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这一年的春节,是整个21世纪中最晚的。要到2月18日,才过除夕。
于是学校放假,也相对晚些。
天公作美,刚巧在放学时晴天。
雨熄雾止,朱笛挽着狄玥手臂,走出校门,和她一起钻进了梁桉一的车子。
朱笛坐后排,扒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把头钻到前面去:“你们说,我这几天总是去你俩那里蹭饭,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哦?我吃得还多......”
“有什么不好的?”
狄玥回身,摸了摸朱笛的脸,心疼地说,“可你好像还瘦了些呢。”
“瘦点好呀,省得我减肥了嘛。说真的,我这样天天去,你们会嫌弃我这个电灯泡么?”
梁桉一发动车子,说倒是不嫌弃,不过,下次办公室里再有给狄玥介绍相亲的,麻烦给拦着点儿。
“没问题!”
朱笛马上高举手机,“再有人给玥玥介绍呢,我就把你俩在雪山的合影给他们看,郎才女貌的,我看谁舍得拆散。”
狄玥看扭头看梁桉一的侧脸。
和他相处是这样,很舒服,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他的悉心。
朱笛是她的朋友,以前也经常去她家里,但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住了,人家是怕蹭饭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可这话要是她来答,总觉得不够让人放松,由梁桉一回答就好多了。他一定也知道这点,所以才和朱笛开玩笑,叫她安心。
其实朱笛这阵子不爱回家,是有原因的——
家里老人岁数越来越大,需要考虑养老了。几家长辈最近都在争论老人跟谁的问题。
按朱笛父母的想法,就让老人住在他们这边,他们都退休了,有时间,也愿意伺候老人,绝无怨言。
他们是好心,可在朱笛的叔叔伯伯们不是这样想的。
老人手里有些积蓄,这些人不想照顾老人,却又觊觎这笔钱,不肯让老人在朱笛父母家常住,怕他们私吞。非要出馊主意,说一家3个月,轮着来。
老人本来腿脚不好,又喜安静,这样每家轮着她是不愿意的,私下里和朱笛父母商量,想就在这边住......
“可这样呢,我叔叔伯伯他们又不同意,几个人加起来,得有上亿个心眼子,有话又不直说,拐弯抹角恶心人,真!讨!厌!”
朱笛咬着一块鸡翅,囫囵地吐出骨头,说他们天天借口看老人过去,实际都是各种打探,家里没有个安生时候,所以她总要躲出来,“可能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吧,我现在就是不乐意回家吃饭,不乐意看他们那些嘴脸。”
狄玥夹了肉又夹了菜,统统塞进朱笛碗里:“那你就来我这里吃呀,多吃点,不要再瘦了,天气这么冷,都不能御寒了。”
“还是玥玥好!”
朱笛放下筷子,转身拥抱她,然后叹着,“干脆别放寒假得了,要么晚点放也行。工作着有事情忙,我还能顺心些。”
那晚朱笛喝了罐啤酒,吃鸡翅吃得满嘴油花,话本来是没什么逻辑的。
可谁想到,她说那些醉话,居然一语成谶,学校还真就差点没放寒假。
事情是这样的:
新校区那边,还没装修完。但领导们觉得,新入职的老师们需要锻炼。
所以安排大家去一趟为期半个月的冬令营,给学生安排课程、照顾学生起居饮食,也会在学生休息时间,给老师安排培训。
算是提前适应岗位,锻炼多方面工作能力......
反正发到手里的文件上,是这样说的。
狄玥倒是也挺开心。
她蛮喜欢和孩子们相处,看着他们开怀大笑时,总有种感觉,像是那些轻松的笑容,穿过岁月,治愈了她童年的伤痕。
但她也有时候忧心忡忡,和梁桉一说,现在流行起来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表面上看是给孩子们减压的,说是以后路好走,可她总觉得有些孩子过得好辛苦,兴趣班6、7、8、9个地报,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梁桉一看她很久,狄玥问他看什么,他说是在看温柔的狄老师。
“不过,我们的旅行可能要推到年后了。”
“都可以,看你时间。”
狄玥攒了一点小钱,计划着在寒假出国玩玩,梁桉一当然会陪她一起。
她那天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像度蜜月一样。”
然后整个人都红了,一头扎进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
梁桉一笑了半天,最后问她,想去哪个国家。
她想来想去,其实也没有特别的喜好。
但她想到一点,从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要去一个,阳光明媚的,日日都是大晴天的地方。”
那天睡觉时,狄玥和梁桉一说:“你觉不觉得,这房子虽然很小,但是风水挺不错——”
她掰着手指头数给他看,“——你看呀,之前我许愿说希望晴天,是不是放晴了足足三天呢?这可是很难得的,我来凉城这么久,几乎没有过的;还有那天朱笛说的,希望不放假,这不就成真了?真的要多上半个月班的。不过开学也会晚半个月左右,经济条件允许的话,我们可以在国外多逗留几天......”
狄玥只列数两件事,但她弯下去三根手指。
还有一件也成真了,她没说而已。
那天她梦魇惊醒,好希望和梁桉一开始一段正式的、稳定的恋爱关系。
当时还道自己是痴心妄想,谁知道隔了几分钟而已,夙愿成真,她戴上一枚钻戒,成了他的女朋友。
-
冬令营在另一所学校,和之前上班的地方距离两条街。
那阵子梁桉一天天接她下班,两人有时候回家做饭,有时候出去吃,也经常带上朱笛。
1月底时,朱笛请两人吃饭,红光满面地说,家里的事情终于平息了。
老人那阵子很不开心,后来夜里哭诉,说不想去叔叔伯伯家住,朱笛父母心疼得要命,隔天那些人再来找茬时,被她爸妈发火从家里赶了出去。
也许会被嚼舌根说他们贪图老人钱财,可是,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老人的感受最重要。
辛辛苦苦付出一辈子了,总要过得顺心才行。
三个人碰杯,庆祝朱笛家的事情解决。
温热的白酒下肚,身心皆暖。
1月最后一天。
梁桉一擎着透明雨伞,立于细雨中,等狄玥下班。
身旁的公交车站台在更换广告栏内容,工作人员穿着雨衣,撤掉褪色的旧宣传页,换上新的。
底色是蓝色,红色字样,很有警戒的意思。
上面写着的是“hiv”病毒的相关科普知识,防护与正确认识之类,也有国内外现存感染者的条形图统计。
数字触目惊心,让大家引以为戒。
他无意间看见“hiv”的字样,眉心下意识蹙起,脑海里出现父亲生前那张消瘦、痛苦的面庞,也想起邻里间对父亲的躲闪不及、闲话诋毁......
梁桉一皱了皱眉。
“梁桉一!”
狄玥从学校里出来,见他等在雨中,隔着街道对他挥手。她还举起一个纸袋子,指了指,很欢快地喊道,“等我过去给你看,是办公室前辈送的礼物——”
下学期再上班,她就要告别之前办公室里的一些同事了,很多都要留在原有校区的,只有她和朱笛她们,会去新校区。
之前给她介绍自己小儿子的那位老前辈,今天特地来了冬令营,送给她一盆绿植,说是很好养活。
人行横道变为绿灯,狄玥左右看看车子,抱着纸袋跑过来,钻进梁桉一伞下:“前辈说这是幸福树,祝福我们的。”
梁桉一忽然抬手,把她拥入怀中。
狄玥脸好红,也抱了抱他,但还是小声提醒:“这是学校门口呢......”
被提醒的人“嗯”了一声,隔几秒才放开,揉揉狄玥的头发,若无其事地说:“走了。”
不知道是否错觉,狄玥总觉得梁桉一有些不对劲。
且仔细回忆起来,刚才她走出校时,梁桉一似乎正盯着什么东西出神,脸上沉寂着一种落寞的安静。
狄玥挎着梁桉一的手臂,走几步,突然皱眉回头去看。
可身后那个方向,除了公交车站台,似乎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站台倒是有几个穿着厚雨衣的人在忙碌着,像是在换宣传广告牌?
一切都没有特别。
但说不上什么原因,狄玥突然感觉,有某些事情,对她探出了一小节马脚。
那天晚上,出租房里吹着空调暖风。
和往常一样,狄玥在做教案,梁桉一也在工作,他戴着耳机,在听一段曲子,偶尔指尖敲在桌面,然后记下几笔灵感。
狄玥把教案推开,第一次打扰梁桉一工作。
她凑过去摘了他的耳机,郑重其事:“梁桉一,我问你个问题。”
也许是她表情过于严肃,梁桉一看上去有些意外,好脾气地摘了另一边耳机,示意,问吧。
狄玥知道他今天心情不佳。
她只是想要找个方式哄哄他。
可哄人嘛,她很不擅长的。
她其实苦思冥想一晚上了,最后只想到了这么个有点土的哄人话术。
狄玥站在客厅中央,问梁桉一:“你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吗?”
“嗯?”
“梁桉一,你住在化学元素周期表第30号元素的位置。”
她是学化学的,梁桉一又不是。
他大概一时没反应过来,轻轻地挑了下眉梢。
狄玥执意想哄男朋友开心,两只手比了心形,放在自己左身侧,耳朵先羞红了,但还是顽强地坚持把话说完——
“你住在,我“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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