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门而入
当齐耳短发的马悦琪第二次穿着华丽貂皮走进金水派出所时,之前接待她的女民警一愣。
马悦琪看见她,几乎连滚带爬,她身子骨细,攥着女民警手腕的指头活像干瘪多皱的鸡爪。
“警察同志,救救我,你救救我!还没走他还没走,还跟着,一会这儿,一会在那,我跑啊跑怎么都甩不掉!”
马悦琪状态极不稳定,像惊弓之鸟。
在日光大盛的正午冒着丝丝缕缕凉气,把女警的手臂当救命的浮木,死活不撒手。
“别慌您别慌,进来说,我给您倒杯水。”
女民警华子刚毕业,是所里的新人,待人接物温和亦有责任感。
前天晚上,她师傅让她负责马悦琪的报案,当时处理得不错。
跟踪案件都具有长期性的特点,她本想今天给马悦琪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不想,中午就来了。
马悦琪咕噜噜灌水,喝了整整两杯,嘴唇还是皲裂,纸巾一摁,全是血花。
她顾不得,“前天我来的,昨天晚上又开始了,昨晚我9点半下的班……不是,还要早些,15分15分……9点15,”她语无伦次,声线时高时低,哆哆嗦嗦。
“然后呢?”
“然后呢,什么然后呢?啊然后,然后我就走就回家……走到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还是那件风衣,发黄发灰那样子,他就跟着,一路跟,我快他也走快,我慢他也慢,有一段路我跑来着,他就不见了,可下个路口他又出现了!”马悦琪嘴一瘪哭出来。
她眼神飘忽不定。
外界一有响动,便会迅猛地寻找声源,一双眸子里盛满着惊恐。
华子安抚地想触摸她肩膀,却被马悦琪缩着脖子躲开,如临大敌。
她忙放缓音调,又轻又软,“别怕,我是警察,不会伤害你,那然后呢,你怎么回家的?”
马悦琪兀的大哭,粉底冲刷得五彩斑驳,遮不住苍旧憔悴,“我没有回……我在便利店呆了一晚,他就站在对面的街道对我笑,就那种笑,我会死的那种笑……我太害怕了,真的怕死了!你救救我!”
“你昨晚看到他样貌了吗?”
“没……没有,川元路很黑的,你知道的,我视力……不好,戴上眼镜也不是1.5,他戴口罩,还有渔夫帽,黑色的,有时候是黄的,有时候有点灰。”
“马小姐,您先休息,我进去汇报一下,出门走廊右拐有茶水间,你要渴了就添水。”
“好,好,”马悦琪的眼睛亮了,“快去,今天就要抓到他!”
华子跟师傅汇报时,马悦琪心神不宁地抠手。
她看着一排明晃晃地窗户害怕,就挨门贴着墙壁站。
华子的师傅是老民警,这时正在报案大厅,端着保温杯,频频侧头睨着调解室的马悦琪。
马悦琪看见那眼神,像是被冒犯了,猛地跳脚,旋风般的扑过去,“调监控,我现在就要求调监控,他跟着,一直跟,每天都跟,会出事的,我一定会出事的!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他会杀了我的,他一定想干些什么!我会死的!”
“马小姐,马小姐!”华子忙安抚,“您先安心上班,今晚我休息,我陪您回家,然后观测一下周边的情况,看一下监控,这样可以吗?”
“我没有撒谎,”马悦琪裹紧貂皮,神色诚惶诚恐,一下下蹬着赤红的过膝长靴,恨恨道,“你晚上也能见到他!”
整一下午她都在公司前台,盯着墙上的钟表一分一秒算时间。
18点,她机械地吃着外卖,黄焖鸡饭有点糊,可她味同嚼蜡,感受不出来。
20点,总监们下班,总经理还没走,她还得坚守岗位。可越来越如坐针毡,她索性站起来,揪着心脏,来回踱步,全身都坠着冰花,寒气由外向里渗着肌肤,麻到头顶。
21点13分,总经理下班,她负责兜底,查看所有办公区域是否有滞留员工,而后熄灯锁门。
马悦琪下到一楼,看见华子的刹那如同面见亲人,匆匆抓紧她胳膊。
华子斜挎着一布兜,里面有防狼喷雾和手电筒。
她性子活跃,一边开导马悦琪,一边机警地侦察着周遭环境。
川元路的确幽暗,树影婆娑,鲜有监控。
马悦琪跟得了臆症似的,一遍遍飞速扭头盯着后方,华子都担心她伤着颈椎。
可两人身后,至始至终,都没有可疑的人员尾随。
陆一悠哉悠哉,在便利店喝着蜂蜜柚子茶,吃着酱肉包子和烧鸟串,看着她俩从窗前走过。
他今晚没带渔夫帽,也没穿黄灰的风衣,是一头清爽的短发,带着黑框眼镜,咖啡色的夹克套着红蓝格子衫,像个勤恳敬业的程序员。
马悦琪住在丰华园小区,一共5栋塔楼。
她住7层,回家要穿一段七扭八拐的阴暗走廊。
华子举着手电检查,“还真挺黑的,好不容易有俩灯还是坏的,这样,您把物业的电话给我吧,我明儿联系他们,赶紧报修。”
马悦琪到家了才定了心神,终于笑出来,“谢谢你啊警察同志。”
华子拿过她手机,输了号码,粲然一笑,“应该的,这是我电话,您有事儿联系我就成。”
连着几日的威吓让马悦琪的工作频频出错,她本就是前台小妹,谁都能踩一脚。
听这个训诫完,连轴挨那个斥责。
她面子低眉顺眼地伏小,里子却若无其事。
相比每天生死不定的经历,这种不痛不痒的责备简直无足轻重。
她一到下午就仓皇,抱着肚子跑了两趟厕所。
下班了,子弹一样往家疾走,她痛恨儿时的自己,因学自行车被个青少年撞飞,而从此畏惧,直至今日,都不碰倆轱辘。
马悦琪脑子里飞舞着奇奇怪怪地过往,她夹着包,蹬着高跟鞋,膝盖弓着,两条腿飞快交替。突然,她悚然不动了。
那种被刀子凝睇的惊悚感重新纠缠上她的脊椎。
马悦琪缓缓扭头,20米后,渔夫帽男人立在灯下,带着黑口罩,眼睛闪着绿光。
她不敢呼吸,可哭腔耸动,一声声哼唧着。
马悦琪发癫似的往小区冲,路上高跟鞋一崴,直接摔飞出去。
她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脱鞋跑,脚踝的疼痛刺得她一头虚汗。
她像个残疾人,一腿长,一腿短,狂奔起来似个撇腿的疯老太。
马悦琪张牙舞爪地冲进小区,冲入单元,上了电梯。
可这渔夫帽的男人会闪现的魔术,他倏地出现在走廊尽头,那盏破损炸着火花的小灯把他笼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马悦琪疯狂戳弄着钥匙开门,男人走向她,速度愈发迅猛,两人的距离极速缩短。
越慌越乱,马悦琪手指惊怖得乱颤。
“啪嗒——!”钥匙落地。
马悦琪彻底绝望了,她不敢捡,唯恐下腰的瞬间,被他拿重物击打脑壳。
她索性放弃开门,以警戒的姿态面对他,疯狂摸索着包里的物品,想找可以防身的物件。
可除了镜子就是口红,除了记事本就是口香糖,唯一能震慑对方,她专门携带的金属烛台被遗忘在了公司。
马悦琪愤恨自己的蠢笨。
脑子惊惧得几乎出了幻觉,觉得这戴渔夫帽的男人是头凶猛地恶狼,脖颈和手臂全是黑灰的绒毛,它流着满嘴饥饿的口水向她扑食。
当男人与她擦身而过时,马悦琪死死攥着门把手。
尿液“呲溜”出来,从她的厚丝袜一路蜿蜒,淋淋淌淌往下流。
陆一在错肩而过后,突然放缓了速度,怡然自得地拐向楼梯间,上了楼。
这种带着恶意和戏谑的挑衅彻底击溃了马悦琪。
她火速开了门,锁上门,坐在玄关的地毯上蒙眼放声大哭。
等缓下来一睁眼,才意识到周遭的黢黑,丧胆销魂地一激灵,忙爬起来把屋里所有的灯全部打开。
她的脚底湿漉,一踩一个印。
可现下顾不得,她哆嗦着把桌子椅子抵住门,才敢慢慢清理身子。
马悦琪泡在浴缸里,下单了防狼喷雾和电|击|枪,一遍遍催着客服尽快发货。
她公司离得近,无需乘坐地铁,便不用安检。
次日,在包里放了个瑞士牌子,集剪刀、指甲刀和小|刀多功能一体的器具。
早上6点50分,就咬着油条站在金水派出所门口等华子。
她崩溃地说着昨晚的经历。
华子专门调取了监控,依旧没有任何可疑人员尾随在马悦琪身后。
她狐疑的皱起眉头,像是思索事件的真实性。
马悦琪被这表情激得斗志昂扬,“警察同志,你来,你来我家,我有东西给你看。”
她毫不避讳,指着水池里的厚袜,“知道这是什么吗?”她鼻头灼红,“是他向我冲过来时,我吓得失禁了……这里面是我的尿,你也是一个女人,你应该能理解的,他真的在,他会躲开监控,我没有骗人!”马悦琪抓着水池哭得嚎啕。
华子相信她,当天就催促物业安装监控。
她跟师傅打了招呼,每晚送马悦琪回家。
安稳度了三天,被渔夫帽男人的跟踪仿佛云烟般,真的似有似无。
马悦琪周四下班早,要去趟超市,她给华子打电话,不用再陪同自己。
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舒爽,在超市里肆意地遨游。
提着满满两大袋的鲜果、牛羊肉和零食“吭呲吭呲”地回家。
大门敞移的瞬间,塑料袋猝然落地。
夕阳余晖中。
整个起居室,大厅连着厨卫被砸得稀烂,脚下玻璃碎渣成团。
墙壁和家具布满了油彩的涂鸦和红漆,写着“傻|逼”、“臭|婊”、“fuckyou”……
壁画、花瓶和玉器都残缺不全。
窗帘被扯烂,衣服有灼烧的迹象,带着浓呛的烟熏焦皮味。
马悦琪震悚地立在客厅中|央,环顾着一室狼藉。
她是懵然的,畏惧的。
随着日薄西山,她依旧孤立着,眸子麻木。
华灯初上,广场舞的乐曲纷沓而来,马悦琪的面容变了。
她的唇角在往上扯,咧口越来越大。
她笑起来,欢快的,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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