才会——

    “吱呀”

    随着厚重的包厢大门被推开,唐都一眼就看到了垂头坐在沙发正中的红发男人。

    唐都:我就知道。

    其实这时候辰宵还只是青年的年纪,但包厢内混乱的环境实在让唐都无法将注意力关注在他身上,因为他脚边七零八落地躺了一地“尸体”,个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不仅如此,地上还滚落着好几个被砸碎的啤酒瓶,看上去一片狼藉。

    整个包厢内,辰宵是唯一坐着的人。

    但他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似乎是被什么重物砸到了,小拇指显得有些扭曲,指缝间全是湿漉漉的血迹;嘴角更是青紫了一大片;额头的伤口足足有好几厘米宽,鲜血顺着他的下颌一滴一滴地落在脚下,已经浸湿了一小片暗红色的针织地毯。

    简直跟小混混火并现场似的,唐都想。

    而唐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冷着脸拿起桌上半瓶尚浅幸存的酒,在唐都“卧槽大哥你好勇”的震惊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对着辰宵的脑袋就直接倒了下去。

    大概是因为酒精刺激到了伤口,原本瞳孔都已经有些涣散的辰宵身体一颤,交叉的十指紧扣,终于慢吞吞地抬起头,望向了唐觉。

    在看到他的正脸时,唐都这才发现这位现在究竟有多狼狈。尽管那张英俊的脸蛋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贵气逼人的感觉,但现在的辰宵就像是一位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贵公子,甚至更加糟糕一些,被赶到大街上无家可归的家犬——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唐觉再一次说出了他的心声,“真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虽然觉得大哥说得挺有道理,但唐都不禁沉思起来。

    这话是不是有点儿熟悉?

    原本唐都以为辰宵会对唐觉反唇相讥,或者至少应该冷笑一声才对,但辰宵却只是疲乏地耷拉下眼皮,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眼神如死水一潭般沉郁死寂,对唐觉的话根本没做出任何反应。

    ……不会吧?

    唐都心想,这活力十足的神经病,居然也有这么死气沉沉的时候吗?

    唐觉环顾一圈,看着地上还在发出微弱呻.吟的一群人,忍不住皱着眉头讽刺道:“请问三皇子殿下,这些公子哥又哪里惹到你了?”

    公子哥?

    唐都忙朝那帮人望去,发现果然如唐觉所说,虽然现在被揍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样,但看衣着打扮明显不是打手一类的人物,光是其中一位戴着的表就能抵得上总督府半个月的开销了。

    不过这会儿辰宵都还没当上皇帝呢,居然就敢这么嚣张了?

    唐都下意识以为,这位在登基前至少会稍微收敛一些自己的本性的,没想到他这么多年都是表里如一的疯,也不知道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太废了还是怎么着,能让辰宵上位,这皇室的基因真的没问题吗?

    但辰宵似乎打定了主意一言不发。唐觉见状,干脆直接转身问匆匆赶来的经理要来了包厢的监控。唐都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看着光屏上一群二世祖搂着怀中的男男女女放肆大笑开香槟,倒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直到K歌过后,一个醉醺醺的家伙提到了最近的局势。

    “陛下到现在都还没立太子,你们说,是在想什么呢?”

    笑声渐渐低了下去,有人漫不经心地让自己的小情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口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陛下宠爱二皇子,但大皇子是皇后所生,又一直没犯事儿还兢兢业业为帝国做贡献,就连最近四公主这事儿,也是他主动扛下来的。”

    路过包厢门前的辰宵停了下来,唐都立刻又提起了几分精神。

    重头戏来了!

    “啊?这不是三皇子的干的吗?”

    “谁知道呢,”那人嗤笑一声,“四公主死这么惨,却拦着法医不让验尸,直接安了个死于神秘的名头就匆匆下葬了,说背后没有猫腻,谁信啊?”

    “我觉得就是老三那个杂种干的,”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露出一脸憎恶的表情,显然她并没有看到停驻在包厢外的人影,“陛下也真是老糊涂了,看中什么样的女人不好,非得找个身份低贝戋脑子还有病的洗碗工——简直是荒唐!所以说,给狗配种的时候千万不能找那种杂种母狗,生下来的崽说不定有什么毛病呢。”

    有人大笑起来,还有胆小的人赶紧发出嘘声:“你这是在说陛下是狗吗?还是小心着点儿吧!”

    “切,胆小鬼……”

    包厢内的笑闹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门口沉默聆听的辰宵,唐都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仿佛那些人嘴里骂的杂种与他毫无关系一样,他只是一言不发地靠在墙边,垂着头,影子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但那双如深渊沟壑般冷寂漠然的金眸内却没有丝毫波动。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唐都不可置信地想,被人当面侮辱父母还喊杂种,这个理由换了任何一个好脾气的人都会被激怒,但辰宵却一点儿反应没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和唐觉继续往下看去,监控终于播放到了真正关键的部分。

    “哎,我听说最近唐家好像变动挺大的,唐觉他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唐都悚然一惊。

    等一下,唐觉居然不是他大哥吗?

    可明明他当初在星网上查阅的所有资料都显示,唐家这一代嫡系只有唐觉一人……难道是和他一样,被隐瞒下来了,还是被故意抹去了存在的记录?

    他望着唐觉紧绷的侧脸,此时尚且还是青年的唐觉并没有多年后唐都看到的那样成熟稳重,所以唐都能很清晰地看到他大哥脖颈上暴露出来的青筋,和陡然粗重起来的呼吸。

    望着光屏,唐觉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胸前的锥瓶项链,锥瓶最尖锐的部分几乎要深深嵌入他的皮肉之中。

    其实之前唐都就想问了,这个锥瓶作为装饰虽然古典,但以唐觉的性格,如果不是封印物的话不可能将它时时刻刻随身带在身上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那里面装着的、红得发黑的液体,和氧化后的血液,实在是太过于相似了。

    第 39 章、由你亲手送我下地狱

    光线暗淡的包厢内, 监控还在继续播放。

    “说起来,唐觉那废物也真是捡了好大一个漏啊,”一人笑嘻嘻地说道,“虽然我家也轮不到我继承, 但像唐觉这样躺赢的, 四大家族也算是头一份了吧?”

    “那可不, 唐家原本近年来实力就在走下坡路, 他哥手段勉强还能看, 唐觉?他高中能顺利毕业都得多亏了那个家庭教师,手把手跟教痴呆似的给他补课哈哈哈哈……”

    唐都听得眉头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唐觉?废物?痴呆?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想起在星网各大新闻门户网站上看到的对唐觉的种种溢美之词,唐都觉得,果然还是这群二世祖的脑子不太好使吧, 废物能当上帝国财政大臣和第一主星总督?

    怕不是上任第一天就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不过唐觉是什么时候开始担任总督的来着?

    这个唐都倒还真没怎么留意过, 但他观察了一下梦境内唐觉的表情,惊悚地发现这位似乎也默认了这个“废物痴呆”的外号, 甚至眼神还略显暗淡, 仿佛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一样——

    醒醒, 大哥!你可是帝国未来的钱袋子啊!

    唐都恨不得抓住他的肩膀来回摇晃,无论是唐觉也好辰宵也罢,过去的他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跟自闭小孩一样,好歹对自己有点儿清醒的认知吧——你俩用一根手指头都能吊打包厢里那一群被酒精灌满大脑的家伙们好吗!

    “说起唐觉那个家庭教师,倒还真是个美人儿啊,”这时,包厢里又传来一道色眯眯的声音, “尤其是那一头白色长发, 啧啧, 这要是在床上……”

    唐都心道这人还真是不怕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那位唐先生了,说这种话,不妥妥是在辰宵的雷点上蹦迪吗。

    果不其然,包厢外,原本跟提线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的辰宵动了。

    他原本扶着墙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唐都注意到他似乎是在观察着自己的手腕,几条狰狞层叠的疤痕爬在上面,丑陋不堪,辰宵却看得十分专注。

    那双睁大的金瞳和勾起的唇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于恐怖的观感,就仿佛下一秒这人就会微笑着用牙齿撕扯开自己手腕下的血管,或者是别人的动脉——

    不折不扣的疯子。

    任谁看到这一幕,脑海里都只会冒出这句话来。

    这当然也包括了来给包厢送酒水的侍从,他端着托盘,似乎是被辰宵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站在门口犹豫道:“先生,您……要进去吗?”

    而包厢里还在传来二世祖们肆无忌惮的嘲讽声音:“可惜了,这么一个强大的美人儿,最后也被那杂种给克死了,我早就说过他是个霉星!”

    “先,先生?”

    在侍从的惊叫声中,辰宵的嘴角扯出一抹神经质的笑容来,随手抄起托盘里的一瓶酒往墙上砸去,只听咣当一声,价值千金的名贵红酒顺着墙流了一地,尖锐的玻璃瓶碎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寒光。

    辰宵大步走进了包厢内。

    再往后的监控也没有什么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唐觉冷着脸关掉监控,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他望着地上那群被打得凄惨的家伙们眼神同样冰冷如刀,但这并不代表他赞同辰宵的做法。

    “你知道打了这群人会有什么后果吗?”他的声音低哑,盯着仍旧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辰宵质问道,“你那两个哥哥,尤其是大皇子,正愁没机会抓住你的把柄呢。一旦被他们逮住了,你是打算落得跟你母亲一样的下场吗?被当成疯子关进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一辈子?”

    辰宵空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恍惚地笑了一声。

    “唐觉,”他说,“你告诉我,那和我现在的生活,有任何区别吗?无论是精神病院,还是这个比垃圾场腐败污水还要令人作呕的世界。”

    “你——”

    “更何况我本来就是疯子,”他轻声呢喃道,似乎是在笑,但十指却始终死死地绞紧在一起,“你,我,还有其他那几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自欺欺人,简直跟神秘打算伪装成正常人混迹在人类社会一样,浑然不觉自己内脏的腐烂有多恶臭,流淌在血管里的罪恶和污泥又怎么能洗得干净——这种小丑一样拙劣的模仿,究竟有多么可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他抬起头,凝视着唐觉,脸上扭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亲手杀了自己兄长的滋味怎么样?”

    唐都在一旁听得都快麻木了,果然不管在什么时候,辰宵这家伙都是一副致力于拉别人一起下水的神经病状态。但尽管如此,男人的这番话还是让他的心脏重重一跳。

    什么叫……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

    但更令他心下一沉的是,唐觉居然没有反驳这样的指控,只是哑着嗓子道:“少他妈把气往我头上撒,辰宵,要发酒疯就去大街上发,最好让所有人都看看——”

    “看什么?”辰宵歪了歪头,嗤笑起来,“现在全帝都哪个人不知道,所谓的三皇子殿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神经病和小丑?”

    “那也是你自己作的。”唐觉冷冷道。

    “是啊,是啊,”辰宵懒洋洋道,“没有意义,真的,都他妈的没意思透了,你,还有那边那群人,以及我那两个好哥哥和伟大的父皇,”他用一种极度讽刺的口吻说道,“在我看来都只不过是一团被无聊和其他乱七八糟杂质包裹着的烂肉而已。”

    唐觉沉默了几秒钟,注视着他的眼神逐渐暗沉下来:“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这种话,和那帮神秘教团的疯子没有两样吧?”

    “是啊。”辰宵冷淡道,“那又怎样?”

    “别告诉我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唐觉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双拳,“我发过誓的,不管要付出什么,要花多少年,我都会为他报仇,你呢?距离唐先生离开我们才过去不到三个月,你就已经打算跟那帮杀人凶手同流合污了?你难道忘了他——”

    “闭嘴!”

    辰宵突然暴起怒吼道,他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把揪起唐觉的领子,扭曲的脸庞和眼白中泛起的血丝让他看上去简直跟某种关在牢笼里的野兽一样狰狞可怖:“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这个,唐觉,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轮得着你来教训我!”

    尽管当时的包厢内只有两个人尚且保持着清醒,但作为旁观者的唐都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地盯着他们的对峙。

    他知道,唐觉和辰宵这对君臣一向不待见彼此,然而表面塑料下或许还是隐藏了几分勉强算得上旧识的情谊的,这也是唐觉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辰宵荒唐举动的原因。

    可瞧如今两人怒视彼此的模样,那两双异色眼眸深处涌动着的憎恨与敌视,以及一声一声如同野兽般的粗喘,唐都竟从中看不出半点虚假,就仿佛他们真的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由衷地羡慕起了那位唐先生,尽管清楚对方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不敢触碰太过浓烈的情感,因为害怕烈火烧身,但当看到他人毫无保留地倾注感情在另一人的身上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停驻下脚步。

    爱是束缚。

    当被爱者接受它的那一刻,就注定会像被甘心豢养的鸟儿一样,彻底失去自由的可能。

    辰宵最终还是没能跟唐都打起来。

    暴怒只是在刹那间冲昏了两人的头脑,激烈的情绪褪去后,余下的只有刻入骨髓的疲惫。辰宵垂下手,唐都注意到他又开始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的痂痕了,这人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好好的手臂都快被他抓成了受虐后皮开肉绽的模样。

    而唐觉就这样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自虐,不去阻止,但也没有离开。

    外面隐隐传来救护车的声响,就在这样几乎能叫人发疯的死寂中,辰宵开口道:“我会坐上那个位置。”

    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的、装着白色粉末的药瓶,唐觉终于说话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吧?”他说这话时,语气竟难得的没有什么嘲讽之意,但那双严肃的深沉红眸却像是能看透面前人的灵魂,“这是他留给你的唯一解药,你确定要用在这群家伙的身上?”

    说着,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躺在那里人事不省的二世祖们。

    “不是你说的嘛,万一被我的两位好大哥抓到把柄了,我就要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说不定还要被那些五大三粗的护士按在床上非礼呢,”辰宵扯了扯嘴角,这会儿他看上去倒是更像唐都认识的那个玩世不恭的随性皇帝了,“再说了,这本来也不算什么解药,最多不过是缓解痛苦,再拖延一段时日而已。”

    他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必要。”

    唐都眼睁睁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从药瓶里倒出一点白色粉末,很珍惜地用手指沾了一点,送进了那帮昏迷不醒的二世祖口中。

    “恶心死了……”他抱怨道。

    但唐都却只顾着盯着那些白色粉末发呆,他总觉得这玩意儿很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感恩戴德吧,”辰宵站起身,用桌上的一条女士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又因为嫌弃上面过浓的香水味道,用完后就一脸憎恶地将它丢到了那群人的身上,“这可是他的骨头呢,我都舍不得吃……啧,这样吧,等我当了皇帝,你们就去地底下陪他好了。”

    他笑眯眯说话时的神态一派天真,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唐都面无表情地想,很好,破案了。

    这玩意儿大概率和旧神面具是类似的制作方法,制作者和服用者都是狠人,能想出来把这种骨灰一样的鬼东西咽下肚。只是辰宵这病不应该是基因病吗,还是说,之前唐觉告诉他的那个皇室的隐秘传说是真的?

    “正常人服用了这个,会怎么样?”唐觉问道。

    “唔,倒也不会怎么样,”辰宵说,“只不过是在短时间内精神力值大幅提高,如果没有良好的自控力的话,野心和欲.望不匹配,很有可能会升起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或者引来其他人的窥伺而已。”

    他笑着耸了耸肩:“我可是在帮这群永远不可能被家族重视的可怜虫们实现愿望啊,不是吗?”

    唐觉冷哼一声:“说白了,你不过是想看到大皇子和二皇子麾下的势力动乱,让他们焦头烂额好从中牟利而已。”

    “是啊,”辰宵淡淡道,“所以,你要和我成为共犯吗?”

    他从唐觉的腰侧拔.出他的枪,食指扣在扳机上,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唐觉的眉心。但唐觉只是无动于衷地望着他,辰宵无趣地哼笑一声,手指一转,将枪绕了一圈瞄准自己。

    “你这是什么意思?”唐觉眼神微凝。

    “意思就是,”辰宵轻声说,视线落在唐觉的脸上,却又像是在看着某个更遥远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真的被这操蛋的世界折磨疯了,我特许你,向我开枪。”

    “由你亲手送我下地狱,再好不过了。”

    第 40 章、白月光

    梦境如水墨般淡去。

    唐都的耳畔却一直回荡着辰宵最后的那句话,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唐觉当初拿枪指着辰宵,对方却根本没有发怒或是被冒犯的迹象了。

    辰宵看似疯的厉害,但却比谁都要清醒。而唐觉,就是他给自己设下的最后一层保险。

    唐都想, 那这是否意味着, 他虽然看似对人生已经了无生趣, 但其实对这个世界还是有所留恋的?

    而且他在梦境里说的那句话实在是让唐都很是在意, 什么叫“唐觉亲手杀了他的兄长”?要知道, 没人比唐都更清楚他大哥究竟有多么在意家人了,这份爱不仅仅是对他的,还是对唐家所有小辈的。

    唐都曾经好几次听到唐觉在总督府的走廊上打电话询问本家的情况,身为家主, 他甚至还会过问那些孩子们的学业成绩, 并叮嘱管家要好好照料那些因为神秘早早失去父母的旁支孤儿们,尤其是抚恤金的发放, 更是每个月都要亲自过目才放心。

    这样的唐觉, 要说他会亲手杀了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恕他实在无法想象。

    不过就算确有其事……

    唐都毫不犹豫地想,丝毫没有自己偏心都已经偏到姥姥家的认知。

    ——那肯定也是死者的问题。

    “少爷,您醒了。”克里斯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唐都朝门口的方向望去,穿着一身熨帖燕尾服的黑发男人正恭敬地端着一碗醒酒汤敲门请示,“您有感觉到头疼吗?”

    “还好吧,”唐都说,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克里斯在床上支起小桌, 把醒酒汤放在自己面前, “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

    克里斯的动作顿了一下。

    “结果还是跟大哥一样啊。”唐都叹息一声, “所以克里斯,你为什么会成为我的管家呢?也是因为那个唐先生的命令吗?”

    克里斯很平静地回答道:“并不是的,少爷,这是出于我自己的选择。”

    “在我最绝望的时刻,是唐先生给了我希望;而少爷,您给了我身为人的最基本尊严,和除了复仇外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吧?”唐都捏着勺柄深思起来,“……除了在海底一巴掌把你打醒了,那也算吗?”

    克里斯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

    “不,”他轻声道,“您有,少爷。只不过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您大概已经忘了。”

    唐都很想问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他可没忘记克里斯刚叛逃时那副满身戾气要拉着全世界一起下地狱的恶鬼模样,但他又担心万一露馅了怎么办,毕竟穿越这事儿确实没办法解释。

    “我现在大概是多少岁?”他一边喝汤一边问道。

    “不到三十,等明天中午之前就会完全恢复了。”克里斯有条不紊地向他汇报着,“今天下午神秘概率已经正式下降到了9.5%,第二座星级机场也已经开始投入建设,截止目前,海塔尔的安全区距离已经扩大了五十米,范围达到十八万平方米,政府已经派人草拟了新的开荒建设计划,您明天就可以过目了。”

    唐都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我大哥他们马上就要走了,可以开始筹备欢送宴会的事情了。”

    “明白。”

    等克里斯留下一句“晚安,祝您一夜好梦”离开房间后,唐都掀起被子下床,来到了卧室的镜子前。他看着镜中身材高瘦的长发青年,伸出手,解开了衣领最上端的两颗扣子。

    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芝麻粒大小的黑点,形状类似菱形,如果不注意观察很容易会把它误以为是痣或者是什么污渍,但只有唐都才知道,它是一个标记。

    证据就是他的人物面板:

    【姓名】:唐都

    【身份】:唐家养子;生命星Y018现任总督;邪神眷属

    【生命值】:100

    【好感度】:★X12

    【精神力(SAN值)】:97

    【神秘收容卡牌】:1.风之眼;2.黑暗火种;3.回溯迷宫

    身份那一栏多出来的新称号让唐都暗暗心惊,他就知道那个灰眸青年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但现世邪神这种角色……未免也太刺激了些吧?

    所有神秘学书籍和前人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都在告诫着后来人,千万不要将神秘视为具有同理心的智慧生物,它们不具备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是存在于另一维度的某种“现象”而已。

    但那个灰眸青年显然与它们不同。

    唐都不是什么恋爱脑,觉得自己魅力大过天能吸引到旧神为他诞生人类的情感,这种事情就和老虎为爱吃素一样可笑。因此,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最关键的是,对方为什么要对他进行标记?

    唐都的脑子里转过许多可能性,但都因为没有证据支撑无法判断真伪。他沉着脸想,还是情报不足的原因,不仅对灰眸青年身世的调查难以开启,就连隐藏在幕后再三捣乱的玫瑰教团,都很难追踪到他们的踪迹。

    从没有这一刻,唐都如此渴望建立起专属于自己的情报体系。

    他不自觉地摩挲起左手小拇指上的那枚戒指,这是那月送给他的大礼,然而对于现在的唐都来说,却根本无法发挥出它的千分之一作用。它更适合那月这样四海为家浪迹天涯的情报贩子,唐都总督的身份让他多出了一条官方渠道,却又在另一方面也让他分身乏术、屡屡碰壁。

    只能说,有失必有得吧。

    唐都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未来自己接近一米八的身高终于给他带来了一丝慰藉。他打了个哈欠,醒酒汤到底还是无法完全清除酒精对精神的麻木,这会儿才醒不久就又感觉到了睡意,不过现在接近凌晨,倒也正好是睡觉的时间。

    熄了灯,他把白沙沙漏放在枕边,脑海中种种复杂沉重的思绪随着白沙的倾泻渐渐远去,只剩下一片平和安宁的温凉,就和那个灰眸青年给人的感受一样。

    在沉睡之前,唐都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白沙继续保持这样的速率流动的话,大概还需要十天就能彻底清空了。

    十天后,会发生什么吗?

    ……他就先保持期待了。

    但还不等十天过去,唐都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整个总督府就快翻天了。

    一晚上的时间过去,他现在的状态大概是二十六七的模样,看来完全恢复的时间要比克里斯预想的稍晚一些。唐都一边换上克里斯为他找来的大一号衬衫,一边漫不经心地想道。

    可他却忽略了这张脸对身边人的影响。

    那月清早起床,一出门就看到了披散着霜白长发的青年站在走廊的晨光里,微笑着跟他打招呼,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唐都脸上诧异的神情告诉他自己刚才究竟露出了怎样失态的模样——所以,真的不是他在做梦吗?

    “总督阁下,”他的语气有些艰涩,垂在身侧的手指痉挛性地抽动了一下,“您这是……”

    唐都心道果然如此,淡定地解释道:“昨天下午刚解决了一个和时间有关的神秘,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了。”

    “……这样吗。”

    那月喃喃道,那双一金一篮、宛如波斯猫般的异瞳难以自禁地盯着唐都的脸庞,熟悉的面容让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脚下却自动走到了对方身边:“没想到总督阁下成年后真的还能长高,是晚发育吗?”

    唐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实话也不用全说出来的,谢谢。”

    那月闷声笑起来,在唐都看不到的地方,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触碰一下那犹如月光般的发丝,但最终还是瑟缩般地蜷起了手指。

    克里斯站在卧室的门口,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像是永远伫立在国王身边的忠诚骑士,但在那月眼中,这不过只是一头需要被缰绳束缚的恶犬而已,无论主人是谁,他的忠诚都是一成不变的。

    而他鄙视这种可笑的忠诚。

    尽管外在表现得并没有克里斯那样激烈,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那月内心的阴暗脏污其实一点儿也不比对方少。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对唐都的确抱有一定的好感,但和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唐都身上的克里斯不同,那月将记忆中的那个人与唐都区分得非常明确。

    所以他才会在辰宵发来相关情报时,毫不犹豫地向唐都提出离开的请求。

    因为那月很清楚,他的宿命就是不得善终。

    那次濒死之际,那月曾躺在病床上,安静地在脑海中回顾自己的一生。

    结果他发现,自己这辈子,活得好像蛮可笑的。

    这些年他居无定所地漂流在星际之间,见过了许多那个人曾见过或没见过的风景,他曾站在星际舰艇的落地窗前凝视着黑暗宇宙中流动旋转的银河,品尝价值上百万星币的昂贵红酒,也曾像逛超市一样出入最高档的宴会酒吧,和所谓的“大人物”们言笑晏晏地交谈,心照不宣地交换着能够影响某个地区甚至是一整片大陆的第一手消息。

    然而,那些他过去无比向往的上流社会富裕生活,如今却只带给他深深的疲惫和孤独感。

    他用仇恨驱动自己,向憎恨自己一样平等地憎恨周围的一切,不知疲惫地为每一份情报四处奔走。唐觉告诫过他哪怕复仇也要保持理性,不要一直让自己深陷于仇恨的情绪,否则这样下去迟早会玩火自焚。

    当时那月却想,可除了这份仇恨外,他早已一无所有了。

    在遇到唐都之前,他完全不是现在这样放松的状态,就像是戴上了假面的行尸走肉,麻木而紧绷,虚假的笑容是他一成不变的伪装。那个人曾经给他在家中办过一场生日宴会,坐在摇曳的烛光后,他许下的愿望是考上大学进军娱乐传媒行业,因为他听说当明星很挣钱,那明星的老板肯定更有钱,虽然那个人从来不缺他吃穿,学习方面更是毫不吝啬,但至少别让家里穷到隔三差五就得修这修那,连家具都要缝缝补补又三年——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啥那么多家具里面为啥就属床坏得最勤快。

    想到这些往事,那月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到生日蛋糕的滋味。

    再后来。

    年龄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无论岁月流逝,每一年生日,他的愿望都始终如一——

    他要找到那群人,然后,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走廊内,那月行走的步伐越来越慢,逐渐落后唐都一个身位,浅色的瞳孔注视着青年挺拔瘦削的背影,目光专注而深邃。

    唐都很好,他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到对方待自己是发乎真心。可就算他是克隆的产物,环境不同也会造就人不同的性格,然而无论是外貌也好,性格也罢,甚至就连某些时候的小习惯,两人也几乎一模一样——就仿佛记忆中的影子又再度鲜活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这种感觉,几乎让那月困惑到夜不能寐。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真相似乎触手可及,但他不愿意让自己再继续深思下去了。

    这种思考对于现在的那月来说太过残酷,不亚于把血淋淋的伤疤再一次撕开,或许是这些天在总督府的生活让他失去了麻木的能力,重新恢复了对疼痛的感知,所以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你已经足够幸运了。

    能够在遇到那个人之后,又认识唐都,在总督府得到一段短暂的休憩时光,这是那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星期后辰宵和唐觉就要离开,第六主星的情报再不去处理也会失去时效性。虽然今早唐都没有提这件事,但昨晚唐觉在告诉他自己将要离开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月大概率也是会和他们一起走的。

    这一次,他没有再挽留那月。

    “怎么了?”唐都走了一段,发现身旁的人没有跟上,有些疑惑地转头问道。

    那月的睫羽轻颤了一下,毫无异状地微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到我好像有份情报忘记更新了,需要再联络一下线人确认。抱歉总督阁下,您先下楼用早餐吧。”

    如果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来习惯分离,是否就能逐渐淡忘这份让他变得优柔寡断的思念?

    唐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随意地点点头道:“那我让后厨帮你留一份,记得早点下来吃。”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

    那月收回目光,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清晨明媚的阳光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让他有种即将消隐在光中的错觉。

    他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那个寂静的雪夜,唐都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飘雪出神的画面。

    那时的唐还没发现自己就坐在床边,可能是因为刚从昏沉的梦中醒来,又觉得自己在房间中只是独自一人,那双如晴空般湛蓝的眼眸染上了一丝朦胧迷茫的雾气。这份脆弱,是从来不会出现在那个人脸上的神情,作为他的教导者,那个人永远表现得随性而强大,即使温柔也是游刃有余的。

    可那月的心,却在那一瞬间猛地被触动了。

    他知道,唐都不是他的月亮。

    但有那么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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