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的洋娃娃
幽闭的空间通体都是明黄色,似太阳,能将人眼灼烧得又枯又涩。
屋子中央有只娇小得洋娃娃,歪着脑袋,嘬着指头,她纤长的睫毛被烧秃,眼睛会动,眨呀眨呀,咯咯斜嘴笑。
“别过来,你别过来,不要过来!”阿春对着灵动的娃娃疯狂地挥舞着消防斧。
她吓得魂飞魄散,双眼像蒙了成白翳,身子跟摸了电门似得,觳觫不止。
洋娃娃的笑声刺穿了她的眼膜和耳膜。
强化了她此刻的孤立无援。
“要妈妈,要爸爸,我是家里的宝贝金疙瘩。”洋娃娃笑着笑着哭了。
长啸的哭嗥拐着弯儿“嗡嗡”大震,碎了天花板,裂了瓷砖,更像一道号令,要收兵回营。
无数残缺的洋娃娃从裂隙中攀爬出来,点成线,线成面,像蝗虫过境,黑压压地进犯着她。
男娃娃,女娃娃,胖娃娃,瘦娃娃,布娃娃,塑料娃娃,木娃娃……
阿春叫着闹着。
娃娃们的肚皮迅速膨胀,皮下挤出个鬼面罗刹,左三臂右三臂,手持婆娑利器,咧开延伸至耳后的大嘴,一笑,满口獠牙。
“啊——”极端的惊怖激起了阿春玉石俱焚的勇气。
她冲上前披荆斩棘,冲着娃娃的脑袋和肩膀,豁命地砍削。
有成效!
那大眼睛的男娃娃呜咽着,“吱咔”碎了。
阿春大喜,热血沸腾,愈战愈勇,她不仅叫嚣,还恶狠狠挑衅,“来啊!有本事来啊!都来啊,做人的时候我都不怕,死成鬼娃子就怕了?!呸——!”
阿春或许觉得这只是一场梦魇,杀光那些娃娃便能迎来灿烂的晨曦破晓。
她不知道那男娃娃是个流浪汉,跟她是老相识,常光顾隔壁华姐的面店。
流浪汉瞪着眼难以置信,脑袋被劈出个豁口。
浆液似泉眼,汩汩往外冒,爬过他眼睛,爬到他下巴,最后抽搐倒地,没了响动。
阿春的疯魔惧得众人两股颤颤,丁卯街人人自危,大家蜂拥逃窜,可又舍不得热闹。
跑两步退一步,看戏比天大。
塑料桌椅被掀翻、锅碗瓢盆、蘸酱、凉皮、猪脚、炸串、冒菜锅……
和血一融,脏污得又腥又臭。
民警也治不住她,阿春力气大得出奇,又有利器傍身,一柄斧耍得虎虎生威。
巡街的年轻辅警中了胸口,开着对讲机招呼所里来支援。
他背对着阿春,也就没瞧见那血斧朝他霍霍而来。
一股冲力将他扑倒,是所里明年就退休的王爷,等小年轻咳着血爬起来,嘴里扬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年老的民警断了半截脖子。能瞧见颈椎的骨架。
这是极具震撼地视觉效果,现场鸦雀无声。
卖鞋的、修伞的,配钥匙的比见城管时溜得还猛,有人一屁股坐地上,死命往后蹭……
“阿春洗衣店”开了45年,之前是阿春的妈妈晨姐在经营。
三年前去世了,由女儿继承铺子,那是老城街坊中口碑最好的洗衣店,便宜,熨烫得服贴,明眼人一瞧就是走心的手艺。
阿春长得好看,有种东南亚风情,只要穿上色彩明艳的长裙,街坊里的长舌妇都会真心夸赞。
她脾气好,从未红过脸,说话声音小小糯糯,一口贝齿。
这条街的男人们都明目张胆地喜欢她。
愈是这样,愈是显得如今惨烈和震悚。
有些男人认不出她了,以为是个失心疯的婆子。
等认出来,便充满侥幸,幸好只是遐想,那张嘴没有亲上去,不然,不然就是他们殒命喽。
庄郁和向花希站在二层的露天楼道,静默地看着这人间地狱。
黑色高领毛衣的卢老板背着手站在她身后,“庄医生,任何时候都要懂得评估风险,意气和感情会牵绊最理智的决定,有时候我们需要的不是过程正确,而是结果正确。这是你曾经跟我说过的,我今天把它还给你。”
“阳阳还没有下落?”
“快了,没事的,交给我,他的住宅你看了,不是恶魔。”
庄郁神色漠漠,“cifer,大天使,“早晨之子”,还有一个名字,叫恶魔撒旦。《路加福音》第10章18节,耶稣对他们说,我曾看见撒旦从天上坠落,像闪电一样。这个世界,但凡认为只有非黑即白的,都是瞎子。”
庄郁裹紧大衣,走向楼梯,想到什么缓了脚步,轻悠悠地转身看卢老板,“陈念阳被绑架10小时之后,我已经消化了最坏的结局,无论在泥里,在江里,在灌木里,无论是腐烂了,野兽吃了,被渔船的螺旋桨打得支离破碎了,我都能接受。我唯一不能确定的是,陆一能不能接受,我在他面前杀掉他所有交好的亲人和朋友,这就是我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从来没有变过。”
向花希轻轻抚着庄郁肩背,目光坦荡而郑重,陪着她缓缓下楼。
她参与过这个疯子的成长,了解她的习性。向花希会祈祷殷天提前一步,破了庄郁的杀机,可若是庄郁真的提起屠刀,她会选择无条件支持,都是黑心姐妹,装什么白璧无瑕。
五辆警车同时呼啸而来,此起彼伏的一交叠,就成了震天的咆哮。
中北派出所的人刚到,特警便已经就位,一中队的人马迅速下车部署。
在三次警告无效后,发出了击毙命令。
子弹瞬时穿过阿春的头颅。
庄郁就在不远处,看着她脑袋狠狠一震颤,硬邦邦地向后栽去,嘴里还在喃喃,“该死的东西——”阿春眼睛望向天上的浓云,喝着最后两口空气,便堙没无声了。
也不知道那些洋娃娃,有没有被她消灭殆尽。
120的担架抬了一个又一个,流浪汉和老民警已然气绝,年轻的辅警还在哀叫。
不少受伤的民众围拢在救护车旁,寻求救治。
警戒线围了一圈又一圈。
李队举着大声公,“所有民众备好身份证,在外围排队,会有警员给你们依次做笔录,不要乱不要跑!”
技术队和法医分了两组匆匆进场,一组围绕在阿春的行凶附近,一组则进了洗衣店。
两日前居委会曾收到投诉,干洗店有股怪味极其冲鼻,像死了窝老鼠。
店里布局明朗,分里外两个套间,外间做生意,里间住人。
阿春是个单亲妈妈,有个3岁的女儿。
面对笔录警官,无数的嘴开始发功。
“哎呦,师傅讲呦,这样子的都是鬼上身啊,侬想她哪有那么大力气,煤气罐都是周哥给她抬哒,人嘛平时好得来,说话轻声细语的,笑起来嘛嘎甜啊,补衣服水平顶呱呱,侬去问问,丁卯街大拇哥呀,最好哒!”
“她平时不这样,很好的一个人。”
“不熟,不熟不熟不熟,她在这儿,我在街那头,我家衣服都自己洗,我咋知道怎么回事,我又不是女的天天东家长西家短。”
“放屁!上卫生间你还盯人家,让她去配钥匙,人家又不是收房的,配那么多钥匙干吗,什么不熟,警官,他是怕家里的女人吃了他,孬得很,他跟阿春很熟的。”
“果果哪,果果哪那?”又一个羊毛卷大妈凑了过来,理了理头巾,看警察疑惑,忙解释,“她有个女儿,三岁啦,没见过爸爸,孩子嘛没见过爸爸,我们也没见过,不知道哪儿来的,女娃子很乖,脸蛋儿跟洋娃娃一样,她在谁家啊,哎呦果果在哪儿啊?”
“不知道啊,我昨天就没见到她呀,哎呦,是不是在栗子婆那,不在身边好呀,要不,要不第一个就遭殃了。”
果果没遭殃。
她在洗衣店里间的木床上,裹在被褥里。
角膜重度浑浊,不能透视瞳孔,腹部已呈现明显的尸绿,这是死亡24至48小时的特征。
四死七伤,涉及警务人员。
又一起重大人员伤亡的恶性案件。
淮阳分局算是内外交困了,邢局拨了西城电话,开始借人。
殷天和侯琢被丁一远派去丁卯街勘察陆一的出租屋。
离着两条街就被堵得严丝合缝。
“是堵,知道这堵,也不至于堵成这样,你看这色儿,都紫红了!”
“甭废话了,下车。”
到了丁卯街,两人傻住了。
警戒线的中央漫漫血迹,一地狼藉,乌泱泱的民众贴着墙根,整齐地码成三排。
殷天一看李队,忙奔上前,“怎么了李队,聚众斗|殴啊?”
李队冲阿春的方向一抬下巴,“看那女的,砍死一下北派出所的老民警和一流浪汉,重伤一辅警。”
“下北派出所?”侯琢大惊,“我说呢,怎么没人接电话,敢情在这呢!
“你们那怎么样?”
殷天点烟,给李队一根,“找到车了,疑犯就住这,我们过来跟一下线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队眯眼摇头,“多事之冬,这年不太平。”
殷天瑟缩着脖子没说话,抬头看了眼乌沉的云。
真像,像1999年的年末。
险阻艰难,透着死气。
殷天长吁,提着探头探脑的侯琢的后脖颈,“记着自己的事儿!干活!”
两人按着门牌号,找到了陆一的出租屋。
业主捏着钥匙,已经候在门口。
他刚到,幸亏刚到,他晕血晕得厉害,要是让他目睹杀人,得昏死过去。
房门一拉,穿鞋套的殷天猝然一顿。
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风娇日暖。
侯琢也愣了,后退一步看了眼门牌,“这陆一的屋子?”
业主忙不迭点头,“对对,就是他的,我女儿最喜欢这儿,一周得来两三趟,不打一顿都不回家。”
“哈!”殷天笑了,从未见过这么夸张,又这般治愈的房间。
户型是个大开间,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一目了然。
红色小碎花的雏菊窗帘,猫和老鼠的半身镜,加菲猫大靠垫,史努比懒人椅,哆啦a梦书桌。
殷天几乎眼花缭乱。
侯琢揉着眼睛,“这是个爷们儿的房间?”
装饰成海绵宝宝的咖啡机,跳跳虎的浴巾、唐老鸭的菜板,熊猫茶壶,辛巴的洗手液,冰箱上花花绿绿的卡通磁铁,稻草人定时器,黄绿色编织的零食筐,小熊□□的地毯……
墙上是辛普森一家和小黄人的电影海报。
简直一个童话王国!
客厅一尘不染,铺着榻榻米,上面放着取暖被炉桌。
卧室没有床架,只有厚实的席梦思,床单和被罩是花栗鼠奇奇和蒂蒂,上面滚着两个大南瓜抱枕。
跳脱的色彩,温馨的布局,整个房间满盈着一股淡淡的水果糖奶香气。
殷天被这屋的柔软光晕烘得暖洋洋,熏得她直犯困。
其中一面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奖状:紫向阳幼儿园最受欢迎老师奖、优秀教师奖、优秀奉献奖、最佳厨艺奖、团队合作奖、活动创新奖……
殷天挠着脖子笑,这案子走向,越来越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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