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灼止血*
殷天迎着风雨扑进水坑,咬牙将米和翻转过来,他一米八五的身型,劲骨丰肌。
殷天移得很吃力。
李九书的二子李辰光从“九记”一溜烟跑出来,在雨帘下看呆了。
“愣什么!”殷天喊,“过来帮忙!”
李辰光忙将油手往围裙上蹭。
殷天被浇个透湿,她眼尖,看到一缕鲜红的血蜿蜿蜒蜒注入积水。
忙掏出手机摁亮电筒光,右手摸索检查着他可能受伤的部位。
米和脸色似铁,牙齿打颤,两耳嗡鸣,疼痛从一开始的酥麻变得真实。
如刀锯,在迟钝地切磨着两条腿骨,他具体分不出是哪条,只觉得疼成一片。
大脑遨游般腾云驾雾,黑糊糊,到处都是黑糊糊,连凑过来的脸都是煤黑的。
他瞧不清人,也看不清表情。
殷天双目一悚!
她发现了,李辰光也看见了,骇得话都说不俐落,“血……血,他好多血。”
那是股内肌,被扎穿成一个洞,像个龙泉之眼,潺潺汩汩地涌出热血。
殷天大力摁住,左手探进水坑摸索。
一尖锐如掌大的碎石差点割破她手指,她提起来一看,差不多是罪魁祸首。
米和浑浑噩噩,耳中听见古钟大锤,一声声叫唤,“米……米……米……米……”
他听得着急又疑惑:为什么“和”字迟迟不出来。
血液漫过殷天手背,捂不住。
掌下的人浑身哆嗦,她腾出手扒米和眼皮,眼球麻木。
双唇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镀上一层月白的霜,这是大量失血的反应。
殷天仰头瞪着李辰光,“刀,我要刀,消过毒的干净的,刀面一寸宽!还要打火机!酒精!二锅头!快!快啊——!”
李辰光手脚并用,踉跄冲回店里。
“看着我,”殷天顶|起肩头,让米和佝偻在自己怀里,一手死摁着伤口,一手拍他面颊,“看着我!看着我!”
米和双目微眯,风雨凄凄打得他睁不开眼,头轻轻歪斜,无力地搭在殷天颈窝处。
“我要烧灼止血。”
“好。”
“会很疼,但你得忍。”
“好。”
米和哈出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似小猫挠爪,一下一下,痒得殷天用下巴直蹭肩头。
“你相信我。”
“小天……”米和叹息一声,幽幽地,如青丝绕心窝,不轻不重地勒着,又似细软小鞭,抽得麻酥酥。
殷天肠胃一揪,看着他。
米和恍惚地笑,边边角角都充盈着纵容,“我在,小天别怕,我在,我一直在……”
他认识她!
他一定认识她!
这念头在殷天脑中蓬勃炸响,她的直觉一向算无遗策,他肯定认识她。
“来了来了来了!”李辰光捧着一堆东西跑来,手也洗干净了。
“你把车开过来。”
殷天拧开二锅头直接往米和嘴里送,“既然能喝纯朗姆,那咱淮江最冲的二锅头,不得尝尝。”
米和呛得直咳,摇摇欲坠。
“火焰灼烧的原理是将血管和组织碳化,血管闭塞了就能止血。当然按压更好,但我怕来不及。”
李辰光把车开到水坑边,下来给两人打伞。
殷天用酒精擦拭刀锋和刀面,打火机一摁,火苗窜出,“轰”一声在刀尖上淬得四溢乱舞,差点燎到她头发。
殷天甩火,右臂一使劲,搂稳米和。等火光堙灭的刹那,飞速将刀面贴向伤口。
“嘶——!”
米和身子震颤,双腿痉挛地乱踹,像个咬饵不屈的青鱼,负隅顽抗,泪水不自控地溢出眼角。
一股烤肉的焦气窜鼻。
李辰光抖得七零八落,背都躬僵了,看向殷天的目光满是敬畏——她至始至终都占据着主导,宽绰坦然。
殷天将前额贴紧米和颅顶,“没事了,没事,我们现在去医院。”
米和衬衣揉皱成一团,殷天瞄见他横呈在腰腹间扭曲的长疤,愕然一愣。
米和的眼泪、鼻涕应接不暇,又被酒熏得懵然。
一张脸驼红混着惨白,像是村里给人哭坟的妆容。有气无力地哼,“你下手……比阿par都重。”
李辰光让厨师老莫暂管店面,自己随车走。
两人一头一尾将米和搬上后排。
李辰光满脸兴奋劲儿,他是个悬疑迷,恨不得天天在家用手比着枪“砰、砰”演着《无间道》。
大雨倾盆,昏天黑地,有情境有氛围。
他攥着米和的脚踝,觉得自己是凶神恶煞的罪犯,在做灭口行动。
这兴致昂扬又畏怯的表情,殷天再明白不过,哼笑一声,驾车离开“九记”。
殷天开得很快,走笔疾书,直奔惠爱医院。
随着每一次刹车、启动,米和摧心剖肝,疼得一头凉汗。
李辰光抽着纸巾给他擦,后座一片狼藉,泥裹着血,血包着雨,雨缠着汗。
殷天用车载播老殷电话,没人接,又打给张乙安,几声“嘟”之后通了。
“小妈,别激动别叫,安静听我说,我撞车了。”
对面惊惶地叫。
“我没事!”殷天大吼,压盖住疾啼,“我撞了别人,就那个邻居米……米……米……”
米和有气无力,“和!”
“我把他铲出去了,腿部动脉被碎石扎穿,在九记门口。我用灼烧止了血,现在往惠爱走。”
“你用灼烧止血?!你咋这么虎!”老殷抢过电话。
米和窸窸窣窣的笑,表情五光十色,又哭又乐。
李辰光也挤出个窘迫笑貌。
“863412。”米和发出颤音
“什么?”殷天回头看他。
李辰光瞪着十字路口人行横道,大喝,“看路啊!”
绿灯跳转,“啪哒”翻红。
殷天左脚猛踩刹车。
电光朝露间,李辰光上身伏低,紧紧抓稳米和。
但这晃动已然激起了剥肤之痛,米和跟泥鳅似的,蹭着皮椅直扭。
他抠着座椅恨声,“863412,我家密码!拿套换洗衣物。”
“小妈,去趟41号拿点他换洗衣服,您俩别慌,没事,我没事,都解决好了。”
殷天挂了电话,又回头看了眼米和。
米和气急了,他太不放心殷天的车技,仗着酒劲抻脖子喊,“你看路——!老看我干什么,我死不了!”
张乙安挂了电话就成了只无头苍蝇,满屋子蹿,“带什么,要带什么?她没吃饭,她一定没吃饭,她在九记门口,要去吃,还没吃。”
她碎碎念往厨房走,那里还闷着鸡汤和肉粥,“我把粥盛上,光吃粥不行,得吃点实在的,包子,昨儿的包子。”
老殷抢先一步打开冰箱,取出茴香包子,捏了捏她手,“甭慌,她是粪坑石头,又结实又臭。”
“动脉扎穿啊,谁敢在那种环境下用烧灼止血,这不胡闹吗!我一点不担心她,”张乙安指着41号联排的方向,“我担心的是他,米……米什么,被她折腾死。”
张乙安麻利地热包子,“他要是有个意外,咱怎么赔。黑灯瞎火的没人瞧没人看,他亲戚嘴一张,说她谋杀都有可能成立。他,那米什么的,他,他不本身就是个律师嘛。”
“出了事儿第一步都没走呢,你直接想到第九步。”老殷翻出保温盒盛粥。
“这是预判,预判。”
张乙安翻出布兜装碗筷,“你去拿换洗衣物。不行,我跟你一起去,到时候一张嘴说这个丢了那个不见了,我好替你说话。”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说咱俩是伙同作案呢?”
张乙安一愣,“噗嗤”捂嘴笑。
“张乙安,你能不能,能不能离东面的52栋远点,天天疑神疑鬼,她是跛子划船歪得厉害,瞅谁都不是好人,你再跟她聊,你也就差不多斜眼了。”
张乙安不好意思,把包子和粥装兜,推着老殷往外行,“走走走,拿衣服去,把银行卡带上,你的带上,我的也带上,万一开刀大手术呢。”
殷天太感激李辰光的陪伴,简直事半功倍。
他负责陪米和跑各项检查:体格、血常规、头颅ct、胸部ct、腹部ct和四肢x线检查。
殷天负责缴费,挨个窗口排队。
雨水潺涓,地面都铺着大红毯,以防滑摔。
急诊楼乌泱泱的人,并未因夜晚而寥寥。
不是所有检查都在急诊楼,米和躺在活动平板床上,被护士和李辰光推进门诊大楼。
所到之处的医生都对他腿部的烧灼止血异常感兴趣,询问着李辰光,李辰光连连摆手,遥指殷天,“她干的。”
米和最后被推进手术室,外科的值班主任和骨科医生都来了。
索性无大碍,伤口被重新缝合。
骨头没有明显移位,可采取保守治疗方法,用支具固定4至6周。期间不能下地负重,可口服活血、接骨药物促进骨愈合。
李辰光去取药,“伤科接骨片”和“秦皮接骨胶囊”。
床位紧张。
殷天想给庄郁打电话,结果想起她去湖西培训了。
问了护士站,她专门跑了趟医技楼,找到了带着学生加班做研究的陈谦,硬生生辟出了个新床位。
米和稳妥地住进8层7号房,三人间,靠窗。
安顿好后,李辰光就走了,殷天塞给他600块钱,说碍了他生意。
“老莫管着店呢,他们该吃吃该喝喝。搁谁身上我都会帮,你就别在这跟我客气,后续住院得不少钱,揣回去,赶紧揣回去。”
“你怎么回去?”
“哎呦我这么大人了!怎么比我妈还啰嗦,走啦。”李辰光拿着伞走两步,站定回头,“殷警官,以后开车悠着点,别当马路是赛道。”
殷天累得腰斩一般,疲懒一笑,人困马乏地点头挥手。
回病房坐木凳上,她萎靡地靠着墙,又饿又渴。
米和麻药刚醒,睁眼又闭眼又睁眼,昏昏沉沉。
住院部护士探头敲门,“米和,米和有没有家属陪护?”
殷天猛地起立,“这儿。”
“出来登记。”
殷天在护士站签了字,讨了几口水,到楼梯间抽烟,她胃囊隐隐作痛。
窗外霓虹璀璨,依旧阑风伏雨,透过水雾迷蒙出杂糅的光晕之美,斑斑点点。
她有些后悔,不该跟老殷和张乙安说这事,白白让两人挨了担心。
殷天连着两根下去,抖了抖上衣,张臂挥除味道。
楼下几层啼哭断断续续。
人就是这样,进了这儿才知道要好好爱自己,爱家人。
殷天回去时,米和已经醒了,她上前掖他被角,“支具要固定4到6周,没有明显移位,但不能下地,每天要吃接骨药,你好好休息,今晚我都在。”
她坐着床沿,对向窗外,身形疲顿,“对不起。”
“怨我,穿一身黑。”
她沉默良久,“嗯,还打一黑伞,谁看得见。”
米和看她一眼,没见着表情,只有背影。
两人都安静下来。
“后续的治疗费我全部会出,还有导致你无法出庭的费用,4到6周积压案件的损失费用,你算一下,报个价。”
这回轮到米和静默了。
殷天长叹一气,回头,双目锁住他,“为什么相信我,什么叫做‘小天别怕,我在,我一直在’?”
米和侧头回避,被她掰正,“你认识我,对不对,你是故意搬进41号院的,对不对?或者说,今晚,你是故意撞上来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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