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们的关爱
沈兰芳是法医中心的定海神针,即将退休。
满脑子都是去地中海旅游,哼着小曲愉悦地收拾着桌面。
“沈老师,沈老师您来一下,孙姐在茶水间摔了!”
沈兰芳惊得撇下书籍往门外跑,她是中心内唯一知道孙苏祺怀孕的人。
“我要去医院,我要去医院……去医院……我要去医院……”孙苏祺已经魔怔了。
花妹和勤勤根本架不住她,她整个身子沉甸甸向下坠。
沈兰芳一进来,孙苏祺就扑过去,“……去医院,我要去医院……”
她刚要问什么医院,走廊就传来暴怒的嚷声,“高烨那王八蛋把郭队捅了,拽着他从23层往下跳!”
沈兰芳懵了半晌才镇定下来,抓住孙苏祺双臂,“你站起来,站起来我才能带你去医院!”
孙苏祺双拳使劲,支棱起两条腿,浑身抖得飘摇,像腿疾伤残的人趔趄迈步,“咣”一声跪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胡逾!胡逾!把胡逾叫过来背人!”
胡逾是刚分到他们这儿的病理研究生,人高马大,背着孙苏祺一个猛扎,向停车场冲去。
整个分局1层到7层已然炸锅,全员沸腾,都在念叨,都在叱骂,都在保佑。
胡逾一脚油门踩下去,一甩盘子,警车急转离驰停车场。
沈兰芳在后排紧紧搂着孙苏祺,在她耳边低语宽慰,“你要坚强你要撑住,你是妈妈了,你要撑住,你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警车似花豹,游刃有余地疾速穿梭在三个车道间,卯劲超越着前车。
速度越来越快,沈兰芳五指攥着车把手,另外五指摸索着安全带,她得给孙苏祺系上,可她的拉扯和扣入因车身的摇晃而倍增困难,“稳着点胡逾,都别慌!”
导航的提示音实时播报,离惠爱医院还有10.3公里。
殷天此刻在惠爱医院的二层影像科做脑部ct。
老殷蹲走廊里用力眨眼,眼眶湿漉漉不舒服,面颊犹有泪痕的印记,他抓耳挠腮地编辑信息。
删除,打字,再删除,他胳膊哆嗦,老是摁错,费了半天劲才发送出去。
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信息。
馄饨摊塑料桌上的手机亮起信息。
市级公安大会的演讲台上手机亮起信息。
地铁通道里,在转播球赛的手机亮起信息。
……
“艹!”躺在床上敷面膜的老莫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撩开面膜套上帽衫往外跑,一出门又给冻了回来,随手抓了件薄羽绒,在楼道中急奔。
露天馄饨摊,一对中年男女瞧了信息,骇然一叫。
女人从皮包里抓出一把零散硬币,男人喝着最后一口馄饨汤,扔下碗。
手拉手向着对街的地铁站狂奔。
淮江市局正在开“全面深化公安改革推进会”,严处正发表讲话,一瞥手机,当即起身,“抱歉,天大的事儿,老蔡先说,不用等我。”他步履急遽地跑出会议厅,秘书小楼忙跟了出去。
西装革履的老头在“广渠楼外”地铁站的通道里“吭哧吭哧”慢跑,一步一喘爬上长窄楼梯。
姚太太端着炸酱面走出厨房,看见丈夫正穿呢子大衣,“不是中午在家吃吗?”
姚局头也不抬地穿鞋,“天儿出事了,抓捕过程中从23楼摔了下来。”
面碗应声而落,一地黑糊糊的炸酱,“多少层!你……她,我跟你一块去!”姚太太把围裙一解一扔,顾不得地板狼藉,抓了大衣就蹬鞋。
那些跟殷天“脉脉相通”的长辈们从这城市的四面八方向惠爱医院迅速聚拢。
庄郁知道这事也呆滞了片刻,她跟神经外科的住院部打了招呼,占了个好床位,就匆匆赶来影像科,正好片子出来,她接过一看,没什么太大问题。
张乙安匆匆闯入,哭得全身乱颤,看着移动床板上昏迷的殷天,更是悲恸。
“张姨,张姨!没什么大问题,口服甲氧氯普胺片就成,您是学医的,不信您自己看。”庄郁把片子递过去,“我跟那边的主任打了招呼,病房已经安排好了,估计会住3到5天,有一个观察期。”
“小庄谢谢你啊。”
“没事,我也吓傻了,今早我才看见她,又累又饿,我就回办公室给她拿了罐粥,回来她已经走了,没事,万幸,正好趁这次住院,好好歇歇,调理调理身子,别太拼了。”
2层的老殷和张乙安终于安心落意。
然而4层的手术室大门依旧紧闭。
孙苏祺一直强忍着,逼迫自己不落泪,立在走廊中执拗地不肯坐下。
张瑾澜一遍遍安抚,沈兰芳柔声劝说,“去坐着,坐一会,一会就好了,没事的,你也听见了,他被殷天拉住了,掉在安全气垫上,没事的,他身子多硬朗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她仍旧执着。
瘦弱身板的力量一半压在张瑾澜身上,一半压在沈兰芳身上。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手术中”红字骤灭,大门终于张开。
陈铭摘下口罩,看着惊弓之鸟的三人,和煦一笑,“放心,没什么大碍,进行了肠修补,很顺利,就是失血过多,坠楼着地时导致了中度的脑震荡,肋骨有骨折,骨折端向外,所以产生了一个胸部血肿,不是很严重,药物跟踪治疗就可以,已经都处理好了,好好静养吧。”
孙苏祺懵懵懂懂,忘了道谢,傻愣愣站着,任两个长辈忙前忙后。
医生和护士把郭锡枰推出抢救室,转入住院部3层。
她神色空寡,机械地跟着病床进电梯。
目光平视,她不敢低眉看郭锡枰,她离病床很近,手指能触碰到他垂落的大掌。
孙苏祺死死攥住,温热的,鲜活的,不是解剖台上的冷冰冰,硬邦邦。
她的心脏开始抽疼,一下,一下,她慢慢驼背抵御疼痛。
原来过度艰深的感情真的会引起生理的疼痛。
这是不是表明,她一直都把他放在心尖上,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
现在失而复得,才知道鱼水情深。
孙苏祺静止地站在病房门外,看着屋内护士和医生安顿着郭锡枰,嘱咐着张瑾澜和沈兰芳。
郭锡枰的腰部和腹部被厚厚的绷带裹着,还没从麻药中苏醒,迷迷糊糊,神情讷然。
孙苏祺艰难地扭过头,不忍卒睹这样的他。
她已经习惯他的没羞没臊,习惯他的聒噪婆妈,习惯他的嬉皮笑脸。
孙苏祺捂着嘴快步走向廊道尽头,窗外雨点窸窣。
霓虹初上的老街,马如游龙。
人影在流光溢彩中漫步、疾走、吃食、相谈……他们的脸在广告箱的折射下莹莹发光。
湿漉漉的地上映出另一个霓虹城市。
他拯救了多少生命,她复原了多少真相。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他们都是最好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会安若泰山。
孙苏祺的眼泪终于决堤,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嫁,出院她就嫁!生,必须生,她要子孙满堂,要源远流长,要没羞没臊跟他过一辈子!
住院部5层的走廊。
两个车轱辘“骨碌碌”地转。
一个戴棒球帽的疤脸男人推着轮椅,轮椅上是个文质彬彬的寸头男人,两人停在康子面前,“您好,我是长阳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米和,这是我的名片。我也是此次案件高烨高先生的辩护律师,我想进去了解一下他目前的情况。”
康子打量着名片和男人,看了很久才开门放行。
对着轮椅背影哼声一笑,这就是他们殷狼崽强取豪夺的羊咩咩律师。
康子去打了热水,又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听见高烨抽抽噎噎地哭泣。
一推门,病床上的高烨满面鲜血,米和在一侧正襟危坐,他眉峰一紧,“怎么回事?”
“可能是上厕所的时候摔了吧,谁知道呢。”
笑话,高烨两手被牢牢锁铐在病床栏杆上,只有他有钥匙,哪儿来的上厕所。
康子眯眼审视着米和人畜无害的表情,和他身后的疤脸男人,“我们要拍照取证,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不用那么麻烦,”米和摇摇晃晃站起来,阿成上前搀他,被他一把推开。
身子一躬,他上半身的重量全部压制在高烨左肩,再次提拳重击高烨血花一团的惨烈面部。
米和出拳极快,戾气又重,拳拳到肉,毫无保留。
血液黏唧唧,烂糊糊,都能勾芡了。
康子也不阻拦,拿出手机拍摄,米和把高烨的鼻骨打得歪曲。
高烨疼得直蹬腿,大嘴张着猛烈喘息,右肩的伤口火辣,可他顾不得了,他眼睛几乎出现了短暂的失明,鼻子又拧又拐,喷溅着鲜血,流向眼窝,眼窝蓄泪,两股液体蜿蜒相融,斑斑驳驳,狼藉不堪。
米和打过瘾了,抽了两张纸巾把手擦干净,有喷了点酒精|液,看了眼康子,斯文败类地笑起来,“医药费我出,鉴定费我出,”他掏出大衣兜里的录音笔,“这是刚才的录音,加上你的视频,你们拿捏我绰绰有余,不会给你们造成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我和高先生有私仇,但公司指派的任务不得不完成,揾食(工作)嘛,总是不如人意。”
他声音轻飘飘,滑腻腻。
低头嘻嘻地看着高烨笑,满是关爱地抚摸着他额头,“你进来是对的,不然我真担心,我会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打死了。”
抬起锋锐的眉眼,米和看向康子,“谢谢啊。”
康子当即也笑了,羊咩咩?侯琢这傻子竟然管他叫羊咩咩,诈傻扮懵,他才是真正的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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