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的哈士奇
一方出泰拳,横撞膝击肋。一方出马伽术,顶肘击喉。
两人撞做一团,又趔趄得迅速后退,如临大敌,待看清楚对方样貌,皆是失惊满满。
“殷警官!怎么是你!”
“巧了不是!”
两人粗气大喘,都挂着过于浮夸的笑脸。
阿广手心全是汗,他看见最后一刻高烨收刀了,原地蹦了十几下高抬腿,而后直冲殷天,比了个没使力的招式,仿佛在演绎一出“撞个满怀”。
可他不敢大意,怕高烨袖中藏刀,捅殷天肚腹,他几乎都要扣动扳机了,好在两人一撞就弹开,殷天安然无恙。
阿成没好到哪儿去,亦是一阵后怕。
“我来找砑石,”高烨看她茫然,比划着解释,“就是一种鹅卵石,用来碾压裱件的背面,这样书画作品一展开才会很光滑密实。五金店的伙计给了我这是地址,丁弄5排3栋,我兜半天了,都没找到,然后就听一脚步老跟着我,我这不停下看看是谁?”
“嗐,这误会大了。我瞧一人影窜得快,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老觉得有人猫这墙角,这不就松了松筋骨,不好意思啊,没伤着吧?”
“没事,我劲儿也大了,您没事吧。诶,那……那人找着了吗?”
“没啊,呲溜一下没影了,现在的犯匪都厉害,能上天能遁地,就是苦了我们,得把天上的拽下来,海里的捞上来,好在我们死轴儿,又葛儿,还嘚儿,一个个死心眼,只要犯了事,都摁铁窗里蹲着。”
不屑的神色转瞬即逝,高烨谦逊颔首,“殷警官辛苦,淮江的治安真是靠你们,才一点点好起来。那不耽误您时间了,我还得接着找找。”
“去问问老人,菜市场商贩,这片的土著。不然干瞪眼,甲乙丙丁戊的,不好找。”
殷天笑着告别,转脸就阴涩,快得像戏法。
高烨也半斤八两。
米和心里矛来盾去,猫爪一样道道见血,他两眼巴望着,身子僵得像块冰。
窗户大开,狂风飒飒,他被浮土吹迷了眼,死劲揉,终于盼到一抹深红从巷中翩然而出。
他几乎喜极而泣,可一颗心还是提溜得老高,“看车!”他喊。
殷天面无表情时总有种漫不经心的劲儿,让他放心不下,恨不得事事亲为。
他自己都没发现,座位的漆皮被他抓损,他的腰腹因长时间用力扭结而疼得无法动弹。
高烨隐在巷口,森然地看着殷天进了五金店,这是在证实他言辞的准确性。
他目光寻寻觅觅,跟随着殷天上了小i,车里好像还有个人,背对着,他掏出纸,记下了车牌。
终于安然归来。
米和盯着她,只觉得看不够,盯着她开门,盯着她从自己手中收了餐盒,盯着她扔垃圾,盯着她看自己,盯着她坐上主驾发动车子。
“高烨记了牌号。”耳中传来阿成声音。
米和置若罔闻,手掌轻贴在主驾的椅背上,“小天。”
“嗯?”
“面咸了。”
殷天撇嘴不答腔。
米和见她默默,继而奋进,“谢谢。”
“客气。”
他用纤长手指在椅背画圈,“谢谢。”
“客气。”
“谢谢。”
“客气!”
两人开始了拉锯。
“谢谢。”
“你有完没完?”
“谢谢你那天送我去医院。”
殷天点烟,不小心熏了眼睛,半眯着后视镜,看他一眼,“不然呢,埋了吗?”
“小天。”
“嗯?”
“少抽点。”
“嗯。”殷天打开车窗散味,
“小天。”
“嗯?”她压火。
“谢谢你回来……”他喃喃,可天上闷雷一滚一炸,她半个字都没听清。
“大点声,祖宗!”
“小天!”他极其配合
“干什么!”她忍无可忍。
“你亲我了!”
“对!亲你怎么了!”
两人开始在车里吼叫,纵使没了雷,也不减音量,跟俩捶胸的猩猩在山头对唱似的。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没有!”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你要——”
“——你要再搁这废话,滚蛋!听得懂吗!滚蛋!给老子滚回去——!”
两人喊得面红耳赤,幽怨可怖的手机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殷天明显还有嚷完,最后几个字卡在嗓子眼,呛得她直咳。
米和在后排摇头晃脑,傻子般笑得花枝乱颤。
他就是想听她声音,哪有人骂人这么好听的,像黄鹂鸣翠柳。
电话是侯琢打的,估计是张美霖的案子,殷天摁了车载功放,粗声粗气,哑嗓接听。
“嚯,怎么了这是,感冒了?”
“没事,怎么了?
“张美霖监控有线索,咱长河家园碰,还是局里碰?”
“局里,你等我20分钟。”
殷天在路口掉头,“我回一趟局里,然后咱再回去。”
米和憨头憨脑,“都听你的。”
怕他再废话连篇,殷天赶忙摁了cd,朴实率真的乡野民谣娓娓而来。
她真是低估了对方的战斗力,全然没料到,米和孜孜不倦,喊了一路的话。殷天觉得他疯了,像只癫狂的哈士奇,如果不是因为有椅背隔着,他甚至能伸舌舔死她。
深恶痛绝,忍无可忍!
殷天在淮阳分局的路口停车,暴躁地甩开后门,爬进去攥他衣领,掐紧他面颊,“能不能他妈闭嘴,能不能好好坐车!”
米和打了个嗝,眉眼弯弯地想抱她,短发茬来回蹭她锁骨,像是撒娇,像是委屈。
痒得殷天直缩脖子,赶紧向后退,退猛了,脑袋磕车顶上,疼得闷哼。
米和鼓起嘴要给她呼呼,被殷天的大掌扇了回去。
她捂着头忿恨地进了分局,侯琢就在一层大厅,见她来了,把手机一递。
视频里是楼道的垃圾桶,一只素手发狠地拆解着零食。
一小袋一小袋进口饼干被张美霖捏得稀碎,大力掷向黑洞般的大桶。
她速度越来越快,披头散发地跟自己较劲,情绪一次次积压。
她突然拿起玩具车长礼盒狠戾地砸向垃圾桶边沿,一下复一下。
纸盒破裂,塑料破裂,车体破裂,一地的狼藉。
张美霖面无表情的脸撑不起过重的悲伤,眼眶里晃着泪水,抖着下颚。
装鲈鱼的袋子从手中脱落拍到地上,鱼儿翻跳着,口和鳃垂死地一张一翕。
最后她双膝不支,发颤得厉害,缓缓闭眼靠墙,垂着眼皮,透着怠倦与无望。
监控里的内容震慑人心,那种发狠来自于无尽绝望的煎熬。
殷天连看了两遍,一时怔忪,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才呢喃,“她扔的什么?”殷天将进度条往回拉,放大图像。
侯琢凑过来研究,“像是车模。”
“红色大型车模,消防车啊?”殷天在网站搜寻,果然,找到了一致的包装。
侯琢咂摸,“又是零食又是车模,全砸了,她是不是厌恶教学的孩子?”
殷天再看视频,张美玲通身悲戚,靠着墙,将头大力地向后撞去。
机械地一下复一下,像是有鬼拽着她头发磕墙,让人毛骨悚然。
“有没有走访过校区和她住宅周边的心理咨询室,或是医院的心理科。”
“不止是咨询室,”郭锡枰拿着材料过来,“对消防车这么失态,长时间不动炉灶,怕火,大姨的口供她半夜把自己泡水里哭,饭桌上的碗插着三根烟,能想到什么?”
侯琢抓耳挠腮,“一次火警,消防员救了她,没救她男朋友。”
殷天摇头凝思,“还有另一种可能,”她跟郭锡枰异口同声,“消防员就是她男朋友,没能从火里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插烟的?”
“三个月前。”
“调三个月前牺牲的消防队员和火灾罹难人员,咱两条路走。”
等殷天回到车内,已经21点。米和用卫衣帽子枕着,靠窗睡着了。
还是安静让人心悦,殷天看了良久。
米和睡不安稳,似是感受到探究的目光,眨动眸子悠悠转醒,看到殷天有些惊喜,奶声奶气地,“你回来了。”
殷天哼声,“嗯。”
“我饿了,还想上厕所。”
“憋得住吗?”殷天翻出个空水瓶给他。
米和哀怨接住,瞪着瓶口,“瞧不起谁呢。”
“那再憋会,回去上。”
闪电劈了半边天,折腾了多时,暴雨还是翻腾下来,雨幕一样倾泻。
寒气一浪浪,路灯稀微。
牛油果小i简直就是个和煦温柔的避难所,殷天这次不敢再造次。
慢吞吞的龟速驰行,小舟一般载着两人安然归家。
老殷和张乙安打着伞,在41号联排门口等他们。
等车到了,老殷指挥,“往前,往前停,停咱家,”他示意殷天开车窗,探头看米和状况,“我和你小妈想了想,小和一个人住,腿瘸着不方便,反正咱家也有客房,过来住还能相互照应。”
老殷朝她挤眉弄眼,殷天明白了,“你自己定,住我们家,还是住你自己家。”
米和朝老殷谄媚地笑,“那就麻烦殷叔和张姨了。”
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家里搬,木地板湿漉漉几滩水。
米和踉跄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搂紧殷天,像是失而复得,要将她揉进自己胸膛。
“就一会,就抱一会,”他将脸埋进她发间,拼命吸嗅。
袅袅檀香,撞钟的深山古刹,鎏金铜瓦,披衣的菩萨慈眉善目,说观世自在。
他的心绪这才安宁,傍晚的跟踪,他是真怕,怕她浑身窟窿,横死在长巷,那他又会被投入苦海,茫茫生死,劫难无涯。
张乙安和老殷对视一眼,她没张嘴,声音从牙缝往外呲,“真谈了?”
老殷嗤鼻,“年轻人你管哩,俩都爱演,演去呗。”
邻里老谢家养了只德牧,每晚9点45分必出门排泄。
经过42号院,看大伞下,一男人搂抱着殷天,二老进进出出收拾东西,“呦,喜事将近啊!”
老殷大嗓门一通嚷,“近了近了,下个月就结!”
殷天炸毛,米和低沉沉地笑。
米和手机一震,他箍着殷天看信息。
是高烨发来的:谢谢提醒。
米和下巴摩挲着她长发,回复: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他向上移信息,上一条是傍晚发的,“别动刀,她是警察,动了费事,不好收尾。”
米和截图上传,随后删除。
他这才放开殷天,额头贴额头,双掌抚弄着她面颊,“你听好小天,桑国巍和胡志鑫能给你的,我能给,他们不能给的,我也能给。你的眼睛,要学会看见我,只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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