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无趣的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的,那时的自己有着如此旺盛的热情,回想起来的时候甚至会感到震惊。
其实不是不知道原因的,热情被消磨不是因为什么真正的惨剧(虽然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真正磨人的是漫长无趣的琐碎日常,不能被放下的责任,想停下但却无法停止的脚步……
然后在某一天——
“一直以来,是我拖累你了,辉。”
——那之后,怪物被放出来了。
在友人留下的人工智能急切的、热烈的提醒下,月影辉想起来,在曾经,自己似乎是很热忱地想要做一个游戏的。
但是,如今的月影辉冷静地想:仅凭自己,是没有办法做一个那么大型的造物的。
那么,为了做游戏,应该要让世界看到自己的力量吧。
放出了自己的简历,但是没有被任何人接收,很无奈地自己找上门之后,又被大约是出于警惕和为了消磨傲气地□□起来。
所以确实是很无趣的。
等出去之后,要做什么呢,作为道具被命令和操纵之余,有什么可以用来娱乐,如果有一天厌倦了,是不是要带上一些陪葬品?
在这样漫无目的地思索着的某一天,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他已经很熟悉的审讯人员或是某些高层。
在这种时候,大概是不会有天使眷顾自己的,那么在黑暗中走进来的这个男人,也许是从无边的地狱中生出的恶魔。
但……恶魔应该是被血液和火焰环绕的吧,可向他走过来的这个男人身上,只有细微的,冰凉的风雪气息。
那一刻开始,事情好像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冰雪筑成的恶魔把一盘炒饭放到他面前。
“谢谢。”月影辉实在是很饿,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开始用餐,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所以这饭大概是gin自己做的,明明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话说回来,厨房倒是和地狱一样,是由刀锋火焰和死亡组成的地方呢。
为自己的冷笑话自顾自地笑了一声,月影辉抬起眼,看向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银发男人。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所以,”那双灰色的眸中显露出好奇的神色,“你是个omega?”
琴酒略微一怔,他没料到眼前这个男人在向自己提出那种要求的时候竟然连自己的第二性别都不知道,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所以他干脆地承认了:“是的。”
黑发男人有点迟缓地点了点头,舀起一勺饭放进嘴里,神态有些怔忪,他一边想着什么一边把饭咽下去,才又抬眼看向琴酒:“你割掉了腺体。”
omega挑了下眉,再次很干脆地承认:“是的。”
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发现的事情,毕竟那个伤口就在他身上留着,而信息素也在那之后变得极为淡薄,若有若无。
他不是很确定眼前的alpha对此会有什么看法,如果他为此而有什么想法,琴酒大概也会有些苦恼吧。
“是有人标记了你吗?”月影辉的神情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有隐约的好奇依然存在。
“不,”琴酒摇头,“只是发情期很麻烦。”
说起来……因为总是用药引发的身体上的问题,琴酒曾经接受百加得的建议,试图找一个比较固定的床伴,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最后决定还是做手术比较方便。
那之后的麻烦也有一点,但总体来说以好处为多,琴酒便觉得很满意了。
“哦,”月影辉的脸上又呈现出那种怔忡的神色,唇边却浮起一个很轻的笑,不知道为什么,琴酒觉得这个表情有点像诺亚,“不愧是……”
他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开始很专心地吃饭,直到把这一大盘炒饭都咽进肚子里,才盯着面前的虚空有点犹豫地开口:“我有没有可能标记你?”
“没有。”琴酒干脆利落地说。
月影辉点点头,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但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仍然再度开口:“在我能做到的所有事情的前提下?”
“没有。”琴酒心平气和地说。
月影辉叹了口气。
“好吧,”他把勺子放下,抬眼看向琴酒,神情也很平静,语气理所应当,“那我要抱着你睡觉。”
真的没有什么病吗……?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睡觉的男人,琴酒难得对百加得的专业产生了质疑的情绪。
如果说第一次和第二次还能用太久没有休息来解释,这一次可是在刚刚休息之后不久啊,即便这样,月影辉依然睡得非常深沉,看起来甚至连梦都没做。
对于技术上的事情琴酒倒是不担心,即便没有组织里其他的技术组成员,光是名为“诺亚”的那个ai就足以完成许多事情了,月影辉的到来确实为组织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尽管琴酒也不知道现在的组织究竟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方。
但说真的,那也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琴酒在组织中的工作并不是领导全局或者选择道路,他只是一柄最锋利的刀,负责为组织扫清障碍,而如果此时在他身边沉睡的这个男人拥有为组织扫清一切障碍的能力,那么琴酒也可以试着做一些他自己不太习惯的事情。
至少此时是如此,不知道要是再久一些他会不会厌倦……毕竟琴酒对平静的生活一向没有什么兴趣。
话又说回来,月影辉并不是什么平淡无奇的人。
这一次睡眠短了很多,两个小时之后月影辉就醒来了,这多少让琴酒又找回了一点对百加得的信心,黑发男人这一次醒来看起来清醒了很多,他动作很快地检查了一遍在他睡觉期间发生的事情,似乎还算满意,在重新投入工作之前,他的目光落在琴酒的右手上。
“所以不是我的错觉,你确实想杀死我。”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不会杀了你的。”琴酒回答他。
“不,”那男人笑了,“我很愿意被你杀死。”
“我不会杀了你的。”琴酒面无表情地重复。
月影辉眨了眨眼,笑意更深:“那么,下一次不要用这种方法了。”
“那你得把我绑起来。”琴酒皱起眉。
“不,”那个男人诧异地睁大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不想要杀死我的话,就凭你自己的意志,不要杀死我吧。”
他露出了有点亢奋的笑,那笑容中满是扭曲的意味:“看看我……能在你手下活多久……吧?”
琴酒逐渐明白了名为诺亚的人工智能对自己所说的话。
这个叫月影辉的男人,从他过去的履历来看,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然而那只是表象,掩藏在“普通人”的表象之下的,是一个伴随着无休止的琐碎日常而日渐扭曲的天才的灵魂,他被名为亲人和朋友的枷锁牢牢地束缚在正常人的轨道之上,逐渐消磨了梦想和意志,却因为强烈的感情与责任甚至无法选择死亡,然后,最后的,也是最严密的一道枷锁崩毁了。
漠视一切的冷漠,强烈的自毁倾向,狂妄自大的傲慢,无所畏惧的疯狂,组成了如今的月影辉,在一般的情况之下,他应该会在肆意地抒发自己的才能和大肆地破坏之后,如同绚烂的炸弹一样将自己连同许多随机的事物一起炸成粉末。
然而,事情在他见到琴酒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因为诺亚也无法解释的原因,已经陷入疯狂的月影辉却完全自觉和甘愿地将琴酒变成了他最后渴望的事物,也是束缚自己的最后一道枷锁。
琴酒对此不能理解,从见到月影辉的第一眼起,他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但是也正是在那个第一眼起,这个人就开始用某种难以言说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因此诺亚才会说,“注视着他”。
并不是物理的注视,而是只要琴酒还存在,还注视着他的话,炸弹就不会爆炸,月影辉就依然有生存欲望,世界也依然会好好的。
很显然的是,琴酒对拯救世界没有什么兴趣,但说到底,如果没有月影辉,组织的状态大概好不到哪里去,固然现在已经绝地翻身,但是那仍然建立在这个绝世天才坚决地把自己困在组织这艘船上,并展现出一种船沉了也不会跳的态度的基础上。
起码现在,组织还不能失去月影辉。
所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杀了他呢?
银发杀手深沉的目光落在电脑前的黑发男人身上,后者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等到需要做的工作告一段落,”在之后的某个夜晚,总是睡不饱的黑客很难得地在一场运动之后没有第一时间睡过去,而是抱着身边的男人,用略带困倦的声音说着,“就做一个游戏吧?”
琴酒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做出回答,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在□□中克制着不杀死他对琴酒来说依然是一件极为耗费心神的事情。
月影辉大概也并没有指望他有什么回答,在说完这一句之后,立刻就沉沉地睡去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数年来第一次试着规划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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