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通话后,狄玥拔掉充好电的暖宝,抱在怀里,拿了洒水壶去浇摆放在客厅的一盆散尾葵。
室内太冷,离开暖宝简直要人命。
入冬时她曾异想天开,想在屋子里装个暖炉,但细算下来,不太现实,这又不是她自己的房子。
教案写完,狄玥放松地倒回沙发里,手肘无意间触到梁桉一送给她的礼物,发出清透的嗡鸣。
分别时梁桉一送的那份礼物,包装精美:
挪威蓝皱纹包装纸,浅孔雀蓝缎带系成蝴蝶结。
很讨女孩子喜欢的样式。
初到凉城那会儿,狄玥没舍得拆开。
私以为,那盒子连带着包装华华丽丽地放在那儿,还能说它是份惊喜,或是份礼物,真的打开,大概是就只能是一份“告别”了。
本是想着不拆的,但第二次搬家之后,机缘巧合,还是拆了——
那是某次狄玥去超市采购,柴米油盐、零食琐碎,见什么她都想买,连打了特价的罐装可乐,她也搬了两提放在购物车里。
过去她没有自己生活过,多少有那么丁点举步维艰的意思,连购物也是笨拙的。
推了满满一车东西,去收银台结过账,才发觉凭一己之力,实在难以把如此庞大的它们搬回家......
超市外细雨绵绵,最大号的购物袋,她装了满满登登三袋子,站在超市门口踌躇。
住得地方倒是不远,只需要过个天桥,就到达住宅区的小侧门,进门第一栋就是她租住的楼房。
平时挺方便的,但也是这个原因,商场门口的出租车师傅根本不愿接单。
毕竟只是一脚油门的起步价,那时间商场人流量正大,过会儿就要错过好时辰了,多少出租车虎视眈眈盯着,得趁着时间刚好,碰碰运气。万一碰见车程特长的,能多赚些。
狄玥连问了两个司机师傅,人家都不太情愿。
初出茅庐,她也有一腔孤勇,咬咬牙提起三个大袋子,不信邪地想:
不就多买点东西么,怎么也能拎得回去!
那次她是有点托大了。
走天桥要上下楼梯,三步一歇五步一停,本来胜利在望,结果袋子里的一瓶生抽,做了压死骆驼的小稻草。
玻璃瓶颈直直戳出塑料袋,又载着重量,袋子裂开碎掉,饼干、薯片、食盐白糖,还有生抽、陈醋和她贪心多拿的两提饮料,通通从袋子里撒出来,滚落一地。
狄玥顶着细雨,顿显手足无措。
幸好有路人好心过来帮忙捡拾,才得以收场。
收拾好后,狄玥不再逞强,开口求人,拜托伞下贴手机膜的小哥照看她的东西,自己又跑回超市买了几个大号购物袋,分两次才把那些东西运送回家。
临走,她送了两包薯片给贴膜小哥。
那小哥只肯拿一包,笑着对她挥手:“以后贴手机膜,记得找我啊~!”
狄玥用衣袖拂一下额头雨水,点点头:“没问题。”
那时候是9月,天气已经凉了些。
回到家后狄玥打了个喷嚏,草草擦干头发,又忙来忙去,把那些买回来的物品擦掉落地沾染的泥浆,一一归位。
忙碌过后,她叩开一罐可乐,抱着零食坐在沙发上,忽然有种濩落之感。
窗外是黄昏,雨雾模糊,昏暗的楼房和油绿的植物混在一起,朦胧看去,颜色像一幅很美的油画。
哪怕她刚刚在天桥上经历过一点点小无助,也仍然有很好的生活。
她喜欢雨天,而凉城滴滴答答总在落雨,买回来的散尾葵是南方植物,不需要怎么照顾,便能因为气候适宜,叶片肥绿,旺盛生长。
可看着那盆散尾葵......
南方漂亮的室内植物那么多,为什么挑了散尾葵来养,原因不说也罢。
终究是有些难割舍的。
狄玥放下可乐,目光落在窗台上,梁桉一送给她的礼物盒子,还在那里。
蓝色调,像一块从燕城裁剪下来的晴天。
仔细去看时,狄玥猝然一惊,放下可乐罐跑过去。
凉城太潮湿,东西放在窗台上,不知何时起,包装纸的边角处居然霉了一块。
“完了完了完了......”
狄玥举着盒子满屋自跑,像个无头苍蝇,拿了纸巾尤嫌不足,又去翻出酒精湿纸巾抢救,擦又擦不掉。
忙叨半晌,她突然停住,摇摆不定地自语:“不然,我......拆了它?”
狄玥拿着礼盒,犹豫良久,终于很不舍地拆掉缎带蝴蝶结。
之前她偶尔拿起盒子晃晃,会猜测梁桉一到底送了什么礼物给自己。
光听声音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她猜想,是饰品,或者一本书,也可能是巧克力。
甚至打趣地想过,千万不要是糕点零食,不然放了这么久,可能早就坏掉了。
真正拆开,盒子里静静躺着卡林巴琴。
那是偏褐色的玫瑰木材质,质地细润,和梁桉一家里见过那个,几乎相同。
只有一点差别,送给她的卡林巴琴,在下端螺钿了小小的图案。夜光蝾螺嵌入玫瑰木,形似一尾鱼,是她颈后胎记的样子。
彰显着这是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卡林巴琴。
她想过各种市面上买得到的东西,却未曾料到,梁桉一这份礼物送得这样用心。
那天她说自己要去凉城,他面上没露出丝毫惊讶,好像早已经知道了似的,那时候狄玥以为是她的错觉。
拿着这口卡林巴琴,无数印象闪过,脑海里走马观花一遍,可她早已经想不清,到底是哪个瞬间,他知道了她将要去终日阴雨连绵的凉城,而决定要定做这琴给她。
那时候他的不过问,是不在意吗?
不在意的话,为什么要定制这样的琴送给她呢?
这应该算是很用心的礼物了吧?
分别一个多月,狄玥第一次联系了梁桉一,在微信里为礼物道谢,忍不住想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知道她要走的。
可是想来想去,后面那句还是删掉,没有发送。
她打了大段感谢的话,借口说自己因为一些原因,没能第一时间看到礼物,现在拆开看到了,很惊喜很感谢......
都是这类客套,没觉得他会回复。
隔了挺久,手机突然一震。
狄玥手里的可乐几乎拿不稳,指尖用力,铝箔都按得凹进去一块。
心跳像是堆挤到嗓子眼,连呼吸都不畅。
梁桉一只回她四个字:
【电话号码。】
到凉城后,狄玥换了新的手机号码。
换号码时没想过告诉梁桉一,“长期关系”已经结束,她这只菜鸟,已经很玩不起地动心了,并不希望被看出来,惹人为难,想着倒不如留个潇洒的印象。
看到梁桉一的信息,狄玥愣了几秒,试探着把新换的手机号码发过去。
很快,梁桉一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接起来的瞬间,她脑子有些混沌,不知道接电话的第一句,该说些什么好。
可电话里传来的是卡林巴琴的声音,清透,流畅地弹奏着《致爱丽丝》,每一音都拨动着她的心跳。
-“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曲子?”
-“过去音乐盒里那个曲子是什么,挺好听的。”
她说过的话,他都还记得。
凉城雨夜漫漫,琴声入耳。
狄玥忽然想起,夏天那阵子她野心勃勃准备开始新的旅程,又心焦地怕自己搞不定。她站在人生岔路口,总想着学聪明点,却束手无策。
在某天夜里,她做了噩梦陡然惊醒,睡在身旁的梁桉一也跟着醒了。
夜深人静,在旁人面前的逞强龟裂开,21岁的姑娘哭丧着脸,惊魂未定地拉着梁桉一说:“怎么办啊梁桉一,我梦到我去要饭了。”
梁桉一把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安慰半天,连陆游在《读书》里的句子都想出来说给她听,“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来时屹立扶明堂”。
也许是安慰久了也不见效,他皱皱眉,直接把人推倒,剥开她的薄布料:“分分心,做点别的。”
是他那些见缝插针的温柔,让她没有空隙再紧张,槁苏暍醒。
最终攒足勇气,开始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她做情人,恐怕是最差劲的那种。
言不巧、色不令,还和人家彻夜哭诉,毫无情调。
这样想来,她其实应该多感谢他的。
狄玥于是心怀鬼胎地想:
起码节假日要问候一下,祝人家身体康健,只是这样的话,应该看不出来她的喜欢吧?
那天在电话里,梁桉一问她,到凉城是否习惯。
话题由此开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尴尬冷场,通话到最后,狄玥看看时间,居然足足17分钟。熟稔到让她觉得,他们还有再见面的可能。
像风掠过水面,澹淡一漾。
狄玥头脑发昏,居然由衷地去问他:“梁桉一,和你在一起过的情人,是不是都对你很难忘?”
因为他太悉心太体贴太温柔太......
太多词可以形容他,却又好像不足够。
可电话里的梁桉一只问她:“你呢?”
窗外一道闪电滑过天际,紧接着是闷雷声。
狄玥没听清,把手机用力往耳郭上贴了贴:“你说什么?”
不知道燕城是否晴天,梁桉一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他的声音传到狄玥耳朵里,是很好听的一声轻笑。
他问狄玥:“你呢,你是否觉得我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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