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神之子
吃完早饭后, 唐都带着几个少年去了一趟帝都郊区。
这里靠近塔尔塔罗斯的外围,基本上没有什么住户,因为经常有从塔尔塔罗斯地下一层逃出来的神秘流窜到附近。地下交易所的其中一处据点也在这里。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唐都把手搭在唐觉的肩膀上, “那时候我就发现了, 你跟辰宵不一样, 他很擅长使用枪.械和各种冷兵器, 但你却更善于在解析后一箭破除迷雾, 一击毙命。”
唐觉思考了一下,觉得唐都说得很有道理。
这是他的长处也是弱点,缜密的思维让他在没有把握时绝对不会出手,但有时也会因此而错失良机。
“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唐都递给他一样东西, 唐觉下意识道了一声谢, 接过来却发现它是一把黄铜手柄,上面还镶嵌着一枚红色的水晶。
“虽然只是A级……”比不上后来唐觉的那枚顶级黄水晶, 不过对于现在还在上学都是少年来说绝对够用了, “好好使用的话, 还是能发挥出很不错的效果的。”
这个黄铜手柄就是唐都按照自己的记忆为唐觉量身打造的,他看着低头反复摆弄着新礼物的黑发少年,笑道:“试试看凝聚起自己的精神力。”
唐觉依言照做了。
两道光柱从黄铜手柄的两端迸发出来,眨眼间就组合成了一把长弓的形状,光芒映照在少年愣怔的红眸之中,几秒钟后,他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
“它还可以变成剑。”唐都补充道。
唐觉对这件礼物爱不释手, 他甚至在想, 唐先生不仅给自己准备了礼物, 还考虑到自己现在的情况, 特意把它做了成不起眼的黄铜手柄——第一方便携带,第二不引人瞩目,只要把那枚水晶用绷带缠上,哪怕唐海尘看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谢谢唐先生。”他抬起头,郑重地对唐都说道。
唐都摸了摸他的头发:“正好这附近有一些低级神秘,去试试看吧。”
唐觉点点头,大步朝前方走去,背影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切。”
辰宵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才不承认自己刚才盯着那把黄铜手柄的眼睛都要绿了。
不就是礼物嘛,反正将来自己肯定也有的。
那月年纪还小,虽然觉得那把长弓很酷,但当唐都随手丢给他几枚C级水晶后,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绷着一张小脸蹲在地上摆弄了起来,看得辰宵一脸嫌弃。
“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
听到唐都的问话,辰宵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老样子,无聊死了。”
唐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看来是有好好把我教你的那些招数用上啊,不错,学聪明了。”
辰宵没吱声。
他从前一向是不屑与那些人委以虚蛇的,但每次回去被唐都看到身上带伤,总是会被男人硬拉着坐在沙发上涂药包扎,搞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后来慢慢的,辰宵也学会了在适当的时候用话术让自己少受一些伤,不得不说,这种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人气跳脚却拿他无可奈何的做法,倒还蛮符合他性格的。
“记得把握一些度,别把人真逼急了。”唐都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禁有些无奈,“你虽然有皇子的身份,但却一没权二没势,你父皇……也不怎么待见你,要真惹出什么大事来,他们是不会为你撑腰的。”
这种话堪称大逆不道,但辰宵却丝毫不在乎。
“我才不需要他们待见我,”他望着远方荒凉的郊野,语气漠然道,“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为了活下去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你真该去看看他们丑态毕出的样子,精彩的胜过这世上任何一副名画。”
辰宵现在年岁尚轻,家族的遗传病还没有折磨他到十几年后的那种地步,只是偶尔在家时,唐都会注意到他脸上出现不自然的神情。
少年的自尊心很强,他从不喊疼,只是攥紧拳头默默地隐忍过去,次数一多,就连跟他最不对付的唐觉都发现了不对。
出于某种对“宿敌”惺惺相惜的感情,他也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过辰宵。
唐都见辰宵这副嘴硬的样子,也不反驳,只是笑道:“那既然这样,如果我送你的那份礼物你足够满意的话,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
辰宵不满道:“凭什么唐觉就能无条件拿到礼物?”
“因为他是我亲戚。”唐都挑眉。
“…………”
“好吧。”辰宵被他堵得一噎,但又实在好奇唐都会送给他什么,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就他们谈话的这会儿,实验完新武器效果的唐觉已经大汗淋漓地回来了,他的脸色微微苍白,似乎是因为精神力消耗过度,但眼底的兴奋之意却不减反涨:
“唐先生,我回来了!”
唐都笑着问他:“怎么样?”
“非常棒!”
一向稳重的唐觉这时候也被打开了话匣子,他滔滔不绝地向唐都讲了一遍自己的使用感受,又再次感谢了一遍对方:“真的太感谢您了,唐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才好。”
说到这里,他有些踌躇起来:“其实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唐家人的缘故吧。”
“确实不是。”唐都大方地承认了。
面对着两位少年目光炯炯的注视,白发男人的脸上带着很浅的笑意,他在看着他们,似乎又在越过他们注视着其他什么人:“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们在未来,遇到了一个跟我很像的少年,有空的话,就多陪陪他吧。”
等唐都叫车把他们送回家,辰宵和唐觉还在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唐先生是什么意思?”辰宵没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跟着唐觉一起用这个称呼了,他费解地问黑发少年,“他有儿子了?他不是和那个哑巴是一对儿吗?”
应天在辰宵这边的印象就是个存在感极低的哑巴,一天都不见得能说三句话,一开口却能把人噎死,贤惠能干,而且武力值变.态的高。
“不知道。”唐觉表示别问他,他也不清楚唐先生的家庭状况。
“可能……是前妻生的?”
“…………”
辰宵沉默了很久,问出了一个灵魂质问:
“话说,他到底多大了?”
“啊嚏!”
唐都突然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心道该不会是家里那几个在背后说他坏话吧。
“冷了吗?”应天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
唐都摇头:“不是。”
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地方,这也是唐都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的原因。
——他靠着应天这么多年来组建的情报网,拿到了这一次地下交易所拍卖的商品清单。
那月曾教过他分析情报的方法,白发青年告诉他,有时候关键的破局点并不会摆到明面上,而是要通过细枝末节去发掘,如果没有分析数据变化波动的能力,那就说明这个人根本不适合搞情报。
比如这一次,唐都就是从清单上大幅增加的奴隶人数上发现不对劲的。
地下交易所是帝国的黑色地带,在这里什么都可以交易,拍卖会上出现奴隶商品这件事也是屡见不鲜,甚至很多拍卖点都已经发展出了稳定的货源。
但正是唐都知道这一点,才会觉得这次的拍卖会一定有猫腻。
“估计是唐海尘开始转移那批星际遗民了,”他戴上提前准备好的面具,对一旁的应天压低声音道,“真难为他能一直拖延到现在。”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在地下交易所的拍卖包厢内,阿撒托斯的名号还是很好用的,接待的侍者在看到唐都小拇指上的戒指时,立刻将他们迎到了二楼的贵宾位置上。
这里私密性很好,真正的大主顾基本都会选择这里。
唐都凝视着下方漆黑的拍卖会场和唯一被光源照射.到的舞台,一边思考着唐海尘会不会出现在这里,一边留神关注着拍卖的进程。
他身上的钱不多,那些高级水晶封印物什么的也只能看看了,唐都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克里斯会不会出现在这一批商品中的。
但令他失望的是,直到拍卖结束,他都没有发现有和克里斯相像的少年出现在舞台上。
“……走吧。”
饶是再不甘心,唐都也只能先和应天一起离开了,否则会令人起疑的。
他本以为克里斯作为精神力未达90的未成年人,就目前的行情来说,算是价格适中的“商品”,是最有可能出现在这一次拍卖会上的。
没想到,居然失算了。
没等他们离开包厢,一直等候在门口的侍者就主动上前,低声恭敬的问道:“两位先生,交易所接下来还有斗兽表演,请问您们是否要过去观看?我们可以免费赠送给您价值十万星币的筹码用以下注。”
“斗兽?”
唐都下意识望向应天,他没怎么来过交易所,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类型的表演。
应天问道:“有名单吗?”
“有的,请二位稍等。”
侍者脚步匆匆地离开,不一会儿就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回来了:“今天新进了一批演员,现在那边的场地基本都已经爆满了,我们是特意为二位贵宾留下的空位,还望务必赏光。”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但唐都却莫名有种感觉,这人似乎就是冲着他和应天来的。
“那就去看看吧。”他说。
他倒要看看,这个地下交易所的幕后之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侍者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斗兽场距离拍卖会的地点并不远,同样是建在地下。
刚一进门,那股混杂着血腥、烟草、汗水和不同款香水的污浊空气就让唐都紧紧皱起了眉毛。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快速看了一眼身旁应天淡然的眼神,不得不拔高自己的声音问道:“你来过这里?”
没办法,四周的人群大概是都被下面两头狮子互相扑咬的场面感染了,尽管这只是热场表演,但狂热的气氛已经席卷观众席,尖叫声、欢呼声和咒骂声络绎不绝。
哪怕唐都已经尽可能大声了,他的声音依旧被淹没在了人声的浪潮里。
但应天却听到了。
“我曾经,”他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委婉一点,“也是‘演员’。”
唐都怔怔地看着他平静的灰瞳,应天说话时,尽管他看不到青年的表情,但就是知道那张隐藏在面具后的脸庞会是怎样淡然无波的样子——可是,就算应天不在意,他却不能。
事实上,唐都在发了一会儿的呆后才发现,自己的后槽牙都已经咬得隐隐作痛了。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唇舌间,铁锈之中泛起的苦涩味道就像是他现在的心情。
“为什么……”好半天,他才哑着嗓子出声。
唐都本想问应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又觉得这种问法未免有些太过于咄咄逼人了,于是改口道:“你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应天:“都过去了。”
“…………”
是啊,唐都讽刺地心想,都过去了。
愈合的伤疤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只要人没死就算不上大事,他不知道应天究竟是怎么养成的这样一副性格,唐都很想发火,可当他看到台下那头战败后被同类咬住脖颈、身体抽搐着试图垂死挣扎的雄狮时,被那双绝望湿润的兽瞳遥遥注视着,刹那间,便失去了言语的勇气。
应天也曾像它一样吗?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伤濒死,独自舔舐伤口,忍受病痛的折磨……
一想到这些,唐都就觉得难以忍受。
应天看着他攥得发白的拳头,轻声叹了一口气,将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指。
他不想告诉唐都的原因,就是担心这个。
唐都实在是太敏.感了,他对他人痛苦的共情力高的可怕,哪怕是陌生人都会感同身受,更何况是身边最亲密的伴侣。
虽然在这种地方,表现得太过亲密会被有心人盯上,但应天并不在意这些魑魅魍魉的诡计。他的实力保证了他能够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应天有这个自信。
他伸出手,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将唐都揽进了怀里。
监视屏幕内。
帕里克原本饶有兴致观察的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他就又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他喃喃道,“意料之外的收获。”
“没想到……神之子也会爱上人类吗?”
第 72 章、少年狼王
作为地下交易所幕后的老板, 帕里克拥有的势力,哪怕是他亲口告诉合作伙伴唐海尘的部分,也仅仅只是明面上的冰山一角罢了。
关于应天的情报,这世上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可能找到。当初的阿撒托斯将荒星Y011上的研究基地全部摧毁了, 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上传到教团总部的那些档案资料, 已经被帕里克在看完之后一键删除了。
因此, 时至今日, 整个帝国境内只有他一人知晓, 那个疯狂的计划究竟孕育出了一件怎样杰出的艺术品——这也是他会称呼应天为“神之子”的原因。
帕里克望着监视屏幕上青年戴着面具的侧脸,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应天在低头看向怀中人时,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有多柔和。
应天伸出手揽住唐都的后颈, 两人额头相抵,似乎是在低声诉说着些什么。
在唐都看不见的角落, 一缕轻薄的黑雾从他身上缓缓飘起, 最终没入了应天的指尖。
这是属于神秘的精神污染, 即使有封印水晶在,在收容神秘时也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很多总督都是死于类似的精神污染过载。
果然,在那缕黑雾被提取出来后,唐都的情绪明显变好了一些。
帕里克屏住呼吸,飞快地放大了监控画面,将时间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这是……奇迹。
他越想越激动, 到最后浑身都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就像是荒芜星球上开出的花, 帕里克着迷地望着这幅画面, 仿佛看到了一朵粗粝顽石间盛开的奇迹。
——因为他做梦也想象不到, 身为旧神载体的实验品,有朝一日,竟然也能理解所谓的“爱情”。
帕里克不知道当初那位总督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够唤醒已经濒临失控边缘的实验品,让他恢复身为人类的理性,但现在他却情不自禁地开始期待起来:
若是这朵奇迹凋零后,真正的旧神之主是否就会降临人间?
屏幕上幽蓝的光泽照亮了帕里克脸上近乎于癫狂的笑容,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换上挂在一旁的黑色西装,甚至都没来得及把监控视频关闭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他要去亲自会一会那位“奇迹”。
斗兽场。
“下面,开始我们的下一场精彩表演——勇士们与狼的决斗!”
伴随着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声,全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声。
唐都揉了揉被吵得隐隐作痛的耳朵,刚准备出去透口气,就看到了被人驱赶着、从斗兽场入口处跌跌撞撞走进来的一群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二十到四十多岁的男性,身上都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亚麻短袖和棕色长裤,身份大多是为了赚钱和生计来到这里的星际遗民。
除此之外,唐都还知道,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就被交易所用花言巧语哄骗签订了契约,为了一份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报酬,背上了大概率一辈子也换不完的债务,并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因为作为普通人,他们显然没有与野兽搏斗的经验。
骤然从黑暗的后台来到这里,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惊惶和对未知的恐惧,又被这么多人包围,已经有人不愿意往前走了,却被后方挥舞着鞭子的保安大声呵斥道:
“快走!再磨蹭就抽死你们!”
在他们进场时,唐都还注意到人群中挤进来了一个叼着烟、满脸不耐烦的男人。
这位是唐海尘手底下的一员得力干将,不是唐家人,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唐都一直在调查和对方相关的消息,估计也认不出来那张很容易就泯没在人群里的大众脸,居然也和唐海尘有关。
明明自己就是把人送到这里的罪魁祸首,现在居然又派人过来盯着,生怕出什么事……唐都讽刺地心想,唐海尘还真是,坏事做尽还要立牌坊的典型。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场地上。
在看到走在“表演者”队伍最后那道戴着镣铐的瘦小身影时,唐都的身体猛地紧绷了一瞬。
“是他吗?”
应天察觉到了他异常的反应,趁着欢呼声停歇的功夫,凑到他耳畔低声问道。
滚烫的呼吸刺激到了敏.感的耳廓,唐都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虽然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头发几乎遮盖住了整张脸,但那的确是克里斯没错。
“他们好像不是一起的?”他从场上克里斯与他人泾渭分明的画面中发现了端倪,“这些成年人的态度……他们是在怕他吗?”
和刚与交易所“自愿”签下协议、被唐海尘暗中送到这里来的绝大多数人不同,面对当下的场景,他们表露出来的情绪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但克里斯的那双漆黑的眼眸却犹如黑夜一般黯淡无光,平静的有些过分了。
他拖着沉重的镣铐,在人声鼎沸的中心地带站定。
作为“表演者”中唯一手脚都被禁锢的对象,克里斯自然也受到了最多的瞩目。
很多人都瞧这小子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爽,朝他比划着下流的手势,还有人试图朝他吐唾沫。
但少年却对一切喧哗声都充耳不闻,只是用那双犹如玻璃一样无神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已经被清洁工草草拖了一遍的粗糙石子地面。
那里还残存着上一场雄狮比斗遗留下的鲜红血迹,因为过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已经逐渐氧化暗沉,在蓝紫色的灯光下映射.出触目惊心的诡异色彩。
唐都远远地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明白这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克里斯现在的眼神,与那次在深海之渊内他看到过的一模一样。
“这孩子可是约瑟夫先生的得意之作。”
一道温和醇厚的声音在唐都身旁响起,唐都猛地转头,在看到帕里克那张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成熟面孔时,不禁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应天周身平和的气场顿时变得混乱起来,他沉沉地盯着不请自来的男人,目光中翻涌着危险的警告意味。
帕里克像是没察觉到他和应天对自己的排斥一样,仍旧看着唐都微微笑道:“不过很遗憾,约瑟夫先生前不久因为车祸去世了,虽然我个人并不喜欢他平日里的一些做法和喜好,但出于同僚之情——啊,二位可能有所不知,他曾经与我在同一所高校任教。”
他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所以,我也只能接手了这些无人认领的部分。”
唐都盯着他,没什么笑意地勾起唇角:“你的‘无人认领的部分’,是指场上的这位少年吗?”
“您似乎对我抱有一些敌意……?”帕里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很感兴趣地问道,“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没有,只是没想过您也会出现在这里,帕里克教授。”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唐都对自己说,接下来他还要通过唐海尘和玫瑰教团进行进一步接触。
虽然就目前看来,他的目标似乎已经上钩了。
唐都说完,余光注意到斗兽场中的形势似乎又出现了变化。
令所有人迷惑的是,原本供以“表演”的野兽却迟迟没有放出来,主办方也没有发给他们武器。一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干站着四处张望,倒是克里斯一直保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让其他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观众席上开始出现了不满的咒骂声。
“那就好,”帕里克低笑起来,意有所指道,“我可是对您非常感兴趣呢。”
闻言,应天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空气中的神秘因子浓度快速升高,精神污染对于应天来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哪怕是他,也仅仅只能做到尽量压制而已。
一旦他的情绪出现大幅度波动,就很有可能导致这个“容器”发生泄漏甚至是损毁,所以应天的感情淡漠很大一部分都是后天刻意引导的。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应天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平静的模样,面具下那双烟灰色的瞳孔依旧冷冷地盯着帕里克,像是一匹黑夜中盯上猎物的狼王。
帕里克浑身寒毛竖立,他强压下那股战栗的冲动,逼着自己将视线从唐都身上移开,朝着不远处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什么指令的主持人使了个眼色。
“各位观众久等了,”主持人心领神会,立刻举起了话筒,“下面我们将为勇者们分发武器,请敬请欣赏这出好戏吧!”
斗兽场上方的铁笼打开,两个保镖将一网兜利器从上方扔了下去,但他们并没有解开网兜,也没有派人给场上的表演者分发武器。
和武器一起落入场中的,还有一把黄铜钥匙。
落地的那一刻,钥匙碰撞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这点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几乎没人能听到。
除了那边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钥匙方向的克里斯。
唐都的目光渐渐严肃起来。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谈判最忌讳表现出急不可耐的样子,所以唐都并没有第一时间喊停,只是漫不经心地问帕里克:“这是在干什么?”
“啊,我差点儿忘了告知您这件事,”帕里克亲昵地说道,“约瑟夫先生生前,对那孩子的称呼是——”
“……‘我的小狼崽子’。”
话音落下,主持人便敲响了比赛开始的铃声。刺耳的铃声传遍了整个斗兽场,几乎是同时,克里斯以一种不符合被戴上镣铐囚徒的敏捷,一把抓住了那枚钥匙,几秒钟便解开了自己的脚链。
正试图撕开网兜翻找武器的一群人都被他的动作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克里斯,一时竟没有人反应过来。
场边,应天的五指像是铁箍一样死死地扣在了帕里克的脖颈上。
“你是故意的。”
他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
这一次,唐都并没有阻止他。
因为就在开始铃响的短短半分钟内,克里斯已经完成了开锁——脱困——找到目标下手的一系列动作。他甚至没有去多看一眼那张网兜里满满当当装的武器,只是将那把钥匙藏在指缝间,手握成拳,就朝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咽喉处死死地砸了下去。
刹那间,惨叫声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和全场沸腾的呐喊声一同响起。
唐都猛地攥紧了场边的栏杆,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最愚笨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根本没有什么野兽,所谓的“与狼搏斗”,指的就是面前这个看上去才十几岁的少年!
“你们之前不是这么讲的!”
从前生活在和平社会的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种一上来就见血、招招都本着死穴去的打法,在第一个受害者倒下之后,其他人要么六神无主地尖叫试图逃跑,要么就疯狂地撕扯着网兜试图拿到一把武器自卫。
然而主办方哪里可能考虑不到这些,他们早就把入口和出口用铁栅栏拦截了起来,那张网兜用的也都是洞眼细密的渔网,还打上了死结。
除非用上工具,人力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它撕扯开。
而场中唯一拥有武器的,只剩下了眼神黑沉空洞,正握着不断往下滴血的钥匙慢慢朝他们走来的克里斯。
他像是一个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一样,不顾面前人的惨叫求饶,靠着自己灵活狭小的身形和丰富的搏斗经验,将一群年龄几乎有他两三倍大的成年人全部都逼到了墙角。
就像是狼围堵羊群一样。
看得周围的观众们不停地发出鄙夷的嘘声,还有刚才在咒骂克里斯的人,现在开始满脸通红地为他加油叫好:“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
……疯了。
应天的手再度收紧,场地周边的保安们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正如临大敌地端着枪对准他和唐都的脑袋。
但帕里克尽管已经因为窒息而涨红了脸,却仍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朝着他们摆了摆手:
“咳咳……这些,都是贵客……把枪放下。”
保安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听从了他的命令。
应天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面色冰冷地质问道:“这就是你准备的‘好戏’?”
眼看着帕里克就要晕厥过去了,应天这才像是丢垃圾一样,把人狠狠甩在了栏杆边上。
帕里克还没从窒息中缓过来就被拦腰一撞,血气上涌,当场吐出一口血来。但唐都看他盯着应天的眼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劲儿,一颗心却像是坠了铅一样直直落到了谷底。
他突然有了一个很荒谬的猜测——
这个帕里克,该不会知道应天的过去吧?
应天曾和他说过,自己的经历这世上只有唐都一个人知晓,这些年来他对神秘教团的追杀也一直没有停歇,即使是没有死在研究所的高层,也都大多死在他手上或者因为各种原因不得善终。
所以当年荒星Y011事件,哪怕真的还有知晓这件事的人活着,那就只有可能是皇室中人了。
然而,帕里克就在前不久才被现任陛下接见,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皇宫中究竟交谈了多久,又交谈了什么内容。
想到这里,唐都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帕里克明显想要激怒应天,而自己……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从某方面来说,确实算是应天现在唯一的软肋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在来到这个时代后就对应天坦白一切。可当唐都回过神来,察觉到应天一直把自己挡在身后,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掌时,心又情不自禁地软了下来。
虽然理智知道保持距离是最好的办法,但除了神秘以外,果然,发自内心的感情才是会动摇人类理性思考的最大原因。
“我很敬佩您找死的心态,帕里克教授。”
他定了定神,拉着应天不动声色地离帕里克远了一些,并让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听上去更加冷漠、更加从容不迫。
因为表情隐藏在面具之后,所以白发男人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冷冰冰的神像: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倚仗,但显然我们并不打算在这里杀了你,不过,为了您明面上的身份着想,我劝你最好还是先让场上的那位少年停下。”
在发觉应天针对自己的杀意渐渐褪去后,帕里克遗憾地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唐都猜的没错,他确实是希望应天在这里杀了他的。
作为神秘教团的高层决策者,他经手的实验和祭品几乎都能堆成尸山血海了。死者生前遭受到的酷刑会加重他们的精神污染,即使在他们死去后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而是会就近寻找下一个宿主。
帕里克也是高精神力者,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在来之前还在身上裹了一圈小型炸.弹,一旦心跳停止就会引爆。
若是应天杀了他,再加上唐都被炸伤……
心神动摇之际,大量的精神污染趁虚而入,说不定,他就可以让神之子再一次失控了。
“好吧,你说对了,我的确还需要这个教授的身份,我那位胆小谨慎的合作者也同样需要。”他无奈地直起身,朝两人举起双手,似乎是服软了。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如果见势不妙的话,唐海尘派来的人一定会先于应天一枪打碎他的天灵盖。
距离一远,应天又提高了防备,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伤到唐都了。
他叹息着打了个响指:
“那就如两位所愿吧。”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斗兽场上方响起,观众们纷纷捂住耳朵,脸色苍白地尖叫起来,不少人已经开始朝着出口的位置匆忙逃离。
到了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这些人似乎与场上那些被他们所鄙视的“软蛋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被克里斯逼到走投无路的男人们虽然同样面露痛苦,但他们很快发现,那个一直追杀他们的年轻凶手对这道刺耳鸣声的反应更大。克里斯甚至当场表情空白地跪在了地上,五指一松,沾满血迹的钥匙就这样当啷摔在了脚边。
他捂着脑袋,干裂的唇颤抖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但喉咙却仿佛被人扼住了似的,完全无法发出求救的声音来。
这是前一任主人在他身上烙下的刻印。
无数次的鞭.打、窒息、溺水和漆黑密室的禁闭,终于彻底打碎了少年挺直的脊梁骨,把他变成了用喉咙咬碎敌人咽喉的恶狼,和套上缰绳跪在主人脚边的家犬。
——他是约瑟夫最杰出的“作品”。
“好机会……杀了他!”
有人在嚷着,他们顾不上探究意外发生的原因,只知道如果让克里斯恢复过来,那他们估计全都得死。
一个左腿被钥匙扎伤的中年男人咬着牙,踌躇片刻,见身边没有人敢上,干脆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这个脏兮兮的臭小子身边。
“混账东西!”
他红着眼睛将克里斯一脚踢翻,见少年倒在地上后抽搐了两下,生理性地干呕了一声,整个人却仍旧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于是狞笑起来,拿起了手中的钥匙,尖端朝下,正准备狠狠扎在克里斯后颈的中枢神经位置,打算就这样废了对方——
“呯!”
一枚冒烟的弹坑越过铁丝网,击中了他脚尖前的那一片空地。
中年男人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
他颤颤巍巍地扭头望去,正对上栏杆外,戴着面具的白发男人宛如极地风雪一般冰寒彻骨的蓝眸。
他用一种在场除了应天谁都没看清的速度,从一位包围圈内的保镖身侧掏出了他的备用枪,食指还按在扳机上,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对准了中年男人的方向。
说来也巧,那把枪上正好刻着玫瑰教团的标志,纠缠着的藤蔓和盛开的银色玫瑰纹路在蓝紫色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就和十几年后克里斯常用的那把一模一样。
“离他远点。”
唐都语气冰冷地命令道。
他说着,目光落在仍倒在地上宛如坏掉玩偶一般的克里斯身上。
少年的脸正对着自己的方向,明明已经解开了枷锁,他却仍旧像是被关在漆黑的小屋内,那双黑沉空洞的眼眸内一片荒芜,什么都倒映不出来。
唐都强忍着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把枪口转向了帕里克的方向。
他知道克里斯并不无辜,但这个少年,是未来会给他泡好喝红茶和咖啡的私人管家。
他最痛恨有人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选一个吧,你是准备自己动手放人……”唐都听到自己的声音格外平静,因为从表情来看,现在的帕里克似乎又开始对他手中的枪投鼠忌器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对此乐见其成。
所以他友好地提供了第二选项:
“——还是说,让我把枪顶在你脑袋上逼着你做?”
第 73 章、行不行啊
现场安静了几秒钟。
帕里克捂住嘴巴, 咳嗽了两声,识趣地对场地内的保镖们说道:“把人带过来。”
现场的人基本都已经跑了大半,唐都余光注意到唐海尘派来的人正皱着眉头盯着他们,似乎是在判断着事态发展的状况。他在内心暗叹一声恐怕回去之后唐海尘就要找上门来问话了, 但对于做出这样的决定, 唐都并不后悔。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克里斯被人弄成残废。
“冒昧问一下, ”帕里克好奇地问道, “这孩子, 与您之前是有什么渊源吗?”
“关你什么事。”
唐都歪了歪头,举着枪的手仍旧一动不动,双眸紧盯着帕里克的一举一动,确保对方一旦有所动作就立刻开枪。
帕里克低笑起来。
“唐先生, 你知道吗, ”在这全员神经都紧绷至极限的时刻,他忽然讲起了关于自己的故事, “我曾经有一个女儿。”
唐都不动声色地皱眉。
在这种时候说这个?
“我的女儿, ”帕里克却像是没注意到四周人怪异的脸色一样, 仍继续说道,“她可爱,聪明,且漂亮伶俐,在学校里人见人爱,每个人都说她和她的母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在我的妻子去世之后, 她就成了我的全部。”
“但是就在某一天, 她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被人绑架了。”
“当我找到她的时候, 她已经遍体鳞伤了,”帕里克轻声道,他眨了几下眼睛,双眸似乎有些湿润,“我恨不得用我的一切去交换她的健康……我跪在地上恳求那些医生,求他们救救我的女儿,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甚至还为了她,去寻求各种神秘教团的帮助……”
“但她还是走了。”
“怎么,”听到这里,唐都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讽刺道,“你是想说你的女儿遭受了不公,所以你才要在其他人身上报复回来?”
“什么?不不不,您完全理解错我的意思了。”帕里克诧异地看着他,就仿佛唐都说了什么侮辱他人格的话一样,“在我报警后,警方很快就抓到了那个对她下手的败类,他满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没有父母也没有钱,所以法官判决他死刑。”
“但是我最终原谅了他。”
帕里克扯动嘴角,缓缓微笑起来。
“我宽恕了杀死我女儿的凶手,当着所有教徒、警察和法官的面放走了他,这件事时刻拷问着我的内心,对女儿的愧疚和对凶手的恨意折磨的我夜不能寐,”帕里克深吸一口气,“我自以为自己拯救了一个沉浸在罪恶中的灵魂,可就在半年后,他也死了。”
“因为精神力下降,神秘吞噬了他。”
“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人类——以及人类创造出的法律、道德和一切文明成果,包括生命本身,在更高维的存在面前,都是可笑而没有意义的,”他的表情充满了幸福,仿佛已经看到了天堂在向他招手,“能够拯救人类的,只有与神秘融为一体。”
帕里克望着他们,旁若无人地张开双臂,神色激动,声音回荡在空旷冷寂的斗兽场内:
“一切都将化为虚无,唯有旧神永恒。”
“…………”
“疯子。”唐都说。
他的表情已经从方才的惊愕中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冷漠,帕里克这番满怀深情的自我剖析,也只能再度加深他对神秘教团的憎恶和刻板印象。
这群疯子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见保镖们已经从斗兽场内把克里斯带了过来,他头也不回地对应天道:
“把人带上,我们走。”
帕里克没有阻拦他们,只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真可惜,”他低声说,“不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唐都的回应是抬手一枪打碎了头顶的灯泡。
黑暗刹那间降临,趁着备用电源被开启的短短十几秒空隙,他们飞快地离开了这个魔窟。
等离开地下交易所一段距离后,应天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你已经不是杀手了,”唐都说,“而且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到,帕里克被你扔出去的时候手一直放在腰部的位置,起身的动作也很不自然。”
他轻嗤一声,表情十分厌弃:
“神秘教团的人,无论底层还是高层,果然都是疯的不轻。”
应天:“就算真的是炸.弹,我也能护得住你。”
“这不是护不护得住的问题……”唐都有些无奈,“主要是我们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手,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敢主动来见我们,肯定有自己的倚仗。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
他看向被应天扛在肩膀上的克里斯,作为今天唯一也是最大的收获,唐都却不禁头疼了起来——
家里已经有三个闹腾的了,这要是再来一个,那不得把房顶都掀翻啊?
而且今天的事情还被唐海尘的下属看到了,说不准对方会怎么转述,以唐海尘的谨慎性格,很有可能之后就不会再让唐觉来家里补习了。
在这之后想要博取对方的信任,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不行,越想越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唐都甚至都已经看到了未来自家客厅变成花果山猴子打架的场景。
他沧桑道:“总之,先回家吧。”
*
“所以,这就是你带给我的‘礼物’?”
满心期待的辰宵盯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全身伤痕累累的克里斯,阴恻恻地扭头问道。
唐都面不改色道:“谁说的?只是顺手救了一个人而已。”
“算上那个少年白的泪包,你怎么什么都喜欢往家捡?”辰宵质疑道,唐觉站在他一旁,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明显也是这么想的,“还有那个哑巴,不会也是你捡回来的吧?”
……这么说倒也不是没错。
但唐都当然不可能这么回答辰宵,他把一群看热闹的赶到客厅,又对正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那月说道:“不好意思啊,可能接下来你要跟他挤一段时间了,不过放心,拉尼娜给我发消息说她已经处理好了自己那边的事情,你应该很快就能回家睡觉了。”
没想到,本是安慰的话语却让那月一下子炸了:
“你是在赶我走吗!”
“没有啊……”唐都觉得很无辜,小孩子不都喜欢和妈妈一起睡的吗?
“你混蛋!”
那月憋了半天,眼泪汪汪地憋出三个字来。
唐都:“……不许跟辰宵学这些脏话,学点好的。”
辰宵不满地嚷嚷道:“又关我什么事?明明是这小子自己不学好!”
就在他们争吵的功夫,应天已经把克里斯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完了。他把卧室的房门掩上,对唐都点了点头,示意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唐都愣了一下,转头对唐觉说道:“帮我看着点他俩。”别把客厅掀翻了。
唐觉握着自己的黄铜手柄,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交给我吧,唐先生。”
等上了二楼,在应天说话前,唐都率先开口问道:“咱家还剩多少存款?”
应天思考了一秒钟:“大概……还够半个月的?”
可能是怕唐都担心,他主动安慰道:“没事,如果真的没钱了,我可以不吃饭。”
唐都:“…………”
更心酸了好吗。
他再度怀念起了大哥还在不缺钱花的日子,哪怕是刚当上总督那会儿,至少也没拮据到这个程度……好吧那个时候他不缺钱但是总督府缺,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要跟我说什么?”
“那个帕里克,”应天看着他,“他身上有很浓的神秘味道,近期肯定近距离接触过神秘文字。”
唐都疑惑道:“什么叫神秘味道?我怎么没闻到?”
之前帕里克靠近的时候他的确在对方身上闻到了香味,只不过那是淡淡的男士古龙香水味,和应天所说的神秘味道完全是两码事。
而且如果说接触了神秘文字就会染上气味的话……
唐都凑到应天的颈侧,仔细嗅了嗅:“没有啊,你身上也没有什么味道。”
应天按住他的脑袋:“你是我的眷属,感知事物的能力与神秘不同,所以是闻不到的。”
唐都“哦”了一声,他猜测道:“那会不会帕里克跟你一样,也把自己改造了?我觉得以这种狂信徒一贯的做法来看,这很有可能。”
“我不太确定。”应天缓缓摇头,“他很危险。”
他直勾勾地盯着唐都,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唐都稍微思考一下就猜到了应天想对自己说什么,他笑着帮青年理了一下衣领:“好,我答应你。”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唐都的指尖拂过他的发梢,有意转移了话题,“咦,你最近是不是头发长长了?”
应天低声道:“你说让我留长发的。”
唐都想起十几年后应天那一头柔顺的让人羡慕嫉妒的黑色及腰长发,指尖开始蠢蠢欲动:“确实长发更适合你一些……”
两人的距离在说话间越来越近,等唐都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应天按在了楼梯口的墙边。
应天用手锢住他的腰,这么近的状态下,唐都甚至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深灰色的虹膜,就像是用黑白相机拍下的宇宙星云,深邃而神秘。
唐都屏住呼吸,控制不住地用指腹去轻轻触碰那柔软的睫羽。应天的身体因为他的动作微微僵硬,但最终还是纵容了他触碰到自己最脆弱柔软的器官。
就像是被羽毛轻轻划过的感觉,唐都恍惚着想。
因为眨眼间的次数太多,应天的眼角也渐渐湿润起来。但他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唐都,那双曾经空无一物寂寞荒芜的灰色眼瞳,终究还是映出了另外一人的模样。
“我的父亲将我从黑暗中唤醒,给了我自由和拥有理性思考的权力,”应天对他说,牵着唐都的手,用力按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而你给了我作为人的悲伤、喜悦、痛苦、忧愁和爱意……”
他闭了闭眼睛,又回想起了帕里克盯着唐都的眼神,滔天的杀意在内心蓬勃生长。
曾经的他无所畏惧,但现在不同了。
他在害怕失去。
唐都感受着掌心一下下跳动的韵律,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
“哎呦,别挤我!”
“你想打架是吧?”
“嘘,小声点儿!”
唐都:“…………”
他和应天同时扭头望向楼梯口下方,正好看到了挤在一起推推搡搡的三个臭小子。
在被他们发现后,唐觉和年纪还小的那月立马露出了心虚的表情,但辰宵却完全没有丝毫悔过的意识,反而靠在栏杆边上,朝他嘻嘻哈哈地挤眉弄眼:“唐先生你行不行啊,人家都跟你深情告白了,你这还不上?”
唐都冷笑一声,卷起了袖子。
“好啊,”他微微笑道,“我这就让你看看我行不行。”
今天要是不把这几个欠揍的混账臭小子打个满面桃花开,他就不姓唐!
第 74 章、约会时间
下楼收拾完这群臭小子, 唐都拍拍手,感觉神清气爽。
手腕上的身份手环突然嗡嗡作响起来,在看到“唐海尘”三个字时,唐都脸上的笑意飞快地褪去, 他朝身后几人打了个手势, 独自离开了房屋, 接通电话。
唐觉也看到了联系人名字, 他捂着额头上被唐都敲过的地方, 心脏却开始呯呯直跳起来。
这个时候兄长打电话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有些心神不宁地想着,方才轻松愉快的心情就像是泡泡一样破裂了。唐觉走到窗户前,望着白发男人坐在花园的秋千上,从这个角度, 唐觉只能勉强看清他的侧脸。
唐都的表情很平静。
他一边聆听着唐海尘的质问, 一边转过头,朝唐觉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 一看到这个笑容, 唐觉内心的惶恐不安就立刻消退了不少。
等到唐都回来,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唐都沉默了一瞬间,说道:“唐海尘说,从今天起不让你再到我这儿来了。”
唐觉呆住了。
“为……为什么?”黑发少年头一次表现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稚嫩,他慌张道,“我应该没有露出马脚啊,这段时间他都不在家,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我都有好好伪装的!”
“我知道, ”唐都把手放在他的头顶, “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问题。”
唐觉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就连旁边的辰宵也收敛起了看好戏的神色, 不再和那月拌嘴,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是因为卧室里的那个家伙吗。”唐觉低声问道。
他不是傻子,唐海尘突然态度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肯定是因为今天发生了一些他不了解的事情,而唐都平时一向待他很好,却在这时候主动承认了是他的问题……
唐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无力地咽了回去。
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拒绝唐觉的要求。
“……这段时间,叨扰了。”
他低垂着头,艰涩地说完这句话后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唐都喊住了他。
“唐海尘虽然这么说了,但我可并没有同意啊,”他笑着看着唐觉惊诧的眼神,“怎么,不相信我会为了你顶撞他?那我可就有点儿伤心了。”
唐觉结结巴巴道:“可,可是……”
“没有可是,”唐都打断他,“既然你把我当老师,那好歹也要信任一下你老师的能力吧。你之前都不惜把自己当成筹码让我答应保全唐家了,说明你还是认可我的能力的,放心,对于唐海尘这种表里不一的家伙,我有的是办法对付。”
其实真实情况并没有唐都说的那么乐观,虽然提前准备了后手,也和唐家目前真正的掌权人取得了联系,但他还不确定接下来与唐家现任家主的见面会是怎样的状况。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借此机会来敲打一番唐海尘。
至少要让男人知道,他还不是家主呢,没资格对所有唐家人发号施令。
唐觉震惊地看着唐都,似乎完全没想到唐都会为了他做到这一步。唐觉现在在唐家几乎是说一不二的程度,那些胆敢忤逆他的人,下场基本都是一个比一个惨。
“你一定要小心,”他拽住唐都的袖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兄长他……很有可能不会放过你的。”
在家里的时候,他知道唐海尘偶尔会和一些所谓的“同僚”通话,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却让唐觉心惊不已——实验、祭品、旧神复苏、巴别塔计划……
私自召唤神秘,可是帝国的重罪啊!
一旦被人揭发,到时候整个唐家数百年的名誉都会毁于一旦,无数无辜的年轻后辈人生尚未开始,就要背上这份沉重的罪名,更何况这些实验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命被牺牲……光是想想,唐觉就觉得不寒而栗。
唐都点点头道:“这些就用不着你来操心了,我待会儿准备出去一趟。”
他对应天道:“要是克……我是说那孩子醒了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
应天却道:“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唐都摇了摇头:“去见一个人,不会有危险的。”
应天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没说话,唐都就当他是默认了,匆匆换了一件衣服就出了门。看着被关上的房门,辰宵双手背在身后,朝应天的背影努了努嘴,压低声音对那月道:“看看,这就是怨夫的样子。”
那月:“……你是想挨揍吗?”
辰宵刚想说这么小的声音不可能被听到,就看到应天转过头来,用那双灰沉沉的眼睛紧盯着他,顿时火烧屁股似的从沙发上跳起来:“我错了!”
唐觉凉凉地补充道:“你现在的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趁着唐先生不在,应先生,我支持你好好教训他一顿。”
辰宵:“唐觉你个阴险小人——”
听着从远处房屋内隐隐传来的吵闹声,走在大街上的唐都笑了笑,低头看了一下时间。
再抬起头来时,一辆漆黑的轿车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司机彬彬有礼地对他说道:“请上车吧,先生。”
唐都拉开后座的车门,正准备进去时,他看着抱臂坐在另一边、一身西装革履打扮的男人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仿佛之前电话里的交锋只是错觉一般:
“晚上好,唐海尘先生。”
唐海尘瞥了他一眼,勉强扯出一抹客套的笑容,但语气仍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现在才是下午,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呢。您这是过糊涂了?”
“只是提前问一声好而已。”
唐都轻描淡写地掠过了这个话题,弯腰坐上了车。
两人中间隔着一人还多的距离,但司机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们泾渭分明的状态,只是在唐都关上车门后说了一声“那就出发吧”,自顾自地启动了发动机。
一路寂静。
唐都在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会儿那位司机后,就收回目光,转向了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他也没想到唐老先生会挑这个时候请他吃饭,还特意邀请了唐海尘一起。若说是巧合的话未免太过牵强,这么做既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也是在敲打唐海尘,说明这位唐家的现任家主虽然年事已高,但对帝都周边事物的掌控力,可一点儿都没含糊过。
唐海尘现在的心情肯定很复杂,唐都心想。
经过这么一出,他估计要以为,自己是唐家家主派到他身边的人吧,
这也是他有底气向唐觉保证他的补习不会受到影响的原因,唐都不会只听唐觉的一面之词,觉得他当真是个一事无成、在家族中不被重视的小可怜。
身为唐家当代唯二的嫡系之一,唐觉比他想象中的地位,还要重要得多得多。
先不论父母的感情因素,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虽然唐海尘的身份也是被公开承认的,但毕竟没有唐觉这样来得名正言顺,更何况唐海尘本人就是个多疑的性格,虽然有手段但却太过阴狠,心思不纯正,估计这也是唐老先生迟迟不松口让他继承家业的原因。
“二位,我们到了。”
司机的声音把各怀心思的唐都和唐海尘从思考中唤醒,他把车停在一栋别墅的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说道:“老爷子在里面等着你们。”
唐海尘下了车,甩上车门抬头望了一眼,皱眉道:“我怎么不知道老爷子还在帝都有这栋房产?”
“怎么,你是想让我把底裤都翻出来给你看吗!”
一声暴喝从前方传来,拄着拐杖发型狂乱的唐家老爷子站在窗口,一脸凶狠地瞪着他:“我要买房子,还得跟你汇报不成?”
唐都没忍住,从喉咙深处漏出一声笑来。唐海尘忙干笑道:“老爷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
唐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挥挥手叫人把房门打开了。
“跟两个呆子一样,都别在门口杵着了,进来吧。”
唐都默然片刻,在唐海尘慌忙上前一步后,也主动跟了上去。
这唐老爷子的性格……跟他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啊。
他还以为会是那种不怒自威德高望重类型,没想到居然是留着一头乱糟糟白发、暴躁又大嗓门的小老头。
但唐都可不会因为外表就觉得对方当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年人,这位能够平稳掌舵一个大家族长达几十年,期间还担任过总督和帝国高层数个职位,并且还没有被神秘污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老爷子,您怎么突然来第一主星了?”唐海尘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也不跟我讲一声,我好给您接风洗尘啊。”
“拉倒吧,”唐老爷子毫不客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小子心里想的什么,我能不知道?我看是心里有鬼不敢我来吧!”
唐海尘强笑道:“您这话说的,您不管什么时候来,我肯定都是欢迎的。”
这栋房屋的结构十分特殊,进门后并不是玄关也不是客厅,而是一条长长的猩红走廊。两边摆放着许多形状奇特的生物标本、收容物和封印水晶,还有一面青铜材质的古董镜子,在灯光下折射.出惨淡的光芒。
“这里是您的私人储藏室吗?”
等到了餐厅坐下后,一直默不吭声的唐都终于出声问道。
唐老爷子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这里还有一个人似的,他用那双凶狠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几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你觉得是就是吧。”
说完,他就又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后厨呢,怎么还不上菜!”
唐老爷子发话,不消片刻,桌上就摆满了各色菜系。
但在场没有人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在饭食上,于是唐老爷子不满道:“怎么,你们不想吃?”
唐海尘和唐都对视一眼,这才拿起了筷子。
“老爷子,这个菜不错,”唐海尘先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唐老爷子碗里,殷勤道,“您尝尝看。”
“少拍我马屁,我自己会用筷子。”
唐海尘脸上的笑容一僵。还没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唐老爷子就毫不客气地质问他:“郊区外迁来那么多星际遗民,第一主星的神秘概率都上升了整整一个百分点,陛下昨天还在问我情况。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办?”
唐海尘立刻保证道:“乱象只是暂时的,请您放心,我马上就能解决。”
“怎么解决?”
“我投资的研究所已经有了一项大进展,”兴许是因为顾虑着唐都还在场,但在唐老爷子炯炯的注视下,唐海尘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成功的话,或许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神秘概率提升的问题了。”
“天方夜谭!”
唐老爷子重重地把筷子一放,当着唐都的面痛斥他:“你知不知道跟你合作的那家伙是个什么货色?是,帕里克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科学家,但他心思没用在正道上!这样下去他的研究只会毁灭人类!”
“您也说得太夸张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否定,唐海尘也恼了,他到底是人前说一不二的唐家年轻一代领军人物,自然也是有脾气的,“我心里有数,这件事您就不用管了。”
他看了一眼正默默挑菜吃的唐都,冷笑一声:
“比起相信这种不知打哪儿来的家伙,老爷子,我还是希望您能对自己的亲孙子多一些信任。”
唐海尘居然以为是他告的密?
唐都挑了挑眉,心道自己这次可真是无辜躺枪了,他跟唐老爷子在此之前还真的什么交流都没有,又何谈信任。
既然话题转移到了唐都身上,唐老爷子勉强咽下怒气,对唐都说道:“对了,既然是唐家人,过段时间别忘了把你的血液样本寄送到本家去,还有精.子。”
唐都差点儿一口饭喷出来。
他咳嗽着擦了擦嘴巴,问道:“为什么?”
“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唐老爷子瞪他,“这是规矩!”
这可就难办了,唐都清楚自己身上没有半点唐家人的血统,之前可以靠着和唐海尘表面交好忽略过去,但现在唐海尘如果想翻旧账,他这边肯定是拿不出证据的。
但唐都却看到唐老爷子趁着唐海尘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朝他不动声色地挤了挤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唐都愣了一下,随即心道不会吧,难不成唐海尘还真的蒙对了,唐老爷子这次叫他们两个出来吃饭,就是为了让唐海尘以为自己是老爷子的人?
不过这条路似乎也不错,至少比和唐海尘委以虚蛇好。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满脸冷漠盯着自己的男人,缓缓朝唐老爷子点头:“我知道,我会照做的。”
唐老爷子满意了。
接下来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只是单纯地想把唐海尘和唐都叫过来吃顿饭而已。
直到夜幕降临,唐都和唐海尘都准备告别了时,他才坐在座位上,盯着他们说道:“我们唐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无论是谁,只要让我知道了有人胆敢打着我们唐家的旗号在外面做那些混账事情,无论他身上有没有流着唐家的血……”
“——我都一定会清理门户,明白了吗?”
“……是。”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发现了隐藏很深的厌恶。
离开了府邸,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稀稀拉拉的雨点落在潮湿的街道上,晕开了城市霓虹的光晕。唐海尘扯了扯脖颈上的领结,走到举着伞来接自己的司机边上,正准备离开,唐都忽然叫住了他。
“唐海尘先生,”他说,“作为唐家人,我最后提醒你一句,帕里克是个比你想象中还要危险很多倍的家伙,和他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
帕里克跟唐海尘的说辞是什么,牺牲那一小批人,就能创造出一个神秘概率极低的美好社会?
可与那个男人正面接触过的唐都很清楚,他真实的想法与之截然相反,唤醒旧神,复苏神秘,让黑暗彻底吞噬这个宇宙,才是他理想中的未来。
唐海尘的动作停顿了一秒,但他并没有转头。
“这种话,我亲爱的弟弟也曾对我说过,”他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道,“还有老爷子,现在又加上了一个你——变革才是这个社会前进的动力,变革必然会造就牺牲,人类已经在神秘的阴影下躲躲藏藏多少年了?”
“适者生存,胆小鬼不配发言,弱者没有生存下来的资格。”
“还有,既然你那么喜欢那个废物,那他就交给你好了,”他扯了扯嘴角,“我不适合教育他,反正老爷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丢下这句话后,他便上了车。
唐都目送着车辆一路远去。
唐海尘的经历造就了他自卑又自负的性格,他天生不把那些不如自己的人放在眼里,又满心踌躇地想要“干一番大事业”,希望以此来得到长辈的认同和赞许。
因此,即使唐海尘也明白,与帕里克背后的神秘教团合作是冒着大风险的,但对于他来讲,只要能获得成功,哪怕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可恨又可悲。
他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司机来接他,唐都是打算一个人走回去的。但他刚拐过街角,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
他下意识道,抬头却看到应天握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站在自己面前。
在反应过来之前,唐都的眼睛里已经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怎么过来了?”
应天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闹腾。”
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应天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让他跟那一群臭小子们呆在一起,估计比让他修一百根水管还痛苦吧。
“克里斯醒了吗?”
“你说那个孩子?没有。”
“既然这样的话……”
今天是周末,即使下雨,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少。唐都仰头望着沉沉的夜空和城市的高楼大厦,忽然一把抓住了应天想要打开虫洞隧道的手。
面对着青年略带疑惑的目光,他轻轻笑了笑:
“难得的机会,要来一场二人约会吗?”
第 75 章、记得抓住我
天风大厦, 是整个帝都也是第一主星最高的建筑物。
最顶端的观景台可以俯瞰整个帝都的版图,但最近似乎在维修,所以唐都他们过去的时候入口已经被锁死了。
但这难不倒应天。
虫洞隧道一开,他们直接越过被封死的铁栅栏门, 来到了高台上方。
高空的风声呼啸, 边缘的栏杆被施工队拆除了大半, 只剩下一道黄色的单薄警戒线在风中岌岌可危地来回摇晃。
唐都走到距离警戒线只有半米不到的位置站定, 双手插兜, 向远处眺望。
今天虽然下雨,但却依然能够看到月亮。
金黄的圆月挂在云端之上,周围的繁星都随之暗淡,即使是夜晚, 也照得地面上的一切景物都纤毫毕现。他们所在的高度让唐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就好像只要一伸手,就真的可以触碰到那轮圆月一样。
这里是个很好的拍摄点, 他想。
凉丝丝的雨点飘落在唐都如霜雪般的发丝上, 应天见状, 默不作声地把伞又向他那边倾斜了一些。
唐都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两人并肩欣赏了一会儿夜景,虽然没人说话,但气氛却和楼下商场里隐隐传来的悠扬钢琴声一样,松弛而静谧。
过了一会儿,唐都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问道:
“那是什么?”
那里的灯光较其他地方来看较为暗淡,只有零星几点孤灯在亮着, 还有一栋将要修建完成的高塔静静地屹立在黑暗中, 看高度比起天风大厦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唐都微微皱眉, 那里应该是属于塔尔塔洛斯的范围吧?
应天肯定了他的想法:“这是塔尔塔洛斯新建的高塔,是皇室今年的基建企划之一。”
“为什么要建这个?”唐都不太理解,“塔尔塔洛斯是座监狱,地下一二层还不够他们关押犯人吗?”
“不太清楚。”应天摇摇头。
唐都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他还记得自己这次出来是为了放松约会的,所以很快就找了一个更加轻松的话题:“对了,你会飞吗?”
应天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无论去哪儿都是用虫洞隧道的,但是他思考了一下自己豢养的那些神秘,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大概……可以吧。”
“试一下。”唐都鼓励他。
于是应天当真尝试了用神秘的力量让自己飞起来,一开始他的想法是提高周身神秘因子的浓度让自己的身体浮空,但经过几次失败后,反倒是用另一种朴素的办法成功了——
“哇哦……”
唐都睁大双眼,一脸惊叹地看着从青年肩胛骨上生长出的一对翅膀形状的骨刺。
血肉刹那间丰盈了白骨间的缝隙,肉色的筋膜带着皮肤特有的触感,与神话传说中的天使不同,它的形状更像是恶魔身后的蝠翼,没有圣洁的白羽,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属于神秘的黑暗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改造的缘故,原本应该对这种气息敬而远之的唐都,竟然不再觉得排斥了。
他好奇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双肉色蝙蝠翅膀的瞬间,它便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应天艰涩道:“别摸。”
“为什么?”唐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还故意用手指在肩胛骨与翅膀连接的位置画了个圈。注意到应天骤然骤缩的灰瞳,他还不怕死地凑近了观察对方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道:
“这里,很敏.感吗?”
应天倒吸一口凉气。
巨大的蝠翼完全展开时,长度几乎达到了八.九米,铺天盖地压来时的气势让唐都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冲破了封锁线,后脚跟一半都悬空在高楼之外。
他的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从数百米的高空失足跌落,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猛地将唐都拉回了安全区域。
身体被紧紧拥在一个炽热的怀抱中,唐都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你似乎总是喜欢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
应天的语气低沉,他将蝠翼合拢,像一个茧一样将两人包裹起来。黑暗封闭的空间很好地安抚到了唐都,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坠落深海的那一天,那时候和现在一样,也是面前这个人义无反顾地朝他伸出了手……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用还带着一丝颤抖的冰凉指尖,轻轻拂上了应天的脸颊。
搂在腰上的手微微收紧,应天垂下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怀中人的表情,他的视力不会受到光线的影响,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很好地视物。
但唐都似乎还没发觉这一点,所以每次晚上都会要求关灯。
应天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唇,把那些珍藏的回忆画面压在心底,专注于当下,俯首含住那双唇瓣,随后长驱直入,唐都发出一声急促的鼻音,却因为后脑勺被应天按住,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茧”中而无路可逃。
“放松。”
在接吻的间隙,应天用沙哑的声音提醒他。
唐都迟钝的大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可以用鼻子呼吸,听着耳畔响起的轻笑声,他感受着骨膜的震颤,使劲儿吸了几口气,老脸一红。
……有点儿丢脸。
他不甘心被应天完全掌控主导权,在示意对方把蝠翼打开后,故意别有用心地问道:“你能带我一起飞起来吗?”
这会儿应天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这个状态,他点了点头:“可以。”
“那这样的话……”
唐都忽然主动松开了应天的手,张开双臂,朝他露出一抹灿烂而肆意的笑容:
“——记得要抓住我啊。”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向后倒去。
应天几乎是同时在高楼上一跃而下,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他在空中一把拽住唐都,将他死死地按进怀中,两人的上下姿势在刹那间倒转。
风吹起了唐都的长发,失重感伴随着狂风席卷而来,濒死的感觉让他几乎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死死地抓住那唯一触手可及的存在,用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的力道相拥。
夜雨笼罩天幕,城市的喧嚣声在飞快地离他们远去。
在最后十几秒倒数的时间中,唐都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摒弃了一切杂念,和应天十指相扣,在坠落中紧紧拥吻。
走在路上的行人似有察觉,抬头望向上方,却只看到了一道巨大的影子掠过,伴随着莫名刮起的一阵夜风。
在距离地面只有十几米的地方,应天展开蝠翼,带着唐都猛地升空,落到了不远处一栋六层小楼的天台上。
直到踩在地面上时,唐都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如果不是应天扶着,这会儿一定已经脚软了。但高空蹦极的刺激感却让他的神经兴奋不已,一双蓝眸都像是在发光一样,亮晶晶地看着应天:
“再来一次!”
应天:“…………”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满足唐都这个小小的要求了。
但这次不能再去天风大厦了,刚才的动静闹得太大,幸好没有人拍照,否则的话,要不是应天反应快,估计明天帝都新闻的头版头条就会是《天风大厦附近深夜出现不明物》了。
“那就去塔尔塔罗斯那边的高塔吧,那边应该没人。”唐都说。
正好他也想看看,皇室不惜花掉大半年财政收入也要坚持修建的这座塔,内部究竟有什么名堂。
“我记得唐海尘投资的公司也有参与到修建过程中,”在去往高塔的路上,唐都搂着应天的脖子和他轻声咬耳朵,“唐觉曾经跟我说,他听过唐海尘在家里提过一次‘巴别塔计划’,但后续内容没能听到。”
“所以,你觉得这里面有没有神秘教团的手笔?”
应天:“有可能。”
帕里克的存在始终是两人心头的一根刺,唐都担心的是他知晓应天的过去,想要从帕里克那边挖出一点能够让应天尽可能保持正常的方法;但应天总觉得这人对唐都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因此对他满怀杀意。
他不在乎帕里克能不能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只是怕唐都受到伤害。
等降落在高塔的塔顶,唐都才发现,这里给人的感觉比旁边的天风大厦还要高上一截,关键是它居然还没有竣工。
“他们难不成真的想建通天塔吗?”他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却见应天紧蹙着眉头,把手掌贴在这一层中央的承重柱上,半晌,猛地睁开眼睛。
“我感觉不到神秘的气息。”
他凝重道。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沾染着神秘,区别只在于多少而已,神秘学基础法则第六条“神秘无处不在”正是对此的描述。
但恰好唐都的确知道有一个地方不存在这种情况,他愣了一秒,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你说他们用的石料是从荒星Y011上开采的?”
应天沉沉点头。
唐都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荒星Y011距离第一主星的距离有多遥远?而且它还不是什么盛产建筑材料的地方,有人费了那么大的劲从几百光年外运送这些石料过来建一座高塔,想想都知道里面大有名堂。
“这上面有字。”
应天的声音让唐都回过神来,而等他借着身份手环的照明功能看清刻在石柱上的字迹时,更是整个人都陷入了失语。
从上到下,满满的,全部都是他们苦苦寻找的神秘字体。
“《光辉之书》倒数第三篇章第一小节,”应天轻声道,他凝视着这栋石柱,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数量和这座塔的层数对应。对,我早该想到的……”
唐都忙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这座高塔本身,也是一种神秘,”应天说道,“只不过,是还未建造完成的人造神秘。”
“…………”
“可是你刚才才说,自己没有感觉到任何神秘的气息。”唐都冷静地指出这一点。
“一般来说,所有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产物,它都属于神秘的范畴。”应天回答道,“它只是还没有被人唤醒。”
“那你可以摧毁它吗?”
应天点点头,双眼仍一直盯着那些神秘文字,他似乎是在阅读上面的内容,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可以是可以,但这是个好机会,建造这座塔的人一定拥有我们想象不到的资源,那章残篇现在就在第一主星,他不会错过它的。”
唐都却觉得这么做太冒险了:“《光辉之书》一共才几个篇章?每一层刻着一小节的神秘文字,等修建完成后,那就意味着大半篇都在这里了,万一他们成功唤醒了这个神秘……”
“但错过了这次,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好吧,你心里有数就行。”
唐都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么执着于《光辉之书》,觉得它能够达成你的夙愿,是因为你父亲的研究吗?”
应天并不惊讶于他的想法,他点头道:“是的,我父亲曾解析出《光辉之书》的序章含义,创立了一个利用夹缝将两个世界彻底间隔开的理想模型。只是这个模型并不稳定,需要大量能量去搭建一座能够联通两个世界的桥梁。”
顿了顿,他又说道:“而《光辉之书》被拆分的原因,就是它的存在导致我们的世界不再稳定,侧面印证了它的完全状态下,其中的神秘文字蕴藏着足以动摇一整个世界的庞大能量。”
“不过就算是这样,能够利用其中能量的人也只有你吧。”唐都说,“所以他们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人类的弥赛亚。”
“我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应天低声道,“迄今为止,我带来的都是在灾祸和死亡,荒星Y011是,你的星球也是。”
唐都曾告诉过他,自己的星球因为神秘而覆灭。
“可这件事与你无关……”
应天摇了摇头:“他骗了你。我的存在就像是另一本《光辉之书》,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都会被我影响,只不过这种影响是随机的,不可控而已。”
唐都闭上了嘴巴。
这一点,未来的应天从未告诉过他。
“那为什么现在要对我说这些?”他质问道。
“因为……”应天看着他,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悲伤温柔。唐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因为觉得应天应该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讲,因为自打看到石柱上的这些神秘文字后,他的状态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可最终,应天只是摇了摇头。
“回家吧,”他牵起唐都的手,轻声说道,“那个孩子已经醒了。”
第 76 章、人生导师
“你们怎么还没走?”
回到家后, 唐都诧异地发现辰宵和唐觉居然还呆在客厅,并且辰宵居然还和那月下起了飞行棋,场面和谐的他一时都有些不敢置信。
“你们居然还没把家给拆了……”他喃喃道,辰宵瞥了他一眼, 手上的动作不停, 直接毫不留情地把那月的棋子赶回了老家:“不好意思, 看来我又要赢了。”
那月憋红了一张脸:“你就会赢小学生!有本事你跟唐觉玩啊?”
唐觉正捧着一本书看, 闻言头也不回道:“别找我, 我对下棋不感兴趣。”
这当然是谎话,在总督府那会儿唐觉可是有事没事就喜欢找人下棋,无论什么棋类游戏他都能称得上是精通。唐都注意到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着自己的表情,顿时心领神会——他大哥这是心里有事呢。
他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不紧不慢地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又去洗了把手,回到客厅后, 这才朝等的有些忐忑不安的唐觉眨了眨眼睛。
尽管什么都没说, 但唐觉一下子就从唐都的笑容中明白了他的意思。
黑发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努力按捺着内心的激动, 问道:“唐先生,今后我还可以来你这里补习吗?”
见唐都点头,唐觉脸上的笑容立刻绽放出来。他握紧了拳头,暗自高兴了几秒钟,又不禁疑惑道:“您是怎么说服我兄长的?”
唐都:“不是我,是唐老爷子的意思。”
唐觉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这么小的事情居然能惊动家主。唐都笑道:“所以我说, 你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很多, 不要太妄自菲薄了啊, 在我看来, 你远比你的兄长要优秀。”
这么直接的夸奖让唐觉有些赧颜,他干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用手中的书挡住了自己的脸颊。
正和那月下棋的辰宵看到了这一幕,虽然最近他的脾气已经比原先好上了许多,但面对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要我说你的担心完全就是没有必要的,你哥说啥你就听啥,没有点自己的主见吗?要换我,大不了翻墙就是。”
那月输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立刻回怼道:“所以就连我们小学老师都在用你当反例教育我们,爱翻墙逃课打架的三殿下。”
辰宵:“…………”
唐觉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唐都也有些忍俊不禁,但他还记得自己这么急匆匆赶回来是为了什么,看着仍旧紧闭着房门的卧室,他有些疑惑地问应天:“你确定他醒了?我连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啊。”
应天:“他确实醒了。”
既然应天都这么说了,那唐都自然也不会不相信。他先敲了两下门,在等待了几秒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也没有亮灯,一个人影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唐都打开灯,那双漆黑的眼睛被骤然亮起的光线刺激出了眼泪,泪水从眼角滑落,但当事人却仍旧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唐都走之前的姿势,甚至连眼珠都没有移动过。
“能听到我说话吗?”唐都找了把凳子过来,在床边坐下。
克里斯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唐都微微皱眉,想到了他之前生活的环境,于是换了一种命令式的口吻:
“看着我。”
这一次,克里斯终于有了动作,就像是一只生锈的机器人,转过头来,安静地望向他所在的方向,但眼神依然是一片空洞的茫然。
“你叫什么名字?”
“…………”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尽管一直没得到回应,但唐都还是耐心的继续问道,“伤口我们已经简单帮你处理了一下,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他唠叨了半天,嘴都快讲干了,克里斯却像是个木偶一样毫无反应。
少年那双漆黑的大眼睛在灯光下折射不出半点光芒,黑黝黝的像是两颗玻璃珠子,唐都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不像是在与他面对面讲话,而是隔了一度厚厚的墙壁,在和一个被囚禁在漆黑密室内的孩子交谈。
他能聆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却不会思考除了指令以外的任何话语。
——他是被人故意“训练”成这样的。
唐都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换一种策略。
“坐起来。”他说。
这一次,克里斯照做了。
“把手给我。”
克里斯看着他,慢慢地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相比起同龄人来说,现在的克里斯有些过分瘦弱了,手腕上的骨节突出得吓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能在斗兽场内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的。
唐都握住少年的手掌,将它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告诉我,”他仍然用的是陈述句的语调,“你感受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引导式的命令,唐都在赌,赌克里斯分辨不出它和普通指令的区别。
果然,克里斯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的大脑里似乎从来不存在“思考”这个范畴,骤然面对这样一个需要他自己组织语言的开放性指令,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少年的身体紧绷,脸色苍白,额头渐渐浮现出了一层虚汗,他嚅动着干涩的唇,似乎想要说话,但喉咙里只会发出一些诸如“啊”“呃”的无意义音节。
“他也是哑巴吗?”
辰宵抱臂靠在门口,好奇地问道。
先不提这个“也”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唐都完全没有精力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克里斯的表现上,见少年已经快把自己逼到极限了,他缓和语气道:“不用着急立刻给我答复,先喝点水吧。”
这句话就更不像是命令了,但对于此时的克里斯来说,无异于是一个逃避回答的绝佳选择。
他接过唐都递给他的水杯,身体的饥渴让他仰头把杯中的水全部一饮而尽,随即肚子里咕噜噜地响起了声音,唐都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来说道:“出来吃饭吧。”
辰宵举手:“我也饿了。”
“怎么哪儿都有你。”唐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夜宵只有泡面啊。”
“我不挑。”
辰宵笑眯眯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还自告奋勇地去厨房帮他打下手。唐都被他的反常惊到了,怀疑道:“你不会是干了什么坏事心虚吧?”
“怎么可能!”辰宵喊冤道。
他只是觉得以这个男人的烂好心程度,估计将来家里还不知道要被他捡回来多少条流浪狗——辰宵拒绝承认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总之,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唐都的行为让他感觉到了危机感。
他需要稳固一下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
唐觉他肯定是比不过的,血缘关系这玩意儿他虽然不屑,但不得不承认这条纽带大部分时候都还算稳固,唐觉可以说是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
那月这小鬼头年纪小容易让人心软,家住得近不说,外貌特征还形似唐都,没看就连应天平时都会多给他盛一点饭嘛。爱屋及乌,人总是会更偏爱和自己相像的孩子,这点他也比不过;
本来辰宵是想着,大不了自己就去撬墙角,反正他比那个哑巴年轻浪漫还嘴甜,要是唐都愿意跟他的话,他至少不会让对方天天过精打细算的日子。
可惜,他打不过那个哑巴。
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自己来日方长,结果现在倒好,唐都直接带了个更年轻的小哑巴回来了!辰宵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表现一下,可能家庭地位就真的要垫底了。
但辰宵没发觉的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这个并不宽敞的出租屋当成了家。
“你这样我有点害怕,”唐都毫不客气地说道,“说吧,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出面的?”
辰宵给泡面倒水的动作一顿。
“其实……”还真有一件。
听着辰宵吞吞吐吐的话语,唐都挑了一下眉毛:“宫廷舞会?”
“我记得你好像已经跟家里闹翻了吧,怎么还会去参加那种活动?”他疑惑道。
“我确实不想参加,”辰宵沉着脸道,“但是我一直想找机会把我妹妹带出来,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个鬼地方,这次是难得的机会。”
唐都:“你居然还有妹妹?”
“是啊,”辰宵说道,“她才四岁多,跟那帮混蛋不一样……皇室没有对外公布她的存在,她是和我一起被接回去的,但是他们不让我见她。”
“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辰宵一脸厌恶,“这些高高在上的混蛋总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正确的人,说公主不该被我带坏,其实他们自个儿才是烂透了的那个。”
皇室的阴私这些天来唐都陆陆续续也有了解过一些,他沉思片刻,很直截了当地对辰宵说道:“先不谈你能不能把公主从皇宫里带走,就算真的成功了,那后续怎么办?你能照料好一个四岁孩子的生活,教导她成长,并且供养她完成学业吗?连你自己都还是个没有经济能力的学生。”
辰宵不说话了。
“之前你逃学在街上游荡,我只是对你说过注意安全,”唐都看着他低头不语的模样,平静地说道,“我以为你是那种过一天算一天的人,所以只要当下活得开心自在就好,也不需要去考虑什么未来。”
“但现在……”他停顿了一下,问道,“我可以姑且先认为,抚养妹妹是你的目标吗?必须要完成的那种?”
辰宵点点头。
“那恭喜你,你选择了一条最不好走的路。”唐都说,“正常情况下陛下肯定不会允许你带走公主的,这事关皇室的颜面。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你这个哥哥才能越过其他人,成为她事实层面上的监护人吗?”
“什么?”
“你可以参考一下唐觉的情况。”
辰宵似有所悟,他皱眉道:“你是说,让我成为像唐海尘那样虚伪的家伙?那还不如杀了我——”
“这是唯一的办法,”唐都打断他,“你不一定要成为唐海尘,但如果你没有像他那样的实力与话语权,谁会听你的?”
见辰宵抿唇不语,他又说道:“选择了妹妹,就意味着你要亲手给自己戴上枷锁,为了她,你哪怕再不甘心也要对那些人扬起笑脸,成为你现在最厌弃的那种人,直到你有能力不看人眼色也能保护她为止,她都会成为你的软肋。你确定还要这样做吗?”
“……我还是想去看她一眼。”
辰宵纠结了半天,还是低声说道。
但他并没有再坚持把妹妹带到身边独自抚养了。
唐都笑了笑,提醒他:“你的泡面已经五分钟了。”
“啊,你不早说!”辰宵惨叫,“泡面软了就不好吃了!”
“瞎说,软了的才好吃,三分钟根本没熟。”
唐都把泡面端到客厅,唐觉正盯着不远处像一柄标枪一样直挺挺站在地板上的克里斯,他虽然仍是一副木木呆呆的模样,但好歹眼神多了一丝正常的神采,不再像是木偶了。
“来吃饭吧。”唐都招呼道。
几个人围在茶几边上,呼噜噜地开始嗦起了热腾腾的泡面。
时针指向深夜,狭小的出租屋一楼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
透过袅袅的白雾,那月悄悄地观察着对面白发男人的面容,唐都正和应天笑着说些什么,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明明和他的颜色一模一样,却沉静的像是一汪山谷里的幽蓝湖泊,轻眨的白色睫羽则像是雪山顶上万年不化的积雪,纯洁无暇。
“唐先生……”
他忽然开口,引来了唐都的注意力:“怎么了?”
“要不,”那月小声道,“你来当我爸爸吧,我妈妈很好的。”
“…………”
几秒钟的寂静后,客厅内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辰宵笑得差点儿泡面叉子都掉在了身上,唐觉咬着下唇尽量严肃,奈何肩膀却一耸一耸的,就连被当面挖墙脚的应天都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唯一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的,就只有早早就狼吞虎咽一分钟就把泡面吃完的克里斯了。
不仅是因为“主人”的训练,在被卖进地下交易所之前,在星际间到处流浪的经历就已经让他学会了吃饭要靠争抢。
因此,哪怕刚泡好的泡面烫的舌头和喉管都麻木了,他还是机械性地往嘴里送。因为食物是珍贵的,只有咽下去才能不被抢走,在最混乱的地带,为了一块面包大打出手的人大有人在。
然而耳畔响起的,却并不是他往日熟悉的尖叫、哭泣和求饶,而是在遥远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愉快笑声。
克里斯迷惑地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庞,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为什么不会争抢食物,不会歇斯底里地发疯,成年人也不会对弱小的孩子彼此拳脚相加。
唐都用寥寥几句话打发了想要他喜当爹的那月,就看到克里斯已经吃完了,连汤都喝的干净,正坐在座位上发呆,就问他:“还要吗?”
克里斯憋了半天,憋到端着泡面碗的手都在抖了,最后辰宵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累死个人了。你就说,要,还是不要!”
“……要。”
唐都起身:“那我再去给你泡一碗,你过来,我来教你。”
克里斯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跟着他进了厨房。
“话说,上次他给我们正儿八经补课,是在什么时候来着?”辰宵问唐觉。
唐觉想了想:“上周?当时唐先生把我包里的课本都翻了一遍,问我哪里不会,我说没有,他就给我们放电影了。”
“还真是不称职的老师啊,”辰宵哼笑,眼神却是难得的平和宁静,“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既懂得因材施教,也知道一个真正的好老师要做的是引导而非鞭策学生,比起补课老师,他更像是辰宵和唐觉的人生导师。
哦,或许现在还要再加上两位。
“这点我同意。”唐觉淡淡道,“唐先生是独一无二的,他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就连我没想到,像你这种无可救药的刺头也会心甘情愿当他的学生。”
辰宵微笑:“唐觉。”
“什么?”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
第 77 章、叹息玫瑰
“人鱼帮我们把绳索放下来, 我们沿着悬崖一路向下,在最深处的漆黑海域里,看到了一条会发光的白龙……”
“它静静地漂浮在在深海无人的地带,透明的身躯长达百米, 像是从另一个维度穿越来的神奇生物, 在黑暗中散发着乳白色的微光, 那副景象至今我都难以忘记。”
唐都说完, 坐在他旁边的那月第一个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是真的吗?世上真的有会发光的白龙?”
唐都看着他将信将疑地模样, 笑道:“当然了,这世界这么大,等你长大后看到的景色一定比这些还要神奇。”
“我现在就想长大。”那月嘟囔道。
“为什么?”
那月的目光落在唐都披散在身后的霜白长发上,男人刚洗完澡不久, 头发还带着潮湿的水汽, 湿漉漉的发尾上坠着晶莹的水珠,可能是因为最近天气有些闷热,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侧影愈发清瘦干净, 让那月看得有些怔怔出神。
注意到唐都疑惑的眼神,少年这才猛地收回视线,慌张地垂下了头。
那月在座位上晃了晃脚丫子,有些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因为,这样她就不会老是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拉尼娜不是说明天就回来吗?”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再走啊……”那月在钢琴凳上扭了扭身子,连声道, “再讲一个故事吧!你不是说你从前去过了很多地方吗?”
唐都这些天都在和那月讲自己上辈子的经历, 那月对这些冒险故事很感兴趣, 甚至都答应了他放学回来早点写完作业回家练琴, 这样就能多听几个故事了。
因为担心那月的安全,唐都也把晚上的补习地点转移到了隔壁那月的家中,反正拉尼娜早就把钥匙交给他了。唐觉和辰宵正在一旁就一本神秘学书籍上的某个段落内容争论的不可开交,而应天……
他趁着家里没人,正在修床。
唐都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酸痛的老腰,自打那天从外面回来之后,应天每天晚上折腾他折腾得愈发厉害了,在发觉唐都会因为怕吵醒隔壁而尽量忍耐后更是变本加厉,唐都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要被他弄死在床上。
实在是反常。
但当他旁侧敲击地询问对方时,应天却不肯回答到底是怎么了,只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会解决好的。
肯定是他那天从石柱上的神秘文字中发现了什么,唐都心不在焉地想着,殊不知还等着听故事的那月已经和辰宵唐觉凑到了一起,一板一眼讨论起了唐先生今晚频频走神的原因:
“肯定是吵架了。”
“不对,那哑巴怎么可能跟他吵架?我看八成是因为新来的那个自闭小鬼。”
说起克里斯,几人同时望向了客厅角落的位置。
克里斯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少儿动画片——幼稚到连那月都不喜欢的看的那种,原先他们以为这人是在发呆,后来才发现,他真的有在专心看动画片的内容,顿时觉得一阵无语。
“果然是家里经济压力太大了吧,”唐觉严肃道,“这位……感觉认知水平和同龄人还有所差距。”
克里斯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或许还要小上一两岁。
“你直接说他脑子不好就得了。”辰宵翻了个白眼说道,“真是什么人都往家里捡,真希望那哑巴赶紧忍受不了跟他分手。”
“然后就让你后来居上?”那月人小鬼大,老神在在地说道,“放心吧,唐先生不可能跟高中生谈恋爱的。”
“高中生怎么了!”
唐都回过神来就发现辰宵和那月又吵了起来,他听了一会儿他们吵架的内容,顿时无语哽咽,走过去一手拎着一个把他们分开:“大晚上的,都给我消停点吧。”
“可是……”
“那月,弹你的琴去。”
那月嘟嘟囔囔地走到琴凳前坐下,泄愤似的弹起了练习曲,他像是把琴键当成了辰宵的眼珠子,每个音符戳下去时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弹错了。”
唐都却没被他糊弄过去,在那月连弹错三个音后终于出声提醒道。
那月只好从头再来一遍,这时候正好门铃响了,琴声猛地停止,他飞奔似地跑过去:“我去开门!”
唐都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是缺乏定性的。
“……妈妈?”
听到那月的声音,唐都诧异地抬起头。
他本以为门口的人是应天,没想到,居然是提前一天回来的拉尼娜。
“你怎么……”
他刚看到拉尼娜的样子便被惊住了,女人一脸苍白,模样狼狈,时隔半月不见,她整个人就像是大病了一场,身形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
唐都猛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但拉尼娜已经没办法保持清醒的意识了,她嚅动了一下唇,用干涩的声音说道:“别去医院……”然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唐都的怀中。
一阵兵荒马乱。
应天站在床边,他刚修好床就被唐都喊了过来,那月眼眶红红地盯着他,问道:“我妈妈是怎么了?”
从前拉尼娜出门回来后,偶尔身上也会带上些伤,但都没有像这次一样,明明身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整个人却像是被掏空了精气神一样,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咽气了似的。
唐都倒是有些猜测,因为拉尼娜这样的状态,他曾经也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他的目光扫过焦急的那月,先让少年去卧室外等着,等关上门后,这才回头问应天:“她是不是把神秘文字刻印在身上了?”
应天点了点头。
见他伸出手准备做当初和梦境中一样的事情,唐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救她的话,会死。”
“那你呢?”唐都执拗地追问道。
应天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不会死的。”
唐都恨不得当场掀开他的脑壳看看这人脑子里撞的到底是什么:“不会死就行了吗!后遗症呢?你万一失控了怎么办?”、
“这点程度还不至于。”
“那到底什么才至于!”
唐都猛地拔高了声音,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这里还躺着一个病人呢。他心烦意乱地扭开头,不去看应天的眼神,他现在不想和对方讲话。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吵醒了,床上的拉尼娜颤抖了一下眼皮,挣扎着醒了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
见她似乎是想要坐起来,唐都帮她在床头垫了两个枕头,神情凝重地问道。
拉尼娜摇了摇头,她的神态极度疲惫,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行,但眼神有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释然。
“我把那群追杀我的人解决了。”她哑着嗓子说。
唐都给她倒了一杯水,试探性地问道:“我记得想要绑架你们的人,好像是某个神秘教团?”
几口热水下肚,拉尼娜的脸色看上去终于有了些许人气,虽然依旧惨白,但至少比起刚才要好上许多了。
“他们的幕后主使就是玫瑰教团。”她用缓慢的声音叙述道,“其他的神秘教团,都只是他们扶持的小喽啰而已。”
她垂下眼眸,眼神略显空茫,这是一个人陷入回忆的表现。
“命运指引着我,一切都将迎来终章。我希望为那月创造一个没有神秘的未来……”
“所以,我去了一趟玫瑰教团的总部。”
唐都瞳孔微缩,帝国悬赏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的总部位置,拉尼娜一个人,居然就敢单枪匹马地去闯?
不过既然是这样,她会有现在这样的状态就不奇怪了。玫瑰教团的教徒在入教时都会被植入神秘,以此来遵循他们的缄默法则,这一点唐都当初在深海之底就见识过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都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和唐都现在的情况类似又不同,因为控制他们的神秘可不像应天一样好心,不仅不求汇报献祭,还主动把自己的力量分给眷属。
而能成为他们总部的地方,危险程度肯定不亚于龙潭虎穴。
“你是怎么解决他们的?”唐都既敬佩又难以理解地问道。
之前他觉得,那月敢一个人潜入敌对势力炸军火.库实在是莽的可以,现在看来,这对母子俩的狠果然是一脉相传的。
拉尼娜微微勾起唇:“因为我是个正常人,而他们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见她不想具体说自己的经历,唐都也不强求,只是转而问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算玫瑰教团的总部被毁了,真正的高层帕里克可还活着,损失一些底层人员对于他来说意义不大,更何况教团内部还有其他两大圣坛。
“我发现了一个……恐怖的真相,”拉尼娜喘了两口气,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她虚弱的声音有些坚持不住了,但还是继续说道,“为了实现他们所谓的‘崇高’目标,玫瑰教团实施了一项计划……”
“他们克隆了许多高精神力者的基因样本,所以,数百年来教团所有的高层,都是‘帕里克’。”
唐都看着她,一时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好半天,他才听到自己问道:“……什么意思?”
帕里克的人生经历可都是有迹可循的,从小学一直到大学,再到工作后成为教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出身于实验室的克隆人?
“有可能的。”应天突然出声道。
“其实我过去也有所察觉,”他轻声对唐都说,“情报显示他们有意识转移技术,但我一直没有找到那家研究所。直到我亲眼见到帕里克,才发现了他身上的违和感。”
“他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
见唐都仍不明白,他又解释道:“玫瑰教团克隆了一大批‘种子’,投放到帝国的各个角落里任由他们生长,而帕里克经历了失去女儿的绝望,走投无路之下寻找到他们,就意味着这颗‘种子’开花了,可以回收,充当那位真正幕后之人意识的容器。”
唐都喃喃道:“是了,所以帕里克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一位光明前途的教授一跃变成教团的高层,还宽恕了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我早该想到的!”
“还有,虽然玫瑰教团有三大圣坛,但好像每个时期出现在公众前的就只有一位,果然是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吧!”
唐都越说越激动,他站起来问应天:
“所以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对吗?”
应天却摇了摇头。
“这个‘帕里克’,”他停顿了一下,但还是选择了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幕后主使,“他的死活并不重要。”
“是的,”拉尼娜也出声道,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从怀中掏出一张卡牌,“除了神秘文字外,这是我这一趟最大的收获……”
唐都接过来,看到了卡牌上如鲜血般盛放的玫瑰花海。
【P261,叹息玫瑰】
【属性:地】
它的模样,和那些教徒舌面上生长出来的荆棘玫瑰一模一样。
“只要有它,你就可以控制所有神秘教团的底层人员,”拉尼娜咳嗽了两声,她的唇边已经开始溢出鲜血,“我是在教团总部内发现它的,那群人追杀了我三天三夜,直到我成功收容了它才罢休。但是,连这样重要的神秘都能被我收容,就说明……”
唐都的心直直地坠落到了谷底。
“说明,”他接上了拉尼娜未说完的话语,“帕里克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底层教徒的性命了。”
第 78 章、相亲相爱一家人
那天的谈话终究是无疾而终。
虽然拉尼娜回来了, 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办法自己起床,更别提照顾那月了。
因此,唐都还是按照他们先前的约定, 在拉尼娜需要休息的时候, 就让那月就呆在自己家这边, 这么做也能防止他过多沾染拉尼娜身上的神秘气息。
她身上的神秘文字最终还是被应天吸收了, 为此唐都还和应天一直冷战到现在。但即使是这样, 这段时间神秘的污染也已经把拉尼娜的身体摧毁了个七七八八,请来的医生也都纷纷摇头叹息,不知道她究竟还能撑上多久。
但这几天那月明显很是心神不宁,除了听唐都讲故事的时候勉强能静下心来, 其他时候他只要一有空, 就跑到对面的窗口张望。
可惜拉尼娜的卧室拉上了窗帘,在外面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说好了吗, 让你妈妈好好休息, 等晚饭做好了再叫她起床。”
唐都站在门口, 看着抱膝坐在门口阶梯上的那月,无奈道:“话说你今天是该去上学的吧?老师都给我打电话了,为什么不去?”
那月把脑袋埋在怀里,闷声道:“不想去。”
母亲生病,孩子无心上课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唐都当初还经历过和那月同样的状况,所以他很能理解少年现在的心情。
他说:“那我就帮你跟老师请假了, 最多一星期, 回去之后记得把功课补上。”
听到这话, 那月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红肿, 眼睛内布满血丝,也不知道昨晚是不是一宿没睡。他盯着唐都,问道:“你帮我请假?”
“对啊,”唐都不怎么在意地说,“怎么,你不是不想去上课吗?”
“你不逼我去学校?”
“这种情况下就算逼你去也听不了课吧,”唐都从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喏,吃吗?”
“……吃。”
于是一大一小就这么一人叼着一根棒棒糖坐在了家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地张望着街道上的车来车往,也不顾他们这样的状态在路过的行人眼中有多奇怪。
“辰宵说的没错,”那月说,“你真的是个奇怪的大人。”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唐都偏头问道:“怎么了?”
“有件事……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知道。”那月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对他说,“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关于你的预知梦。”
这件事唐都知道:“然后呢?”
“我梦到了一座高塔在倾倒,”那月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还有……还有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我说不上来,但是它非常危险。”
高塔……
唐都心想,难道指的是那座城郊的巴别塔吗?
“高塔在占星学中是不祥的征兆,”那月抓住唐都的衣袖,少年的语气格外凝重,“这意味着你身边正在,或者即将有什么危险发生,后来我还试着回到当时那个梦境中去寻找更多的线索,但没有一次成功的。”
“直到昨天,”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说道,“我又看见了新的图像。”
“是什么?”
“一颗巨大的眼睛。”
那月回想起自己与它对视瞬间那种仿佛思维陷入凝滞中的感觉,就仿佛整个人都暴露在某种更高维存在的注视下,那种不可描述的恐惧让他瞬间从梦中惊醒,而直到醒来,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眼睛在占星学中同样也是不祥的征兆,”他说,“这意味着这份危险你无法规避,无处可逃,这是命运的必然结局……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接触到这样的危机。”
那月看着唐都,问道:“他们跟我说应先生和你是那种关系,他原先是做什么的?”
还真是个敏.感的孩子。
唐都早就发现了那月拥有见微知著的本领,因为考虑到未来他一直追寻的理想,唐都也有意识地交给他了一些观察事物的方法。
没想到,这小子却第一个应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是想提醒我,我将要面对的危险可能是应天带给我的吗?”
那月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唐都笑道,“既然你想知道他从前是做什么的话,那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他可是拯救这个世界的救世主,跟他作对的那些反派,可都是想要毁灭世界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那月气道。
“你不是小孩还能是什么?”
唐都伸出手揉乱了少年的白发,起身道:“好了,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有记住,别的也不用你操心了,去看看拉尼娜吧。”
“到探望时间了?”那月反应过来,立马从阶梯上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冲进去。
“十分钟就出来啊!”
唐都遥遥冲里面喊道。
他就不打算打扰这对母子一天之中难得的相聚时光了,回到家后,听到动静的应天立刻抬头望向门口,唐都脸上的笑容却很快淡去了,他的视线掠过应天,落到了正在厨房切菜的克里斯身上。
“……怎么是你在干活?”
克里斯现在的状态已经比刚来时要好上太多,不知是唐都锲而不舍和他沟通的结果,还是每天饭后的幼儿教学动画片对他产生了影响,克里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是被上一任主人转手给了下一任,而是彻底离开了那里,成为了一名能够行走在阳光下的普通人。
并且,他还拥有了从前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家人。
被囚禁在密室中的孩子窥见了那一丝从外界照进来的亮光,他朝着光线的方向伸出手,尽管内心并不抱什么期望。
——但这一次,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我……也想,帮您的忙,唐先生。”
听到他的问话,克里斯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恭敬敬地向他禀报,他说话的方式还不太熟练,因为小时候没什么人教过他这些,“希望,能帮您减轻一些……”
他想不到怎么形容,憋得脸都红了才憋出一句“问题”。
“不是减轻问题,是减轻负担,”唐都纠正他,“不过我也没觉得我有什么负担,为什么会这么说?”
“您要养我们四个,还有一个大人,”克里斯认真地说,“很辛苦。”
唐都:“…………”
其实真正养家的那个是应天才对,最近唐都跟他吵架冷战,不让他上床,应天晚上就默默跑出去收集情报,顺便解决一些神秘事件,获得的报酬都会在第二天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但唐都想起自己也有用那枚戒指去打探消息赚外快,于是愉快地应下了克里斯的这个说法:“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挺辛苦的,尤其是在某些人只知道糟蹋自己身体的情况下。”
客厅内被暗搓搓针对的应天一言不发,他知道唐都在生他的气,但面对拉尼娜的情况,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而且……
唐都真正愤怒的,应该是自己不告诉他关于那篇《光辉之书》内容的事情吧。
可是应天想起上面书写的字句,就觉得一阵苦涩从舌根深处泛上来。
其实他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虽然这具身体感觉不到饥饿,可是每当他看到唐都冷漠的脸庞时,都会有种胃里在翻江倒海的感觉。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
唐都还会原谅他吗?
“今晚唐觉不来,麻烦你做好饭以后给那月送过去了,”唐都对克里斯说,“今晚我要跟辰宵去一趟皇宫,不看着点那孩子他肯定又要搞事情,估计要很晚才回来。”
克里斯自觉被委以重任,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吧。”
“不过,”他忽然有些结巴起来,眼神闪烁着看着唐都,“如果我,表现好的话,周末……您能教我枪法吗?”
克里斯仍记得在地下交易所时,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一枪穿透牢笼,将那个要对自己下手的家伙吓退的场面。
这一幕被他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像是孩子珍藏的糖果一样,每当回想起来内心都会涌起一股甜蜜。
想要被对方注视,想要被对方关注,想要……
他想要更多。
大概是因为曾经拥有的太少,所以克里斯没察觉到,他每一次望向唐都的目光中都带着一股急迫的贪婪,这也是他与应天相看两厌的原因。
应天不喜欢这个在某方面经历和自己太过相像的小鬼,克里斯也讨厌这个会让唐都为他伤心奔忙的混蛋,明明他已经拥有了唐先生的爱,却根本不知道珍惜。
被克里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唐都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咳嗽了一声,说:“好……好啊,那等我回来再说吧,周末应该是有空的。”
“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克里斯把他送到了门口。
应天见他刚回来又要出门,表情有些沉郁。
“你要去哪儿?”
“跟你没关系。”唐都头也不回地拉开门,手背却被应天从身后一把按住。
“……干什么。”
这个姿势唐都根本没法后退,他的后背抵在应天的胸膛上,前面就是门板,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道:“放手。”
“不,”应天用一个字简洁明了地拒绝了他,“我送你。”
“不需要。”唐都有些烦躁地说道,“反正你也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那我去哪儿你为什么还要跟着?”
“皇宫很危险。”
“你知道我要去皇宫?”唐都这才想起来应天的听力是出奇的好,顿时明白了这人刚才只是想从自己嘴里得到一个答案而已,顿时更加恼火了,“危险也跟你没关系,我——”
他刚要说什么,忽然注意到克里斯还站在旁边,磨了磨牙,压低声音道:
“出去说。”
这一次应天终于松手了,只是他的眼神让唐都有些害怕,那种感觉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幕,哪怕外表再平静,也阻挡不了狂风骤雨的来临。
两人来到了街道拐角处,在长凳的两段分别坐下。
是唐都先坐的,应天本想挨着他,但又怕他把自己推开,于是退而求其次坐远了一些。
没想到唐都看上去却更加生气了。
“对不起。”
应天决定率先道歉。
“我可没觉得你有哪里做错了,”唐都冷冷地讽刺道,他连目光都不肯多看应天一眼,“把我蒙在鼓里,有什么事情一个人就去解决很有成就感是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每天早上你回来的时候我都是清醒的?”
“……我知道。”
唐都猛地扭头瞪他:“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我以为,”应天的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唐都那双剔透的蓝眸,酸涩道,“你是在装睡……因为不想和我讲话。”
天知道每一次他都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勉强压下内心那股上前去拥抱对方的冲动。
“…………”
唐都深深扶额。
搞了半天,原来是因为沟通不畅的原因。
“你不生气了吗?”应天巴巴地看着他。
“不,”唐都学着他刚才的模样,朝应天翻了个白眼,“除非你把石柱上的内容告诉我。”
应天沉默了一会儿。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唐都的火气又被他这句话给激起来了,他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不解气,干脆一把将应天的领子拽过来,狠狠一口咬在了青年的脖颈上。
应天的身体一僵,但很快就放松下来,还顺势把唐都搂在了怀里。
这是时隔好几天后,他们的第一个拥抱。
应天的动作有些过分的小心翼翼了,但当发现唐都没有推开他后,腰上的力道立刻加大了许多,他纵容着唐都把自己的脖颈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哪怕见血了也不松开手,唐都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着,状似贪婪地汲取着自己身上的气息。
见状,唐都又忍不住心软了。
他其实也很想念拥抱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从未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皮肤饥渴症,被人拥抱的感觉简直令人上瘾。
尤其是当应天和他的身高差足足有十厘米的状态下,几乎一圈就能把他圈在怀里,在唐都看不到的位置,黑发青年垂眸凝视着怀中人的眼神深沉而浓郁,像是在凝视着此生最珍贵的至宝。
唐都咬了一会儿,等气头过去之后看着应天白皙皮肤上渗出的血丝,立马开始后悔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舔舐了一下伤口,等感觉到应天陡然加重的呼吸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我……等会还要去皇宫呢!”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对方,但应天却一把抓住了唐都的手,低头含住他的唇,很温柔地摩挲了一下。
唐都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的睫羽轻颤着,终于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应天顺势松开了他的手。
“让我送你?”
“好吧,”唐都同意了,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正好我对辰宵的病挺在意的,你趁机去翻翻皇室那边的资料档案,看看有没有相关记录。”
“好。”
“下次不许再什么都不说。”
明明是你先不理我的。
但看到唐都的表情,应天还是乖巧地点了头。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两人十指相扣,坐在长椅上什么都没有说。唐都把头靠在应天的肩膀上,望着头顶城市的天空,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有事情瞒着应天。
拉尼娜说的那种克隆躯体转移意识的技术他很是在意,在教团总部覆灭后,唐都一直在关注相关的情报,借着唐老爷子的光,还为此专门替唐家出了几趟差做任务,终于在今天找到了意识转移仪器的下落。
如果那月的预言成真,那就意味着自己不久后就会遇到危险,而且很可能是与应天有关的那种。
万一自己真的因为对方的原因受伤或者死亡,唐都不用想都知道,到时候应天会是个怎样糟糕的状态。
所以他打算未雨绸缪,提前替自己做好准备。
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救世主,应天拯救的了这个世界,可谁来拯救他呢?
“在想什么?”
应天抚摸着他的长发,声音低沉而温柔。
“想你。”
唐都随口答道,他也确实没有说谎,但他没看到应天那双灰色眼睛的细微变化,只是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应天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心里泛起一股奇怪的感受,他把这股异样的感觉压在心底,跟上唐都的脚步。
两人一起进入了小巷内。
数秒钟后,一只野猫轻巧地落在了空无一人的小巷内。
它警惕地四处环顾了一眼,但方才那股神秘的气息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就好像是一阵转瞬即逝的错觉。而它脖颈上的项圈中央,一枚玻璃珠样式的装饰物闪过一道红光。
在屋内安静煮汤的克里斯想着监控屏幕上应天最后望向自己的警告眼神,面无表情地将已经在袖间藏好的尖刀放回了原位。
啧。
……看在唐先生最后笑容的份上,就算他勉强合格吧。
第 79 章、救赎
唐都和应天到达皇宫附近时, 皇宫的大门外已经停满了各色王公贵族的豪车座驾。
去参加舞会肯定少不了正装,唐都从预订礼服的店内换好衣服出来时,在门口等他的应天面色微怔,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惊艳。
都说人靠衣装, 剪裁得体的西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唐都的腰线, 束起的雪白长发马尾披散在肩头, 笔挺的西裤包裹着长腿, 紧绷的深色布料下隐隐可见用于保持上身衬衫平整的西装夹——或者用更通俗的话来说, 就是腿环。
应天看着正因为不舒适而单手微微扯松领带的唐都,忽然有些后悔让他来参加这场舞会了。
“怎么样?”
唐都一无所觉地抬起头,问道。
应天不答,只是紧抿着唇, 半晌, 憋出一句:“不许和其他人跳舞。”
“你在想什么呢,”唐都笑了, “别忘了我的请柬是辰宵给的, 知道我的邀请人是他, 估计那帮贵族小姐太太们巴不得离我八丈远,怎么可能邀请我去跳舞。”
但应天显然并不放心:
“男的也不行。”
“男的……”唐都一噎,“两个男的怎么跳舞?我又不会跳女步。”
“而且这趟进宫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他忽然正色道,“别忘了我之前叮嘱你的事情,保持联系,如果有情况随时和我联络。”
他的耳朵里塞了一个几乎相当于是隐形的联络仪, 但是考虑到皇宫某些机密档案处可能有信号屏蔽装置, 唐都就只能用备用方法和应天联络了。
希望用不上吧。
等到了和辰宵约定的地点, 红发少年今日难得穿得像了点儿样, 只是身处于这种上流社会云集的场合,那张俊美的面容像是随时会有冰渣掉下来,一双多情的金眸漠然地望着远方,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
直到看到唐都的身影,他的眼睛这才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
“怎么才来。”他抱怨道,语气像是责备,又带着点儿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亲昵和嗔怪。
“不好意思,去取了衣服。”唐都说。
“你这衣服……不便宜吧?”辰宵目不转睛地看着唐都这一身,虽然很喜欢,但他第一时间却想起了唐都每个月那点儿可怜巴巴的进账——当然,是明面上的那种。
“还好。”
唐都不想老是在几个未成年面前提钱的事,偶尔拿这个出来吓唬他们也只是为了保护家中可能无辜阵亡的家具。他看辰宵虽然换上了正装,但明显没怎么伤心,领带打的也是皱巴巴的像条腌酸菜,根本不能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伸手帮他理好了领口。
“都这么大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啊。”
“……知道了,别老是一副老父亲的口吻教育我。”
刚才唐都帮他整理衣服的时候辰宵一动不动乖得要死,有那么几秒钟唐都甚至觉得他都屏住了呼吸,因为那双金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但等他退后一步,这小子又开始原形毕露,说出来的话一点儿也不中听。
“现在进去吗?”
唐都也不在意,只是望着皇宫的入口处,侧头问道。
皇宫内部不允许行车,所有来宾到了红毯附近都必须要下车出示请柬,在通过安保后才能准许进入。
“那就进去呗。”辰宵说。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看一眼自己的妹妹,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打死他也不可能再回这个鬼地方的。
正如唐都所想,在看到自己的请柬上邀请人那一栏写的是辰宵的名字,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皇室侍卫长,也不禁露出了一副震惊的神色,换来了辰宵一声重重的冷哼。
他是帝都名人,在场基本就没人不认识他的,刷脸进去就成了。
只不过看侍卫长的反应……看来辰宵的名声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响亮”啊,唐都想。
“话说你是怎么弄到请柬的?”在走过安检门后,他好奇地问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把贵族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已经得罪了个遍呢。”
“我的好二哥,”辰宵淡淡道,“他八面玲珑的狠,最近又和大哥明争暗斗的厉害,所以哪怕在他眼中我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是可以拉拢的。反正对于他来说,烂泥也有烂泥的用处。”
“倒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唐都随口道,“他们又没经历过你的人生,异位而处的话,指不定他们早就自暴自弃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走在红毯上,辰宵的脚步一顿。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他母亲带着他逃离这个魔窟时他还年幼,为了谋生,他和母亲一起去饭店刷过盘子,街上拾过垃圾,他还曾经偷过抢过,只不过后来被毒打了一顿就老实了。
那个女人是个很奇怪的人,她既爱自己爱到可以不顾一切,觉得辰宵是她此生唯一的希望,又会经常发疯似地抱着他念叨着一些恶毒的诅咒,诅咒他的父亲,诅咒他的兄弟姐妹,甚至诅咒他的存在让她沦落至此。
辰宵是知道的,因为她并不漂亮。
没有容颜,没有家世,更没有学历和能力,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哪怕是帝都随便哪个大款,都不一定能瞧上那张透着穷酸刻薄气质的脸。
然而她同样是受害者,被他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看中怀上了他,尽管这可能是她一生距离荣华富贵最近的一次,却也是她不幸人生的源头。
他也是她不幸的来源之一。
或许母亲说的没错,辰宵想,和他生理学上的父亲一样,像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流淌着肮脏的血液,千年前人类的英雄后代到了这一代,只剩下了猪猡般的愚蠢和洗刷不净的罪孽,早点去死就是为造福世界了。
“恶心死了。”辰宵哑声道,“下次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我会吐的。”
他突然加快了脚步,越过唐都大步往举办舞会的宫廷内走去。
唐都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的背影。
这是……傲娇了?
这傲娇程度,是不是有点儿太激烈了?
“看吧,我就说三殿下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位男性贵族慢悠悠地从后方走上来,和唐都搭话,言辞之间毫无对皇子的尊敬,“就算对他再好,他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感恩,这是家教问题。”
唐都不动声色地望向对方:“您是?”
“逼人提帕斯,是大殿下的秘书。”提帕斯朝他露出一抹稍显傲慢的笑容,但态度勉强还算友好,“我在唐海尘那儿听过你的名字,唐一流先生。”
唐都心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这人未来应该也是个主星总督或者大臣什么的,嘴上无奈道:“……谢谢,不过下次直接叫我唐先生就行了。”
他对这个假名真的是敬谢不敏。
“好吧,唐先生,”提帕斯也并不在意,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希望您认真考虑我的话,大殿下当初可是对他苦口婆心劝告过的,还屡次帮他收拾烂摊子,结果呢?连对待自己的兄长都如此,这种人真是皇室之耻。”
“抱歉,”唐都温声道,“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他站在衣香鬓影的舞会现场,望着独自站在角落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辰宵,微微笑道:“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需要人引导的孩子罢了。”
不幸的童年、各怀心思的兄弟、昏聩霸道的父亲、被生活逼成精神疾病的母亲……还有定时发作的家族遗传病,十几年来,辰宵身为皇子,不但没有享受到半点身为皇族的权力,却因为自己的出身屡遭不幸。
唐都从他身上看出了那种熟悉的孤独感。
他既不属于底层,也不认同自己贵族的身份,或许是因为这个充斥着神秘的世界本就带着死亡的气息,辰宵年纪轻轻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自己仅剩的时光,他觉得这个该死的世界毫无留恋,习惯了咒骂和贬低的话语,却会因为一点善意而竖起浑身的尖刺。
但造成这一切的,难道是因为他自身的问题吗?
唐都从不觉得辰宵是个烂到根子的人,哪怕是在十几年后,喜怒无常的陛下也会在发现他出事后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从车里朝他狂奔而来。
所以,面对提帕斯质疑的眼神,唐都只是说道:
“抱歉,三殿下还在等着我,失陪了。”
“冷脸贴热屁股,真是没见过这种人。”提帕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站在原地不屑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关注这种人……”
离开了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唐都随手从桌上端了一盘小点心,走到了辰宵面前。
再次看到他,辰宵的表情明显有些僵硬。
“要吃吗?”
唐都问他,像是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你这人简直——呜呜呜!”
在他又说出什么叫人恼火的话之前,唐都眼疾手快地把一块淡黄色的小点心塞进了他的嘴巴里:“这种时候,你只要说‘谢谢’就可以了。”
辰宵差点儿被他的动作呛死,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的脸已经皱成了小老头——好巧不巧,这块点心正好是他最讨厌的榴莲味。
“唐先生。”
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准备找机会和应天联系的唐都转过身,微微惊讶地看着站在唐老爷子身边的唐觉:“唐老爷子,你们怎么也来了?”
唐觉会来他不怎么意外,以唐家的地位不可能收不到请柬,只是唐老爷子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会参加这种年轻人的交际场合?
“你不知道吗?”唐老爷子瞥了他一眼,目光在唐都身边涨红了脸的辰宵身上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秒,换来金眸少年一个冰冷的回瞪。
他也不在意辰宵的无礼,转头对唐都说道:“这次很多大家族都收到了请柬,有传言说陛下会露面宣布什么消息,所以我们这些老一辈都来了。”
听到这番话,唐觉不禁有些诧异。
唐老爷子对唐都的态度比起对亲孙子唐海尘的公事公办还要和蔼许多,虽然外人听不出来,但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其中的差别?
其实唐海尘本来也是要来的,但唐老爷子非说让他在总督府呆着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这次就由他亲自出面。
因为毕竟打着舞会的名头,唐觉这个年轻一辈唯二的嫡系只能被陪着唐老爷子一起来。他自觉自己是被抓了壮丁,奈何唐海尘总是喜欢多想,最近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原来的不带温度降至了冰点以下。
本来唐觉来舞会现场时还心事重重,被唐老爷子骂小小年纪就板着个棺材脸,但在看到唐都时,少年的脸上立刻就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那声“唐先生”几乎是脱口而出。
听着唐都和唐老爷子客气的寒暄,原本以为他们有私交的唐觉逐渐发现了不对,他不禁冒出了一个想法:
难道,就和唐先生说的一样,爷爷对他的态度之所以这么好,其实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唐老爷子活了这么多年,光是看唐觉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何况这小子在唐都面前基本完全不设防,就差没把心里那点小九九写在脸上了。
他摇摇头,有些沧桑地对唐都道:
“我这个孙子,实在是太蠢笨,还麻烦你照顾了。”
唐都当然明白唐老爷子的意思,这话其实是在说唐觉聪明,大智若愚,只是他自己从来不这么觉得。可看着黑发少年略显暗淡的红眸,他笑了笑,很认真地对唐老爷子道:
“唐觉的智商确实并不是我见过的人中最高的,但他未来的成就,一定会比那些人走的更远更踏实。”
唐觉怔怔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白发男人,他站在舞会明亮的灯光下,穿着一身修长的黑西装,那副笃定的神情,就像是预言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唐觉甚至以为,他已经看到了自己无限光明的未来。
唐老爷子轻哼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道:“何出此言?”
“因为处理神秘事物需要的不仅仅是智慧,还有危急时刻永远保持镇定的心态,以及防微杜渐的预防措施。”唐都想起自己刚当上总督时那些手忙脚乱的做法,和唐觉在通讯里指导他时永远沉稳的声音。
无论在什么时候,大哥永远是他心中的定海神针。
“一个拥有高智商高精神力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是少见的天才,这种人都是自傲的,他不会去质疑自己的能力,但唐觉会。”
他看着攥紧双拳、耳根赤红的少年,打趣道:“就算以后有了弟弟,唐觉一定也是个有担当的好哥哥吧。”
“那是当然的,”唐觉佯作镇定道,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心跳跳得有多快,“如果我有弟弟的话……”
他鼓起勇气,直视着唐都的双眼: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不让他受一点伤害,让他成为全世界最快乐的孩子。”
他受过的那些伤,他绝对不会允许让弟弟再经历一遍。
唐都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晴空般湛蓝的眼眸中酝酿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唐觉竟然有种他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泪的感觉。
但事实是,他只是很小幅度地勾了一下唇: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 80 章、高塔倾倒
舞会的灯光暗了下来。
华美穹顶上的水晶灯熄灭时, 唐都听到了来自应天传递的消息——
“我已到达。”
唐都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敲了两下联络器。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代表着一切正常,行动继续的意思。
他记得大哥当初给自己上课的时候说过, 皇室有个专门的地方存放机密情报和数据, 那里没有任何信号, 全部资料都是纸质档案。
关于皇室的遗传病, 一代代累积下来, 肯定会有不少相关记录的。
现在安保都集结在他们周围,要论搜集情报的话,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了。只是在临来前唐都还叮嘱了一番应天,让他如果看到了关于辰宵妹妹的记录, 也要留存一份下来。
因为他一直有个很在意的点:
辰宵年幼时, 他的母亲就带他逃离了皇宫独自在外界谋生,然而就在临去世的前几天, 这个早已疯疯癫癫的女人却又为皇室生下了一位公主——
无论怎么看, 这都是明晃晃的阴谋吧?
联想起之前辰宵说过的, 这帮畜生会用亲人进行邪.教祭祀,唐都实在难以对这个年仅四岁的女孩未来抱有什么光明的期待。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辰宵因为他的“叛逆”,似乎还逃过了一劫。
所以唐都才会一直觉得,他大哥也好,辰宵也好,还有那月和克里斯, 包括他自己也是, 他们都是太过早慧的孩子。
但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不合适的年龄被迫去思考那些过于成熟的问题, 三观和思想都还没有成形, 很容易给精神带来沉重的负担;反而是晚熟的、稍微愚笨一些的人,思想和身体的成长都是同步的,等到真正面对风雨时,应对起来会更加从容,对痛苦的耐受度也会比寻常人高上许多。
就比如应天。
“又见面了,亲爱的。”
带着些许暧昧的轻佻声音让唐都回过神来,光线暗淡的舞池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几米外笑意盈盈的男人,目光顿时沉了下来。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他冷淡道,“帕里克教授。”
联络器那头的应天立刻发来暗号,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唐都轻咳一声,手指捂住唇回了一句“不用”,然后抬眸望向对面,帕里克已经走近了,正端着一杯香槟微笑着盯着他,甚至都忽略了旁边的唐老爷子:“我倒是很高兴能在这里和您相遇呢,唐先生。”
“您也听说了那个好消息,对不对?”
唐都漠然道:“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他们当然不能撕破脸,帕里克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明面上的身份经营的相当漂亮,又有着一副文质彬彬的好样貌,就算结过婚,丧偶丧女的经历也足以令许多人同情了。
因此,光是这会儿他和唐都聊了两句,就吸引了不少太太们炽热的目光。
“原来您不知道吗?”帕里克状似吃惊道,“我还以为,您最近一直在关注巴别塔的相关消息,难道不知道这场舞会是陛下为了庆祝巴别塔即将建成的庆祝仪式吗?”
这话一出口,别说唐都了,就连旁边的唐老爷子都忍不住看向他。
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不愧是陛下看重的神秘专家顾问,”唐都不咸不淡地说道,“不过你大概想多了,我只是来参加舞会的,别的并不关心。”
他的余光注意到从帕里克出现起,辰宵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溜到后宫去看妹妹了。
唐都的心头泛起一丝忧虑,不愿意再搭理这个笑面虎,于是趁着音乐在舞池中响起的时刻,和唐觉低声耳语了一句,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帕里克也不阻拦,只是浅抿了一口酒杯中的香槟,以此来遮掩自己唇角的笑意。
“各位,晚上好。”
大皇子推着一辆轮椅从宫廷外走了进来,风度翩翩的二皇子跟在他身旁,先不说人品性格如何,光是这两位的身份、地位和容貌,就足以吸引全场的视线。
是和辰宵进场时截然不同的待遇。
注意到舞会现场不少人望向自己两个儿子的炽热目光,轮椅上行动不便的老皇帝浑浊的眼中愈发阴鸷,直到他看到了朝自己躬身举杯的帕里克——
“几日不见,陛下您的气色倒是比先前好上了不少,”他用轻快而不失恭敬的语气说道,“是因为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了吗?”
看到他,老皇帝的表情立刻由阴沉变为了欣悦。
“倒还真有一件,”他哈哈笑道,“爱卿真是明知故问。你没有和其他人说吗?”
“因为在下觉得,还是由陛下您亲自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更为妥当。”
帕里克回答的滴水不漏。
这一幕被许多人看在眼中,包括正对着帕里克的两位皇子——父皇正在实行的那项计划他们也有参与,并且都知道,最后的关键步骤将由面前这个男人来完成。
整整一千年过去,皇室的遗传病都没有寻找到良医,这个“诅咒”导致嫡系成员的平均寿命从来没有超过四十五岁,然而帕里克却硬生生为老皇帝拖延了近十年寿命,甚至还找到了能够延寿至百岁的方法,对于如今求生欲.望胜于一切的皇帝来说,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因此,对于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两位皇子都心知肚明。
尽管他们视彼此为眼中钉,在这个紧要关头,也顾不上互相内斗了。这段时间的斗争都是做样子给外人看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让父皇放松警惕。
两人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皇的计划成功。
唐都听着老皇帝激动地宣布着巴别塔即将在下个月建成的消息,并表示这将是他六十大寿最好的礼物,不禁觉得有些可笑——现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除了他本人以外,根本不会有人为了这个事实而感到高兴,包括他的两个好儿子。
以老皇帝贪婪的权力欲,恐怕在他死之前,都不会立任何一位太子了。
“情况怎么样了?”他觉得有些腻烦,决定学辰宵一样提前溜走,“我要去后宫找辰宵,万一被发现了,记得及时接应我。”
监控问题也不用担心,既然应天说了已到达,就说明这一路上的监控他基本都已经处理过了,不会出现异常的。
但他问完之后,应天那边却一直保持着悉悉索索的翻书声音,没有出声。
“发什么什么了?”唐都低声道。
“……没,”过了几秒钟后,联络器里才传来微微低哑的声音,“我只是……找到了一些关于当初实验的资料。”
“什么?”
唐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荒星Y011的那场实验?你经历过的?”
“对,”应天说,“准确来说,实验已经成功了。现在他们准备重新开启祭祀,就在一个月之后的巴别塔塔顶。皇帝认为这场祭祀可以帮助消除他体内的神秘,让他恢复健康的身体,两位皇子也有参与。”
宛如晴天霹雳,唐都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天生的疾病是由于基因的缺陷导致,然而神秘却不会代代遗传,笼罩在每一代皇室成员头顶的阴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长达千年的布局,它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但不管它最终想要做什么,就目前来看,它已经成功了大半。
当初荒星Y011上死了那么多人,就算应天的父亲是总督,对玫瑰教团的实验不闻不问甚至还帮忙遮掩,但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资金,还有先进的技术设备?
在辰宵在位的时代,玫瑰教团几乎销声匿迹,又是因为什么?
“原来从两百多年前就开始了吗,”他喃喃道,“这简直是……”
唐都突然有了一种很恐怖的想法:
——都说神秘是不具备理性的存在,可它具有吞噬力量的本能,所以为了侵蚀这个世界,消灭那些一直抵抗着它们的人类,皇室的遗传病,是否也是神秘对人类文明的一种漫长而持久的破坏?
——曾经带领人类消灭神秘的英雄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被权力、金钱和生存的欲.望腐蚀,最终变为了向同族挥刀的刽子手和叛徒……
先祖的英魂死不瞑目,人类会在一无所知中走向灭亡。
没有比这更惨烈的报复了。
“你,”唐都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压下内心纷繁的念头,对应天说道,“那他们怎么确保,祭祀开始后召唤出的神秘是可控的?”
“因为他们的手上有《光辉之书》最重要的篇章,”应天回答,“帕里克……那个混蛋居然用我父亲对它的研究向皇帝保证,一旦出现问题,他会用生命去阻止神秘影响民众。”
说到这里,就连应天一贯淡漠的语调也不禁压抑着怒气:
“你说的对,等他们把最后篇章雕刻完成后,必须要摧毁这座高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摧毁高塔……
刹那间,那月前不久对他说过的梦中预言闪过脑海。
这四个字犹如惊雷般在唐都耳畔炸响,思绪瞬间飞远。
他想起了自己准备回到过去的那一天。
他穿过浓浓的大雾,来到曾经总督府的废墟中央,绕过残破的府邸,来到了一处坟冢的位置。
土埋的并不深,他跪下来,用手挖出了一个沉重的石盒,它是用荒星Y011的石料做成了,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神秘文字。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它,里面装着一颗暗红色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那是应天父亲,帝国有史以来最为天才的研究员,也是荒星Y011曾经总督的心脏。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颗两百多年前的石盒内部,还贴着一张只是微微陈旧泛黄的便签,上面写着一句话:
高塔倾倒之前,来找我。
当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在那个时代多做停留了,可每每回想起那行熟悉的字迹,唐都都会觉得寒毛直立。
——因为,那是他自己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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