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与玫瑰
米和虎视眈眈地守着老莫入睡,安顿好了依旧蹀躞不下,犹豫着是否要锁门。
殷天探头探脑看出苗头,“她晚上起夜的,你不能憋死她。”
米和回客厅继续跟她张飞纫针,两人大眼瞪小眼。
殷天依旧踩在台几上,比他高出半个头,正居高临地睥睨,带着漫不经心,些许心虚,还有身子里蠕蠕而动的情愫,她不可名状的柔软在肠胃中生根发芽,比逻辑和理智更倚赖这个男人。
谁也不开口,一时寂寂然。
这气氛灼人。
殷天本能地撇头避讳,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嘴里烟煴着威士忌,呼吸时悉数喷入米和的鼻息中。
他一脸愠色地把她抱下来,找不到拖鞋,就让她踩在自己的脚面上。
殷天莫名涌上雀跃,她灌了太多的酒,思维早已杂沓,视觉早已异变。
她看那喉结像颗娇艳的樱桃,饱满鲜活,便踮起脚就舔。
米和闪躲不及,这弱势姿态当即激发出殷天更澎|湃的肆无忌惮,啃起来,嘬起来。
红色晕染得极快,不稍片刻,飞红出一朵桃花,在脖颈中|央,美得坦坦荡荡。
米和的脸愈发阴霾,无声地谴责着她酗酒过度。
压着欲|求的男人更是魅|惑,殷天抱住他,往他嘴边凑,还没碰到,猛地捂住嘴,“……不行,想吐……”
她刚才跟落油锅的虾公似的,蹦狠了,胃囊终于扛不住,波涛汹涌地逆流而上。
趴马桶吐了一茬茬,也不见好。
米和心疼她跪地上膝盖凉,索性坐地上,把她窝怀里。
殷天抱着马桶哕得天昏地暗。
米和把头埋进她后颈,沉浸在一抹檀香间,用以逃避酸酒的浊气。
“现在知道难受了。”
“哕——!”
“中午在聚海楼吃那么多,吃得开心啊?”
“哕——!”
“哪里有我好。”
“哕——!”
“五官都没长开,还是我好看。”
“哕——!”
“他个儿也没我高。”
“哕——!”
米和咬住她耳朵吹气,痒得殷天直缩脖子,“围巾丑死了。”
殷天一头虚汗,衣襟前落着星星点点的秽|物,也不见外,直直嵌进米和怀里,嘻嘻笑,“你看见了,吃醋了?”
“明明可以回短信,可以接电话,”米和帮她解扣子,他已放好了一池浴缸水,“你还——”
声音戛然而止,米和不再动弹,不再说话。
瞠着双温润眸子,惊悸地锁着她后背。
那是米和认知里所不能承受的瘦骨嶙峋。
居酒屋的榻榻米没有解衣,他只觉得殷天轻飘飘,像张纸片,像个稚童。
如今单刀直入的目击,目击她肋骨高突于皮肉,似个支架,似个长期饥火烧肠的难民。
米和连呼吸都凝滞了,他只在癌症患者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枯瘦,“你怎么……你怎么……”
他手指哆嗦着,轻轻触她皮肤,又火速弹开,大脑已丧失了所有的多谋善虑,嘴也不利落了。
这身皮骨,就是大皮裹着白骨。
没一点油水。
看似性子龙腾虎跃,看似身手飞鸿戏海。
不过是用执拗的精气神来掩盖她千疮百孔的健康。
米和几乎入定,沉溺进一种无望的哀悼之中。
心疼与恼怒三七开,忍了半晌终是没忍住。
米和火气猝然高涨,翻腾地烧得他两眼发黑,“你还喝酒,还喝!你还喝!”
他粗暴地将殷天摁腿上,重打着她屁股,“抽烟喝酒没一点节制!一天三包烟!一晚上红的白的啤的来回混,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殷天被打懵了,想反抗,可米和的情绪已完全崩溃。
声音绝望地像刀像斧,剐着她的手臂和后背,到处都血淋淋。
“为什么要自毁,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守着你护着你,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
米和动怒着,觳觫着。
殷天的枯骨骤然炸出他蒙眬已久的记忆,那是米卓在蔡榕榕离世后的模样,亦是这般惨不忍睹,看似有着无限茂密的精力,为他母亲的尸骨在岛屿间相互奔走。
他看着父亲一点点萎顿,一点点腐烂,一点点消逝……
然后成为他再也抓寻不到的一抹魅影。
“你要干什么!”米和攥紧她胳膊两侧,脸对脸地凝睇,“我们究竟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我们足够爱你,我们需要你,让你绝了自毁倾向的心思!”
殷天赤条条,瘦骨棱棱,有些木讷,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自己瘦,可体检数据是健康的,张乙安也急切她的身体状况,她明白的,这无可厚非。
可米和的反应不一样,他是震怒的,痛不堪忍的。
殷天一时嚅嗫双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说话——!”他暴躁如雷。
米和没这么吼过她,殷天一激灵,闪过霎时的不安。
米和一看到这表情,当即就后悔了,他压火长吁,快速调整着状态。
而后迟缓地抱住她,双臂用力,严丝合缝地箍紧。
殷天静静蜷在他怀里,鹌鹑一样,缩着脑袋没再说话。
米和声音打颤,几乎在乞求,“不喝酒了好不好?”
殷天乖顺点头,声音哑哑,“不喝了。”
“不抽烟了好不好?”
“不抽了。”
也不知这乖忠是演的还是当真被他骇住了。
米和靠着墙壁,全身脱力,可还是死死钳着不放手,“答得这么轻易,撒谎……”
殷天歪头,挣扎斗争了良久,用手指比了个“一寸”,“那……我以后少喝一点,就这么点,以后也少抽,就抽一包。”
米和的思绪还未脱离她形销骨立的震撼,知道要对她的让步予以肯定,可他说不出口。
缄默地盘坐着,阖眼仰靠,像是睡着了。
殷天老老实实,闻着他一身清苦的滋味。
“不可以这么为所欲为,这么任性,”米和声若蚊蝇,低微地几乎听不见,“如果我今晚不来怎么办,你怎么回来,老莫是吧,她醉得跟个死人一样,你怎么抬?”
他缓缓睁眼,摩挲着殷天面颊,而后抓她手腕轻慢地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你位置很重的,跟我心脏一样重,我是把你放进我整个人生规划里的,你的胃长时间饥一顿饱一顿,受不了高浓度酒精的刺激,你才多年轻,抽烟抽得比你那些队长都凶,他们尚且还知道要植树造林,要爱惜自己,爱惜伴侣……”
米和呼吸持重,“我想跟你有孩子……想跟你结婚,不止是男女朋友,还有妻子和孩子的母亲,我……,”他满脸懊悔,“我为什么没早点拦你……”
殷天只着了胸|衣。
南方的室内比室外严寒,虽有怀抱温着炖着,还是冷,她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米和这才后知后觉,内疚得直蹙眉,将她放进浴缸。
刚要离开就被殷天拉住,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蒙着水雾抵|入人心,“我只是想放松,没想喝那么多。”
“我知道,”米和蹲下,柔声安抚,“是我刚才失控了,吓着你了。”
殷天摇头,闷闷开口,“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些话的,老殷想说,小妈也想说,可他们没敢,他们说一句我有十句等着他们,说了也白说,可你……”殷天抹着脸上的水,“可你一说,我就难受得厉害,喘不上气,你跟来我特高兴,真的,我今儿中午吃饭吃得不痛快,脸都笑僵了,我跟你在一起老哭,我以前不这样,可就是哭就是闹,我也觉得痛快。”
殷天酒气没散,难得糊涂,剖心窝说话,“我知道你是带着目的接近的,我也应该破解了再动心,所以有一天真撕破脸了,利用完了,你就悄默声儿的走,别再招惹我。”
米和站立着,殷天仰头仰得费劲,索性低垂头颅,“如果还演深情,还屡教不改,我睚眦必报的,这你知道,我把心剜了都会把你轰出去。”
米和心口重新注入了鲜活,像喝了口热粥,抵消了大半的颓唐。
她心里有他,她终于说出来了。
“高烨的暴力倾向来自于家族遗传,我的高祖母在跟我高祖父结婚前隐瞒了精神类疾病的家族病史,我父亲已证实遗传,我在没有遇到你之前,从没想过结婚,我甚至做了结|扎的准备。”
米和跪在浴缸前,赤诚地看着她,“因为我见过他疯癫的样子,我的家族是有病的,这种病痛我不想遗传到下一代,可我遇见了你。你虽然千疮百孔,可你积极,你勇敢,你明光烁亮,你身上有一切美好的,骄阳一样的标签,我就想,你这样的人,一定会破除我的不足,我都可以把自己管理的这么好,再经由你的血脉,他们一定是健康的。我越来越渴望孩子的模样,像一点你,像一点我。”
殷天泪流满面,米和帮她拭泪,“我们都是磕磕绊绊长大的,都在自我疗愈,自我成长,都见过这世界最阴暗和最光明,我们包容万象,知道生死之外无大事,我们这么出色,为什么不能携手同行。”
米和含笑坦然地递上手掌,等待着殷天的回握。
殷天猛地屏吸,仰进浴缸里。
她在水下睁眼看着米和,毛绒的密发海藻般交横不休,层层叠叠摆荡,娇滴滴,像个玫瑰妖精。
米和哼声笑了,翻入浴缸吻住她渡气。
成叠的浪花扑涌。
他一个侧身旋到缸底,破水而出后托住殷天。
贼兮兮覆到她耳边,“我怕你断片,录音了,别想明儿酒醒了当什么都没发生,你要不承认,我就在42号联排功放,让殷叔和张姨评评理。”
殷天噗嗤笑了,搂住他不紧不慢地蹭,满脸戏谑,“瞧把你能的,棺材头上放爆竹,吓死人”。
两人争着争着,都柔滑起来。
楚雨巫山,一场续一场。
门外走廊,是憋尿憋得五官变形的老莫,扭曲地夹着腿,听得惊魂不定!
好好的闺蜜之行,陡然变成情侣夜场,她气得牙酸,又懵然,抱着肚子愤恨地跺地。
跺地又有何用,卫生间里骷髅似玫瑰,米和正忙着采花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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