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霍一忠的调令下来, 姚聪和高奇功商量过,决定先压着,让人悄悄配合着给他办了流程和手续, 要走的那几天才正式公布。

    这回他的调动, 是跳过了团长副职, 直接升了正职, 除此之外,军区级别对比也明显,当时这个调令文件下来,姚聪和霍一忠都有些不可置信,老首长是最分明不过的人, 正是因为赏罚严明, 大家对他才服气,才愿意忠心跟随,这样的操作,可见他确实对霍一忠偏心。

    姚聪想了想, 说:“这些年如果没有耽误,以你的军功和水平, 升到这个职级,也不过分。既来之则安之,接受上级安排就好。”又提醒他, 新官上任, 就得烧火, 必定要把自己的真本事给亮出来,才能服众。

    霍一忠拿着那几张薄薄的盖章文件, 说:“是, 我会记住。”

    这个消息先是被压住, 临他们离开,这才发出来,时间压缩,造成的冲击性就会来得更强烈,大家反应不一,但最终离别的情绪还是占了上风,何况这个调动和升职又不是占了他们的名额。

    家属村的人都知道霍营长和小江一家人要走了,好多人见到霍明霍岩都逗他们,往后还会不会记得家属村,霍明霍岩大大点头:“当然会记得!”一转头就跑到不知道哪里玩去了。

    其实自霍一忠从首都回来,江心就开始做着计划怎么收拾东西,只是霍一忠说不要声张,她才没说出去,这几日,家里的用具都送得七七八八了,天天在家不停应付各家嫂子来送别。

    随着家里逐渐变空,孩子们去上学,霍一忠上班,家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江心抚摸着这些自己打来的家具,上面有用过的痕迹,有时会陷入一阵不真实的回忆中,过几日就要离开了,原本以为在这儿至少得待个十年八载的,没想到变动来得这样快。

    这是她和霍一忠新婚后的家,这是她和霍明霍岩一同磨合相处的家,这也是他们一家四口凝聚起来的家。

    这个家,从一无所有,到充满他们一家四口生活的各种痕迹,楼上楼下,满室充盈,建立一个家需要好几年的时间,可要搬家,几天就能清空。

    霍明霍岩在一楼客厅那条量身高的线没有抹去,最高的是霍一忠的,接着是她,霍明和霍岩的在最底下,每隔一阵就长高几厘米,旁边还有两个孩子拿水笔画的鬼画符,深深浅浅的铅笔线都是痕迹。

    这段日子霍一忠的情绪其实也不高,夫妻二人夜里亲密的次数比以往要多,两人似乎想通过这点温存,跟对方确认现实生活的真实。

    一番交缠过后,两人躺下,靠在一起,闭着眼睛说话。

    “我看你的本子上写了好几个人的名字,这回路过的话,要见见他们吗?”江心给霍一忠收东西的时候,看到他写的路线计划,比原来要绕远一些。

    “嗯。”天气热起来,动一下就一身汗,霍一忠坐起来,拿搭在凳子上的毛巾擦汗,又俯身过来抱着江心亲了几口,“报道时间充裕,回一趟延锋,见见战友,咱们再带孩子回新庆爸妈家住几天。淮子也要放暑假了吧?”

    “对,还有十来天就放假了。”江心摸着他身上结实的肌肉,保持得不错,靠前去,一阵热气,又舍不得离开。

    “要去新地方了。”霍一忠在黑暗中轻声说。

    “你会害怕吗?”江心的发间都是细微的汗,依偎在他肩头,仰头问他。

    “不怕,只是偶尔觉得奔波。”霍一忠并不是个四海为家的人,他骨子里渴望安定和温馨的家,喜欢家里的热闹和烟火气,“带累你和孩子们跟着我走。”

    “我们在一起就好,在哪里都行。”从前的江心和他一样,对固定的房屋有着一种固执的眷恋,家就该有家的安定,不该四处变动,可现在有了丈夫孩子,她心态又不同了,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这个二婚家庭的组成,刚开始有那样多的不确定因素,时至今日,有时候说不清楚是霍一忠给了江心一个家,还是江心让霍一忠的人生更完整了,或许正是这样互相宽容与相爱,才能成就对方。

    江心这阵子一直在送东西,也有不少人来帮忙的,其实来她家收拾东西的人中,还有一个隐隐的期待,等小霍和小江走了,这家属村里最好的房子,部队会分给谁住?

    于是嘲笑他们花大钱大力气建房子的声音又开始起来了,看,自己花钱修建公家的房子,住了不到五年,人就要走了,连房子带家具都得留下,亏了吧!?

    江心听几个嫂子言语间都有这样试探的意思,她没有在意,他们一家人要离开,但是在这栋房子里的回忆会一直跟随,她在这里得到的,远比外人想象的要多得多,至于部队后头会把房子分给谁,让部队去决定就好了,她和霍一忠都遵守当时和部队的约定,一应用具,都不会带走。

    霍一忠晚上回到家,天还没黑透,夏季昼长夜短,偶尔还有晚风吹拂,他把那张升职的调令文件给江心看一眼,又自己小心收起来。

    “恭喜霍团长。”丈夫升职级了,做妻子的当然高兴。

    “又调皮了。”霍一忠亲亲她的脸颊,跟她一起清点行李,商量霍明霍岩下学期读书的事情。

    “等转学过去,他们估计就要开始学英语了,要把基础打好。”江心喃喃念道,学外语要从娃娃抓起,还好,现在这个年纪来得及。

    霍一忠只知道大学里还要学俄语,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又放下,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把眼前的事处理好,等到了那头再说。

    说完这些,夫妇俩儿又开始算他升职级后工资和津贴的涨幅,霍一忠的工资单子一直给江心拿着,他日常不太用钱,江心把家里打理得很妥当,什么都不缺,他要用钱也只是给老家和一些战友寄钱去,要是没钱了,就在信封里拿,在这样的“计划经济”下,几年下来,他们夫妇存下一笔不小的款子。

    江心扒拉着算盘和自己的小账本,他的工资加上自己的存款,到了羊城安顿下来会花掉一笔,现在不能买卖土地,但做点小生意是有启动本钱的,那可是千年的商都,何况隔壁鹏城还是勇立潮头的改革开放标兵城市,撇去那阵对家属村离别的涩意,江心还是很期待未来的日子,时至今日,她似乎离21世纪近了些。

    大学她要考,滚滚时代她也不想错过,未来三四十年,正是国家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时,各路江湖人马,天才疯子激流涌现,那会是个热闹而精彩的年代,江心翘首以盼!

    冬季的厚衣服衣服,在延锋买的厚毯子,在申城买的电风扇,一箱子书,江心打包起来,和霍一忠拿到镇上直接寄去羊城,一个月后就能寄到,到时他们也差不多能到新单位了。

    最后手上只有一袋日常穿的衣服,装证件和钱票的包袱,两袋霍明霍岩坚持要带走的小玩意儿,其他的江心都没有收拾,该送的人的送人,该留下的留下,多了也拿不动,他们还要顺路回一趟新庆娘家。

    证件和行李都收拾好,就等霍明霍岩两人放暑假了,霍一忠已经通过电报联络到新单位的子弟小学,去到办好手续就能入读,除此之外,还有户口的迁出接收问题,农村户口改成城镇户口,告知各位亲朋信件地址的变迁,签字盖章,林林总总,忙忙碌碌,不在话下。

    离开家属村的那天,和来家属村的那天一样,是个大晴天,太阳照顶,白花花的阳光晃得人眼睛疼,连绵的青纱帐,一望无垠的青绿色田野,天高云阔,站在平地上,什么都不做,就能令人心旷神怡。

    很可惜,无论是来,还是走,都没有相机把这样的美景拍下来,唯有记在心里头。

    平日里几个要好的嫂子们给江心送了好些在路上吃的东西,大家说好有机会一定要再见面,黄嫂子和苗嫂子哭得眼眶发红,粗糙的手不停抹泪,江心也红了眼睛,握着她们的手上,上了炊事班外出的车,大家依依不舍告别。

    霍明霍岩知道要离开住了四年的家属村,心里难受,孩子敏感,姐弟俩儿那阵子都别别扭扭的,离开前好几天粘江心粘得厉害,他们适应这里的一切,对未知有着本能的恐惧。

    原本他们是自己单独睡在一个房间,那两日又跑回爸妈的大床上去睡,江心让他们和小伙伴们告个别,说实在的,一南一北,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风林镇火车站四年如一日没有变化,陈旧,粗陋,等上了火车,一家四口都没什么精神,江心拿了水让孩子们,夏天坐火车,最怕的就是缺水中暑。

    霍明额头上都是汗,喝了两口水不肯再,贴着江心的手臂,问她:“妈,我们不去爷奶家吧?”

    “我们不去,你爸去。先和你爸去见几个叔叔,路过外公外婆家住几天,再去咱们的新家。”江心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孩子,生活环境一变动,就会影响孩子们的安全感,又安抚地拍了拍他们的小肩膀,“到了新地方,姐姐和弟弟就要认识新朋友,学到新知识了。期待吗?”

    霍明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干脆嘟嘟嘴:“为什么不在家属村住呢?我在家属村也有好多朋友呢。”

    “因为爸要去新军区,我们要和爸在一起呀!”霍岩把江心前几天说的话搬出来,“霍明你笨死了!这都记不住!”

    “你才笨!”霍明和弟弟吵起来,成功地把刚刚的不快给赶跑了,姐弟俩儿又对上了。

    霍一忠和江心相视一笑,还好有个霍岩在中间插科打诨了一下,不然他们夫妻又要费一番口舌了。

    “妈都说好几回了,你老记不住,你就是笨!笨蛋猪八戒霍明!”霍岩中气十足地和他姐吵架,明明长得那样像霍一忠,那双眼睛却比霍一忠机敏灵活许多。

    两个孩子吵闹,霍一忠和江心就看第一个见面的战友是谁,过两日火车会在一个小站停一小时,他们要换乘另一趟车,正是第一回 来家属村时候,见过的长兴,他们夫妻俩儿为了给长兴多少钱还吵过架,两人想起这件事又拿出来说笑了一番。

    “往后家里还是你管钱。”霍一忠当兵十几年,早早升了职级,其实工资不低,但手上就是没多少钱,也就是跟江心结婚四年,才攒下一点家底,家里没有寅吃卯粮,也没有月月花光,还有足够的钱接济亲朋。

    “知道老婆管钱管家的好处了吧。”江心捏他手心,这几天第一回 发自内心地开起了轻松的玩笑。

    火车走了三天两夜,长兴在站台上等着霍一忠,还带着他十五岁瘦弱的大儿子,脚边放着一袋新鲜的杏子,那张烧坏的脸比从前要更深黑,他让儿子给霍一忠敬礼,带着几分忧愁:“霍老高,再有两年,就送我儿子去当兵,你替我看着他。”又让儿子把杏子递给霍叔叔。

    农村长大的孩子,爹妈没本事,读书不行,要是能去军队,也是一条出路。

    霍一忠接过那袋还沾着水的杏子,摸摸长兴的儿子,个子不高,五官清秀,笑起来像极了少年时的长兴,点头:“我把地址给你,等孩子长大一些,你再给我写信。”说完从兜里给长兴摸了个信封,里头装了三十块钱,这回长兴没有再推让,孩子多,家里实在困难,很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

    这次见面依旧很短暂,江心带着孩子们过去打招呼,长兴腼腆,怕自己的脸吓到孩子们,笑得有些躲藏,期期艾艾,叫了声嫂子,又说孩子们长得真好,眼睛里有几分羡慕。

    等上了车,霍明霍岩把杏子拿出来吃,又问江心:“那个叔叔的脸和手脚怎么长成那样啊?”

    霍一忠本来不想说话,每次见完长兴他都会难受一会儿,这回却难得多话,把长兴的英雄事迹讲给两个孩子听:“忠勇仁义,长兴叔叔都做到了。”

    两个孩子被这个叔叔的事迹吓到,心里既尊敬,又有些恐惧,战火本来就令人颤抖,不由抱紧了江心的手臂,杏子都不吃了。

    过了会儿,小霍岩说:“等我长大了,也要跟爸和长兴叔叔一样去打敌人。”

    霍一忠把他抱在膝盖上,捏着他的小手小脚:“那你得听话,好好吃饭,好好拉练,长得高高大大才行。”

    “妈说了,我以后会长得比爸还高!”霍岩小拳头握着,又仰头去看他爸的黑脸,带着点崇拜。

    一直到延锋的路上,霍一忠在路上还见了两三个分散的战友,有时候会在陌生的招待所过一夜,他喝了点酒回来,等孩子们睡熟了,偶尔折腾一下江心,第二天再继续坐火车南下。

    到了延锋市的时候,他们住在头先住过的招待所,霍一忠买了回长水县的车票,这几年和老家还有联络,但始终没有亲自回来看一看,他其实也会想爹娘和大哥大姐的。

    不是江心狠心,一方面她不喜欢霍家的人,另一方面霍家的人不见得多欢迎她,她一早就说不陪他回县里,带着两个孩子在市里等他,霍明在这方面更是坚定地和江心同声同气,不要小看这小姑娘,记起仇来连三岁时林秀打她手心的事都能挖出来说。

    霍岩就想到处跑一跑,霍一忠见他乐意跟着走,干脆买了两张票回长水县。

    走之前,江心叮嘱他一眼都不能错开霍岩:“不能让孩子去危险的地方,也不要让他跟哪个亲戚走。”又把那句话拿出来说,“儿子少块肉,我都要捶你!”

    霍一忠笑说知道了,买了点吃的用的,数了数自己包里的钱和票,带着儿子回了长水县。

    真是说什么应什么,江心刚叮嘱完霍一忠小心看着霍岩,这就出事了。

    霍岩活泼好动,爬墙爬树不在话下,没磕着碰着,这回回去长水县,竟然被烧火钳烫了小腿肚,起了好大一个水泡,霍大姐用的土方法,拿着草木灰给他敷了,伤口看起来张兮兮的。

    霍岩痛得哭了一路,苦累后就在车上睡着了,梦里都噙着泪,霍一忠抱着他匆匆赶回招待所,被江心一顿骂,两人又手忙脚乱带着孩子去了医院上药,医生让他们这几天注意别让孩子的脚碰到生水,洗澡要小心,更别弄破了水泡,不然有得孩子痛的。

    上药的时候,霍岩那哭得撕心裂肺,整个医院楼层都听到了,听得江心心都碎了,转头狠狠瞪了霍一忠一眼,又用力打了一下他的手臂:“你怎么看的孩子!”

    霍一忠这么高的个子,被江心骂得头都抬不起来,霍明被江心吓得不敢说话。

    旁边清理伤口的护士看到,还笑说:“家里妇女同志地位很高啊。”

    江心没心思开玩笑,抱着霍岩哄了好久,心疼得不行,好几天都没给霍一忠好脸色,连带着霍明都乖巧了不少。

    因着霍岩受伤,一家四口在延锋又待了四五天,这才坐火车往江城的方向去。

    到了江城,霍岩小腿上的水泡趴下去,慢慢恢复中,江心的气这才消下去,霍一忠提着的忐忑才散开,夜里把江心抱得紧紧的:“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搭理我了。”

    “谁让你这么不靠谱。不是让你看着霍岩吗?”江心把他毛茸茸的大脑袋抱在胸口,捏捏他的耳朵,十分严肃,“好在是烫在腿上,要是烫在脸上就破相了,这事儿要是发生在霍明身上,我就真不理你了。”

    霍一忠这才跟条委屈的大狗一样点头:“知道了。”一次就吓得够呛了,哪还敢有下回?

    在江城,霍一忠带着妻儿,见过曹正和蔡大头两家人,三家人聚在一起,孩子们交到新朋友,大人的感情也更近了,热闹了一整天。

    曹正在江城这个板凳上坐了好久,听说霍一忠调任是升职级,羡慕不已:“还是霍老高有本事。”谁能知道他在东北待了这么些年,以为没有出头日了,竟还能再往后头走。

    “嘿,吴向辉听说你升职级后,我叫他出来吃饭聚一聚。都找借口不来了。”曹正喝了口啤酒,提起昔日几个留在江城的战友,那吴向辉对霍一忠向来有些阴阳怪气。

    “欲除烦恼先忘我,各有因缘莫羡人。”蔡大头自从腿伤好了之后,也安定在了江城,他比曹正多了几年刀光枪影的经历,对任何人的高升都没了羡慕之情,都是肉身赤膊拼出来的,谁知道人家背后经历了什么。

    霍一忠只是笑,没和他们说自己肩膀上的伤口,一到下雪天就隐隐作痛,也没说老首长对他的疑心,但被江心多看两眼,酒也不敢多喝,闲着也是闲着,伸手给老婆剥小龙虾吃。

    回到新庆的时候,江父江母和江淮江平都来火车站接人,霍明霍岩跟两个快乐的小鸟一样奔进外公外婆怀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三个小朋友长得差不多高,手拉着手坐上公共汽车回了筒子楼。

    回到娘家,江心的那颗奔波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连孩子都不想看了,反正家里人会帮她?着。

    霍一忠一家在筒子楼吃饭,来了好多人看江家这女婿,听说霍一忠升职了,往后带着老婆孩子到羊城去,又夸欣欣有福气,熬得住苦,甜蜜日子在后头。

    “老江家出头咯,儿子读了大学,女儿现在是军官太太。”邻居们专挑了好话来说。

    儿女过得好,江父江母自然高兴,江河厚道,只听这夸赞,也跟着乐呵呵的,就万晓娥撇嘴,现在小叔子和小姑子都有出息了,就她和江河没有变化,还在苦哈哈地上班带孩子。

    刚好里头江安睡醒了,没人看着她,又听到客厅外头说话声,一个人坐在床上,在屋里哭了出来。

    江母一听安安哭了,赶紧进屋把孙女抱出来,给她擦泪,笑得眼睛眯起:“还有我家大孙女,这也是个小福星。”

    万晓娥这才露出点笑意,除了小姑子,这个圆头圆脑的女儿可不是江家的心头肉。

    “呀,这是妹妹!你叫我哥哥呀。”霍岩从江父腿上下来,跳着一条腿,上前去逗这个刚睡醒,还带着泪水表妹,“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逗他:“你就这么想当哥哥呀?当哥哥可是要给妹妹买糖吃的。”

    “买呀,哥哥带你去买糖。”霍岩想从外婆手上把不到两岁的小女娃拉下来,“我妈帮我把零花钱收起来了,找她拿就能去买糖了。”

    “好了,别拉了,外婆都要抱不住妹妹了,妹妹还小不能吃糖。你先和她说说话。”江心把霍岩牵过来,又低头去看他脚上的涂了药的伤口,“小心别碰着。”

    大家看着霍岩,都善意地笑,这孩子真好玩,把霍岩看得脸色微红,却没有躲闪到江心身上,大大方方的。

    霍明大一些,跟江平正闹着要江淮带他们去乡下摘野果吃,还说要骑自行车去,一个坐前头,一个坐后头,屋里好一阵闹腾。

    这回霍一忠江心四人来,夜里住在招待所,平日里回筒子楼吃饭,住了好几天才准备继续坐火车去岭南。

    “欣欣,往后咱们再见面,就不用坐十天的火车了。”江母把江安交给万晓娥,女婿升职级也好,工资升了也好,她都没有多大的感觉,以后和幺女能时不时见见面,这才是她关心的。

    “是呀,妈。”江心舒适地坐在家里的凳子上,“等我们安定下来,你和爸一起来住一阵儿。”

    “好。”江父是个怕给女婿添麻烦的人,这下都高兴了,“你们稳定了就发电报来,爸请假也得去。”

    “外公,那可说好了啊!”霍明立即伸个手指过来,要和他拉钩。

    “我也要拉钩!”霍岩和江平跟着过来,几个孩子和江父的手纠在一起,笑声一片。

    新庆是小城市,很多机构和人对政策的反应是缓慢的,但也有人会敏感地嗅到不同的机会,比如唐医生一家,这次回来,江心就没有见着他们。

    江淮告诉他,唐医生一家平反了,平反后,他们带着唐慧慧到西南去看儿子唐轩,想把已婚有孩子的唐轩带回新庆,或是让他继续到首都读书,完成医科学院的学业,但西南女方人家不同意,即使唐医生和关美兰二人说把儿媳和孙女一起带走,对方也不肯点头,在他们的风俗中,唐轩已经是入赘他们家了,又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在家种田也能养活自己一家老小。

    这事儿弄了很久,最后唐医生委托一个在西南的同学,把唐轩的档案借调到当地的一个市里,但事情办得很不顺利,各个关卡都翻来覆去调查唐轩的档案,弄得唐家人心力交瘁,两地奔波好几回,后来是档案是办了出来,但西南女方把唐轩三岁的女儿扣住了,只让他一个人走。

    唐医生和关美兰商量过后,决定到北美去,他们已经厌倦了这里提心吊胆、寸步难行的日子,唐医生受的影响最大,至今说话都有些结巴。

    四十年前,唐家还是新庆市大地主的时候,唐医生漂洋过海留学,在北美买了个小农场,所有文件都还锁在纽约的银行里,由定居海外的亲戚代为打理,这回除了要带唐慧慧走,他们给唐轩也造了文件,上下打点,把他的档案拿到手上,坐船途径港岛,再坐飞机出去。

    “唐轩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临行前,潜回女方老家,把女儿偷偷抱出来,因为腿脚不好,跑得慢,差点被人抓住,所幸的是赶上最后的火车,还是跑成了。”这些话,都是江淮听侯三说的。

    唐医生对外界的事并不积极,所有的事都是关美兰在打理。

    江淮和小妹说:“欣欣,你见过这么多小黄鱼吗?一根叠一根,连缝隙都没有。”他用两手比了个手势,跟医药箱子差不多大小,“关大姐委托侯三帮忙把那些黄金换成外汇,揣在身上带走的。”

    真是小看关美兰了,经历了这么些年,她竟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藏了两箱黄金,在最艰苦,吃不上饭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过马脚。

    江心寻思着,这就是唐太太的生命力,她是一颗不会枯萎的乔木,但是江心还是叹口气,现在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再有一年,一种更好的“希望”就要来临了,可惜他们不想等了。

    跟唐医生关美兰一家类似的人有很多,松了口子,好多人都在想办法忙不迭地往外跑。

    江心不予置评,时代与个人,个人与时代,相辅相成,相抗相斥,不必回头看当时的选择对不对,每个人都在当下活出对自己最舒心的选择罢了。

    “小妹,我和侯三又开始倒腾一些小生意了。”江淮悄悄告诉小妹,这回他找到了在申城卖手表的杜国宾,而侯三却看到了黄金的机会,两人一拍即合,又有了新计划。

    “你要不要加一份钱?”江淮怕霍大哥不同意,只能私底下和小妹说。

    “要!”没想到江心答应得很爽快,还说一定会和霍一忠说清楚,兄妹俩儿见了同样放暑假的侯三和大狗,商定了出钱的份额,依着江心的意思,四人还签了合约,摁了手印,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又回来了。

    江心忙着和家人旧同事见面,霍一忠也找了陈钢锋叙旧。

    陈钢锋还是新庆公安局的大队长,现在局里好多人都想去考大学,他自知不是读书的料,没去凑那个热闹,但也有点仕途不酬的不得志,所有人都在变化了,他还没变动过。

    “一忠,不进则退啊!”陈钢锋很无奈,这才慢慢明白过来这些古人言。

    霍一忠则说:“有时候机会要抓住,有时候要等待。”这是姚聪教他的。

    两人喝了大半夜的酒,回去都被自己的老婆捏着鼻子一顿嫌弃。

    在新庆住了几天,该见的见了,该吃的饭也吃了,一家四口人这才继续坐火车往南走。

    去路的途中,霍一忠和江心都算是一身轻松,霍岩的小腿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印子,新庆那边的医生说,得过阵子这疤痕才能消,让他们放心,孩子们新陈代谢能力好,会恢复的。

    “霍一忠,前面还有多少个站才到?”江心看了会儿书,有点闷,又看看外头慢慢闪过的夕阳暮景,抬头问他。

    “二十二个。”霍一忠把路线图拿出来,点了一下。

    “后头还有战友要见面吗?”

    “有一个,约在了火车站。”霍一忠答完这句话,心思沉了下去,约见的人是老王哥,在一个极小的站台,凌晨四点多停靠,只停站十五分钟,想问话都问不到什么。

    江心没说话,和两个孩子靠在一起,在闷热的车厢中,慢慢睡着了。

    霍一忠等着午夜的那个站台慢慢靠近,他还是想问问老王哥,葛大亮究竟是否活着,他在哪儿?

    火车停下,只开了几个车厢门,这地方偏僻,没有人上下车,列车员拿着喇叭喊了一下:“本站停靠十五分钟,尽快上下车,不要误车!”

    霍一忠本就睡得不深,静夜里好多人被这阵刺耳的喇叭声吵醒,呓语几句又继续睡,他拍拍江心的背,让她和孩子们在座位上等会儿,站起来,按照老王哥电报里的指示,让他到十号车厢门去一趟。

    夜里黑,车厢内看不清楚路,霍一忠好几次撞到两节车厢中的人,说句不好意思,在厕所洗了把脸,清醒一会儿,继续往前头走去。

    到十号车厢门的时候,列车员倚靠在车厢门,这个站向来没什么人,久而久之,他们停个十分钟就会开走。

    霍一忠看向迷蒙的夜色,这个站台甚至没有路灯,只有一片漆黑和夏夜虫鸣声,根本不见老王哥,霍一忠有点失望,难道是他失约了?

    列车员以为他是坐久了,手脚发麻,下来站会儿的,催他快上车,霍一忠说再等会儿,可十分钟后,空旷的夜里还是没有人,列车发出“呜呜”声,要走了,列车也让他上车,霍一忠呼出一口气,没办法,正准备转头往车厢中走去,就在此时,他眼角瞧见不远处一盏亮起的油灯,转过身去,往提灯的人脸上看,正是长相普通,却一脸笑的葛大亮。

    果然,老王哥和大亮哥认识!

    霍一忠激动,喊了一声:“大亮哥!”喊声回荡在这个暗夜里。

    葛大亮只是朝他挥手,笑:“霍老三,再见。”

    列车员在上头催霍一忠,葛大亮也朝他招手:“再见。”

    火车已经在缓慢开动,霍一忠这才大步踏上火车,朝着葛大亮的方向挥手:“大亮哥,再见!”

    霍一忠在黑暗中坐了一夜,他不敢睡,怕这次见面只是一场自己臆想出来的梦,车厢内有乘客在打呼噜,窗外没有月亮,火车车轮发出了“哐当”声,一切都是真实的,两个孩子占了两个长长的凳子,江心缩在角落,睡得也不踏实,他没有叫醒妻子,自己慢慢看着夜色逐渐到天明,直到江心睁开眼,他的胡子已经长出许多,看着像个邋遢的旅人。

    “心心”霍一忠沙哑着嗓子,叫她一声。

    江心看他精神不佳,抱起霍岩,让了个宽敞的空位,让他睡会儿。

    霍一忠见江心回应了他,这才睡下,一切不是梦,这回他入睡得很快,可在这个清晨的睡梦中,却梦到了十二岁的自己,衣衫褴褛,拿着破碗,孤独地站在桥头,固执地等着他的爹娘和大哥大姐回来找他,没有等到爹娘,却等到一个温柔的女声让他回家吃饭。

    “霍一忠,你爱吃的馒头。”江心见霍一忠眼睛半睁,以为他醒了,就说了一声,这是在上一个站的国营饭店买的,特意给他留的。

    霍一忠过了好几分钟,才努力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发现江心和两个孩子正看着他,火车还在“轰隆隆”往前开,他这才彻底清醒过来,那个十二岁的饥饿少年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洗脸,漱口,吃馒头,人精神了许多,外头朝阳升起,照得人心里发暖。

    “心心,我还记得,你和我去家属村的时候,说关山难越。”霍一忠看着外头起伏的丘陵山脉,想起他们刚结婚时在离开的火车上,江心哭着在他耳边念了两句诗。

    “你记得呢?”江心有些羞赧,又有些甜蜜,她的话他都记着,然后握住丈夫的大手,摩挲着他指尖的粗糙,看着外头灿烂的阳光和不停后退的青山绿水,轻轻说道,“是啊,关山难越,可总会翻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给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重回七零之普通夫妻》这本小说,到这一章就结束啦,非常感谢大家这几个月以来的陪伴和支持。

    这是我第一回 写这样长的小说,老实讲,作为新人作者,心态上,是很诚惶诚恐的,担心写的不好,担心坚持不下去,甚至担心和读者起冲突,加上10月份后我的工作量激增,每日其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写稿子,所以只能卡在凌晨0点前赶deadline,今日敲下“全文完”三个字的时候,我既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又有种不舍告别的感情-

    起初我想写的是一对夫妻和两个孩子的故事,后来变成了时代下小人物的挣扎和徘徊,大概也是和这三年来的心境变化有关系。

    对于这本小说,我最问心无愧的地方,就是对读者、对小说人物、对自己的诚意。也衷心希望读者朋友们能感受到这份诚意-

    好几个热心的读者除了追更,还积极留言,都令我非常感动,以及那些默默阅读没有留言的读者,谢谢你们对新人作者的耐心、包容、及付出的时间,愿意陪着我把这个故事完成。

    再一次感谢读者们的支持和留言,无论好坏,喜爱或批评,我全盘接受-

    本文偶尔会有更新,是作者在抓虫,不是更改剧情,不必重复阅读。

    祝大家翻越关山,生活顺利,总能找到令自己快乐事。

    我们下个故事再见。

    感谢。

    ——陈财主——

    下个故事《亲密的爱人》(暂定文名),是都市的熟男熟女故事,不会太长,大概在12月27日开文。

    有兴趣的姐妹可以收藏一下,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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