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狂风大作,姜府屋檐下的灯笼好似在被什么驱逐着一般,在风中飘摇晃动。
一盏纸糊灯笼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落在院里,发出被风拆散的声音,葳蕤烛火的灯芯从里面滚落,很快便被野风席卷熄灭。
姜桓夜里睡前意乱,便让仆人没关窗户吩咐他们早早回去歇下了。此时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时不时重重摔下,发出巨大的声响,在这样的深夜里听着格外怖人。
而床上躺着的姜桓半点儿没有被这样的声音惊扰,然而睡得很沉,唯有额上密密麻麻的汗水昭示着他此刻并未做什么好梦。
梦里是和窗外一样的天色,姜桓的心情从未有过的慌张,这一次他连那女子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只能茫然无措地寻找,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去找寻,他好像很着急。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平日注意的形象和仪态,发了疯地想要找到一个听不见声音的人,狂风之后便是雷声,隆隆重响过后,便是滂沱大雨,他双腿泥泞,终于走到了一处院落。
心里安定了下来,却又觉得世界格外静寂,静得让人生惧,姜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那所院落走去。
恍惚间,姜桓觉得这所院落有些眼熟,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何时来过这里。房间内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门口的灯笼是红色的,门窗上贴着囍字,相比较方才的恶劣天气,这里好像格外宁静。
姜桓走近去,他以为自己会听见熟悉的哭泣声,可耳边传来的,却是银铃般的笑声。
房内的两人好像看不到他,他也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着什么,只能看到那男子拿着眉笔在帮女子画眉,不过画了一半,便又放下了,女子嗔怪地看他一眼,男子在女子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女子立即娇羞地笑了,二人亲密厮磨。
姜桓觉得心口暖烘烘的,又觉得手心发凉。他往前走了一步,看清两人的脸,那女子正是林婳,那样娇羞的模样,姜桓只在她和霍以说话时从她脸上看到过。
至于另一人,竟然生着和他一样的脸。
正在姜桓惊疑不定的时候,便见那男子好似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般,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时间在那一刻变得很快,来不及姜桓反应,他猛然从梦里惊醒。
此时窗外一声雷劈下来,房间里顷刻亮了一下,外面随即发出雷声巨响,姜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梦里的场景竟然正是自己的院子。
而自己,竟然在一个难以安寝的晚上,做了那样的梦境,遐想一个算得上是自己学生的女子。
姜桓觉得自己定然就是疯魔了。
夜里,伺候姜桓的仆人被雷声吵醒,想着到姜桓房里的窗户还未关上,便起了身打算去关了窗,看一看他今日可有被吵醒。谁想到姜桓房里的门是开着的,床铺整齐地堆在一旁,哪里还有姜桓的影子。
仆人转身正要去寻姜桓,便在院落中看到一道身影,当即大惊:“天爷呀!郎君怎的在院中淋雨!”说着慌忙往房里跑,取了油纸伞出来要给姜桓撑着。
姜桓拒绝了。
仆人见他全身已然被雨淋透,嘴唇如纸般苍白,哪里想得通他为何淋雨,只能尽力劝他,见劝不动,又要去找主母来看看。
姜桓叫住了他:“不必了,我这就回去了。”
仆人说:“那我去给郎君煮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姜桓这次没有拒绝仆人,又或者说,他此时已经有些昏沉了,说不出话来。
仆人将姜汤端进房中的时候,便见姜桓闭目坐在桌前,身上的湿衣裳已经换下,可他的嘴唇还是发青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仆人忙将姜汤递到跟前:“郎君快喝一口,这样的大雨,又是夜里,淋了还不知道人身体能不能抗住呢。”
姜桓这次很听话,闻言端起姜汤便喝了下去。
仆人见他这会儿听得进去话了,这才问道:“郎君怎的这夜里突然跑去淋雨,可是心情不痛快了?”
“被梦魇着了。”姜桓平淡道。
仆人闻言这才明白过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又紧了。
却不想姜桓这次主动提起:“明日备车去一趟长隐寺。”
仆人下意识应声说好,等反应过来姜桓说了什么之后,又是一愣,张口问道:“郎君不是不信神佛吗?”
“我是不信神佛,可若那寺院里的高僧能消解这梦魇,也是一桩好事。”姜桓无奈道,他虽不信,却又控制不住自己梦里冒犯她人,他实在觉着自己悖逆。
“这样也好,听闻长隐寺的圆机大师最受敬仰,郎君可以去问一问他。”
姜桓却想起那日同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的和尚。
林婳第二日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去学堂里面,结果去了之后却被告知姜桓身体有恙,不能来讲学。
林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些庆幸,很快又想起来,上一世他的身体貌似挺好的,一直也没有染过风寒之类的病症,怎么这一世不过来讲几趟学,便病倒了。
乐阳下了学便凑到林婳跟前阴阳怪气地责怪:“你昨日才不来,今日姜大郎君便病了,姜大郎君莫不是被你气病的吧。”
林婳从来就不是会吃亏的主儿,她也知自己课业一向不好,心中本就为此时一直气恼,现下还被乐阳明里暗里提及,她当即便回怼:“我昨日不在学堂上,要想气先生也气不着,昨日先生来讲学,若要论被气到,那指定是昨日这里的最差的学生吧。”
如果说林婳的课业在这里所有人里排倒数第一的话,那么乐阳区区不才,正好是那个倒数第三。
而昨日,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都不在。
乐阳听了林婳的话气闷,当即便恼道:“你竟然敢讥刺本公主?”
林婳听了之后笑了一声,连忙低声道歉:“林婳不敢,林婳怎么会说乐阳公主是这里最差的学生呢。”笑话,她上一世整日被乐阳针对,她不甘落下下风,两人这样针锋相对的日子多了。
上一世的林婳比这一世的她更加骄纵,她身为相府独女,对她这个骄纵的公主也是格外看不顺眼,所以那会儿她们两人的对话可比现在过分多了。
一旁原本要阻拦的霍以听到这句话之后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来。
乐阳公主听了之后,更加气恼,今日决心要和林婳没完,她正气势汹汹地要上前,便被朝华公主叫住:“乐阳,咱们该回去了。”
乐阳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瞬间蔫儿了下来,只能瞪林婳一眼,然后随着朝华离开。
林婳震惊地看着乐阳的变脸速度,她上一世纵然和乐阳算是棋逢对手,但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听自己这个二姐的话,她还一直以为这两人关系不好。
林婳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开口问了霍以。
“要不怎么说这朝华公主是个厉害人物呢。”霍以挑眉感叹了一句。
“此话何意?”林婳见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忙扒着他的袖子刨根问底道。
“朝华公主出嫁前有多懂事大方你也是听说过的,后来哪怕驸马死了,还能被群臣朝跪着求皇上给他建造公主府,便已经十分不简单了。”霍以目光落在两人离开的背影身上。
“说得也是。”林婳点点头,“任乐阳公主如何嚣张,只要有朝华公主这个姐姐在前面,她便不敢造次。”
“没错,不过我看这朝华公主倒不是多么简单的人物。”
“什么意思?莫非你又从哪儿听来了什么消息?”林婳听到有小道消息眼睛都亮了,“你快同我说说。”
“还真听说了一些,我听说呀,这朝华公主的驸马在成亲前身体十分健壮,那可是大燕华一顶一的武将,谁承想在和朝华公主成亲后没有多久,便因病去世了。”霍以煞有其事道。
林婳回忆了一下自己见到的朝华公主,手中常攥着一串佛珠,面善如菩萨一般的人物,开口说话之时,并不见皇家的贵气凌人,反而有一种亲切感。
“你这小道消息指不定是外头哪个长舌的见不得朝华公主完人,便硬生生要给人编排出一段短处才算好。”林婳断言道。
霍以还要开口,想说那武将卧床之前刚纳了一房小妾,便听到林婳狐疑道:“从前怎么未见你对哪家的姑娘这般感兴趣,莫非是你暗自瞧上了朝华公主,才对她的事情这般知晓。”
霍以当下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剩抱头喊冤:“冤枉啊我的小祖宗,我这心里满满当当的是谁你还不清楚,这满燕华的人都要知道了,你可真是辜负我的一片冰心。”
“那叫一片心意!”林婳被他一番话臊得脸红了起来,只能给他纠错道。
“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霍以这句话接得极快,一边唇角未抑制住往上扬了扬,颇有几分痞子般的帅气。
林婳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霍以给捉弄了一次,她握紧了拳头在霍以身上锤了两下。
只可惜,这两下对霍以来说跟毛毛雨落在身上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为了配合林婳,霍以还是用力捂着胸口呼痛:“哎呀,好痛,你再用力些,你未来的……”后半句话霍以是凑近在林婳耳边用气声说的。
林婳顿时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两人打闹了一番过后,林婳才想起来,跟霍以提议道:“姜大郎君今日告了病,咱们身为学生是不是得去看看他?”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