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在过于安静的宴会上, 秦和瑟的声音淬着寒冰,没有任何情绪:“我,为什么要为你跳舞?”

    “这……这不是我应得的吗?”柊健三郎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还在一脸兴奋地说服他:“这不是你们的习俗吗?为你们选择原谅的人跳舞;我只是提醒你还没有给我跳舞而已, 这不是应该的吗?”

    气压降至冰点, 两个苍白的面具闪烁着寒光, 芳行将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 宝蓝色的眼珠如同无机质的宝石,没有丝毫温度:“我们从来没有‘为原谅之人跳舞’的习俗。”

    “倒是你, 先是让我们乘坐妓馆的车驾, 被拆穿之后随便找了一个车夫顶罪,之后还毫无悔过之心, 道歉都是你的父亲帮你完成的。”

    “而现在,随便编织一个谎言, 就妄图将秦先生与舞姬相提并论,还大言不惭说这是你应得的?”

    “你觉得你是谁?神明都没有资格随便贬低一个人的身份,甚至我们还不是你们国家的人,是一国使节。”

    “这就是稻妻的态度吗?专程邀请我们过来, 就是为了羞辱我们?”

    “我们抱着友好交流的态度来与贵国交流, 不是来这里听你没有任何尊重的废话的。”

    芳行站起身, 在状况之外的里安和政昭火速回归, 还有一直在看戏的慧, 也一起上前, 站在芳行的身后。

    “如果稻妻各位如此的瞧不起我们,那就请失陪了。”芳行和秦和瑟悄悄对视一眼, 秦和瑟也拍拍灰尘,对着主座拱手道:“抱歉, 大御所大人,我们先行告退了。”

    “哎!别走啊!”在这冰冷的氛围里,一位“勇士”突然站了出来,就是武痴古河:“不是说好等宴会结束我们还要比试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抱歉,古河兄弟。”政昭带着歉意的拱手,脚步却没有一点犹豫:“有缘再会。”

    “别走啊!刚才还聊的好好的,怎么就要走了啊?”古河性子直,直接大吼道:“你们管哪个家伙干嘛?一个被酒肉掏空身子,还天天想着弄死自己兄弟的玩意,不是随手一斩的事情?”

    “你们等着!”说着,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大刀,大步流星地奔到柊健三郎面前,拽着领子将他拎起:“等我把他斩了,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柊健三郎完全被这份阵仗吓到,一点辩解的行为都没有,瑟缩在座位上,抖的像一只鹌鹑;但生存本能还是让他有了短暂的清醒,立刻大吼道:“救命啊!杀人啦!”

    可就如同古河所言,他的身体肥胖,空有一身肥膘但毫无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刀泛着银光,向着自己的脖子斩来。

    “等一下。”

    一切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原本温和声音镀上一层威严,主座上,御建鸣神主尊大人站起身来,迈着轻盈的步伐,自高位缓缓落下。

    “海祇岛的各位,今天的事,是我们的过错。”巴尔站在宴会的正中间,对着海祇岛的众人微微鞠躬:

    “能否请各位相信我一下,只要一杯茶的功夫,我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秦和瑟也没有想到,真说的兜底竟然真是神明亲自下场挽回,排场不是一般的大。

    其实他也没有想到,芳行会如此激进,上来就以离开为要挟;不过确实,这个柊老三过于没脑子一点,说的好像海祇岛真的欠他一样,怕是狐斋宫也高估了他的智慧,认为他好歹会真诚一点,不至于如此难以收场吧。

    可世事难料,柊老三真就如此没有脑子,把事情闹到这么的大,连真都必须亲自下场,也算是一个壮举了。

    秦和瑟示意芳行一眼,对方微微点头,表示没有问题,他也就收下了真给的台阶:“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等待您的解惑了。”

    海祇岛众人重新落座,而柊老三则跪在了正中央,同他一起跪着的,还有刚才的古河。

    “古河,你在宴会上制造混乱,目无秩序,等宴会结束后,自己去领罚,没有意见吧?”

    “没有,大御所大人。”古河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地磕了头。

    “那么,现在,说说你刚才为什么说柊健三郎是‘一个被酒肉掏空身子,还天天想着弄死自己兄弟的玩意’吧,如果存在污蔑,罪加一等。”

    “我没有!大人。”古河赶忙辩解道:“他坑害自己的兄弟,可是我亲眼见到的!绝无假话。”

    “不可能!我明明……”刚刚还好好跪在地上发呆的柊老三一下子炸了起来,但迟来的大脑及时制止了他,让他立刻换了语调:“我明明什么都没干过,你这是赤裸裸地污蔑!”

    “谁没事干污蔑你啊?你当时给你二哥的马下药,我可都看见了。”古河不甘示弱,一下子抖出一个大猛料:“你没有直接给马下毒,而是先给马闻一种特殊的味道,让马厌恶,然后再和你二哥喝酒,酒加了料,带着一样刺激性的味道,那马一闻,直接暴走,一脚把你哥踩死了,就这么简单。”

    “你……你胡说!”柊老三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只能扭动着身体,对着古河大吼道:“血口喷人!这么可能有这种东西?简直一派胡言!”

    “因为那是我死对头搞出来的!不然我怎么可能能看到这些?”古河看向宴会席的一角,有些委屈道:“当时他把他的药说的天花乱坠,我实在好奇,就跟着买他药的人看会有什么效果,结果就这?我当时还好一阵失望呢。”

    “你别说的我好像是搞毒药的好吗?”一个人从角落里上前,跪在古河旁边:“大御所大人明鉴,那只是能激发野兽野性的药物,并非毒药,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人啊!”

    狐斋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真的旁边,和她小声说了什么,真点头示意,问起新来之人:“你是否向柊健三郎卖过刚才所说的药物。”

    “买过,大御所大人。”卖药的从衣兜里拿出账本,细细翻阅起来,将账本双手递上:“大人你看,这是当天的记录,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我虽然贪了点,但卖的药都是真材实料,本身没有任何坏处啊!”卖药的人头磕的邦邦响,辩解道:“要是想杀人,买根筷子都可以啊,要是真有人用筷子杀了让,不能怪在卖筷子的人手上吧?”

    过于刻意的安排。

    秦和瑟在心底吐槽道,默默瞧了一眼主座上的狐斋宫;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躲在真的后面悄悄吐出一点舌尖。和他扮了一个不算滑稽的鬼脸。

    真找到了那条关于柊老三的记录,看着底下抖成筛糠的某人,问道:“柊健三郎,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我……我……”柊老三一下子没了想法;他快速回想能摆平此时的人脉,但不出意外的一无所获。

    余光瞥向旁边窃窃私语的宾客,他突然想起,自己拥有“柊”这一姓氏,猛然扭头,看向了在宴席上一言不发的柊隆明。

    “爸!”这一声呼唤刚出,柊老三立马涕泗横流,如果不是被束缚着,此时他已经抱上柊隆明的大腿了:“爸!救我!救我啊!”

    “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了,你不救我,柊家就要绝后了啊!”

    秦和瑟嚼着鱼干,观赏着这场闹剧,不由得感慨闹剧主角小丑般的脑子。

    现在还没有对罪行进行定论,一切还有迂回的余地,但柊老三想直接动用人脉将这件事摆平,这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据芳行之前的情报和他自己的判断,即使柊隆明会管,但绝对不会如柊老三所愿,是帮他掩盖这一切的。

    简而言之就是:他完蛋了。

    众人视线转移,汇聚到柊隆明的身上;一口热茶下肚,柊隆明终于抬起他久久凝视桌面的双眼,环视一圈,将茶杯轻轻放下。

    他撑着桌子,拒绝了旁边侍女的搀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柊健三郎之前,再次跪倒:

    “大御所大人,我,柊隆明,以柊家家主之名,请您念在柊家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份上,答应柊家一个小小的请求。”

    这一瞬,羡慕、厌恶、疑惑、解脱,众人神色各异;柊健三郎一下子放松了身体,瘫软在地上,笑容不可抑止地浮现在他的脸上,又被他仓皇收起。

    芳行表面毫无波澜,桌子下的手却已经被指甲掐红。

    他害怕事情的走向,不动声色地观察秦和瑟的状态,却发现他意外的放松,甚至非常有闲情逸致地品尝起刚刚端上来的刺身。

    “不用担心。”秦和瑟知道芳行的顾虑,将刺身推到他的面前:“吃点东西,放松一下。”

    “这场短暂的闹剧,要谢幕了。”

    巴尔低垂眉眼,注视着下方略显佝偻的身影:“柊隆明,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确认,主尊大人。”柊家家主额头轻点,以极其卑微的姿势跪在榻榻米上,态度恭敬:“请您原谅我的莽撞与自私,但……”

    柊隆明颤抖着双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叠整齐的账目,上面用红笔进行了标注;底下的一堆不同证人的证词,洋洋洒洒写了十多页。

    他高举双手,将厚厚的文字递到侍女面前,巴尔接过纸张,一目十行地快速翻阅。

    柊健三郎从狂喜中缓过劲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和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神明,他终于发觉到,事情似乎已经彻底脱离控制。

    “爸?你会救我的吧?”

    柊隆明一如往常的沉默,原本已经习惯了的柊老三感到恐慌:“爸!我现在是你唯一的儿子了啊!你不能不救我啊!爸!”

    “爸!!!”

    无论柊健三郎如何呼喊,柊隆明都只是跪着,像是与世隔绝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巴尔终于是看完了所有文字,整个宴会厅突然被沉默笼罩,连还在嚎哭的柊健三郎也突然噤声,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柊隆明,你这是何意?”

    文字被完整地甩在柊隆明面前,他再次磕下头,声若洪钟:

    “罪人柊健三郎,奢靡无度,草菅人命,甚至在任职要务时,克扣钱粮,贪赃枉法,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作为他的父亲,我没有尽到监督他的责任,让他如此为家族蒙羞,让国家出错,是我的失职。”

    “但,我,柊家现任家主,可以向您保证,我们柊家除了他,全部都对大御所大人忠心耿耿,绝无异心。”

    “希望大御所大人看在柊家其他人如此兢兢业业,竭忠尽智的情况下,同意我充满私心的请求:”

    “从现在开始,柊健三郎将永远驱逐出柊家,无论他做了什么,说过什么,都将与柊家再无瓜葛;他的罪责,他的恶业,都将由他自己承担。”

    “恳求神明批准!”

    第五十二章

    结果自不必说, 柊健三郎……不,现在应该叫健三郎,被永久地驱逐出柊家, 连带那些与他一同作乱的柊家家丁和旁系, 全部驱逐, 按罪行依法惩处。

    之后还有一些常规流程需要完成, 但这就不是这场宴会上的人该干的事情了。

    这场闹剧非常的短暂, 在最后的结尾,柊健三郎鬼哭狼嚎的嚎叫, 不断呼喊着柊隆明的名字, 渴望着奇迹的发生。

    直到神明呼唤出自己的侍卫,将健三郎毫无怜悯地架起的时候, 他才完全明白,自己真正地走投无路了。

    真正反应过来的健三郎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和“和善”的皮囊, 各种污言秽语从他的口中倾泻而出,直到大门紧闭,宴会厅才彻底恢复平静。

    众人没有了兴致,宴会匆匆结束, 巴尔向所有人道了歉, 承诺会再次举办一次“干净”的宴会, 不会再有这样破坏人心情的事情存在。

    在回旅店的马车上, 秦和瑟向还在状况外的里安, 慧, 还有政昭说明了情况。

    “所以……这是狐斋宫小姐设计的一个局?”政昭反应很快,想起了之前狐斋宫与健三郎之间的异样:“故意挑起矛盾, 好将事件提升到国家程度,这样即使柊家想要保下他, 也会因为牵扯太大,不得不在明面上放弃健三郎。”

    “但却正中了柊家家主的下怀。”里安跟着秦和瑟也有不少时间,该学的也都已经接触,经过政昭提醒,也逐渐明白过来:“之前他给我们卖了极大的人情,再加上健三郎被制裁正好随我们的愿,我们再插手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而且看柊家家主准备齐全,就算没有这个由头,他恐怕也不打算留着健三郎继续作威作福了。”

    “这个健三郎也是活该,据说他曾经硬生生打死过一个□□,之后为了掩盖罪行,帮一个小家族插进了柊家的生意里,还借助那个小家族,从对公账目上顺了不少摩拉出来,逍遥了好久呢。”

    和里安有些内敛的社交不同,政昭和芳行基本上在宴会上把所有人都聊了一个遍,尤其是那群狐斋宫带来的妖族,带来了健三郎不少猛料。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狐斋宫小姐请这些人来,就是冲着健三郎来的。”政昭回忆自己在宴会上交流来的情报:“就算不是‘他杀死柊武二郎’这件事,还有很多事情能成为审判他的导火索。”

    “所以,这场宴会就是狐斋宫小姐和柊家共同准备的一场‘鸿门宴’。”这是秦和瑟教给他们的词,里安活学活用,形容的恰到好处。

    “但这有一个问题。”作为了解信息最少但最细心的一个人,慧想起对方在宴会上的垂死挣扎,好奇道:“他说柊家现在只有他一个嫡系,作为他的依仗,这应该没有作假;芳行说过稻妻挺重视这些血脉关系的,难道柊家家主真的不在意吗?”

    “因为柊家只是表面上只有他这一个嫡系而已。”芳行主动为慧解惑:“柊武二郎可以确认已经死了,但还有柊文一郎,也就是本来就最有可能继承家主之位的继承人。”

    “之前柊文一郎失去消息,我一直以为是健三郎做的,他自己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但现在来看,这应该是柊家放出的烟雾弹。”

    “柊文一郎应该早就被柊隆明保了下来,但故意没有放出消息,再加上这一段时间柊家对他的重视,让健三郎误以为他做的事情已经完成。”

    “他飘了,马脚也就露的多了,收集证据也就更简单了……”

    秦和瑟听着众人的“复盘”,望着远处略过的景色,默默发呆。

    他看的到柊隆明跪地时的表情;只能说,他身为一个父亲,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对自己的儿子冷血无情。

    但这一切已经发生,既然他的儿子做错了事,他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责任与代价,即使他是柊家人也不行。

    不过,他们也算是捡了漏;为了安抚他们,柊家开出的条件堪称丰厚,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基本不用担心海祇岛贸易关税的问题,可以省下一大笔开支。

    连自己儿子犯错都能毫不犹豫的处理他,应该不用担心他会突然变卦,而且这件事已经被神明见证,就算想变卦,也必须过真的关。

    话说,自己来的目的不是来谈“烈日炉心”的吗?怎么光顾着看戏了?

    算了,反正还有一次呢,下次再说。

    秦和瑟瞧着兜里偷偷顺走的一小袋香酥小鱼干,回避了看向后方天守阁的视线。

    ……只是看桌子上的鱼干还没有吃完,顺便打包带走而已;勤俭节约是美德,不是吗?

    ……

    下次宴会将在后天举行,这两天就和之前一样,成了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

    自从那天泡了钱汤,政昭就喜欢上这个全天供热的地方,基本天天泡在里面,找不到他了,去钱汤里一找一个准。

    该说果然是随他妈,是一个喜欢温暖的变温蛇族。

    芳行则一如既往地在外面游荡,一边扩张着自己的交际网,一边收集着各种各样可能用的到的情报,偶尔客串一下大家的导游,带领海祇岛众人在稻妻城游玩。

    里安没有到处乱跑,也是和秦和瑟一样,之前基本呆在旅馆,温习秦和瑟之前教给他的知识。

    里安底子薄,没有政昭那恐怖的学习能力,也没有芳行那优秀的情报能力,为了追上他们,只能勤勤恳恳地不断学习,复习,将那些知识一点点吃透。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三小只都已经是成年人,但在秦和瑟的有意引导下,并没有寻常的勾心斗角,只要有一方有麻烦,或者疑惑,另外两个人都愿意帮忙解惑。

    如果大家都不知道,就一起抱着问题,去“骚扰”秦和瑟。

    秦和瑟也没有想过藏拙,该说的,能说的,基本上全部都教给了他的三位学生,可以说是尽职尽责。

    慧看上了稻妻的纺织工艺,这几天一直在衣装店“偷师”,已经和衣装店的老板和裁缝建立了“良好的双边关系”。

    而秦和瑟呢?选择窝在旅店,呼呼大睡。

    先是为了“烈日炉心”的成稿忙活了三天,又是在深夜逛了一遍妖怪集市,又是参加宴会,演了一场不算戏的戏,算不上心力交瘁,也可以说是略感疲惫。

    为了后天的宴会能完整的表现自己的设计和获得状态更好的自己,(其实就是想偷懒了。)秦和瑟选择在旅馆睡上了一天一夜。

    在拥有了充足的睡眠之后,秦和瑟从里安那里,获得了健三郎最终的处理结果。

    “凌迟?”秦和瑟看着手中芳行收集到的情报,有些意外:“他这是偷了多少公款,让他们的法律选择了最折磨的惩罚?”

    “这个……具体的金额,应该只有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九条家和他们的神明才知道了。”里安挠了挠头:“反正据外面的小道消息,健三郎偷的摩拉已经可以把一个村的全部田地全买下来,还附带建一个大别院了,应该是偷了不少。”

    “而且不只是挪用公款,还有虐杀□□平民,驱赶农民,私占田地建设别院,私建违规妓馆,还有之前杀死它二哥这件事,全都被一一坐实清算。”

    “据说是有人给九条家提供了大量证据,证明他参与了之前一间被烧毁的违规妓馆的建设,还有之前在废墟旧井里找到的尸体,很多都能对应上了。”

    “所以健三郎不是立刻执行凌迟,而是先要将各种刑罚先过一个遍,同时清算他的财产;当所有该过的刑罚都过了,再执行凌迟。”

    “所以从现在开始,才是他真正受罪的开始。”

    看着情报上密密麻麻排列地各项罪名,秦和瑟不由得感慨,他还是小瞧他了。

    要是他能把这些掩盖罪行的能力用到正道上,哪里会落的现在这番田地。

    “对了,芳行呢?”其实秦和瑟早就想问;这两天虽然情报都会准时送到秦和瑟手中,但芳行本人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他也可以通过因果直接推演他的行踪,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隐私,他想让自己知道的,自然不会掩饰。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说,他要去看看他以前的朋友;不过他说过,会在宴会的时候赶回来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秦和瑟不在询问,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走吧,去钱汤逮政昭,顺便一起去泡一泡,怎么样?”

    “好!”

    ……

    在一处荒地上,隐蔽的小路被时间彻底淹没,齐腰高的杂草野蛮生长,掩盖了土地上还未完全消失的黑色痕迹。

    浅仓芳行站在小路的尽头,原本华丽的门扉化成泥土里黝黑的木炭,熙熙攘攘的车马像是一场噩梦的背景,当梦醒时分,便再也没有踪迹。

    “……我回来了……”

    芳行轻声细语,在那滩唯一可以证明过去存在的黑炭前,烧起一捧纸;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关于健三郎和他的同党所有的判决决定和罪行。

    “……我逃出来了,家进……”

    灰尘扬起,烧给那消失在龌龊中的,消失在火焰中的,消失在无声的微风中的,一群又一群没能离开这里的人。

    “……我那天逃出来后,从码头那里,坐船离开了鸣神岛。”

    “虽然遇到了一点小插曲,没能去成清籁岛,但我也因祸得福,见到了一群可以信赖的人。”

    “我过的很好,有一位很好的老师,一群没有血缘的家人,还有值得付出的,可以依靠的‘家’。”

    “我已经彻底走出来了,家进。”风拂过野草,带走了芳行的声音:

    “所以,我来取回他们欠我们的命了。”

    第五十三章

    一场小小的宴会再次举办, 没有了烦人的“污秽”,这场宴会真正做到了宾主尽欢。

    妖族到来的还是那批妖,同时狐斋宫也带上了不少在妖中有所威望的大妖;政昭虽然算是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妖怪, 但也很快与那些大妖“打成一片”……物理意义上的。

    柊家家主也来到了现场, 与他同行的, 是之前一直没有消息的柊文一郎。

    芳行对他的感官还是很不错的, 所以在柊隆明的有意引导下, 他也愿意和这位未来的柊家家主聊一聊。

    毕竟未来还需要依靠柊家的贸易和港口,接触接触也不是坏事。

    里安也没有闲着, 而是跟着柊家特意找来的各种工匠, 和他们聊起稻妻技艺。

    里安带来的羽毛笔和蜥皮纸,还有各项奇怪的工艺引起了工匠的兴趣, 作为这些技法的交换,他们也将自己的技艺倾囊相授。

    这一趟大家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聊地眉开眼笑,格外愉快;里安随身的小本本记满了各种各样的要点,很快就记满了一本。

    至于秦和瑟,则依旧坐在主座旁边, 和真谈笑风生;只是这次, 他与真真正谈起了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这是‘超高温矿物冶炼兼锻造炉’——也就是我设计的‘烈日炉心’的原理与简单的初稿。”宽大的卷轴在榻榻米上徐徐展开, 三人借着主座的案几, 躲在后面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 一起观看着秦和瑟带来的“初稿”。

    这份稿件过于庞大, 三个案几都没有办法放下,为了能更好的看清, 三人一致决定趴在地上看。

    “你……这是‘简单的初稿’?”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各种数据与线条,狐斋宫感觉自己的脑子要承受不住这份知识的“洗礼”了:“初稿不应该是一些简简单单的思路和过程吗?你这不是初稿, 是直接可以当做成稿的程度了吧?”

    这份稿件看似详尽,但在很多,尤其是最中心的数据上,只绘有它的大体结构,却没有任何标注和数据。

    “其实也差不多,当时在画这份稿件的时候,顺便把一些必要的数据计算一下,当做验证这份初稿的可行性。”秦和瑟见两人看地一头雾水,把这份主体的稿件收了起来,拿出一些细节上的分稿:“当然,很多数据是不会写在这里的,毕竟它的真实性还有待验证,就不用放上来干扰视线了。”

    这些小稿件明显就比刚才的大件要容易理解很多,秦和瑟向她们细细讲解,将一些大致的原理解释给了两人听。

    但很明显,两人相顾无言,还是一同保持着疑惑,并没有完全理解。

    “……要不……让影来?”真问起旁边的狐斋宫:“她好像捣鼓过这种东西,要不让她来看看?”

    “你以为我没有去找她吗?”狐斋宫翻了一个白眼,直接顺势整只狐趴倒在榻榻米上,似是放弃了思考:“她听说是这种纯技术活,早早就跑踏鞴砂看刀匠去了,逮都逮不住她。”

    “‘如果姐姐都理解不了的话,我肯定更没法理解了啊!’她当时就这么说的,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狐斋宫学着另一个人的语气,瘫在地上像一只废狐:“早知道我也帮不上忙,我就不来了,这是什么智商上的碾压啊……”

    “其实……我有一个主意……”秦和瑟看着满面愁容的两人,主动提起道:“如果二位相信我的话,不如将工程全权委托给我,如何?”

    此话一出,主座后趴着的三个人顿时安静下来;真与狐斋宫对视一眼,狐斋宫微微抬头,向秦和瑟示意,真清了清嗓子,直起身来,神色认真:

    “如果我们委托你全权处理这项工程,在没有技术监督的情况下,你如何向我们保证工程质量?”

    此时不再是之前宛如嬉闹的聊天,而是国家代表之间的交流,真正关乎国家利益的“谈判”。

    “其实很简单,当‘烈日炉心’被制造出来,真正运作起来,是否有质量问题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像这种需要高精度处理的工程,出一点问题都会影响的运行。”

    “我们可以与您约定一份‘保修期’,在这一段时间内,‘烈日炉心’出现任何精度与质量问题,都将由海祇岛一方负责。”

    “那如果在这‘保修期’外出了问题,又该怎么处理呢?”真点了点地上的零碎稿件:“我们没有技术,以后出了问题,自然只能由海祇岛出面,到时候海祇岛会如何?”

    “当然是会管的,真女士。”秦和瑟又拿出厚厚一份稿件;但这次不是设计稿件,而是一份清单:“这是我设想里所能用到的材料,画圈的是还需要再商榷的材料,还有大致需要的人工和时间,基本都在这些表里。”

    “如果出了问题,我们海祇岛会负责修复,但如果在‘保修期’外或者是人为因素或者是贵方提供的材料因素所造成的事故,我们会收取一定的费用。”

    “时间所带来的损耗也不是我能全算清的,在过了一定岁月之后,炉心出现损耗是无法避免的过程,自然不能算是工程问题,而且工作的大家毕竟都是要吃饭,不可能一直‘免费’解决问题。”

    “不知真女士意下如何?”

    真指尖轻点,思索着方案的可行性;秦和瑟淡定地喝着茶,给予真足够的思考时间。

    狐斋宫看似无所事事,双眼却一直紧盯着散乱的稿件,视线炽热到快把稿件戳出一个洞。

    知识快进我脑子啊!快进啊!!!

    “我同意这份提议。”真直视秦和瑟的眼瞳,将那一叠清单拿在了手中,眉眼严肃:“具体的细节,会等以后真正洽谈这份工程是定夺,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为何要相信你?”

    这份质疑很严肃,也很刺耳,但秦和瑟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一笑,同样直视着真如同紫藤萝花般紫色的瞳孔:

    “我是否值得信任,您心中自有考量。”

    “至于我自己……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秦和瑟对真伸出一只手,象征着信任的交接:

    “您愿意相信我吗?”

    淡紫色的流光在真眼中闪过,两人相顾无言;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真轻笑着,与秦和瑟相握:

    “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啊?这就定了?”还在状况外的狐斋宫看着还没过多久,就默不作声地就达成了某种协议的两人,发出灵魂一问:

    “怎么就突然合作了?你们怎么谜语人起来了啊?”

    突然,主座之下爆发出一阵喝彩,三人一愣,悄咪咪地回到了主座。

    宴会外的别院内,古河和政昭连过好几回合,在习武之人眼中,两人都收着劲,但在外人看来,却像是两道光在打擂台一样。

    刀剑相交,迸发出刺目的火星,银光闪烁,恍惚众位宾客的视线。

    在过了不知几个回合后,交缠的二人骤然分离,古河的刀干净如新,但在刀刃处出现了一处小小的反卷;政昭的剑反射宛如冰晶的光斑,细长的剑尖上,是一块完整的布料。

    两人都在小臂处绑上了一条布带,先抢夺到布带的人获胜。

    “多谢政昭兄弟赐教。”刚刚暖身的二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古河被狐斋宫飞了一记眼刀之后,他也明白应该适可而止:“往后若有机会出游海祇,到时候我一定会使出全力,战个痛快!”

    “好!”政昭甩去剑上沾染的一丝水汽,轻巧地挽起剑花,将长剑逸散在微风之中:“那我就在海祇岛恭候各位了。”

    古河看着政昭手里的剑,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些许艳羡:“政昭小友,你的剑是由那位大师打造的?我可以去拜见拜见这位大师吗?”

    “暖雪吗?”政昭再次召出长剑,细细抚过剑身,满脸骄傲道:“这是我老师给我打造的拜师礼物,仅此一把。”

    暖雪是政昭为这把剑起的名字,它是秦和瑟借着空闲,为政昭锻造的一把细剑,看似如凝结的雪花般凹凸不平的表面却格外锋利,材料也很奇怪,明明透着一股寒意,却入手温凉,似是带着温度的雪花。

    木质把手简单朴素,尾端系着秦和瑟精心挑选的最饱满圆润的一颗珊瑚真珠,彰显着雅意。

    从见到这把剑的第一眼,政昭就深深的喜欢上了这把剑,天天剑不离身,到哪里都要带着它。

    古河还是有些不死心,见狐斋宫没有再飞眼刀,继续问道:“敢问……你的老师是?”

    政昭下意识往秦和瑟的放向看了一眼,这一瞬间的眼神被古河捕捉到,看向了主座的方向。

    此时的主座上,除了他所熟悉的狐斋宫大人,还有他们的主尊大人,就只有那位从海祇岛而来的带着白色面具的“秦先生”。

    “原来是秦先生啊。”古河先声夺人,见政昭没有反驳,立刻明白他一定是找对了人:“秦先生的手艺真是绝啊!踏鞴砂的名匠和大人相比,都要逊色一分啊!”

    “古河兄弟谬赞了。”秦和瑟拱拱手,没有接下他的赞美:“只是秦某运气上乘,捡到了这一块质量绝佳的矿石而已,手艺当然不能和那些名家相比。”

    这确实没有说谎;这块矿石是他再次回到那个被他灭门的龙蜥驻地时,从山谷里翻出来的,整个山谷里就只有这么一小块,再多一点都没有。

    他当时就是看上它锻造后极好的花纹和优良的结构强度,才把它带出来,直接锻造成长剑给政昭用,算是这一年作为他师长给予他的纪念。

    “秦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我古河可以拿我的刀起誓,本人绝对没有撒谎。”古河神色严肃,格外认真:“秦先生的锻造手艺绝对在那些名匠的手艺之上,就算是他们自己来,肯定也会这么说。”

    “谢古河兄夸赞了。”秦和瑟看对方那固执的样子,不想和他拉扯,选择转移话题:“不知刚才的比试,是谁更胜一筹啊?”

    “当然是政昭兄弟。”古河挠了挠头,有些遗憾道:“果然大千世界卧虎藏龙,我还需要再锻炼锻炼。”

    一场比试就这么结束了,大家回到位置上,伴随着精致的吃食,观赏着台下舞姬曼妙的舞蹈。

    虽然细节还需要商议,但基本已经可以算是谈妥生意的谈秦和瑟心情极好,盛上满满一杯美酒,配着佐酒小菜,吃的非常舒心。

    刚刚化去酒劲,再次轻抿一口的秦和瑟突然发现,一撮白色的毛发突兀出现在脸旁,一转头,狐斋宫带着诡异的笑意,神神秘秘地说道:

    “小秦啊~为了咱们两国未来的友好交流,要不要一起来跳个舞?”

    第五十四章

    “咳咳咳!!!”

    秦和瑟没有缓过劲, 口中酒液直接呛住喉咙,爆发出剧烈的呛咳;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在秦和瑟身上, 又在触及狐斋宫后默默回收。

    突然就不感觉奇怪了……

    “那个……斋宫小姐, 你是不是记错了?”秦和瑟拍拍胸脯, 把喉间的痒意压下:“我不会跳舞啊, 是芳行会跳, 还跳的非常好。”

    “但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找我们跳舞,柊老三不是已经绳之以法了吗?”

    “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狐斋宫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秦和瑟隐藏在厚重白袍下的细腰, 搭在他肩上的双手蠢蠢欲动:“待会我要上台, 为两国的友好合作献上一舞,本来我有舞伴的, 但她临时有事没办法上场了,然后我就想到你了。”

    “你看, 那就是我舞伴,已经醉在桌子上了,根本没办法和我一起跳了。”

    秦和瑟随着狐斋宫的指引,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某个身影, 乌黑的长发披散, 阻挡了对方的样貌, 让他无法看清对方的状态。

    “千代那个家伙, 就喜欢喝酒, 还一喝喝个没完, 一个没注意,就醉在哪里, 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也是实在找不到好的舞伴,只能拜托你行行好, 帮帮我这位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打工人了。”

    少来!我刚刚还看见你们在那里密谋着什么呢,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秦和瑟没有说破,毕竟这没有意义,要是对方真死乞白赖瘫在桌子上起不来,到时候丢的还是自己兼海祇岛的脸。

    “可是,我真不会跳啊!跳舞一事还是……”

    “跳舞?!”

    一声惊呼出现在不远处,秦和瑟转头,看到在往这里赶来的芳行。

    在芳行看到狐斋宫靠近秦先生,并且明显是说了什么让他咳嗽的事情之后,他就有些焦急;毕竟秦先生不是稻妻人,而狐斋宫小姐鬼点子又很多,他怕秦先生踩坑,便匆匆告别柊家人,往这里赶来。

    在听到秦先生要跳舞的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做出决定的那个晚上,他与秦先生那次简单的拥抱;在接触秦先生身材的那一刻他就在想:好想看他跳舞啊……

    后来,秦先生成为了他的老师,这份大逆不道的想法和本能的羡慕就被他死死地压在了记忆深处,不再提起。

    “先生是要跳舞吗?”芳行原本有些疲惫的眼睛瞬间点亮,但又非常懂事的将心思收起,不让自己的主观影响判断:“抱歉,刚才是我失礼了;不知狐斋宫小姐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请求呢?”

    为大家跳舞这种事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尤其是在刚出了柊老三这件事的情况下,突然让当事人跳舞多少让人觉得稻妻一方有些图谋不轨。

    “健三郎那位逆贼前不久才将秦先生类比舞姬羞辱我们海祇岛,这时候再让秦先生跳舞,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吧?”

    “这位小友误会了。”狐斋宫掩面轻笑,和芳行拉扯了起来:“是这样的,事出突然,我出于个人请求想请秦先生帮一个忙……”

    主战场转移,作为争论中心的秦和瑟反而清闲下来;他瞧着拉扯中的两人,默默嚼着小鱼干,感到一丝迷茫。

    因果红灰参半,证明这件事好坏影响都有,要看后续发展和处理;其实也是,虽然这是私宴,都是自己人,但这个时机太巧,如果是存心想挑刺的,这件事就会成为贬低海祇的谈资。

    最保险的处理当然是装傻充愣,坚决不答应,这是他一开始的想法;但他转头时,见到了芳行眼中的光。

    他看的到,在提起他要跳舞的时候,芳行眼中闪烁的,是一种纯粹的渴望——他想看他跳舞。

    那是没有任何杂质的渴求,甚至让他想起之前的世界里,饥荒中的人,对着高山上破败的神像献上自己的虔诚。

    他知道芳行对舞蹈已经到近乎痴迷的程度,对于他的反应,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何德何能承受的住这种目光啊……

    作为一个选择困难症,此时的秦先生陷入了两难:

    不跳吧……虽然以后可以给芳行补上,但就像是生日已经过了好几天才收到生日礼物,总感觉缺了什么;但跳吧……先不说自己只是一个纯粹的理论派,唯一一次上手还是一场没有技术含量的啦啦操,而且在此等风口浪尖的时候跳舞,即使现在宴会上的大家都抱有善意,但难保以后不会出现什么风言风语,败坏海祇岛的名声。

    好难抉择啊……

    纠结的秦和瑟决定不能让他一个人纠结;他偷偷敲了敲徽记,决定骚扰远在渊下宫的大蛇。

    衣袍下的红光微微一闪,连接被接受,周围不再有上一次那嘈杂的背景音,只有奥罗巴斯清浅的呼吸在脑海中响起。

    “你在书房?”

    “嗯,我在。”笔尖摩擦的声音响起,大蛇回应了他,主动提起道:“怎么了?是遭遇了什么麻烦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麻烦……是有,但也不算大。”秦和瑟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的原委对奥罗巴斯一一道来:“所以我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作为过来人,你有何意见?”

    大蛇沉默,笔尖摩擦的声音消失;秦和瑟发着呆,耳外是宴会酒杯碰撞的欢闹,而他的大脑则一片宁静,二人的呼吸逐渐交错重叠,无意间达成同步,化为如同一人的回响。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奥罗巴斯打破宁静,问道:“你为何会因为他一个眼神,就有了想为他跳舞的决定?”

    “啊?”秦和瑟被突然的问题问的一愣,短暂思考之后,他无奈地回答道:“就……想回应一下对方的期待吧……”

    “毕竟未来不可控,谁知道以后有没有这样一个机会再回应这份期待啊,不是吗?”

    奥罗巴斯没有言语,在沉默了数秒之后,大蛇再次问道:“你的因果不是可以推演未来吗?你为何会未来不可控制呢?”

    “正因为我有‘因果’,我才明白‘未来’是最不可控的啊。”秦和瑟轻轻拨弄眼前盘中的小鱼干,言语之中不见情绪:“因果千千万万,你并不知道,你的未来究竟会往那一条因果发展。”【1】

    “可能你推演了无数可能,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结果现实偏偏往那可能性最低,也最坏的因果发展;可能就只是一个与你几乎没有任何关联的因果,在一瞬间就会改变你的一生;可能应该必死的因果,却在逐渐的发展中,显现一丝生机。”

    “不管是在哪里,除非跳出时间之外,以旁观者观察时间的进程,否则任何能力都只能影响,无法决定未来。”

    “任何能力,都不可以。”

    秦和瑟的声音低沉,斩钉截铁的语气和以往任何时候都有所不同;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异样,捏了捏鼻梁让自己放松下来:“抱歉,我语气有些不好,让你无端受了我的气,实在抱歉。”

    “没事,我不在意。”大蛇没有再提起刚才的事情,而是回归那最初的问题:“其实,我觉得,如果你真的在意这份期待,那就去跳吧。”

    “如果他人想打压诋毁你,不管你做什么,都会成为对方嘴下反复咀嚼的渣滓,和舞蹈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海祇岛不是受气之辈,如果对方真的对我们有敌意,回敬他就好,不必在意他的想法。”

    “舞蹈本就是人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即使你没有任何舞蹈功底,你回应这份期待的情感,也会通过舞蹈传达给你想给予的人。”

    “而且……”奥罗巴斯想起秦和瑟一看就极为匀称且协调的身躯,还有那可以把龙蜥灭团的体术,没有任何犹豫:“我觉得,不管你跳什么,都会很好看的。”

    “我发誓。”

    “……没必要到这种程度吧?”秦和瑟没忍住摸了摸鼻尖,大蛇的鼓励让秦和瑟不由得感到些许羞涩,还有一点被夸奖的飘忽:“那个……就先谢谢你的建议了。”

    “我在看看情况,一会再决定。”还有一些东西需要确认一下,如果某人准备充分,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秦和瑟刚想挂断,大蛇出声道:“那么,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嗯?你说。”

    “如果你决定跳舞,我能否作为你的观众呢?”

    “啊?”秦和瑟一头雾水:“这不是什么私密的事,你要看当然没什么,但你有什么办法从遥远的渊下宫一下子窜到这里啊?”

    “政昭是我的眷属,我可以与他共享视角。”这并没有难倒大蛇:“我待会会和政昭商量一下,到时候我会暂时占用政昭的左眼,观看你的演出。”

    “你好像很笃定我会上啊?”秦和瑟听大蛇那样积极,忍不住打趣道:“怎么?这么想看我跳舞?我一个大男人跳舞有什么让你怎么积极的?”

    “因为好看啊。”耳边又一次响起大蛇轻缓的话语,带着柔和的笑意,让秦和瑟耳垂发热:“我说过:‘不管你跳什么,都会很好看。’这并不是一句空话。”

    “期待你的表演,一会见。”

    “噢……一会见。”

    连接断开,秦和瑟假装淡定,强压下翻涌的热意,但还是羞愧的捂住自己的脸。

    秦和瑟啊秦和瑟,你是越来越菜了,就这你就受不了了?出息!

    缓和好自己的情绪,将热意全部驱赶完毕,他看向还在拉扯的二人,主动开口道:

    “狐斋宫小姐,我可以询问一些细节吗?”

    “没问题呀~”狐斋宫保持着标准的微笑,从与芳行的对峙中脱身出来:“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就好,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好,我想请问……”秦和瑟斟了两杯茶,将它们递给剑拔弩张的二人:

    “对于本人这么一个基本没有任何舞蹈基础的人,你如何保证我在台上能完美配合你呢?”

    第五十五章

    似是没有意料到事件的走向, 狐斋宫一愣,又迅速反应过来:

    “这你不用担心。”狐斋宫火速上前,格外热情道:“这次舞蹈是一场打戏, 是有剧情的, 对于舞蹈本身要求不高。”

    “你也是有武学功底的, 只要跟着我的攻击节奏, 做出反应就行, 不需要任何舞蹈功底,包跳包好, 完全不用担心。”

    “可是随随便便就同意上台舞蹈, 是否过于轻视我们海祇一方?”芳行尽职尽责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不让海祇岛的名誉受损:“到时候对于大家的流言蜚语, 稻妻一方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我也会随秦先生一起上场,作为稻妻的高层, 如果我也一同上场,那么他们在嚼各位的舌根的时候,必然躲不过我。”狐斋宫游刃有余地回答道:“如果这样还出了一些不好的言论,我会出手, 这样您是否满意?”

    “但……”芳行还要说些什么, 被秦和瑟伸手制止。

    “狐斋宫小姐, 能否让我和芳行单独说说话?”

    “当然。”狐斋宫轻巧起身, 躲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

    “我等待秦先生的回应哦~”

    见狐斋宫走远, 秦和瑟苦笑着叹了口气, 拉下还有些紧绷的芳行,安抚道:“没事, 只是一些朋友间的请求而已,不必如此紧张。”

    “你忘了?这次本来就是非官方的行程, 没必要太严苛要求自己。”

    “但是,这会影响我们的形象。”芳行渐渐放下他过于僵直的脊背,还是有些担心。

    “没事,放松。”秦和瑟给他递了一杯水,让他缓缓神经;见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秦和瑟问道:

    “芳行,你想看我跳舞吗?”

    芳行顿时乱了阵脚,磕磕绊绊地想否认这件事,但肩膀突然传来的力道,却让他骤然一滞。

    “不用考虑其他事物,芳行。”掌心的热意传递到芳行的身体里,秦和瑟看着他,眉眼温和:“身为神明眷者,自然也要和神明一样,回应大家对我的期待,所以没必要这么苛待压抑自己。”

    “无论是什么答案,只要是我能给予的,我自然会给予你。”

    “告诉我你本源的渴望,芳行,你想看我跳舞吗?”

    芳行底下头,手指不可抑止地绞在一起,在一阵沉默之后,细小的声音从他的口中飘出,传入秦和瑟的耳朵:

    “……想……”

    “乖孩子。”手掌从头顶拂过,给予芳行抚慰:“就当是你在我们这里干了这么久的员工福利,要是表现不好,还望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芳行总算是有了些许活力,直勾勾地看着秦和瑟,目光坚定:“秦先生一定会有一场精彩的演出的。”

    “借你吉言。”

    秦和瑟向狐斋宫示意,对方立马蹦蹦跳跳地窜的秦和瑟面前,一脸期待:“秦先生考虑的这么样了?”

    “献舞一事,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是……”秦和瑟回避对方一下子闪出星星的狐眼,清了清喉咙,正色道:“但毕竟事出突然,演出剧本和道具都还没有印象,你可以领我去看一看吗?”

    “那是一定的!”狐斋宫彻底放开自己,眉眼笑出了花,欢快地抱住秦和瑟,白色的狐尾像扫帚一样甩到飞起:“太谢谢你了!你就是我的救星啊!”

    “好啦……我都已经答应了,没必要再这样浮夸,演的有点过了。”秦和瑟无奈地将吃了一半的小鱼干塞进嘴里,把狐斋宫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先带我去化妆吧,正好趁此机会了解一下你的剧本。”

    “没问题!”狐斋宫也不在意自己算盘暴露,立刻招呼起侍女在前面引路。

    秦和瑟刚刚起身,准备和狐斋宫悄悄挪到后台,一股力道轻轻拽住他的袖子,芳行闪着和狐斋宫如出一辙的星星眼,满眼的渴望。

    “我……我可以一起去吗?”芳行本就对舞蹈颇有造诣,似乎才过了这么一会,就已经有了些许想法:“就是……我想看看秦先生的造型,万一有不和规矩的地方,好为先生把把关。”

    “当然可以。”秦和瑟拍了拍他的被,把他一并拉起:“走吧,一起,时间紧迫,我们抓紧。”

    ……

    在后台,一处专门开辟出的更衣室内,洁白的武士服平整地架在衣架上,经过改良后变的更加轻盈,不再像往常那般笨重繁琐,花纹朴素,符合秦和瑟的气质。

    芳行已经看过,非常符合稻妻礼数,没有形制上的问题,材料也非常名贵,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功夫与准备,但……

    “你们不觉得……”秦和瑟摸了摸手下柔软轻薄的布料,总感觉哪里不对:“这件舞服……有点太暴露了吗?”

    其实秦和瑟也觉得奇怪,明明从结构上来看,基本没有暴露的地方,但在他脑海里,呈现出来的穿着结果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暴露”,就像以前网上说的“看似什么都没有漏,却又像是什么都漏了”一样。

    “没有啊,这不挺好的吗?”狐斋宫还未化妆,但已经换上自己的舞服:粉嫩的衣袍宛如初开的樱花,薄纱舞动,将原本就明艳的样貌衬托的更加妩媚。

    “这可是我们请了稻妻城最好的裁缝准备的,图纸也都有我们把关过,不可能犯这种低级是错误啊?应该你的错觉吧。”狐斋宫从背后一推,将秦和瑟推进更衣间:“再怎么说,都等你先换了再说,我在外面等你呦~”

    更衣室的长帘被严严实实的拉紧,侍女们低敛着目光,将秦和瑟的衣服一件件脱下,等他只剩一件里衣后,再为他换上舞服。

    这里的侍女技术专业,手脚干净,更衣十分迅速,全程没有一次与秦和瑟有过任何形式的接触,即使是习惯了自己动手的秦和瑟也没有太多的不适;没办法,这是他们的工作,入乡随俗。

    舞服被服帖地换上,蛇面被换下,戴上了精心雕刻的鹿面,原本略显冰冷的气场变的出尘,像是一心向道,无念无想的武者,干净,纯粹。

    芳行和狐斋宫看到秦和瑟此时的造型,难得的意见一致了起来:

    “完美,太完美了。”狐斋宫反坐在椅子上,原本就闪亮的眸子更加耀眼:“你看,没有任何问题吗!多好看,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芳行也和狐斋宫如出一辙的表情,如果不是他的理智还在,秦和瑟都要怀疑他会直接上手细数各项“要点”了。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跳舞,不是卖身啊!

    “那个……斋宫小姐,是不是该讲讲我待会要跳什么东西啊?”

    “嗷对!差点忘了正事!”狐斋宫赶紧坐好,正色道:“这次演出是有情节的,不过你不怎么需要演,大部分都是打戏。”

    “其实就是一个狐妖作乱,潜心修行的武士前来除妖,与狐妖打了起来,最终将狐妖击败的故事。”

    “然后呢?没有什么细节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

    “没有了?”

    狐斋宫看秦和瑟满脸不信,叹息道:“本来故事不是这样的,但这不是临时换人了吗?所以剧本也要跟着换,为了方便换人,一切从简。”

    “这个剧本的重点在于狐妖和武士的对打,不需要演绎,只要有武学功底,都能有不错的表现,所以临时改成了这样……”

    两人交流着基本的流程,芳行全程旁听,渐渐地,他的眼神飘到秦先生的手臂之上,盯着它微微出神。

    这套舞服的确不暴露,也没有不妥的地方,甚至有一些本来要露的地方,他们也贴心地用朴素大气的布料遮挡;但拥有多年舞蹈经验的芳行看的出来,当舞真正跳起的时候,人们的视线会集中在哪里。

    随着舞蹈逐渐激烈,最先显露出也一定会露出的,一定会是先生的匀称柔韧的手臂。

    先生的手臂洁白的像雪,却又充满“生”的气息,如果能在上面绘上图案,一定会很惊艳吧……

    “芳行?”一声呼唤拉回芳行飘忽的思维,眼眸重新聚焦,看向秦先生带着意外神色的面庞:“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芳行反应了一会,看到狐斋宫同样略带询问的眼神,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在那一瞬间,莫名的激动快过理智,在芳行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句话从他的口中流露:

    “先生,我可以在你的手臂上画一些画吗?”

    窗外响起虫鸣,两人盯着芳行,眼中情绪流转;芳行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刚想回收自己的话,就被秦和瑟截过。

    “不错的想法。”秦和瑟仔细想了想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这是武戏,肯定有剧烈的动作,手臂露出的可能性很大,在上面绘画,也算是增加一些观赏性,值得一试。”

    “你的绘画功底不错,丑是不会丑的,不过你是已经有了具体想法还是只是一个主意?”

    “有……有了一点思路。”见秦先生没有拒绝,芳行低下头,不太敢于秦和瑟对视:“我……我想画一些蝴蝶和飞鸟。”

    “为什么想画这个?”狐斋宫也有些好奇,问道。

    “武士虽然杀伐果断,但道心坚定,心地善良,如果在打斗过程中,遇到飞鸟与昆虫,他是否会侧转方向,避开无辜的生灵呢?”

    “所以我就想,在手臂上画上鸟虫略过的模样,将这份场景表现出来。”

    “这就是我的想法。”芳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小脑洞,没有实践过,所以我也不知道效果。”

    秦和瑟看向自己的手臂,和舞服一样洁白的手臂虽然看起来挺赏心悦目,但也莫名有些单调,添一点装饰,也不是什么坏想法。

    秦和瑟转头,看向还在踌躇的芳行,问道:“你对想画的图案已经有想法了吗?”

    “有……有!”

    秦和瑟又看向狐斋宫,对方心领神会,主动说道:“可以洗掉的染料对吧?没问题,两分钟,马上送到!”

    狐斋宫欢快地离开,秦和瑟撸起长长的袖筒,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笔,将笔和整条手臂递到芳行面前:“来吧,先打草稿,想画什么就画吧,我对你有信心。”

    “秦先生……我……我……”芳行托着手中的手臂,没有接过笔,不知所措:“我……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秦和瑟一笑,将身体放松下来,让芳行感受到自己的状态:“你忘了?你本来就有绘画的底子,只是这次将画纸改成我的手臂而已,放心大胆去画就好。”

    在短暂的犹豫后,芳行接过秦和瑟手中的笔,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双手,在秦先生如同白纸的手臂上,画上第一笔。

    第五十六章

    和工匠聊嗨的里安缓了一口气, 他随便飘了一眼,感到有些不对:秦先生,还有芳行不见了。

    暂时告别了工匠, 里安偷偷溜到已经回了原位的政昭旁边, 小声问到:“政昭, 你知道先生去哪里了吗?”

    “这个……我也知道的不多。”政昭挠了挠头, 似乎也在状况外:“好像是说要准备去跳舞, 但具体要做什么,还不清楚。”

    “跳舞?”里安有些意外:“在这种时候跳舞, 容易被有心之人说闲话的吧?”

    “我也是刚听说。”政昭揉了揉不太舒服的左眼, 给里安送了一杯茶:“不过据我了解,狐斋宫女士也会跟着一起出场, 先生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我们等着就可以。”

    里安乖巧地坐下, 等待着先生的出现;在政昭看向他处的空隙,他偷偷瞥一眼,注意到政昭左眼的异常。

    “……政昭。”见政昭第三次揉自己的左眼,里安主动提起道:“你眼睛怎么了?”

    两只眼睛从外观上来看倒是没有任何区别, 但不知为何, 比起右眼, 左眼那明明和秦先生如出一辙的澄澈瞳孔, 此时却沉淀着宛如实质的威严。

    就像是在直视神明一样。

    “没事, 只是有点酸, 用眼过度而已。”政昭再次揉了揉眼睛,表情稀松平常:“刚才在后面和他们偷偷比眼速, 眼睛睁的太久了,需要点时间缓缓。”

    “噢……好吧。”见政昭不愿意多说, 里安也就没再问,而是聊起了之前与工匠聊天时的见闻。

    政昭简单的附和着,表面风轻云淡,而在意识里,他清清楚楚地接收着左眼属于蛇神大人的威严,在心底瑟瑟发抖。

    “我打扰到你了吗?”奥罗巴斯感受到政昭若有若无的紧绷,主动问起。

    “没!没事!”政昭努力放松自己,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只是刚才和各位新认识的朋友比试了一下,有点累而已。”

    “嗯。”

    大蛇回应之后,就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待在左眼里,不再有任何动静。

    虽然知道神明大人只是来看表演的,但还是感到压力好大。

    老师你在哪?救我啊啊啊!!!

    像是回应他的想法,厅堂突然昏暗了下来,舞姬悄然退场,不知从哪里来的光打在厅堂中央,伴随着纷纷扬扬的白雪,轻轻落下。

    雪自所有人身旁飘过,喧闹逐渐平息,大家静静地观赏细雪,无声等待着。

    清浅的踩踏声响起,一抹粉红自黑暗中显现,柔美的妖物面带绚烂的狐面,踏着舞步,缓缓步入已是一片白色的舞台。

    轻盈的脚步只在薄雪上压出一层浅浅的痕迹,不过一刻便被再次覆盖。

    狐妖似乎很开心,衣袖飞舞,洁白的手臂上是如同厉鬼的黑纹,血斛染红的指甲纤长,衣物上点点樱花像是溅射的鲜血,血腥的妖冶涌入鼻尖。

    长长的衣袖扇过,卷起小小的风,将落下的雪带起,雪也染上了红,化为红泪再次落回积雪。

    安静的雪地里,没有任何人叨扰,她肆意挥洒着她的喜悦,笑容疯癫而鬼魅,仿佛此刻在这里舞蹈的,不是狐斋宫,而是一个刚刚填饱肚子,妖媚的恶鬼。

    这是狐妖一个人的独舞,一个人的狂欢。

    突然,又有脚步声响起,却又骤然消失,眨眼间,一把长剑突进,直直刺向狐妖面门。

    长袖舞动,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银光一闪,长剑被挑飞出去,深深刺入雪地之中。

    此长剑一身银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如雪般洁白的手出现在光芒之下,随之一同来到的,还有一袭白衣的武士。

    宽大的蓑衣与斗笠之下,朴素的鹿面温和柔软,但那棕色的眼眸之中,却蕴藏着无尽的杀意。

    他拿起剑,像古松般挺立,和妖娆的狐妖对立着,气氛宛如冬季最烈的风,锋锐刺骨。

    狐妖先发制人,原本就已经及地的长袖再次爆长,直击武士要害;武士轻巧闪过,拽住从身旁闪过的衣袖,猛然一扯,将两人的距离拉进一大段。

    长剑挥舞,狐妖接过巧劲,将被拽的长袖果断斩断;距离拉远,长袖再次生长,没过多时,就已经恢复原状。

    武士没有犹豫,长剑翻转,借着剑势突进向前;蝴蝶与飞鸟自手臂飞舞涌现,干净利落地刺向狐妖心脏。

    两人不断拉扯,积雪被一阵阵气浪卷走,露出原本榻榻米的地面;厉鬼与花鸟相撞相离,在翻飞的衣袍间忽隐忽现,带着异样的唯美。

    芳行已经悄悄回到了座位,欣赏着舞台上的二人,他不由得看呆了眼。

    果然……秦先生真的很适合剑舞。

    见原本该有所袒露的腰腹被纤薄的布料遮盖,他不由得想象起,这层布料除去时,那乍现的春色会是如何瑰丽的景象。

    ……如果能帮先生再画一些别的地方就好了……

    思维像是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芳行脑中不可抑止的出现了画面:

    秦先生斜靠在座椅之上,没有任何防备地袒露自己精廋柔韧的腰腹;自己手执笔墨,黝黑的墨汁滴落在肌肉的纹理之间,晕开一朵墨色的花……

    “啪!”这一声过于响亮,周围的人微微转头,看到满脸通红的芳行。

    芳行被自己刚才“大逆不道”的想法惊到,用双手狠狠一拍自己的脸颊,疼痛与热意一同出现在脸颊,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人的目光。

    浅仓芳行!你在想什么啊!先生……先生能是那种人吗!?你给我打住啊啊啊啊啊!!!

    在众人还在意外芳行的状态时,骤然的惊呼传入所有人耳朵,大家回过神,见证眼前的一幕:

    武士的斗笠早就在打斗中掉落,露出其逼真朴素的鹿面;狐妖甩袖,逼向面门,武士向后下腰后退,回避这次攻击。

    但就是这样,意外突生:

    秦和瑟被突然的抽打声和触动的因果影响,躲闪不及,长袖贴脸擦过,摇摆的袖筒勾住了鹿面上只作为象征的鹿角刻纹,随着长袖的回收,将面具毫不费力地带了下来。

    惊呼声起,两人皆是一惊,狐斋宫立刻反应过来,原本的收势一改,凛冽的攻势再起,将长袖与面具一齐向秦和瑟拍去。

    秦和瑟借着化劲的姿态将面具接过,身体一扭,一转,再次回身时,面具又好好地戴回了他的脸上。

    这次危机化解的极为快速巧妙,像是特意设计出来的一处环节一样,没有违和,大家只当是剧情安排,没有多想。

    秦和瑟冷汗直冒,努力压下他狂跳不只的心脏;他注意到,在狐斋宫眼里,那和他同样惊魂未定的眼神。

    既然答应了这件事,就要把这件事做好,这是秦和瑟的行为准则之一;既然决定要跳舞,那就应该有一个完整的演出。

    还好舞蹈没有出什么差错,真是吓死人了啊!

    舞蹈还在继续,狐妖逐渐不敌武士的进攻,不经意间露出一处破绽,武士没有错过,长剑一闪,剑尖突进,毫不犹豫地刺向狐妖的脖颈,却又在与肌肤近在咫尺的一瞬间,将溢出的杀意全部收敛。

    狐妖跪在地上,仰望着挺立的武士,眼泪从眼角滴落,模样异常的凄惨可怜。

    但武士并没买账,长剑再次向前,剑尖贴在喉咙上,带着细细的疼。

    本来到这应里应该结束了,秦和瑟正打算收剑下场,却突然感觉到,剑不知何时加上了重量,狐妖嬉笑着,顺着长剑,爬到了秦和瑟的身上,妖冶的狐面贴脸靠近,像是在索取一个吻。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剑身一转,将狐妖甩下身来;狐妖借着力道,瞬间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之中,临走前,还给了武士一个香艳的飞吻。

    ……

    舞蹈结束之后,秦和瑟在后台,找到了等在那里的狐斋宫。

    “对不起。”烟杆里的烟袅袅婷婷地升起,狐斋宫难得正色,真诚地道歉道:“抱歉,摘了你的面具是我的失误,虽然补救下来,但对不起还是要说的。”

    “这没什么。”秦和瑟苦笑道:“被外界影响,导致反应不及时,是我的过错,我应该专心的。”

    “不过,我更在意的,是结尾你一段,是你临时加的吗?”

    “是的。这就是我要道歉的第二个地方。”狐斋宫也是苦笑:“我当时确实有些冲动,虽然演出效果不错,但确实有些冒犯。”

    “对不起。”狐斋宫再次道歉:“这次有些突然,没有什么能作为道歉礼物的东西。”

    “所以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说到做到。”

    “叮铃”一声轻响,两人茶杯相撞,温和的清香萦绕,适口的温度顺滑入腹,带来丝丝暖意。

    “话说……我一直有些奇怪……”秦和瑟见狐斋宫满足的笑意,问出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你为什么一直执着要我跳舞啊?”

    狐斋宫想了想,卷过她柔软的尾巴,颇为无奈道:“其实我之前的计划,是没打算你会跟我上台的。”

    “啊?”秦和瑟挑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刚刚才出了风波,让你跳舞实在是有些痴心妄想。”狐斋宫又续了一杯茶,解释道:“所以我原本的目的,是先提出一个合理,但又不能接受的条件,然后我再提出很简单的条件,因为有之前的铺垫,你肯定很容易就能接受,答应下来的可能性也比较高。”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和芳行争执呢?”

    “因为看那孩子可爱啊,就……没忍住逗了逗……”狐斋宫摸着自己的尾巴,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结果你就这么同意了,我也就顺水推舟把活接下;还好本来就有两手准备,不然真的要闹笑话了。”

    “……”秦和瑟捂住自己的脸,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

    怎么一个眼神就让你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了?秦和瑟啊秦和瑟,你越活越回去了。

    “那你原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不是以后会离开海祇岛吗?”狐斋宫微微凑近一点,神秘兮兮地问道:“等你离开海祇岛,要不要来我们稻妻再玩玩啊?”

    “离开海祇?”秦和瑟直视狐斋宫的双眼,但她眼神澄澈,嘴唇挂着些许狡黠,像是不打算隐藏的样子。

    “你……知道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秦和瑟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你为什么……”

    微凉的手指抵在秦和瑟的嘴唇,距离被缩短到毫厘,狐斋宫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作为刚才一次献舞的感谢,我再给你一些提醒吧……”淡淡的花香流淌进鼻腔,她凑到秦和瑟耳边,轻声说道:

    “你猜……为什么神明大人才见你一次,就能对你有这样的信任呢?”

    “之前的那句话,既是我的请求,也同样是一个提醒哦~”

    第五十七章

    宴会进入尾声, 随着真的离场,陆续有人选择离开,秦和瑟将疑问暂时放下, 打算等回旅馆再慢慢想。

    换回衣服, 卸好妆回来的时候, 三小只和慧都在原位等待着。

    这次宴会慧全程待机, 虽然并没有做什么, 却一直紧绷着神经,随时准备应对诸如某人喝醉, 恶意灌酒, 无法脱身等情况。

    好在稻妻众人里,除了之前柊老三那个拎不清的坏种, 大家还都算是友善,没有故意下套, 贬低他人的行为,慧也就一直待机着,没有动作。

    秦和瑟刚回来,就发现三小只情绪有些不太对:政昭他理解, 在大蛇那收不住的压迫感下贴身待这么久, 自然需要缓缓。

    芳行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演出里, 时不时摆出一些动作, 手舞足蹈。

    但里安就有些奇怪, 他静静地发着呆, 满眼的不可置信,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像傻掉一样。

    “他怎么了?”秦和瑟问起慧,慧也是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表示没发生过什么异常,从一开始就这样了。

    秦和瑟纳闷,小心地拍了拍里安,提醒道:“里安?我们该退场了。”

    “啊?……”里安回身,见到了熟悉的面具,猛然蹦起来,慌张地想要解释:“秦秦秦秦先生!我……我……我……”

    “怎么了?”秦和瑟没明白他发生了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慌慌张张的?”

    “没……没什么……”总算是和大脑连上连接的里安回过了神,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有些犯迷糊了,没什么事,真的!”

    秦和瑟看里安面色红润,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便不再深挖,带着众人离开了宴会。

    回到旅馆,和大家道了别,里安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听到外面没有了其他动静,终于放下了他紧绷的心,一屁股坐在门后,将自己缩成一个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脸颊滚烫,各种想法纷至沓来,里安将脸埋在臂弯之中,再次想起了宴会上那转瞬即逝的光景。

    狐斋宫和秦和瑟反应很快,其实面具可以说是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秦和瑟超过一厘米的距离,基本没有人看到秦和瑟面具之下昳丽的样貌。

    但就这一厘米,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啊……那不该他知晓……那永远不会属于他的绚烂……

    他看见了啊……

    ……

    回到自己的房间,秦和瑟放松地瘫在床上,想起了狐斋宫说过的话。

    她知道我以后会离开海祇岛,而且从她的请求来看……她很有可能也知道他的离开是与海祇岛无关的自由行程。

    那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已知自己与大蛇的一年之约只有他,大蛇,和政昭三人知道,如果狐斋宫……或者是真知道了这件事,那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第一种可能,是政昭泄露的。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作为政昭的老师兼爸爸,不用因果都知道,这小子是绝对不会向外人谈论关于自己和大蛇有关的秘密的,可能性直接清零。

    第二种可能,是自己在日常行为中泄露的;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自己与狐斋宫接触的时候并没有提起过与此相关的事情,而且如果真是这样,之前那句特意的提醒就没有意义。

    第三种可能,是大蛇泄露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如果要这一点成立,首先大蛇要与真有过接触,且专门提起过这件事。

    不应该啊?先不说如果大蛇见过真,那为什么大蛇还要自己跑这一趟?为什么两国神明见面如此遮遮掩掩?又为什么要提起自己的一年之约?

    难不成大蛇想把自己“卖”给真,为了让真知晓自己的品性,了解自己的能力,两人打配合让自己来稻妻?

    这怎么可能?自己只是一个想到处旅游的旅人,一没像他们那样的能力,二没任何人对他的信仰,要自己有什么意义?当装饰好看?

    第四种可能,就是她们是用某种能力获得的这份情报,为了达成某项目的,故意暴露自己知晓情报这件事。

    可能性也不大,当时狐斋宫对自己的因果是红色的,证明她没有恶意,这个可能暂时排除。

    好烦啊!

    被窝一卷,秦和瑟将自己裹成一个球,选择摆烂。

    要不是那两个神和狐斋宫等级太高,他早就顺着因果知晓真相了,还需要在这里头脑风暴?

    管她们干什么,反正到时候一年之期一过,他收到约定好的剩下一半摩拉,就可以去任何地方逍遥自在了;要是有突发状况,大不了到时候老子直接跑路,再多的摩拉哪有自己快活重要?

    开摆的秦和瑟收了收被角,裹成一个蚕蛹,在柔软中沉沉睡去。

    ……

    天守阁内,榻榻米上草稿杂乱,真看着满地的线稿,感到头脑一阵钝痛。

    之前的所有稿件,秦和瑟都大方地送给了她们,并且在一些跟外观和性能有关的稿件做了标记。

    “如果有什么想要更改和调整的,可以直接告诉我,或者在这些稿件上面做更改都可以。”作为开张第一点单,还是一个超级大单,秦和瑟还是非常重视的:“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找我。”

    “还在研究这个?”狐斋宫端着精美的甜食进来,看到这满地的线条,脑袋顿时和真一起痛了起来:“这玩意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吧,别废这脑子了,来,吃点点心。”

    “照理来说,我也算是专业人士,不是吗?”真拨弄着地下的稿件,眉头微微皱起:“我们身为魔神,虽然有着诸多限制,但也有着与凡人相比,更加充盈的知识。”

    “可现在,看着面前这些稿件,我不确定,这份知识,我是否有能力去驾驭。”

    “你的意思是……这份知识有问题?”狐斋宫学着真,拨弄起地上的稿件,被真轻轻拍了一下手背。

    “有,但问题不大。”真开始收拾起被狐斋宫弄乱的稿件,不打算再看它:“如果它有大问题,看过稿件的我们早就应该被天理注视,而不是现在还可以快快乐乐地吃着点心,考虑要不要把他挖到我们这里了。”

    “他身上有星空的气息,应该是外来之人,并且有着充足想学识和能力,要是他愿意参与到稻妻的建设,肯定会带来极大的进步。”

    “但可惜,他八成不愿意。”狐斋宫嚼着团子,被她带来的甜点真还未动一口,就已经被她吃了一大半:“他明显没有什么追求,还有些随心所欲,要不是有责任挂着,他早就跑了。”

    “话说,这是一个好办法哎!”狐斋宫激动合掌:“让他做一件大事负担上责任,之后就会有人对他抱有期待,为了回应他人的期待,责任叠上责任,他就会……呀!”

    “不要利用他人的底线与善良,斋宫,这是绑架。”真给了狐斋宫一颗爆栗,抢走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点心。

    “我知道,这不是口嗨一下吗~”狐斋宫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地道,俏皮地吐了舌尖,掏出更多的点心,想要“挽回”一下自己在真眼中的形象。

    两人心照不宣,不再管刚刚整理好的稿件,也不再提起刚才的事,一起溜到了庭院,悄悄摸鱼去了。

    ……

    之后便是按部就班的进程。

    在秦和瑟与真约定之后没过多久,拜帖便送达离岛,正式的访问团将在两周后到达稻妻,届时将会就两国贸易与建设做出契约与决断。

    秦和瑟又过了两周清闲日子,正巧夏日祭如期而至,他们这个非官方小队狠狠地扎在了祭典了,玩了一个痛快。

    随后访问团到访,秦和瑟一队悄悄隐藏回队伍之中,假装自己刚刚随队而来。

    芳行还是戴着面具,虽然他又收集了不少情报,够那群肮脏之辈狠狠地喝一壶,但这毕竟只是一次出行,后面的安排还未知,不能打草惊蛇。

    本次到访,稻妻一方给足了面子,各种形制皆是按照最高规格的标准来做,整个离岛张灯结彩,和夏日祭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到稻妻城,安顿好各位使节,当大家都坐上谈判桌的时候,他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作为总负责人,摸鱼了许久的秦和瑟,又是改稿件,又是衡量成本,又是合同拉扯,忙到脚底生火,根本没有睡觉时间。

    虽然他已经不需要睡觉了,但他虽然不用,但不能没有啊!这样的加班太痛苦了啊!

    三小只也帮了不少忙,不然就这激增的工作量,就算是一天有25小时无睡眠工作,秦和瑟也干不完这些事情。

    要记得和大蛇商量好加班费用,不然这班他白加了。

    在将近一周多的谈判下,最终条约终于解决,成稿也已经定下,秦和瑟将作为项目的总指挥与总设计,亲自坐镇踏鞴砂,直到工程完结,验收成功。

    同时,本次工程量巨大,工人将不仅有稻妻人,还将有一半左右,由海祇人担任。

    顺便解决了就业问题,好耶!

    这次是白夜国与海祇一同招工,因此伴随着工人一起上来的,还有第二批迁移的白夜国人。

    随着这两次搬迁,白夜国已经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人口,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将一些遗留问题解决,白夜国就将彻底搬空封锁,不会在有任何人来到这里。

    当然,还有龙蜥问题,据说最后还是要定期派人来处理,不过会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

    回了一趟海祇,三小只都被留在了海祇岛,正好这次先生不在身边,可以让他们好好锻炼一下这段时间所学的知识。

    而秦和瑟,则带着众多工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踏鞴砂。

    第五十八章

    时间跟随着炉心的逐渐成型, 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就到了秦和瑟在踏鞴砂监工的第三个月。

    太阳自地平线升起, 秦和瑟伸了一个懒腰, 不情不愿地掀起被子, 准备迎接一天的工作。

    工程预计工期为四个月, 正好卡在一年之期即将结束, 秦和瑟对此非常满意,舒舒服服的当起了监工。

    因为私宴上的古河关于秦和瑟锻造技艺的评价, 秦和瑟刚来到踏鞴砂那一段时间, 见的最多的不是工人,而是踏鞴砂工匠。

    从秦和瑟住在踏鞴砂的那一天起, 他的住所就没有消停过。

    可能是因为海祇岛是客人,为了保持“高雅”的外衣, 同时也因为秦和瑟过于神秘的形象,一开始,工匠对于他的态度都是比较友好的。

    他们会带上有诚意的礼品和自己所锻之物,规规矩矩的到秦和瑟的住处拜访, 向秦和瑟请教锻造技艺, 态度不算恭敬, 但也很正常。

    对于对自己秉持善意的人, 秦和瑟也没有拒绝他们的请教, 但在知识的深度上, 他有意隐藏了一部分。

    毕竟你不可能和一个古人讨论单晶硅该如何锻造,你谈了人家也听不懂。

    但也就是秦和瑟的点到为止, 让踏鞴砂渐渐有了些许闲言碎语:

    那个从海祇岛来的监工,说好了知无不言, 都收了人家的礼了,还故意藏拙,心眼太坏。

    不管是出于好奇拜访,还是恶意砸场,秦和瑟的小住所越来越热闹,也将秦和瑟的休息时间逐渐挤压。

    最后秦和瑟实在是忍无可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随手从工匠们手里拿来一块品质劣等的钢材,断出一块,三下五除二锻出一把刀,摆在最显眼的广场中央。

    “从现在开始,如果有谁有能力在和我一样的条件下锻造出和这把品质一样的刀,我就愿意将我的知识无偿教于他。”苍白的蛇面反射着冰冷的光,淡棕色的双眼无悲无喜。

    “如果这都做不到,就不要再抱怨我向你们故意藏拙。”

    “你们没有这份能力。”

    这把刀的品质并不算好,有不少小瑕疵,只能算是中等品;工匠也不是吃素的,只要条件充足,他们也能锻出品质一样的刀。

    但难也就难在“一样的条件下”——极短的时间与材料的劣质,就是这两点,直接难住了所有前来的工匠。

    这场风波很快就传遍了踏鞴砂,甚至还被工匠故意传到了鸣神岛,引来了大御所大人的亲笔谕旨。

    傲慢的他们没有想到,神明并没有偏向他们,而是认可了秦和瑟所立的规矩,如果有人再有异议,可以随时来鸣神岛向神明谏言。

    有了神明的撑腰,原本沸沸扬扬的流言顿时销声匿迹,秦和瑟终于过上了清净日子,除了日常的工作,再无无关紧要的人打扰。

    监工要全程跟进工程,工作虽然有些繁琐,但胜在有因果帮忙,每一步进行后可能发生的问题都已经在秦和瑟的预计之内,少走了许多弯路。

    有了因果的帮助,工程进度像是坐了火箭,一骑绝尘,刚刚度过三个月,工程就已经接近收尾。

    而且因为工程的精确度要求高,牵扯人员众多,在这短短三个月内,因果的使用次数比之前所有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意识之海在坚持不懈的“锻炼”下,再次扩张,已经能达到掏空之前的三分之一。

    原本就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的秦和瑟这下更满意了。

    除了要早起。

    迷迷瞪瞪地穿上上衣,在要穿裤子的时候,懒得挪身子的秦和瑟往后一躺,准备来一个下腰,把裤子套上,但沉重地眼皮在此突然加重,将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清醒的大脑再次锤进梦乡。

    昨天加急算了一个重要数据,因为牵扯到各个方面的调试,导致因果运转的太多,有些用脑过度。

    用脑过度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即使已经睡了将近十一个小时,秦和瑟还是无法恢复他疲累的大脑,连小红都睡得过于旁若无人,要不是两人意识相连,他都要觉得小红已经废了。

    意识模糊的某人挣扎着,从柔软的梦乡中抽出意识,把裤子一提,强迫自己坐起身来。

    转过身来,总算是将身体挪出床板,秦和瑟一边整理自己一边等强制开机的大脑一点点清醒;等到太阳完全脱离了海洋,窗外逐渐有了人声,秦和瑟戴上从不离身的蛇面,出门工作。

    昨天算出的数据今天必须要自己全程监督,这是与烈日炉心主核心有关的最后一块了,关系到炉心是否能正常工作的最后一次调试。

    要是能平安完成,之后的工作就基本都是关于外观的表现和周围环境的调整,都是一些小工程,甚至秦和瑟直接摸鱼出问题的可能性都很小;但要是出了差错,说不定一切都要重新来过,这三个月的努力全部白费。

    在忙碌中的工作里,跑得最快的就是时间,等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已经是下午三点。

    在所有人欢呼雀跃的时刻,秦和瑟悄悄退场,将热闹留给了众人。

    不是他不想庆祝,而是出了一些意外,让他有些在意。

    他联系不上奥罗巴斯了。

    其实从一个星期之前,秦和瑟就已经和大蛇断了联系;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大蛇在忙,没空理他,所以也没有在意,但一天,两天,到最后五天之后,大蛇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海祇岛或者渊下宫出了什么事了吗?

    海祇岛的信使还有一段时间才到,要想提前回去,只能联系当地的船队,即使这样,还是需要至少三天的准备时间。

    这也是秦和瑟急于完成核心的原因之一,早点将最危险的部分完成,他才好早一点回海祇岛了解情况。

    可恶!要不是自己等级太弱,还无法完全了解到奥罗巴斯的因果,那需要跑这一趟?

    秦和瑟简单地吃了一份迟来的午餐,正打算联系船队,为后天的出行做准备,却没有想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找到了他。

    “戈登?”秦和瑟很意外:“这次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戈登也是这次工程的监工之一,同时也是负责海祇与踏鞴砂书信往来的信使之一,照理来说现在的他应该刚刚从海祇岛出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有事,但不是坏事。”戈登挠了挠头,拿出一封书信:“您还记得当时的巫女选举吗?”

    “记得啊,不是说有一年的观察期吗?”秦和瑟接过信封,看着封面上属于大蛇的记号,眼皮不可抑止地跳了起来:“难道说有什么变故吗?”

    “是有了一些变化”戈登尽职尽责地将信息送到:“神明大人说白夜国的环境即将恶化,需要尽快进行第三次搬迁,同时为了统合管理众人,决定将观察期提前结束,进入正式选拔环节。”

    “通过初选的人将在十天后到海祇神社报道,同时公布第一轮选拔的任务,如果不及时报到,则视为弃权。”

    “我这次加急前来,其实是为了接您回去,参加这次选拔的。”

    “所以……为什么要接我回去?”秦和瑟有些奇怪,毕竟这看起来和他也没有关系:“难道是希望我能帮忙把把关?”

    “不是啊,您不是也参加了吗?”戈登指了指秦和瑟手里的信封:“所有初选通过的人都会收到这封信,它也是以后报道的证明啊。”

    “所以我这次来,不仅是来送信的,也是来接您回海祇岛的。”戈登指向码头,一艘快船停在岸边,甲板上还有未擦干的水渍:“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走,请问秦先生打算何时出发?”

    秦和瑟看着不远处刚刚停稳的船,和手上干净整洁的信封,发出直击灵魂的一问:

    “啊?”

    ……

    秦和瑟轻装前行,快船在海上“飚”了三天后,安全返回了海祇岛。

    船刚刚靠岸,两个人就如同土匪一般,直接闯进船舱,给了秦和瑟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师!”/“先生!”等真正抱上,里安和政昭又像是两只等主人回家的大狗,对着秦和瑟一阵狂蹭:

    “先生你在踏鞴砂过的怎么样啊?工程还顺利吗?适不适应哪里的环境?还回去吗?”

    “老师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有没有收到他们的欺负?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随时告诉我,我可以帮忙。”

    “老师……”

    “先生……”

    秦和瑟抱着两只“聒噪的大狗”,一边回应着两人,一边有些手足无措地慢慢向船外挪去。

    救命……我要窒息了……

    好在没过多久,和秦和瑟一样刚刚回海祇岛的芳行也来到了船仓内,见秦先生被两个人的热情“困”到挪不开步,主动出声解围道:“别挡在那里啊,先生舟车劳顿,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总算是解脱的秦和瑟在三小只的簇拥下,走出了船舱,一转头,见到了船舱外呜呜泱泱的人海。

    有不少面孔都是熟悉的人,尤其是在最前面的几个人,都是之前第一批来到地面的人。

    “秦先生回来啦!”

    “秦先生这次会待多久啊?多待几天吧!”

    “秦先生是来参加巫女选拔的吗?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支持你的!”

    “秦先生……”

    “秦先生!……”

    看着码头下欢呼雀跃的人群,秦和瑟表面风轻云淡,脑袋早已随着这一声声呼唤,炸成烟花。

    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十九章

    在秦和瑟不在的这三个月里, 海祈岛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大家热情的簇拥下,他很快就将整个海祈转了一圈, 并且将之前错过的变化都了解了一遍。

    其实在之前, 秦和瑟就已经在三小只的信里知道了这些, 但架不住众人的闪亮的视线, 只能顶着目光, 将海岛走一遍。

    终于到了第二天,大家的热情退散下来, 不再蜂拥在秦和瑟周围后, 他找到了政昭,告诉了政昭自己的打算。

    “要回白夜国?”政昭有些意外:“为什么突然要回去, 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确定,毕竟现在也只是推测。”秦和瑟摸了摸脖颈下的徽记, 试图在此呼唤大蛇,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你现在还能感应到蛇神大人吗?”

    政昭也试图神明请求回应,可那单薄的呼唤却像是投向深井的一粒沙尘,没有任何回响。

    “……不能。”政昭摇了摇头:“以往都是蛇神大人找我, 我很少主动寻求神明回应, 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戈登和我说过, 白夜国的情况可能恶化, 即将进行第三次搬迁, 有说过是什么时候的事吗?”秦和瑟想起之前的细节, 问道。

    “没有。”政昭摇了摇头:“这是蛇神大人最后一次向我传达的任务,只说要尽快选出现人神巫女统御海祇, 关于恶化与搬迁,都没有细说。”

    看着手里红黑参半的因果, 秦和瑟狠狠地皱起眉头;这根因果与真假无关,而是在推演这第三次搬迁的结果。

    如果处理不当,剩下的所有白夜国人可能全部葬身在他们的故国。

    “最近有人上来过吗?”

    “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

    气氛陡然凝固,两人盯着那银色的徽记,一股不安敲打着心跳,让人惶恐不安。

    “下面情况未知,一切按最坏的可能布置;大蛇现在断开连接,有可能下面的情况已经失控。”

    “这次行动就只有我一人,不要告诉其他人,以免引起恐慌;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行踪,就说我在闭关,出关时间不定。”

    “这怎么行?怎么能让老师一个人冒险?”政昭对秦和瑟的安排并不太认同:“你也说了,下面情况未知,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肯定是两个人比一个人好啊。”

    “正是因为‘情况未知’,所以你才不应该和我一起下去。”秦和瑟神色严肃,认真地驳回了政昭的请求:“必须要有一个人在紧急时刻能代替我们管理海祇,如果你跟着我去了,我们在里面全军覆没,那该如何收场?”

    “可是……”

    “这是命令,政昭。”威压降下,秦和瑟面色严肃,不容一点反对:“这不是以师长的身份建议你,而是我作为管理者,对于你的命令。”

    “你没有权利更改。”

    “……是,老师……”

    政昭低下头,将情绪隐藏进黑暗中;见自己的学生情绪低落,秦和瑟叹了口气,安抚道:“抱歉。”

    “没事的老师,我知道,这是最保险的解法,能将损失降到最低,我没有异议。”政昭抬起眉眼,淡棕色的瞳孔里泛起水光,像是随时会滴下细雨:“那……现人神巫女的选拔呢?老师也不参加吗?”

    “不了,你也知道,我是有一年之约的,没必要和大家抢位置。”秦和瑟苦笑这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在选拔名单上,不过这对我来说也不重要。”

    “要是我没能及时回来,记得帮我说明一下情况。”

    “还有,谢谢你们的支持。”

    ……

    夜深人静的黑暗之中,主干道上空无一人。

    两道敏捷的身影划过街道,以极快的速度溜到了坑边,轻巧地顺着珊瑚,毫发无伤地跳到了坑底。

    此时的入口旁,芳行与里安早已等候在此,见到秦和瑟与政昭踏步前来,主动迎了上来。

    “没必要这么隆重。”秦和瑟见三小只满脸忧愁的样子,安慰道:“只是在考虑问题时,往最全面的方向打算而已,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我好歹也是神明的眷属,没有这么脆弱。”在给予了三小只一个大大的拥抱后,秦和瑟没忍住,又揉了揉三小只柔软的发顶。

    “等我回来,就和你们讲讲我在踏鞴砂经历的趣事吧;三个月了,也该好好聚一聚。”

    秦和瑟轻松的情绪逐渐感染了三人不安的神经;虽然这次相遇十分短暂,但也好好地道了别。

    政昭来到入口前,唤醒了在体内的密钥;为了方便管理和应对突发状况,大蛇给予了政昭一份密钥,用来在大蛇无法顾及“开门”之事时,自力更生。

    密钥是一串破碎的符文,为了防止被解密,它们经过了大蛇特殊的加密方法加密后,形成了二次加密密码,只有被大蛇亲自授予解码表的人才能解开。

    虽然秦和瑟已经破解了大蛇的密码表,随时可以把门打开,但现在也不需要他解密,他只要等着就行。

    于是他静静地等在政昭身后,将目光投向头顶的夜空。

    这里的星空很奇怪,他们虽然在动,但就像是转动的地球仪上闪过的国家一样,它们看似在运动,但其实并没有任何变化。

    其实也是有变化的,每天都有星辰悄然暗淡,最后彻底失去踪迹,但过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星辰自黑暗中诞生,填补曾经的空缺。

    还有那个在天空飘着的天空岛;在天空岛给他的信息里,那里是天理所在的地方,祂负责着提瓦特的运转,至于怎么运转?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事了。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不久,被拉到一处奇怪空间的时候,自己的灵魂有残缺,无法“看”到周围的环境,应该就是在天空岛上吧?至少最后和那个给他奇怪名字的人“对话”的地方应该是。

    话说天空岛也捂的太严实了吧?给他的信息少的可怜,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全靠他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可费劲了。

    秦和瑟还在吐槽着提瓦特的天空,猛然间,一丝触动挑起脑海中松弛的神经,成倍的不安涌上心头,让心脏都停下一拍。

    他看向政昭,小朋友刚刚将密钥解密完毕,随着一份引力的吸引,密钥再次化为符文,融入旋涡之中。

    符文无声消散在黑暗之中,深邃的潭水微微收缩,发出流动的水声,但水才将将露出一道窄疯,却又突然闭合,再也没有了动静。

    众人皆是一愣;政昭急忙再次唤出密钥,投入水中,但这次入口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余下瀑布轰鸣的水声。

    “老……老师……”突然的变故让政昭一下子红了眼,呆愣地盯着秦和瑟:“门……门打不开了。”

    “冷静,政昭。”无形的红线向未知中缓缓下探,秦和瑟眼眸如面前的大门般深邃:“告诉我,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密钥还是门?”

    “是……是门。”政昭深呼吸一口,努力压下自己的恐惧:“密钥识别成功了,但门没有响应,神明大人……似乎从内部将门彻底关闭了。”

    “怎么办?老师……”

    因果被熟悉的力量阻挡,是属于大蛇的力量,但在此之中却掺杂着,让秦和瑟作呕的黏腻与龌龊。

    那是虚界力,也就是深渊的力量。

    平衡打破了。

    “政昭,芳行,里安。”秦和瑟眉眼突然变得柔和,他看着三人无法抑制的惊慌,轻声说道:

    “接下来,我将为你们布下考核,查验你们在我这里是否学习到了知识。”

    “两周内,在没有他人帮助的情况下,带领众人,将海祇岛管理好,且不许有任何差错。”

    “在此期间,蛇神大人与我,都将不再对你们有任何指引,该如何管理,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此考核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在这两周之内,如果有人以神明或我的名义参与摄政,则直接无视,并将其‘驱散’,不可遗留。”

    “考核结果公布时间不定,且随时变化,还望三位考生认真作答,不要因为监考老师不在,就放松自己。”

    三小只明白了秦和瑟的“画外音”,截然不同的复杂情绪在众人脑海翻腾,他们低下头,不敢将不舍泄露出去。

    秦和瑟见三人低下头,露出了自己的发顶,没有忍住又揉了一把。

    “虽然考核结果没有那么快出,但不用担心,这份结果一定会交到各位手上的。”

    “而现在……考核开始。”

    三人猛然抬头,面前是空无一人的草地,还有脚前深潭里,掩藏在瀑布之下,溅起的无声水花。

    ……

    昏暗的蛇肠之路内,龙骨花散发着淡淡荧光,龙蜥们烦躁地游弋着,时不时用爪子抓挠地面缓解焦躁。

    让龙蜥舒适的元素力愈发浓郁,但伴随着一起攀升的,还有那可怕的黑色力量,它会侵蚀,腐化龙蜥的躯体,即使有身体里的元素力抗衡,却依旧让龙蜥浑身不自在。

    浅薄的池塘里,几只龙蜥扒拉着四肢,想用冰凉的水来缓解心中渐渐不可抑止的杀戮欲望。

    一滴水滴在其中一只龙蜥的头上,属于人类的刺鼻气息涌入鼻腔,杀意染红了眼,龙蜥抬起头,见到了一个正在下坠的白色身影。

    其他龙蜥察觉到异样,齐齐上望,那一刻,凝成实质的恶意喷涌,龙蜥们如同闻到血腥的白鲨,蜂拥到白色身影的落点。

    利爪撕扯鳞片,踩踏着同伴的身体,高处的龙蜥向上一跃,孔武有力的蹼爪挥向人来,试图在那一抹刺眼的洁白还未落地时,就将他撕成碎片。

    一切发生的过于迅速。

    没有寒光凛冽的金属,一抹看似柔软的红随意的下落,轻巧地绕过所有龙蜥的颈间,带起一片浑浊腥气的蓝。

    最高的龙蜥紧盯着猎物,沉浸在狩猎之中的它没有注意到,眼前渐渐偏离的身体,与猎物诡异的蛇面下,无悲无喜的默然。

    第六十章

    原本就不算大的池塘里, 龙蜥的尸体布满水面,浑浊的蓝色将池水彻底污染,散发着强烈的腥臭味。

    在臭味与虚界力的影响下, 本来还算冷静的秦和瑟顿时感到一股无法忽视的负面情绪涌上大脑, 让他恨不得直接离开海祇, 什么事都不在过问。

    这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吧!老子不干了!

    快步离开水潭, 龙骨花散发着幽幽清香, 淡化了心中燥郁的情绪,秦和瑟深吸一口气, 认真分析起现在的情况。

    元素力和虚界力粘稠混杂, 两种力量过于浓厚且相互抗衡,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 更不适合人类生活的虚界力占了上风,让整个环境都变得格外危险。

    如果是普通人在这里, 过不了一刻就会死,根本没有存活的余地。

    因果也受到很大的影响,红线像是陷进漆黑的污泥里,无法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如果要将剩下的人带去地面, 那就必须先解决这条路上的力量平衡, 不然一个人都走不出去。

    之前大蛇之所以坐镇白夜国, 就是因为这里平衡不稳定, 为了保护剩下的白夜国人, 才选择委托他去往地面, 管理海祇岛的。

    现在看来,奥罗巴斯恐怕是在维持平衡时出了问题, 让平衡被破坏了。

    要命。

    看着不远处和他一样焦躁的龙蜥,秦和瑟收敛自己的气息, 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从旁边悄悄绕过。

    现在白夜国的情况还不明朗,不要在没必要的事情上浪费体力。

    一路弯弯绕绕,秦和瑟总算是来到了蛇肠之路的尽头,紧闭的大门光芒暗淡,即使秦和瑟拿出密钥,大门也没有任何反应。

    烦躁与不安再次扩大,最后在冲动之下,秦和瑟直接破译了大门的权限,强制开启大门。

    门终于开了,相较于黑暗中的黏腻,门后稍微清新一点空气拂过脸颊,刺目的白光闪过,恍惚了秦和瑟的视线。

    秦和瑟闪身入门,在眼前还是一片雪白时,就以极快的速度将大门再次封闭,不让外面的浑浊泄露进来。

    双眼适应了光明之后,秦和瑟抬起头,向白夜国的中心,也就是大日御舆的方向望去。

    白夜国内部的情况要好不少,不像蛇肠之路那般混乱,但也被浓重的黑暗笼罩着,除了变得暴虐的魔物,没有一点人烟。

    不过让秦和瑟比较意外的,是黑暗之下,散发着蒙蒙荧光的荧草。

    经过他的改良和大力种植,净化荧草已经种满了整个白夜国,尽职尽责地净化吸收着土地的圣土化。

    而在虚界力的影响,似乎还有一点珊瑚王虫的干预下,这些荧草长出了一种发着光的奇怪果实,空荡的果荚里包裹的不再是种子,而是浓缩的元素力。

    这些元素力能将周围的黑暗驱散,虽然不多,但对于草木而言已经足够。

    秦和瑟顺手摘了一些,打算等有时间的时候研究一下它形成的原因。

    大日御舆的因果一切正常,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大日御舆都不会出现问题。

    之前有大量混杂的力量干扰,让因果的连接出现异常,在进入白夜国后,这些异常便被修复,火红的因果证明了人们的安全,这让秦和瑟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可当秦和瑟想连接奥罗巴斯时,却发现因果还是无法了解到对方的情况,只是瘫在手心里,一动不动。

    奥罗巴斯的因果和徽记依旧处于断联状态,现在大蛇是生是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再次提起,秦和瑟紧皱眉头,将毫无生机的红线收回。

    他喵的,反正是个魔神,有能力自保,不管他,把那些人先救走再说。

    正当他打算动身,去中心了解情况时,颈间的徽记毫无征兆地亮起红光,无数似鬼魅的混乱呓语在脑海炸裂,秦和瑟没稳住身形,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秦和瑟抑制住回到意识之海的冲动,而是选择顶着狂乱的言语,寻找着奥罗巴斯的线索。

    这些呓语虽然折磨,但好在污染性较差,顶多是听着难受,等会花一段时间休息一下就能恢复,只要不听太多,就不会危及到自己。

    他不断过滤着呓语,疼痛与焦躁一点点累积,终于在秦和瑟快撑不住的时候,在角落里听到了大蛇断断续续的言语。

    “奥罗巴斯?”听对方的声音消失,秦和瑟努力压下担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奥罗巴斯,听到请回话。”

    “大蛇?海祇大御神?远吕羽氏尊?”

    鬼哭狼嚎还在脑海翻腾,见那声音久久没有回应,不安戳破防线,秦和瑟堆积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

    “你****说话啊!你这***条就知道麻烦我的臭蛇!突然连接过来就是让我受罪的吗?!”

    “现在,赶紧告诉我该如何解决这里的问题,你要是再没有动静,我就当你死了,剩下的一个亿我也不要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老子不干了!”

    “你**说话啊啊!!!”

    在秦和瑟一阵“亲切”的问候下,对方终于有了一丝动静,模糊不清的话语一点一点的传递到秦和瑟的耳边,像是年久失修的广播:

    “……祝由集……灯祭……匣……驱散……大日……”

    “什么?”

    “……三……塔……地图……巫女……咔!”

    骤然的一声破裂将连接断开,赤红的蛇瞳失去色彩,如同一块灰蒙蒙的破碎宝石;在这之后,不管秦和瑟如何试图恢复联系,都不再有如何反应。

    啊啊啊啊啊!老子这是找了什么孽啊!!!

    秦和瑟忍着头痛,努力站起身;时间耗的太多,虽然连接已经断开,但那份呓语依旧在脑中回响,格外磨人。

    ……不管他,先去看看留下的人怎么样了吧。

    发泄了一通的秦和瑟久违地感到一丝身心舒畅,收敛自己狂躁的情绪,秦和瑟引出一条红线,顺着这条红线的指引快步奔去。

    ……

    大日御舆外的广场上,临时搭建的帐篷摇摇欲坠,庞大的集群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从帐篷里泄露出的哭泣,让本就低迷的氛围更加窒息。

    这片广场是唯一能让人生存的空间,就算是大日御舆之下,也汇聚着浓郁的元素力与虚界力,让人寸步难行。

    在帐篷群落的正中心,冲天的篝火炙烤着堆叠在旁的食物,仅剩的年长巫女们呆愣愣地坐在一旁,眼中没有生气。

    “……灵,我们该怎么办?”其中一个巫女实在是无法接受这样等待腐朽般的麻木,看向最为年长的灵,问道:“难道我们真就这样,在这里等死吗?”

    在这些留下来的人中,一部分是一些年纪稍大且不打算去往地面,想继续留在白夜国的人;他们都是了解一些“密辛”的人,他们原来的打算,就是在白夜国消亡的最后一刻,将一些秘密彻底埋在这片即将封闭的土地上。

    还有一些,则是因为身体或者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还没来得及搬迁的人;他们之前并不着急,毕竟神明与他们同在大日御舆的光芒之下,祂始终护佑着所有人,因此大家也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安危。

    但意外就是这么突然降临。

    自从这骇人的黑暗入侵白夜国,将他们所有人赶到这里,神明就再也没有回应过他们的呼唤,黑暗也从未有褪去的痕迹。

    从他们聚集到这里短短五天,就已经有不下十几个人情绪崩溃,冲进这茫茫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回来。

    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即使背靠粮仓,食物充足,还是无法抹去众人心中的恐慌:

    我们真的要一直待在这里等死吗?

    “……我不知道。”灵看着手中神明在最后一刻交于她的地图,掩盖住自己眼中的绝望:“我什么办法都不知道,现在,只能等。”

    她还记得,五天前,自己与神明大人唯一的一次交流:

    “这是三座虚界塔的方位地图。”蛇神大人声音沙哑疲惫,灵死死地低着头,见神明大人从未染上灰尘的神装上,巨大的豁口撕裂,染上如墨汁般纯粹的黑。

    “等秦找到你们,就把这份地图交给他,举办千灯祭【1】,他会知道怎么做。”

    “可是,我们现在与外界所有联系都断了,门也彻底封死,秦先生该如何知道白夜国的情况?又该如何进来?神明大人……”灵重重地跪在地上,骨肉与石块相撞,传出与胸膛共振的回响:“如果……秦先生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

    神明的沉默让灵的心彻底沉入谷底,而最让灵绝望的,是神明的回应:

    “我无法向你保证,;现在白夜国已经封闭,秦何时发现问题,何时来到这里,我都无法向你保证。”

    “对不起。”

    对不起。

    灵回想着这句话,心底一片苍茫,只是看着跳动的篝火,默默发呆。

    远处又传来争吵的声音,一个男人从帐篷里钻出,背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头也不回的往黑暗中走去。

    “老公!”一个女人紧随其后钻了出来,抱着男人的大腿涕泗横流地哭喊着,背后的帐篷里,还有婴儿的啼哭。

    “你不能走啊!外面都是危险,一出去肯定就是死啊!老公!你不能做傻事啊!”

    男人似乎去意已决;他狠狠地踹了女人一脚,吼声传遍整个广场:“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去地面了,哪里像现在这样在这里等死?”

    “都是因为你这个拖累人的东西,要不是你怀孕,非要我陪你,现在我早就在地面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了!”

    “还一出去就是死?呸!你就是不满意我把东西都拿走而已。”

    “我要自己出去工作,肯定需要各种路费和打点关系的钱,没有工作,怎么养活你们两这赔钱玩意?”

    “滚!别来烦我,滚!”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女人不敢还手,躺在地上不停的哭,周围的人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大家都知道,所谓的陪老婆,只是男人不想出去工作的借口而已。

    不过也不会有人去管,麻木的众人缩在帐篷里面,不想再掺和进任何事情。

    男人还是走了,带走了家里全部的财产,女人在地上哎呦着,疼痛击弯了她的脊梁,啼哭传入鼓动的耳膜,眼泪浸湿土壤,将面庞糊的不成样子。

    她望向男人消失的方向,意识随着远处呼啸的风声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要彻底睡过去的时候,那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一抹突兀的白。

    女人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抹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对方站在她面前,俯下身,将她轻柔地抱起。

    狰狞的蛇面此时是如此温暖;他看了看周围毫无生气的帐篷,又看向怀里呆愣的女人,问道:

    “现在,你们这里,还有能正常交流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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