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唐良不知打哪儿淘来一箱红酒。
三人聚在他那间装潢简单的家里,喝酒、谈天。
“雨馀风软碎鸣禽。迟迟日,犹带一分阴。”
红酒很不错,狄玥这两天知道了太多隐情,心有千千结,多喝了些,酒精消融掉了矜持,令人坦诚。
她双臂支撑在桌案上,手捧酡然的脸,好认真地同梁桉一道歉,说她感到很内疚,不该那样狭隘,明明他都已经荆棘载途了,她过去还局限地揣测,觉得他那些悉心、那些打磨历练而来的从容,都是从旁的感情里生长的经验......
阳台窗子开着一扇,夜阑人静,水域淙淙。
几艘私人游艇静泊在码头,夜航船上灯光忽闪,斑斓地映在玻璃上。
狄玥家里那几个演讲赛、辩论赛的奖状和奖杯,大抵是真的实至名归。
这姑娘自我检讨起来话还挺多,都是诡辩。
先前她又不知情,误会一二也是正常的,可她偏偏要说得头头是道,说自己这不该那不该......
唐良抽了支烟再回来,狄玥还在和梁桉一说着。
她喝多时很可爱,脸红扑扑的,一双眼明亮异常,满是真诚,拉着梁桉一的衣袖,掏心又掏肺:“可是梁桉一,我是真的很爱你的,你要相信我呀。”
信。
怎么不信?
她都把他脑补成那么情史丰富的人了,也没给自己留个退路,高高兴兴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那些孤勇,当然是因为爱。
梁桉一想吻狄玥。
结果唐良在场,只好作罢,隐忍到夜里返回酒店后,才同她纠缠在一起。房卡刷开门锁时,也顺便拉下了狄玥裙装背后的拉链。
房间未开灯,关上门,满室昏霿,正好任暧昧滋生。梁桉一把狄玥抵在门上,低头,吻住她的唇。
绵绵深吻中,很多关于梁桉一的印象,纷乱地萦回脑际。
狄玥混沌地想,他会弹很多乐器,钢琴、吉他、卡林巴琴,听唐良说,他还会一些古筝......所以手指这样灵活,捻挑着让人难以招架?
她像被丢入酿造红酒的木桶,紧紧攀附他的脖颈,仍然晃荡着下沉。
......
距离回国日期越来越近,在国外的最后几天,狄玥和梁桉一借了唐良的车子,冒着濛濛细雨,出去兜风、看风景。
兴许是听了太多,那几天狄玥对梁桉一紧张得要命,中邪了似的,连他看乐谱时戴上眼镜,她都要敏感地问一问,他的眼睛是不是受过伤。
“有些近视而已。”
见她仍疑神疑鬼,梁桉一把人搂进怀里,半是解释半是玩笑,说真要是眼睛受了什么大伤,戴眼镜还有什么用,那不得装个义眼?
谁知道狄玥紧张地盯着他,马上反问他的眼睛是不是义眼。
顿了顿,她又恍然般惊呼:“唐良说你有一段时间听力不好,那你的耳朵呢,有没有做过人工耳蜗?”
梁桉一扶额大笑:“倒也没惨到那个程度。”
某天下午出行时,雨势骤涨,车子不得不停靠在路边。
狄玥驾照还没考到手,兢兢业业,哪怕到了国外,有闲时间也会去软件上刷科目一的题目。梁桉一打开双闪时,她条件反射地在脑海里过了一下雨天要开警示灯的知识点。
梁桉一像她肚子里的蛔虫,见她失神:“给指点指点,我操作的对么?”
“没问题的。”
狄玥这才回神,把科目一知识点丢到一旁,终于和他说起,这些天绞缠在她心间的头等大事,“梁桉一,你真的能习惯雨天么?我可以去其他城市生活的,工作没了可以再找,房子也可以再租的,我愿意陪你有新的开始,真的,真的是真的。”
一着急,像说绕口令。
她其实好担心他。
担心梁桉一其实并未适应雨天,担心那些雨水引他想起不快,担心他为了她屈就。
这些担心如同顽症,淤积在心底。
车窗上层层雨水,不断被雨刷刮刷掉,然后又淋满新的一层,又被刮掉,如此反复。
暴雨中,梁桉一扭头看向狄玥,表示他们并不用搬座城市生活。
他温声开口:“狄玥,爱是铠甲。”
狄玥一怔,终于放心下来。
也不是很简单就能放心的,确实又哭了一鼻子,梁桉一抱抱哄哄亲亲,半晌才好。
雨势减小到可以继续行驶后,梁桉一带着狄玥去看红杉林。
那些树木笔直、高大,直耸云霄,狄玥像所有恋爱中的女孩子一样,兴奋地跑到树林小路上,让梁桉一给她拍照。
怕照出来不好看,她脱掉了臃肿的春季外套,只穿裙装,摆了几个姿势。
其实狄玥不怎么会拍照,过去照相都是证件照,习惯了,所以拍照时连剪刀手都不比,总是傻傻站直,挺胸抬头。
上次在雪山玩,还是朱笛实在看不下去,曾恨铁不成钢地叹着气说过,玥玥,你这个姿势,我军训时站军姿都没你标准。
朱笛言传身教,教给她不少拍照姿势的“小朱老师私房课”,狄玥听得认真,也用心记了几个。
拍完照,她连串地喊着“冷冷冷冷冷”,扑回梁桉一怀里,钻进他的外套,汲取温暖。
狄玥想要挑几张好看的照片,发给朱笛,给她验收课程成果,可梁桉一故意找了张拍得拉胯的,给她瞧。
狄玥果然撅了嘴,有点苦恼地问,梁桉一,我和这些红杉树在一起,怎么好像个小矮人啊,这也太矮了吧。
她不埋怨男友的技术,反而只挑剔自己:“好像个冬瓜哦。”
笑得梁桉一差点手机没拿稳:“逗你呢,是我拍得不好,角度问题,看看这张。”
狄玥眼睛一亮:“发我发我!”
沿岸有家创意餐厅,据说融合了很多国家的美食元素,环境也不错,屏风隔开了桌与桌间的空间,避免淆乱。
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洋,夜幕降临时,服务人员端了烛火过来,每桌一盏,燃灯续昼。
有道菜很特别,是蚂蚁做食材。
作为品尝过“gaengkaimotdaeng”的人,梁桉一并未震惊,见狄玥目光时不时瞥向菜单册上那幅图片,问她是否想要尝试。
狄玥瞬间想起在自然老师那里见过的,蚂蚁高清面容,吓得差点把菜单册丢掉,连连摆手,说算了,她其实只是有点好奇,蚂蚁是什么味道,小声去问梁桉一,会不会是......黑芝麻味的?
梁桉一扬眉:“酸的。”
当天晚上,狄玥拒绝和梁桉一接吻。
梁桉一哄骗不成,干脆强吻,被女朋友打了胸口两下,说他是吃过蚂蚁的流氓。
在西雅图的最后一天,狄玥和梁桉一坐在太平洋沿岸看日落。
那天天气挺不错,傍晚时,太阳躲在轻薄的雾霭后面,缓缓滑落海平线。
天空是玫瑰色的,一弯新月悬于天幕。
唐良忙完赶过来时,狄玥正和当地的孩子们一起喂海鸥。
梁桉一戴着金框眼镜,在看手机。
唐良以为他是在记录作词的灵感,凑过去看了看,发现他手机屏幕上,是张戒指的设计图。
梁桉一正放大图片,圈了其中小部分花式,标出箭头,手写了几个英文字母,意思叫人家设计师稍加改动,把那部分化繁为简。
还挺挑剔。
起初唐良没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梁桉一身边,玩笑着说:“呦呵,你挺闲啊,什么时候兼职做珠宝设计......”
话没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
梁桉一说过,不会给别人买钻石。
所以这枚钻戒......
刚坐下的唐良,“噌”一下又站起来,声音有点高:“梁桉一你这是准备......”
准备求婚呢?!
梁桉一不急不慢,挪开原本落在手机屏幕上的食指,举到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
不远处,狄玥手里擎着一些面包碎,引来海鸥展翅于她手掌旁,不住地噙啄食物。
她笑着转头,声音浸满快乐:“梁桉一,快看,快看呀!”
回首间,她看见了唐良,于是也同唐良打招呼:“嗨,唐良,你看,海鸥!”
她笑容如此灿烂。
晚霞的貌美,不及她半分。
梁桉一眉宇柔和起来,垂眸浅笑。
唐良先前对于他准备求婚的惊讶,也被这温馨的一幕感染,冷静下来。
他胳膊肘碰碰梁桉一,压低声音:“准备求婚这位,采访你一下,请问,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呢?
多年前梁桉一和唐良也曾这样并肩,那会儿年轻,参加友人婚礼,唐良问梁桉一,怎么样,你现在是什么心情?羡慕不羡慕,想不想结婚?
当时的梁桉一只是淡然笑笑,摆明了不羡慕也不想结。
他打心底里认为,爱没有纯粹,也并不能天长地久。
此一时,彼一时。
时隔多年,现在友人再问他,什么心情。
爱尔兰“意识流”作家詹姆斯·乔伊斯,有句旷世名言。
梁桉一借用它来回答:
“lovelovestolovelove。”
爱是爱上爱爱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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