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父子三人沉默良久。
苏父低叹一声,劝道:“阿白,先不说那个梦究竟会不会实现,即便真的实现,我也相信以陛下的品性,他绝不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事。”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苏落白手指转着那个玉葫芦,凄然一笑,“我总以为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一定会为苏家平反,一定会迎我出冷宫。所以他将苏家满门下狱,我没闹,他要废后,我也依了他。”
“我是那样的信他,信他有苦衷,信他会放苏家一条生路,信他和温贵妃没有私情……可结果呢?温贵妃进宫三个月,却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这就说明,景煜和温家早有勾结,不是吗?
苏落白眼中带泪,直直地看向苏父:“爹,投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罪名,你说你信陛下,那你敢用苏氏全族人的性命去赌吗?”
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冷静道:“你们就听我的吧,等雪灾之后爹爹和大哥就辞官,我们一家人离开京城,离这些朝堂纷争远远的,去过安生日子。”
苏沐寒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阿白放心,大哥听你的,只是你得好好想想,除了这些,你在梦里还梦到什么?”
苏落白低头不语,苏沐寒的声音更加温柔:“阿白,如今陛下刚刚登基,正是需要稳定朝局之时,温家与苏家之争事小,但百姓何辜?倘若局势动荡永无宁日,你我身为大周的子民,难道真的能过上安生日子么?”
“大哥真是有远见。”
苏落白夸这么一句,却不肯再说了,苏沐寒将他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倒也没逼他:“此次雪灾,阿白也来帮忙吧。”
“好……”
老和尚要他行善积德,行这么一次善不知要救多少人,应当就够了吧?
苏落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他确实知晓大周未来三年内与民生有关的所有大事,但涉及但父兄,他不敢轻易说出口。
有时候,人也该自私一点。
他这般想着,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
勤政殿里,暗一和暗三如实向景煜转述苏落白的话。
“……皇后真是这么说的?”
暗一:“是,臣听得真切,听皇后的语气,这些事就像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景煜负手站在窗前,语气低沉:“朕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苏落白说的这些,怎么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可除此之外,景煜便再也找不出苏落白疏离怨恨他的理由。
如果四月十八这天真的开始下暴雪,那是不是也就说明,苏落白所说的那些事,全部都会一一实现?
景煜坐不住了,急匆匆的就要出宫,却在宫门口被温太傅拦住:“陛下,臣有急事禀报。”
“朕也有急事,老师明日再说吧。”
说罢,景煜骑着马,火急火燎地奔向宫外。
温太傅遥遥望着他的背影,愤愤地甩袖而去。
那个苏落白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好,竟和小说话本中的狐妖一般,轻而易举地就把当今天子的魂儿勾走了。
景煜策马来到苏府外,不知为何生了胆怯,这时反而犹豫起来。
他向阿白表忠心,阿白会信么?他向阿白许诺不会废后,不会册立温贵妃,更不会将苏家满门下狱,阿白会听吗?
昨夜的憋屈愤怒,在此刻化作对苏落白的心疼。
梦里的那个景煜真是可恶,害的他马上就要失去他的爱人了。阿白前些天的重病,一定就是因为这个梦。
景煜再一次趁苏府下人不注意,偷摸接近苏落白的小院。
哪知那人正在沐浴。
苏落白沐浴时向来不喜下人伺候,因此院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房中雾气氤氲,时不时有哗啦啦的水声作响,
根本不必凑过去看,只听这声音,便已知晓对方一定在做什么。
景煜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迟疑着停在门外,就这么推门进去太不妥当,可就这么走了,又有一些……不甘心。
就,就看一眼。屋里的是他的皇后,他看一眼又怎么了?
说出去恐怕别人都不敢信,当今天子被拒婚之后,竟光明正大的站在皇后房门外窥视,这要是让苏沐寒知道了,定是会被当做登徒子打出去。
浴桶很深且有屏风挡着,房中雾气又重,因为角度问题,景煜根本看不到什么,勉强能看到苏落白身上披着寝衣,从浴桶踏出来,一双莹白的脚踩在鞋上。
景煜只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下去。一来怕被苏落白发现,这二来……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要不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他就算直接推门进去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不过话说回来,阿白的脚真……真好看啊。
他手忙脚乱地跃上墙头,找到那匹马,灰溜溜的回了宫,甚至等不及宫人传热水,闷头冲进汤泉宫,一桶凉水浇了个透心凉,怎么看怎么凄惨。
景煜就这么顶着冷风回到勤政殿,将守在殿外的太监吓了一跳:“哎呦,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快快快,叫御膳房给陛下熬碗姜汤送过来!”
那太监手脚十分麻利,伺候景煜换身衣裳,擦干头发,十分贴心。景煜坐下来,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才叫王喜,是前些日子刚来勤政殿的。”
王喜长得胖乎乎的,笑起来时整张脸都透着股喜气。“嗯,以后就由你贴身伺候朕。”
这对只能整天守在殿外吹冷风的王喜来说,显然是件天大的好事,顿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奴才谢恩!”
没一会儿,御膳房将姜汤送来,王喜试毒后看着景煜喝下,笑道:“夜深了,陛下就寝吧,不如奴才给您点上龙涎香,此香由司香局特地调配过,最能安神助眠了。”
“嗯。”此等小事,景煜没放在心上,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他满怀心事地躺下,王喜轻手轻脚地放下帷幔,静候一旁。
果真如王喜所说,此香味道清甜,独有一股花香,确实能安眠,没一会儿景煜就沉沉睡去。
角落里开着一盆红艳艳的花,正静静地散发幽香。香炉烟雾朦胧,袅袅升起,两种香味混在一起,相辅相成,难分彼此。
四月十八这天很快就到了,苏落白一大早就起床,站在院中仰着头望天,心情因等待而焦灼。
这个清晨异常安静,因此他能听到背后的响动,缓缓回头,看到景煜站在自己身后。
苏落白朝他行礼:“陛下。”
“阿白何必与我如此客气。”景煜扶着他,手一直不肯松开,“我们虽没有完成大婚,但你已经是我的妻了。”
今日要比平时冷了不少,苏落白没心思理他,抽回手,随口道:“臣不堪为后,陛下还是废了臣吧。”
话题就怎么歪了,景煜只得闭嘴,陪他一起等。
不多时,泛白的太阳在云层中显现,不过几次眨眼的功夫就变成红色,乍一看,让人以为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景煜松了口气,唇角带着笑:“阿白,这雪应是下不来了。”
苏落白仍旧望着天:“安静等着吧。”
他语气平淡,双手却紧紧地攥着,力道大得手微微发颤,腕上带着的玉葫芦分外显眼,银铃因手部的颤动而发出细碎的声响。
景煜很想将他拥入怀中,抚平他那紧皱的眉头,再好生安慰一番。苏落白一定不知道,他此刻的样子有多么让人心疼怜爱。
景煜这么想,也就这样做了。
他稍退一步,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将苏落白拥入怀中,下巴抵着怀中人的肩,用很轻的声音说:“不要怕。”
只不过是个梦啊,不要害怕,不要恐慌,我会像过去的你陪着我一样,永远的陪在你身边,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苏落白竟没有挣扎,他仰得脖子都酸了,眼睛也酸涩得厉害,就在这一刻风云变幻,天突然暗下来,太阳被掩在层层乌云之后,鹅毛般的大雪落在脸上化作水珠,好似他流下的泪。
“真的下雪了……”景煜惊愕失色,感觉到有那么一刻,怀中人突然卸了力,后背与他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就好像他们从未疏离过一般。
“阿煜,”苏落白难得叫起景煜的小名,一副很脆弱很伤感的模样,“你说,我们的以后为什么会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呢?”
“苏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
“我跟父兄说好了,等这次暴雪过后他们就交出虎符,辞官离京,你以后再也不必担心苏家功高震主。算我求你了行吗?你就放过苏家吧。”
苏落白慢慢闭上眼,泪水滑落:“从小我就体弱,三天两头生病,父兄为我操了不少心,其他亲戚也待我极好,我真的不想因为我一个人连累整个苏家。”
景煜除了沉默,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来时还抱有侥幸心理,万一下不了雪呢?万一那真的就只是个梦呢?可现在雪越下越大,寒风刺骨,即便想骗自己也骗不成了。
他只能抱着苏落白,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是爱你的,阿白,我爱你啊。”
然后,他听到怀中人慢吞吞地说:“可是,我早就不爱你了啊。”
景煜脸色变了变:“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爱你了。”苏落白一字一句道,“而且,我有心上人了。”
他看着景煜那又惊又怒,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脸,心里畅快极了,语气带着诱惑:“陛下想知道是谁吗?”
“是谁?”景煜紧紧攥住他的手,厉声问,“到底是谁?你说啊!”
真是奇怪,不是从没爱过吗,这么激动做什么?苏落白欣赏景煜的表情,故意气他:“陛下这么聪明,要不然自己猜?”
猜,能猜得出来才怪!
景煜咬着牙,说出的话像是牙缝中硬挤出来的:“你在气我,我不信。”
“阿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你明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还在这时候挑明,不是故意气我是什么?”
“陛下别这么自信呀,这世上你料不到的事多了去了,就比如这个玉葫芦,陛下难道就不奇怪是谁送的吗?”
景煜的表情僵了僵,是啊,是谁送的?
这个让苏落白异常宝贝的玉葫芦,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它碎裂过,按理说早该丢了,却又用银丝做成镂空的花纹修补,明明是个不值钱的玩意,怎么就如此在意?
除非,送玉葫芦的人很重要。
景煜不甘落了下风,抿着唇,无端的让人觉得可怜:“你又想骗我,葫芦寓意特殊,就算真有这么个人,也是不会送的。”
这话倒是奇怪,苏落白挑了挑眉:“一个辟邪用的小玩意罢了,心上人怎么就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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