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厢见过姜桓之后, 朝华公主才将林婳带去了住处,因的方才姜桓多提了两句, 几人往回走的路上, 乐阳几次回身看林婳,最后不等林婳反应,便先被朝华公主提点了两句。

    乐阳公主纵然不情不愿, 但好歹是收敛了。

    今日是林婳入宫的头一日,朝华公主自然不会在第一日便给她安排旁的事情,只将她带到住处, 又叫人带着林婳在碧华殿内认了路,说了些规矩。

    林婳如何也是高门大户出身,纵然不爱读书, 但一应规矩皆是学过了的, 是以这些规矩对她来说并无多大的难度。

    大抵是十分清楚林婳和乐阳有几斤几两,朝华公主分给她们两人的宗册也都是近些年略通俗易懂些的,林婳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纵然功课做得不如何, 但整理近年来的宗册还是有些本事的。

    如此一来, 她便安心地在书房忙碌,将宗册整理分类, 加以封帛标记, 这样下来, 她要做的事情果真不少,也难怪朝华公主觉得此事并非一人便能办完。

    至于乐阳公主,正捧着卷宗在一旁的书桌之上掩面嗤笑:“这人未免太蠢了些, 笔墨不通也就罢了, 写得文章也是十分好笑, 人家夫子提的问题分明是安国定邦之策,可他却字字不离家中妻儿老小。还有这人,竟在考卷之上对考官大加夸耀,莫非是觉得这样的卷册呈上去,考官便能帮他题名登科不成?这人写得倒是有几分东西,只是字太过丑陋……”

    往年科考卷宗都有宫人专门誊抄留存,现下两人整理的正是这些卷宗,乐阳公主一贯最是喜欢寻乐子,此时俨然将这上头的文章当成乐子了。

    两人便这样共处一室,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乐阳公主还惦记着方才姜桓夸赞林婳写字的事情,见她稍闲下来,便凑到跟前:“林婳,莫非学堂之后,你还自己偷偷回去练字了?”

    林婳点点头。

    乐阳公主不免心中有些吃味,便又看向一旁:“倒叫我瞧瞧你这字有多厉害。”她说着,便将林婳方才放在一旁的封帛拿起,这一看,她便傻了眼。

    林婳正将一旁的绢帛拿起,便见眼前的乐阳公主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你莫不是对姜大郎君下了什么蛊?他那字可是被太傅称赞过的,就连父皇也说过他的字有风骨,怎么就瞧上了你这字?”

    乐阳公主所言不假,甚至在上一世的时候,许多民间小孩刚开始习字,摹的便是姜桓的字。林婳自己也知晓自己的字写得丑,可经这一世这么多练□□归还是比上一世赏心悦目一些的,林婳有些不服:“殿下既然这般看不惯,不如也叫我看看你的字?”

    想来她们两个学堂中的末流之位,总不会在写字上头相差太多。

    乐阳公主见她不信邪,便抬起袖子,工工整整地在绢帛上写起了簪花小楷,她纵然平日里做学问不大认真,可这字写得是真不错:“瞧见了没,这可是父皇当初专门请了师父教我的,便是先生见了,也没说一个不好。”

    林婳点头:“既然如此,那姜大郎君却未夸赞公主的字端正秀丽,想来是从前未曾注意看过,公主不然便写封帛,到时好叫姜大郎君瞧见?”

    “你有这般好心?”乐阳公主眨了眨眼,瞧着林婳反问道。

    “自然不是,只是我这字迹太过丑陋,羞于让旁人看见,又见公主字迹秀丽,这才来恳求殿下。”林婳不打草稿顺口道。

    乐阳公主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既然这样,你的这些封帛便也由本公主来写吧。”说完,她便颇有兴致地伏案开始书字,一笔一划格外认真。

    林婳见她终于安静下来,这才安心接着整理卷宗。

    两人共在碧华殿忙了三日,林婳这才明白进宫前母亲所说,希望她忙起来是什么意思,这几日脑中全是卷宗之事,再多一丝空闲,也全分给了不曾消停的乐阳公主,实在没有心思再想旁的事情。

    加之每日睡前在窗前摹字,林婳觉得自己心都静了不少。

    次日一早又去书房之时,便见朝华公主也来了:“前两年的卷宗你既已整好了,等会儿便同宫人一起送去礼部考试司。”

    “二姐姐,林大姑娘她对外头也不熟悉,这卷宗既然是我们两人一同整理的,不然便要我去吧?”乐阳公主见状忙站起来走到朝华公主身旁。

    林婳见她这般积极,便知道这便是姜桓所在之处,当下也不分辨,只等朝华公主开口。

    朝华公主看了两人一眼,只往乐阳身后的书案上瞧:“我记得求父皇要来的时候可说了,这些东西你做起来未必比我差,怎么还差这样多未曾整理完?若你觉得不能胜任,还是早些回去,想来母后也不愿你这般辛劳。”

    乐阳听她此言,便知道自己是没戏了,于是只能垂着脑袋回去:“我只是慢一些,又不是做不好,二姐姐你便叫她去送吧。”她到此处来不单单是为了见姜大郎君,还有便是同朝华赌一口气。

    乐阳公主对于朝华受父皇与朝臣欣赏向来看不过去,同样是公主,怎么偏偏朝华便可以这样得他们信赖,纵然是父皇最信任的言官也能为朝华说话,她乐阳分明也不差。

    林婳见乐阳在朝华面前全无赢面,也便应了去送。

    林婳到时,姜桓正临窗而坐,手中握着一卷书翻看,乌发用玉冠束起,窗外的余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为他渡上一层光,这样的姜大郎君当真如同外头传言所说圣人神仙一般,叫人不敢亲近。

    这样平静美好的画面,她竟下意识未敢惊扰他。

    没等林婳多看一会,坐在书案前的姜桓又将手中的书卷翻了一页,猛然抬头,正与林婳四目相对。

    姜桓露出温和一笑:“林大姑娘来了。”

    林婳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有些久违的熟悉感,可她跟眼前的姜桓即便是久违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将这归结于自己有好几日没有见过姜大郎君的缘故。

    她吩咐身后的宫人将卷宗放下,并将自己这几日整理的结果告知姜桓,姜桓只淡淡点头,示意她坐下。

    林婳不解他的意思,但还是顺从地坐下了,只是才坐下,便见姜桓端看了一会儿她的脸,才道:“瞧着气色好上不少。”

    “成日在家中待着,难免闷得慌,在宫中这几日虽是忙碌,却比从前充实,心情较之前也畅快不少。”林婳如实说道,甚至就连每日同乐阳公主斗嘴,对她来说都变成了一种乐趣。

    姜桓点点头,又低头看她上头所写的封帛,抬手在字迹上轻摩挲了两下:“这字书得也进展不小。”

    自然不小,整日被乐阳公主在跟前显摆,她自然练得认真,此次封帛可是要留在礼部的,她若是再不写认真些,那岂不是要被他人耻笑。

    不过姜桓提及此事,便叫林婳想起来,上次乐阳公主所说七夕节一时,她一时间有些犹豫。

    姜桓见她表情,便觉是有事要说,他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往她这边看去:“想说什么?”

    “上次姜大郎君提及夏至节一事,说是要帮友人挑选礼物,我还未曾问过,那友人是女子还是男子?”林婳看着他的双眼问道。

    姜桓定定看了她半晌,那双杏眼中只大写着疑惑二字,似是分外好奇,他开口:“女子。”便又将放在桌上的书拿起来。

    “既是这样。”林婳目光转了转,“那我为大郎君推荐一人如何?”

    姜桓不想她特意提及此事,竟是为了另一人而来,他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眸光深沉,看着对面女子满心欢喜地为他推荐一同夏至出游的人选。

    “既是挑选礼物,那我想乐阳公主的眼光总归是比我好上不少的,不知姜大郎君可否愿意,我到时可帮大郎君传信?”林婳试探地看了姜桓一眼,心中想着,既然乐阳公主非要瞧上姜大郎君,那她帮她一把也未尝不可。

    姜桓见着眼前姑娘毫不自知地推他去亲近旁人,他气极反笑:“不错。”

    林婳一惊:“姜大郎君这是应了?”

    “嗯。”姜桓注视着她的眼睛,清浅笑了笑道,“倘若乐阳公主瞧见自己用心挑选的礼物出现在林大姑娘这里,林大姑娘也不在意的话,也可以。”

    林婳被他的话惊到,脑子里绕了几个弯才想明白姜桓这话的意思,她有些懵,甚至觉得是自己会错了意:“大,大郎君这话,听了只怕叫人误会。”

    姜桓这话的意思,夏至节要送礼物的友人,便正是林婳。

    “你所言误会,便是我的心。”姜桓认真道,他那双清冷的眼眸从两人说话起,便一直停留在林婳脸上,专注深情,好似天地间只看得到她一人。

    偏因他目光向来清冷,这样的眼神在表达情意的同时,也不至叫人觉得越界。

    “我,我听不懂。”林婳不由得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忙摇头道。

    姜桓低头看了一会儿桌上的书卷,似是在酝酿一般,抬头看她,双耳变得赤红,却露出宽慰的浅笑:“那我便说得再明白一些,绥安心悦姑娘,自头一次在林府中见到林大姑娘起,此心便为姑娘牵动。”

    林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她目光惊异地看着姜桓,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

    “从前未说,是因你已有心仪之人,但既眼下……”姜桓适当停顿了片刻,“我想我还是该如实说出来,不过林大姑娘不必为此困扰,这份情意本就是我一人之事,之前霍家的事情,也是我心甘情愿要帮,若姑娘因此事反悔,不愿同我去夏至节,我亦不会怪你。”

    林婳见他眸光黯淡,两生两世,她都不曾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也不曾想过会见到姜桓这般,她不觉皱起眉头,本想要开口拒绝,又想到自己与姜桓所处之地,想到他与上一世的不同,再看到不远处失魂黯然的姜桓,她一时间开不了口。

    “大郎君,今日之事实在,我实在未想过这样的事情,我先走了。”林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感受到姜桓强烈的目光,林婳连抬头也不敢,直接转身匆匆离开。

    姜桓看着林婳匆匆离开,他眼中表情一直不曾变过,在她彻底离开之后,才重新将目光落在那叠封帛之上,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面露眷恋。

    第32章

    哪怕是已经出了姜府许久, 林婳依旧觉得十分讶异,又想起上次他在自己院外等候许久, 最后说出的那句讨她欢心。

    姜桓面上永远清冷, 她从来猜不透他的想法,上一世非要同他在一起,到了最后, 也只得了个他厌恶自己的结果。

    可这一世,他却说,从头一次见到自己便心仪自己, 林婳只觉大脑乱做一团,上一世的记忆不断在脑中回放,他每一个冷漠的眼神, 每一句冷冰冰的话, 都同现在交叠,他满怀深情的目光,他珍而重之的语气,还有那句话。

    他这样一句话直接将林婳的这一世和上一世撕裂开来, 夹在两世的记忆当中不知所措。

    简竹在外头等到林婳之时, 便见她脸上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好容易养好些的脸色白了一半, 忙上前扶住她:“姑娘这是怎么了?”说着往林婳身后又瞧了一眼。

    林婳见她目光, 总觉得像是被窥到了什么辛秘一般, 将她叫回来:“没怎么,不过是被大郎君问起功课,训斥了两句。”

    简竹见她表情不大寻常, 又想着往日每每姑娘被训, 哪次不是气恼万分, 恨不能将那先生一顿痛骂,哪里有过这般安静时刻,实在是诡异了些。

    这样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林婳回到碧华殿,乐阳公主似是等她已久,见她回来,忙上前骄矜道:“如何?大郎君可有夸赞我的字?”

    乐阳公主对自己的书法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尤其是将她的字与林婳的字放在一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她的字娟美秀丽,是以在她问林婳之时,便已经做好了听姜大郎君夸自己的准备了。

    林婳见她表情期待,又记起方才姜桓所言,于是只道:“他方才并未细看封帛。”

    乐阳公主一时失望,又觉得此事属实正常,姜大郎君怎会在意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她还要拉着林婳再问,林婳再三推脱,只道:“殿下,臣女奔波一趟只觉身子不大爽利,想先回去歇息了。”

    乐阳公主奇怪地看着林婳,反应过来她脸色似乎确实没有前几日好,这才肯放她离开。

    林婳同乐阳公主说完话,便回了自己房间。

    朝华公主听闻林婳告了假,也惊奇地看了自己向来不安分的妹妹一眼:“当真是身上不爽利,不是你又想什么法子对付人了?”

    乐阳公主对这猜忌很不满意,当即扬着下巴反驳:“怎会?自见了她对霍四那般心意之后,我便知晓,她与姜大郎君是不成的,既如此,我又何必难为她。”说着,乐阳皱了皱眉头,“不过她今日确实是从礼部考试司回来便奇奇怪怪的。”

    “他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人。”朝华公主皱眉淡声道。

    姜桓那样的性子,除非他心甘情愿,否则旁人再如何倾慕与他,只怕在他眼中都同累赘一般,觉得烦扰。

    乐阳向来最不喜欢旁人反驳自己,此时听了朝华这话自然不悦:“我是公主,他纵然明月清风,怎么还配不得?”

    朝华公主不是喜欢废话之人,只提了一句,见她不听,也不同她多废话,当即转身便要离开。

    “我看着一众女子当中,他唯独待朝华你不同,莫非是朝华你自己变了心忘了薛大将军,反看上了那姜大郎君不成?”乐阳的性子一着急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当年燕京中属他二人名声最盛,二姐姐你若真是变心也不丢人。”

    朝华公主面色一冷:“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见朝华公主变了脸,乐阳登时反应过来,那薛大将军对于朝华来说是禁忌,便是父皇在她面前也不多提及,她当下不吭声了,嗫喏着回到了书案前,老老实实接着整理卷宗。

    朝华公主甩袖离开。

    林婳方才有意离开,确实是姜桓所说的话对她冲击太大,她思前想后,都觉得三日后这夏至节是万万不能同姜桓一起出去。

    姜桓为了霍家之事费心费力,自己之前已经答应了他,林婳此时再说不去,未免太过无情。更何况,他既同自己表明了心意,林婳总觉得自己要拒绝也该直接了当地告诉他,否则拖着也不是个结果。

    于是林婳心中打定了主意,夏至节便是要去,也要同姜桓说明清楚。

    次日一早,想清楚的林婳便回了书房接着整理卷宗,便见乐阳公主一脸的晦气,没精打采地坐在书案前面。

    乐阳公主一向最是好动,鲜少见她如此,林婳也不多问,径自走到自己的书案旁,低头照着前几日的法子继续忙碌。

    可惜乐阳公主并不打算给她安宁的机会,她一人烦恼还不够,还要上前扯着林婳说她的烦心事:“我今晨叫人送了礼物去姜府,可谁知姜大郎君竟拒绝我了。”

    这不是十分正常之事吗?上一世林婳已然成为他的妻子,他还不是照样连她的礼物也不收。林婳觉得他佩玉最是好看,于是跑遍了西街,才选回来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用来给他打造玉佩,可谁知他只评了“俗物”二字,着实叫人咬牙称恨。

    那块玉林婳原本是要题字书上姜桓的字,后来想到她的字着实难看,便没在上头写,只由雕玉的师傅刻了花纹。早知他那般不屑,林婳就该拿来刻字。

    “原本是借着此次机会同他说夏至节的事情,可谁想竟被这样拒绝了。”乐阳也不管林婳理不理她,便自顾道,“说起来,我还特意前去问过一向同姜大郎君亲近的二哥,可谁知他被拒绝了,还一副神秘的模样告诉我,姜大郎君夏至节已有人同游了。”

    “瞧他那表情,倒像是个女子,为此,我特地让人打听了近日与姜大郎君来往十分密切的人,只寻出了一人。”乐阳说着,凑近了林婳,“你猜猜是谁?”

    上一世这位骄纵公主折腾人的法子一一从林婳脑中闪过,她如今可没精力同这位公主闹腾,想到自己上一世的遭遇,虽然她同这乐阳公主也算是结了一世的仇,她倒也没有那样恨她。她想了想,决定开口劝乐阳及时止损。

    “姜大郎君貌似早有心仪之人。”

    “唯有朝华同他走得极近。”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林婳与乐阳也是同时一愣。

    乐阳率先变了脸色:“你这话说的是谁?”她将两人的话前后一联想,只想到了一个结果,“莫非你的意思是,他中意的人是朝华?”

    林婳僵着一张脸,淡声道:“总归他是有心仪之人。”

    前脚朝华才警告过乐阳不要肖想姜桓,后脚林婳便又说了这话,着实叫乐阳很难不多想。

    她便知道,朝华不会无缘无故警告自己,但若那人真是朝华,她便真的争不过,乐阳不自觉疑惑出声:“倒也是奇了,当初薛大将军身死,她闭门几月不出,我还以为她要随薛大将军而去了呢,谁想到这才过去不到三年,竟然便又与姜大郎君有了勾结。”

    “薛大将军?”林婳适时出声。

    “你不知晓薛大将军吗?我想这京中所有习武之将都引薛大将军为名将,多少人因他立志从军,他可是改了我燕华从兵人少之势。”乐阳眉飞色舞道,“就连父皇都对薛大将军赞不绝口,破格允了他虽未驸马但已久可以带兵打仗呢。”

    林婳见她说起薛大将军,倒是比方才提起姜桓更加神采飞扬,不由出声道:“殿下若不提前告知,我还以为中意薛大将军的人是你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乐阳公主见她开这样大的玩笑,忙上前捂林婳的嘴,“这要是叫朝华听到,指不定又得罚我。”

    “殿下不是不怕朝华公主吗?”林婳见她一口一个朝华的叫着,却又被朝华制得死死的,一时间有些好笑。

    “此事可不一般,若是闹到父皇面前,别说父皇,便是母后也不会向着我。”乐阳公主心有余悸道,“所以纵然外头人总传闻朝华瞧上了姜大郎君,我是从来不信的。”

    乐阳公主说着,又看了一言林婳:“你不敢说那人的名字便罢了,左右我总能查到。”

    林婳心想,所以姜桓今日所言是当不得真的。

    他分明早已经有了心上人,却偏偏又同自己那样真切地剖心表迹,林婳只觉自己从未了解姜桓,方才看懂一些,现下又看不懂了。

    不过总归她是要去同他说清楚的,所以不管他到底为何这般,总与林婳无关。

    乐阳见她又半晌不答自己的话,不耐地催促了两声:“林婳,我怎么觉着你自那日告病之后,便常常出神,我几次同你说话你都没有听到,分明此时此刻最该伤心的人是我,怎的你却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林婳无奈一笑:“殿下,你一日同我说的话有这样多,我岂能句句都回应?况且……”林婳往她书案上点了点,“殿下你这几日的卷宗还未整理完吧?等会儿朝华公主来了,只怕你又难逃检查。”

    乐阳一听这话,当即不敢再偷懒,上次因她提及薛大将军之事,朝华正气闷,若又被她抓住错处,到时指不定会如何折腾自己。

    林婳见她安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33章

    三日后的夏至节, 林婳白日里便先回了一趟家中,与林母说了一些体己话, 林母见林婳气色较前几日已经好上许多, 对她也放心许多。

    林婳若常在府中倒难以觉察,但分隔一阵子,便看得十分敏锐, 她总觉得母亲比她离家前憔悴了些,林婳想着或许是自己的缘故,便试探开口:“我不在家中, 母亲怎的都操心消瘦了,叫女儿看得心疼。不然女儿同公主殿下说一说,还是回家中陪伴母亲?”

    “这几日天气干热, 常日没有食欲, 你久不见母亲,自然觉着消瘦。”林母劝阻道,“这几日在宫中整理卷宗倒是懂事不少,你若是回来了, 我指不定还要为你担多少忧, 还是留在宫中的好。”

    林婳见她不准,便歇了心思。

    “今日夏至节, 我叫了你二哥陪你去街上逛逛, 他等会儿便来叫你, 你大哥也在,好看着你们两个不闯祸。”林母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提醒林婳道。

    林婳没应声。

    “我……我今日已经同人约定好了一同去夏至节, 只怕不能跟两个哥哥一起去了。”林婳面色犹豫道。

    林母听完之后面色一喜:“是哪家的郎君?”

    燕华男女之防本就不大在意, 每年节日集会之时更是男女可以同游的时候, 民间节日集会之时,约心上人一同出游已经是燕华的惯例。是以林母听闻这话心头难免一喜,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这女儿性子十分之倔,认准了的事情如何都拉不回来。

    林婳记起自己几日前在母亲面前果断摇头拒绝她提姜大郎君,现下虽两人并非其他年轻男女一般出游,她却说不出口姜大郎君的名字。

    林母见她面上犹豫,还以为是她生羞,不好意思提及那人,当下也不再追问:“这样也好,我等会儿同他们说一声便是。”

    林婳点点头。

    林婳才到了西街上,远处小摊小贩已是极热闹的叫卖,燕华向来看重夏至节,是以这一日街上人不少,林婳一眼便看到了立在众人之间的姜桓。

    他今日身上穿着的浅月白色衣衫,衣襟上用金线绣上花纹,往日一贯的清冷气质在此刻张扬不少,面上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但因他的容貌不俗,只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便引得一旁姑娘侧目相看。

    不得不说,不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姜大郎君都是女子们仰慕的对象,上一世林婳明着作对的情敌虽只有乐阳公主一个,但不过是因为旁人根本争不过,赐婚圣旨下来时,不知多少世家贵女伤神。

    此时姜桓的身后便有两个结伴同行的姑娘在偷看他,那两名女子不知在说些什么,目光不时往姜桓身上一瞥,林婳同为女子,大抵也猜到了。

    姜桓注意到了林婳的身影,朝她的方向温和一笑,正要往前走,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他眸光一暗,往身前看去,是不知哪家的姑娘将他拦下了:“请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鼓足勇气上前拦人的姑娘原本便十分紧张,现下听了眼前的郎君说话,更紧张了,只是不知为何,她对上这位郎君的目光竟莫名有些生惧,分明方才远处瞧着是一位温润的翩翩公子,不想一开口却是这般冰冷。

    “敢问郎君是哪家的?可有……婚配?”女子含羞带怯地问道。

    姜桓微微皱眉:“京城林家,在下还有事在身。”语罢,便转身往林婳那边去了。

    林婳被人挡着,看不到姜桓的脸,只能瞧见他那两个女子说了几句话,那女子又痴痴地往他的方向望,心中只有姜大郎君魅力不减的想法。

    林婳刻意避开了上次的话题,只同他问好道:“姜大郎君。”

    姜桓认真地看了林婳一会,将手中的油纸袋递到林婳手中:“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呢。”

    “怎么会?”林婳一时间有些犹豫,没有直接接,反而是紧张地解释道,“毕竟上次我已经答应过姜大郎君了,今日自然不会反悔,姜大郎君为了霍家做了那样多,林婳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林婳回去之后确实想了许多,姜桓本没有义务帮霍家那样多,但如今他还尚在礼部考试司,姜老先生还未回来,等到时回来,还不知会动多大的怒。

    她纵然因他那日的剖白心生退却之意,今日却不得不来。不论是为了早答应过他,还是为了同姜桓说清楚。

    “还是因为霍四?”姜桓淡声问道。

    林婳刚接过纸袋,闻言动作一停,已经许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到霍四了,她点点头。因她低着头,是以没能看到面前姜桓瞬间变得冷冽的目光。

    “这是方才在铺子买的山楂凉糕,夏日里吃着最是消暑,尝尝可是你爱的口味。”姜桓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林婳尝了一口,和记忆里味道相差不多,往日里喜爱吃的甜食不多,自进了姜府之后,更是深居寡出,连往日最爱的外头的小点心也没怎么去吃过了。

    在姜桓还未权势加身的日子里,那时候他尚且不是日日不回家,每每去外头办事,也会顺手捎上一些外头的点心,每每下人带来,都说是姜桓带回来剩下的。林婳便知晓,这是他那表妹挑过了才给她的。

    不过一开始林婳不知晓这糕点还会送去表妹院里的时候,心下还是十分欢喜的。

    上一世,姜桓最早为她带来的,便是这山楂凉糕。

    林婳面色古怪地看了姜桓一眼,心中自不会觉得姜桓清楚自己的喜好,只觉得或许他两世都爱吃山楂凉糕。于是她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姜桓带着她往街市上去,路上人多,两人很容易便被人挤散,不过走了两步路,姜桓已经回身来看过林婳数次。上一世两人也出来过,不过那会儿他们是夫妻,纵然没有寻常夫妻那般亲近相爱,但姜桓也是极其自然地伸手牵着她。

    现在自然是不能,林婳只能费力跟在姜桓身后,她本就生得娇小,在人群中更是难以自立,两人几次被人潮冲开之后,姜桓抬手,将自己的袖摆递到林婳面前。

    林婳抬眼看他,姜桓似乎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过于理直气壮的态度,叫林婳也下意识信了他的,伸手便攥住了姜桓的袖摆,跟在他身侧。

    他走在前面开路,周遭的人如同走马灯一般一波一波散开,她生了恍惚感,好像此时此刻,她的视线中只能看见他。姜桓今日的衣裳布料是罗缎,细腻的袖口布料被林婳紧紧攥在手中,好像眼前这个人,她也能把握得住一般。

    片刻过后,林婳收回看着他的目光,视线往下落在姜桓递给她的手上,她不自在地问道:“姜大郎君,咱们这是要去何处挑……挑礼?”

    饶是林婳脸皮没那般薄,也没经历过自己给自己挑礼物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发问。

    “我已挑好了,今日你既愿意来,那便同我先去看过礼物可好?”姜桓转头看她。

    林婳点点头,今日既已经来了,便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她本以为不是什么胭脂铺、首饰铺或者绸缎铺的话,再不济也就是个书画斋了,上一世他也不是没送过这样的礼物。可谁知姜桓带着她越过了人多之处,接着往后头走了,随着姜桓步子加快,两人已到了西河岸边。

    夏至节天热,集会也是从下午到晚上,夜里在河中放灯也是夏至节的传统之一,毕竟百姓每逢过节便要许愿的美好传统不会变。

    岸边停了一处小船,姜桓走到岸边,步子才慢了下来。

    林婳不确定地看向姜桓,攥着姜桓衣袖的手紧了紧,他们不是要一起过夏至节吗?不是要挑礼物?莫非礼物还要到对岸才能取到?

    姜桓用目光示意她上船,林婳于是便在姜桓的搀扶下上了船,在她上去之后,姜桓也上来了。

    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林婳不解地看向姜桓,姜桓似是知她疑惑,出口解释道:“礼物就在对岸。”

    林婳点了点头,小船在逐渐昏暗的江面上前行,姜桓便坐在船头,面色平静地看向外面。林婳注意到他的侧影,实在想不明白,分明只是重新活了一世,这一个人为何会有那样大的不同。

    说是不同也不对,林婳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上一世熟悉的影子,明明有这样大的不同,林婳应该将两世之人当做两人来看待的,可林婳有时听见他说话,却总能记起上一世的姜桓。

    上一世的姜桓在她面前从来话不多,哪怕他们两人温存之际,也总是沉默安静的,就像现在这样,一人看着远处,叫林婳看不清楚他的心思。

    林婳又反应过来,她觉得姜桓奇怪也很正常,毕竟上一世的她从未看懂过他,她心下不觉为上一世的自己感到悲凉。

    “喜欢烟花吗?”姜桓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林婳的思路。

    “什么?”她未能及时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便见姜桓浅笑了一下。

    正在此时,烟花在姜桓远处的漆黑天空上绽放,烟花声音引得远处的游人全往桥边走,林婳隐约从远处嬉闹声中听到了有人说要去岸边看烟花的声音。

    江上看烟花,别有一番风味,短暂而绚烂的美好,就像方才温和浅笑的姜桓。但他不是烟花,他是烟花一侧清冷孤高的月亮,高高悬挂,伸手不可攀。

    远处烟花不断绽放,直到他们的船靠岸,方才江上还有各色灯笼映照,此处却是漆黑一片,林婳指头颤了颤,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姜桓。

    他如方才一般朝她伸出了衣袖。

    林婳这方确认,他们还真是要往这漆黑处去,她紧紧跟在姜桓身后,走过石子小路,便到了一处清净小院,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姜桓,他莫不是要说这院子是送给她的吧?

    莫说她不缺这个,便是姜桓要送,也莫名有些奇怪。

    直到林婳踏入园中,便被里头的景致惊住,整整一园的芍药,园边全用烛火照亮,就连上方的灯笼也换成了带着隔风薄纱的烛火,大红色的芍药在烛火的映照下烈艳生姿,格外不同。她不自禁惊叹了一声:“怎么会有这样多的芍药?”

    浩态狂香,红灯烁烁,芍药之美不外乎如是。这里的布置实在太用心,又太过隐蔽,林婳在京城中闲转这样久,却从来不知晓这样的好地方。

    “这便是姜大郎君为我挑的礼物?”林婳绕着那芍药丛看了一路,这才抬眼看他,眼中掩不住的欢喜,这里的景致实在太美,叫她一时间心下怦然,竟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第几重?”姜桓说着,将一支白玉芍药簪插在她的鬓边,在这大片的火红映衬下,白玉簪子便格外清丽脱俗。

    分明该是一句夸耀芍药的话,可他目光炙热地望着林婳,好像那句话是在问她,或者问他自己。方才还处在欢喜之中的林婳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抬手便要将那簪子取下来。

    却在此时被姜桓一拦:“我知道姑娘要说什么,但请先听我说。”

    林婳在烛火映照下,茫然地同姜桓一双漆黑的眼瞳对视,他苦笑一声,眼中满是凄然:“心悦姑娘是姜某一厢情愿,所以我不求结果,姑娘待我残忍我也认了。只是你总不能连我表达心意的机会也要剥夺吧?”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从西街回府之后, 一路上林婳都是茫然无措的,在姜桓的一番话下, 林婳竟然连原本准备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林峥早就因为今日没能同妹妹一起去夏至节急了, 早早地便在家门口候着,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能在这个时候打动他家妹妹那颗封闭了的木石心。

    林峥在门口候着,便不免气势汹汹了起来。虽他往日也总觉得霍四这人不大正经, 但他心中又实实在在是认可霍四的,并不觉得能有旁人将他比了去。

    这一等便等到了戌时,林峥当即更加恼火, 从前林婳虽爱玩,却也守时回家的,哪一次会同今日这般, 也不知道是城中那个男子打着夏至节的名头将阿妹骗了出去, 当真是没了规矩礼仪。

    期间林珣还来瞧过他一次,对林峥这副模样不大赞同,之前林婳对霍四用情过深,才会在霍家出事后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他最清楚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有多执拗, 认定了的事情便无法更改, 若旁人能分走她的心,林珣便感天谢地了。

    戌时, 林家的轿子在门口停下, 林婳被下人搀扶着下轿。

    林峥则黑着脸拷问了一番家仆, 在得知同妹妹相约夏至节的人是姜大郎君之后,他眉毛皱得生紧,却偏生半句话都没憋出来。

    反而是林婳见了他心生奇怪:“二哥哥怎的这会子在门口守着,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林峥心中想着, 还能有什么要紧事情, 还不都是怕你被旁人骗走了的事情。只是林峥自然不会这样说,他正抓心挠肺地在心中愁恼该如何问及此事,便看到了林婳头上多出来的玉簪:“这玉簪是你方才在外头集会上买的?”

    林婳反应过来,方才在芍药园中之时,姜桓便是将此簪子放在了自己头上,此时被林峥提及,她便抬手将簪子取下,这一看,却是愣了。

    簪身使用银器打造,簪首的芍药却是嵌了一颗上好羊脂玉的雕刻而成的饰物,先不论这羊脂玉看着便十分不俗,只这雕刻的工艺也是数一数二的。

    “难为你喜欢芍药,竟也能寻得做工如此精巧的首饰。是在哪里捞到的宝贝,叫我也去瞧上一瞧?”林峥这人一向最爱一些饰物文玩,说着便觉此物不俗,想要接过手细细看上一看,正要伸手,便被林婳拦了。

    “二哥哥做什么还要抢人的簪子不成?”林婳手中讲簪子攥紧,心虚一般往后退了一步,“这簪子就是在城西的如意铺子买的,二哥哥要看到那里看便是,婳儿累了,想要回去歇息了。”

    语罢,林婳便避过林峥回了自己房中,在路上之时,她才将那玉簪仔细看了一遍,只那一看,便看出了蹊跷。

    这玉簪所用的羊脂白玉分明是京城里上好的材料,据林婳所知,只有城东的那家玉料斋能寻到这样宝贵的材料,只是可惜那家铺子的老板是个古怪脾气,这玉料没有千金是拿不下来的。

    姜大郎君虽这一世一直在接触皇家中人,可要随随便便拿出来这样一笔钱财也不是易事,林婳摩挲了玉簪几下,当下更觉这礼物宝贵,非得还给姜桓才是好。

    简竹见她回去的路上一直盯着那玉簪看,自己一时间也看不出那玉簪有何奇特之处,只好出声相问:“姑娘,这玉簪可是什么宝贝之物?”

    林婳抬眼看她。

    “我方才瞧着姑娘将这玉簪看了又看,想着咱们府中什么宝物没有,姑娘怎么这般看重此物,莫不是……”

    林婳没等她的话说完,便开口将她打断:“不过是觉得稀罕罢了。”

    并非单单因为此物贵重,还因为林婳未曾想过,前后两世故事竟然颠倒至此。想她上一世在那掌柜处千辛万苦才讨来那上好的羊脂白玉,只因觉得此物最衬姜桓。这一世她避得远远的,却不想,这同样的羊脂白玉还是到了自己手上。

    只是这一世,不愿意收下的人却成了自己。

    她心中却无半分欢喜。

    回了房中之后,林婳便将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递给简竹:“好生收着吧,待有空同我一起出门,去一趟城东玉料斋。”

    “是。”虽看不清林婳的意思,简竹却觉出这玉簪不大寻常,便将其放在木盒中好生收着了。

    另一头,才回了姜府的姜桓也在门口遇上了候着自己的人。

    赵莺莺身穿白色纱衣长裙,她本就生得娇小可怜,夜里一起风,更见身形飘逸婀娜,生得也是一副楚楚可怜之貌,寻常人见了只怕都要怜她三分。

    姜桓却是一眼也不多瞧,今夜他原本心情不错,是以纵然往日总不动声色,回到府上之时也隐隐有喜上眉梢之色。

    他这样的表情落在赵莺莺眼中便格外扎眼,见姜桓不多理她,于是上前多喊了一声:“表哥,莺莺已经在此等候表哥许久了,表哥今夜怎回来得这样晚?今日夏至节,想来表哥定然是同心上人泛舟共游了。”说着,便垂下美丽的眸子,隐在暗处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

    “不错。”姜桓冷冷应了一声,终于往赵莺莺脸上看了一眼,反而是皱眉不耐道,“既知晓已如此晚,还候在这里做什么?”

    话中竟是觉得她十分碍眼之意。

    赵莺莺原本打算借机打听一番姜桓今日同游之人,想她表哥素来恪守规矩、亦是端方得体之人,纵然同她不大亲近,可也从未这般直白地下她面子,一句话便说得她无地自容。

    “莺莺不过是关心表哥罢了。”

    “关心倒是不必,有这空闲,你不如多去关心关心你赵家之事,想来在他们那边也能落得几分好。”姜桓只淡淡道。

    赵莺莺当初家中败落,几个兄弟内斗不休,姜母也是心疼她一个孤女被家中那些兄弟们算计,这才将她接到了姜府中来。原说的是小住几日,可谁想这位赵莺莺颇得姜母喜欢,便长久留了下来。

    府中人怕惹起赵莺莺的伤心事,从来不大提她家中,眼下姜桓这一句却是捅人心窝了,也叫赵莺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忘记开口。

    姜桓此时已没有耐心再同她多话,将手中原本攥着的芍药妥帖收入袖中,不再多看她一眼,便往府内走去。

    徒留赵莺莺站在原地:“究竟是谁,今夜与表哥同游之人到底是谁?”她想着,突然灵光一现,表情也有些阴森可怖,“自打表哥去过林府之后便同从前不大一样了,眼中心中都是那个外面的女子,林家姑娘……我倒是要瞧瞧,什么人能从我手中抢走表哥。”

    赵莺莺甩袖进了院子,脸上还哪有方才那样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她这番往内走,去的却不是自己的院子,而是姜母的院子。

    姜母院中的灯还亮着,听闻仆人说赵莺莺前来看望,便立即叫人将她请进来。

    “莺莺怎么这会儿来看我了?”姜母见她穿得单薄,忙将人拉到自己身侧,“虽说夏日里天气热,可到底夜凉,莺莺本就身娇体弱,怎么不注意着些。”她言语中虽是嗔怪,却不乏担心。

    “莺莺见姨母院中灯未熄,想着定然是有什么烦心事困扰姨母,便特地过来瞧瞧姨母。”赵莺莺担忧地望向姜母。

    姜母见她这般懂事,内心自然欣慰不少:“我瞧着莺莺也是精神不大好,想来是知晓你表哥今夜与人同游之事了?”这件事她终究是有些愧对赵莺莺,想当初接莺莺进府,做的准备便是让她嫁给姜郎。

    可谁知进府这么长时间,姜桓对赵莺莺却是无半点其他意思,姜母纵然焦心也别无他法。

    赵莺莺见她提及此事,自然面露黯淡:“表哥方才回来之时,手中捏着一枝芍药,想来是那女子所爱之花,莺莺瞧表哥那神情,似是深陷其中,莺莺自然不敢再加痴缠。”

    本是寻常之事,谁知姜母听完之后却勃然大怒:“荒唐!我以为他只是寻常与女子同游,到这样晚回来也便罢了,竟然还做出这般放浪之举,想是将姜府的规矩都忘记了。”

    “姨母莫怪表哥,表哥匆匆回来,想来也是惦记着家中的 。”赵莺莺见她动怒,慌忙劝道。

    “惦记?倘若他真的惦记,怎会不听我的话,生生辜负你这么久,那勾走了他心的姑娘是谁?”姜母皱眉问道,她这人平日里便不是温和的性子,板起脸来竟是十分威严。

    “这……莺莺也不知啊。”赵莺莺摇头。

    姜母有心安抚赵莺莺,前几句话还说得有几分温柔,到了后头,却是止不住的怒意了:“罢了,莺莺也早些回去休息,绥安在外头的这些事情我自会料理,我们姜家向来立身清正,断不会容绥安为了一女子做出如此逾矩之事。”

    赵莺莺见自己劝说不得,于是便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待出了姜母的院子,她才露出满意的笑意。

    乐阳公主听了底下人的汇报,面色已冷了下来,手中的糕点盘子也被她抬胳膊直接推倒在地上:“什么?今日这样好的时机,我只叫你们查同姜大郎君同游之人是谁,你们竟也查不到?”

    “这……是奴该死,可姜大郎君的去处实在隐蔽,奴等只跟了一半,便跟丢了,后来又在街上寻了许久也未曾见到姜大郎君的身影。”

    “本宫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乐阳皱起了眉头,十分恼火道。

    地上跪着的奴仆见状连忙找补道:“启禀殿下,奴们虽未跟到姜大郎君的踪迹,却查到了一人,想来对殿下有用。”

    乐阳公主眼前一亮,当即便又坐下:“说。”

    “姜家府上似乎接济了一位远方来的表妹,那表妹这般晚了还在姜家门口候着姜大郎君,两人还说了好一会的话才进去,奴瞧着这关系实在不简单,便叫人查了一番,原来姜家主母是有以这位表妹为姜大郎君的妻室之意。”

    乐阳公主听闻之后,眉头皱得更深:“这姜家主母听闻从前也是读过书的,怎的竟是个糊涂人,这燕华之中倾心姜大郎君之人何其之多,随便选一个不比他那表妹好不成?想来是那表妹有几分本事,本宫倒要找个时候会会她。”

    地上的奴仆还长跪着,见状试探地抬头看向乐阳。

    “起来吧,今日之事也算你们打探到了消息。”乐阳公主一挥袖,已然无空管这些奴仆,心里只琢磨着要如何对付这住在姜家府上的表妹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次日一早, 林婳带着简竹便去了一趟城东的玉料斋,林婳到了门口的时候, 便见店小二眼睛一亮:“姑娘想要什么玉料啊?咱们这的玉料可是整个京城最全最珍贵的一家了。”

    林婳在铺子内扫了一眼, 同她上一世来时所看到的场景无异,这店小二所言,也并没有夸大其词, 只是这铺子里面真正宝贝的东西都没有被摆在外面罢了。

    “听闻玉料斋中有京城稀有的羊脂白玉,不知我可否长长见识?”林婳也不多看旁的,直接开门见山道。

    店小二闻言原本准备好的词句一听, 反而将林婳与简竹两人重新打量了一遍。

    简竹见他这般无理,便要上前训斥,却被林婳拦住了, 她知晓这人是在疑惑她们两个分明是生面孔, 却能说出他们铺子的宝物。

    林婳上一世也是误打误撞,她那时将姜桓看得如同天上明月一般,自然觉得一般俗物配不上他,为他挑礼物之时, 便要更也更加挑剔一些。

    “这羊脂白玉确有, 只是玉价贵重,掌柜的轻易不肯出售, 敢问姑娘可以出什么价呢?”虽是生面孔, 但见两人穿着打扮, 小二自然也不敢怠慢,于是试探性问道。

    林婳抬手朝他比了个数字。

    莫说是店小二,便连简竹也惊呆了, 这样高的价钱只为了买一块还没见到的玉料,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不值当。

    店小二看向林婳的目光一下子便尊敬了起来:“此事小的还得问过我们掌柜的, 还请姑娘坐在此处稍等片刻,小的马上回来。”

    林婳知道他们的规矩,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便由他进去叫人了。

    不多时,那店小二又一脸失望地出来了:“实不相瞒,姑娘,你晚来了一步,那羊脂白玉本是有的,只是有人抢先了姑娘一步买走了。”

    林婳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故作惊讶问道:“哦?那人出的价钱还能比我高不成?”

    “这个自然是没有。”店小二见林婳一副非要刨根问底的模样,便也松口同她说了,“这同姑娘说了也没什么,我们掌柜的是个怪脾气的,那人拿走这羊脂白玉是用旁的物件换的。”

    “是吗?既然如此,那同样的价钱,我要那人带来换了这羊脂白玉的物件,不知掌柜的可否答应?”林婳紧跟着问道。

    “这……”店小二又拿不定主意了,“小的还得再去问问掌柜的。”

    林婳也不着急,一面喝着茶一面等着他去商议。

    这次的间隔的时间稍稍短些,店小二身后跟着一位瘦脸长须的中年男子,面露精明之相,便是这玉料斋的掌柜了。店小二为两人一番介绍,林婳对此人却不陌生,毕竟上一世已经打过交道了,便也直接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我要买的东西相信小二已经同掌柜的说过,不知掌柜的可否应允?”

    “我看姑娘连那物件是什么都尚未知晓,便开口要买,只怕不是与那人较劲,是与上一个买主相识吧?”掌柜的试探道。

    林婳不接话:“掌柜的只说卖也不卖便是。”

    “这可是姜大郎君的的引荐信,据我所知,姜大郎君在此之前可未曾写过这样的东西,天下文士敬仰的对象,这一封引荐信拿在手中,莫说是高门世家,便是王侯之府,只怕也进得。”那掌柜的捏着自己的小胡子盘算道,“这一封引荐信可是无价之宝,与寻常宝物不能比。”

    “既然如此,那我便再给掌柜的加这个数罢了。”林婳又重新朝他比了一个手势,“这引荐信是宝贵,可也得拿到手的人有本事才行,寻常庸人便是得了也只会被人说是假冒,至于那真正才学满腹之人便没有这引荐信,也自能寻得出路。”

    林婳这话自然也不过是同掌柜的博弈一番,天底下胸有抱负的文士多了,岂能哪个都能一跃到人前,多是沉海的沙粒。

    “姑娘如此爽快,那便成交了。”掌柜的见她出的价钱不少,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应了。

    林婳在回去的路上便将那信拆开了,将上头的字迹一一看过,像是不信一般,看了一遍又一遍。

    简竹本就不明白林婳特地来走这一趟的目的,这会儿又见她不住地看那引荐信上的字迹,还以为那掌柜的竟敢卖假的给她们:“姑娘,这上头字迹可有什么问题?”

    林婳摇摇头。

    正因为这确实是姜桓的引荐信,林婳才觉得不可思议,她难以想象那个一向最重作风气节的姜桓,竟然会有一日拿自己的引荐信去换宝物。

    这与林婳所知道的那个姜桓截然不同,叫她实在想不通。

    她方才与掌柜的所言,虽有几分夸张的意思,但若是真有人买了这引荐信,但到用时,姜桓却不认,那这信也只能是假的,而那人只怕会落得一个十分凄惨的下场。

    只是这一层结果实在太过违背姜桓性格,林婳并不觉得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等轿子停在了林府外头,林婳已经将那封信收好放入了袖中,等回到房间,第一件事便是将这引荐信烧了。

    简竹见她动作尚且不理解,慌忙上前去拦:“姑娘这是作甚?这引荐信可是姑娘花了大价钱去买来的,怎么说烧就烧了?”

    林婳本来便知晓姜桓不可能是用钱财去买的这羊脂白玉,特意去买便是想要将姜桓给出的珍贵之物取回,再还给他。可如今见了这引荐信,林婳却觉不需再还给他了,只要销毁了便是。

    只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如玉郎君,在这一世是如何变成这般不计后果之人,林婳开始回忆自己从这一世开始遇到的姜桓,总觉得他有哪些地方不对,可要细想,她又想不出来。

    她这头才将引荐信烧了,院子里便来了人,正是为妹妹操碎了心的林峥。

    林婳见他这会儿过来,还以为他是要为了昨日的事情兴师问罪,却不想,林峥开口提的却是当时霍家当初被圣上疑心之事。

    林婳其实不大愿意再听人说及此事,所以面上总是也是淡淡的:“事情已成定局,如今再提,又不曾有什么转机。”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当初圣上何以那样轻易便对霍家下手,君臣相安数年,怎么偏偏到了那次,圣上便对霍家容忍不下了,若无将霍家私信呈给圣上之人,圣上如何会计较。”林峥头头是道分析地分析。

    “说得也是十分有理,只是听着不像是二哥哥你能想明白的原委。”林婳狐疑地看向林峥。

    “我这也是听大哥他们闲聊时说的,大哥这人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憋着自己解决,自然不会同我议论,我便只好拿来找你说道说道了。”林峥坦然道,“更何况,此事事关你,我自然要告诉你。”

    “什么意思?”

    林峥解释道:“送给圣上霍家密信的,正是那位看着最是与世无争的朝华公主,你明日又要入宫,又是在她身边整理典籍,这可不是件要紧事情吗?”

    “朝华公主。”林婳心中陡然一惊,跟着默念了一句。

    突然记起那日在城墙之上,朝华公主看着霍家人离开的马车,一脸平淡,原来这一切竟然是她做的,难怪她说不敢见霍以。只怕霍以也早查到了她的头上,所以那次贸然求亲,只怕他除了给霍家寻退路,还有恶心这朝华公主一遭的意味在。

    朝华公主与已去的驸马情深如许,自然是也没有另嫁的打算。

    “听闻薛大将军去后,他府中的不少势力都在朝阳公主那里,也难怪她虽久居深宫,却又能得到这样隐秘的消息。”林峥说着,不自觉背后已冒了寒气,“往日还以为这位公主当真是位纯善之人,能得圣上与朝臣百姓的心,如今看来,手段当真是不凡,也当真是圣上信任的好匕首。”

    此事之前,只怕许多人都只以为朝华公主是位良善之人。

    “我知晓了,多谢二哥哥告知。”

    “客气,只是大哥他们说及事情时总避着我,不然我指定能打听出来更仔细的消息。”林峥颇为遗憾道。

    林婳听着他将所有从那边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自己,觉着大哥平日里议事不带二哥是有些道理的。

    次日一早,林婳便又入宫了,听了林峥的话之后,林婳再看朝华公主便和从前的感觉大不相同了,她眼下终于明白,为何霍以最早见到这位朝华公主时便说,此人不简单。

    林婳如常一般于诸多卷宗中忙碌,与朝华公主说话时也是同往常一般,规矩而客气。

    但朝华公主洞察人心已到了炉火纯青的阶段,只同她说了几句话便觉出了不同,她略微一想便知晓是什么事情,于是直接开口道:“看来林大姑娘已经知晓霍家之事与我有关了。”

    林婳本没打算再提这件事情,听她这样坦然说起,便抬眼看向这位素来表情无悲无喜的朝华公主。

    “我身为燕华的公主,薛家铁骑为庇佑,百姓供养我信仰我,监督臣子异心的职责我想我还是担得起的,林大姑娘想来不至于因为此事对我心生怨怼。”朝华公主十分从容道。

    林婳皱眉反驳道:“倘若霍家当真有异心,我自不会觉得殿下做错。”

    “林大姑娘你还是太过天真了。”朝华公主一笑,“异心,与谁为异?自然是圣上,圣上若这般以为了,那你无错也是错的,没死也是该死的。”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林婳这话听得有些似懂非懂, 总觉得朝华公主似乎在提点自己什么一般。

    她奇怪地向朝华公主看去,正要试探着开口, 便被门口乐阳公主的声音打断了:“我今日来晚了, 你们在说什么?”

    乐阳公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发觉这两人今日都与往常不大一样,她又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朝华公主直接截住她的目光, 淡淡吩咐道:“你既然知道碧华殿能修身养性,便也该记得守守规矩。”

    语罢,便离开了。

    乐阳公主还尚未反应过来, 待朝华公主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的时候,才看着门口,不确定地问林婳:“她这是……我刚来便训了我一顿?”

    林婳看着乐阳公主有些想发火又茫然的表情, 再看看门口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 点了点头。

    乐阳公主气得摔了书:“今日姜老先生回来本公主不能去看望姜大郎君便算了,现下朝华也这般脸色。”

    “什么意思?姜老先生今日回来了?”林婳心中猛然一跳。

    不过这一跳,实是惊悚。

    “不错,只听闻是动了极大的怒, 要动用家法的, 只可惜父皇不允我前去看望,只怕若要去看了, 只会给他加重责罚。”乐阳公主提起这件事情便不由得站了起来, “姜老先生这人虽然庄严, 可往日里脾气瞧着也是好的,怎的突然就动了这样大的怒?着实是想不明白。”

    不知姜家家法之人,自然不明白姜老先生为何会动如此大之怒。

    前世见到姜老先生发火之前, 林婳也一直以为, 这位老先生是个和善性子, 还以为没有见到他发火的机会了呢。

    越是庄严肃静,便越是古板严苛,在守规矩守祖训这样的事情上也就越重视。

    姜老先生外出游历一番回来,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沾上了仕途皇权,哪怕没有实质官位,他也自然生气。

    林婳不说话,乐阳公主本就生气,一会儿念着姜大郎君被姜老先生责罚,一会儿又看下自己手下堆积成山的卷宗,最后目光落在可以自由出宫的林婳身上,眼睛一亮。

    “有了,不如你去帮我看看姜大郎君?”乐阳公主直接用命令的语气道。

    林婳还以为她想出了什么好法子,她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乐阳:“公主之前不还拿我当敌人一般,眼下便放心我代公主去看望人了?就不怕我趁虚而入?”

    “你心中没有姜大郎君这个本公主已看出来了,再说了,便是你有意,姜大郎君只怕也不会瞧得上你。”乐阳公主将林婳看了一眼,觉得她美则美矣,但要论起楚楚可怜,想来还是比不过姜家院中的那个女子。

    林婳总觉得乐阳公主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计谋一般。

    “我去就是了。”林婳很快便答应了下来,纵然没有乐阳公主的要求,她自己也会去看望姜桓的,只因他选择接下科考主考官之事的原因是霍家,“不过不是帮殿下,我本该去看望姜大郎君一趟的。”

    乐阳公主只顾她答应了下来,哪里还管她口中是什么说辞,当即便将她劝离开了。

    林婳这人到了姜府外,便觉出一种与往日的不同寻常来,她递了拜帖,在门口等了许久,得到的却是姜家今日不待外客的回应,正在她与门口之人纠缠之际,里面又出来一个婆子,说是姜母请林婳进去坐坐。

    林婳认得此人,正是姜母身边伺候的婆子,是她的亲近之人,林婳自然便跟着进去了。

    姜家很重规矩,府内的人也全是敛声屏气的,林婳却觉得,今日的姜府格外静些,想来和乐阳公主所说,姜老先生回来了有些关系。

    林婳到了厅堂之上,远远瞧见了姜母,姜母也细细打量着她。

    那日赵莺莺前来告状,她一番了解,便知晓了姜桓这些日子的不同寻常是因着什么,是以这会儿姜母看向林婳的目光绝没有半分温和。

    林婳同她见了礼,再抬眼对上姜母的目光,那一瞬,好像回到了上一世成亲之后,她首次向婆母敬茶之时,姜母便是用这样的目光打量着她,警惕,厌恶,还有一丝恨意。

    她不清楚到了这一世,自己并没有嫁给姜桓,她为何还会这样看着自己。

    姜母开口道:“绥安便是因你,才应下了去礼部考试司担任科考考官。”虽是疑问,她却说得笃定。

    她如此说,便是已经知道了此事,既然她知道了,那便是姜老先生也知道了。

    纵然林婳之前总将此事往自己身上揽,但此时在姜母面前,知晓她会对自己有多大的敌意,甚至有可能影响等会儿能否见到姜桓,林婳却是不认的,所以她直接否认:“姜大夫人这话,林婳不敢认。”

    “既然与你无关,那你为何巴巴地赶来?”姜母审视着林婳。

    “听闻姜大郎君因考试司一事受到责罚,我也曾在此事上得到姜大郎君颇多帮助,所以特地前来看望姜大郎君。”林婳道。

    姜母冷笑一声:“好一个颇多帮助,他受了家法杖刑,此时还跪在东祠堂院中思过,你轻巧一句帮助,他便受这样大的责罚,此事究竟与你有无关系,你自己心中清楚。”

    林婳闻言变了脸色,已不顾她是何反应,直接对上姜母质疑的目光:“敢问夫人,林婳可否前去看望?”

    姜母纵然厌恶她、恼火她,这个时候却只能松手让她去看。只因为那父子两人,她是一个都劝不了,若这女子当真有用,有一丝的愧疚之心,能将他劝下,也便免了他一些皮肉之苦。

    姜母点头之后,姜府的下人便给林婳带路往祠堂去。

    林婳紧紧跟在下人身后,实际上,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姜府她生活了七年,还没有哪条路是她不知道的。

    祠堂院内,姜桓正端跪在院中,脊背挺得笔直,身上还是那袭白衣,头却微往下垂着,不知在想什么。他才受过杖刑,此时原本束起的发散一绺在鬓边。

    林婳先瞧见他的背影,又看见他的侧脸,只觉他脸色惨白如纸一般,只怕下一刻便能晕倒,这样的状况,如何还能跪着,她心下一紧,当下便想要冲进去将姜桓扶起来。

    但还不等她行动,便被姜府的下人拦了下来,姜母只允了林婳前来看他,可祠堂不是一般人随意能进。

    姜家家法严苛,便是姜老先生小时候也受过不少,但姜桓不同,他自小便已经是同龄人的典范,幼年时便被太傅十分看好,倾囊相授,后来又得林相青睐,立身行正,名扬天下,何曾有过错处。

    上一世的姜桓好似也曾被姜父训斥过,后来是不是也曾这样跪过,只是那时她尚在同他赌气,并不知晓。林婳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定定落在姜桓的侧脸上,脚步不再移动。

    姜桓就好像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一般,突然转头,往院门口看来,正对上林婳心软的目光。

    林婳正看得清楚姜桓那一眼的视线,专注,隐忍而克制。

    好像上一世很多次她远远望着他时候的目光,好像他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越界的话,也没有将那根芍药簪插在她的头上。

    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同样专注而清冷的目光。

    那白衣上好似能看见往外渗出的血迹,林婳目光一顿,再要细看时,便见他轰然倒地。远处立着的下人这才终于敢上前,一面抬着姜桓往房中去,一面又是去请大夫。

    林婳跟在他们后头,终于看到正面的姜桓,哪有半点儿方才的孤傲,只剩下了一副病躯和一张白如雪的脸,似乎是昏倒了还在痛着,他眉头紧皱。

    大夫一番看诊问药,姜桓仍在床上昏睡着。

    大夫一脸愁容:“看得晚了些,身受杖刑之深入骨肉,又全了衣裳,此时若揭开衣裳,只怕会血肉模糊啊。”大夫说着,往林婳那边看了一眼。

    林婳当即便往外屋退去,隔着屏风,她只能听见里面的动静,还是不免发问:“既如此,大夫为何不及早医治?”

    “姜家家法从来没有可以医治一说。”大夫叹了一口气,“不过主母是允了的,毕竟这伤势也并非寻常,只是大郎君不愿,按照家法还得在祠堂前跪着,这才拖到了现在。”

    大夫处理伤口的时间不短,林婳只听见里头传出来的细微声音,便觉得疼痛,她以为姜桓彻底晕了过去,待玉知晓他后来已疼醒,却咬着牙未曾出声之时,更是愣了,不由得红了眼去看他。

    姜桓见她这样,反笑了,他此时失了力气,竭力抬手朝她的方向伸过去,低声道:“来。”

    林婳以为他有话要说,便凑近了去听,却觉脸颊上有轻微的触感,他抬手拭去了她溢出的泪。这样冒犯的动作引得林婳后退一步,防备地看着姜桓。

    却见他温和轻笑了一声:“我见过你许多次哭,在梦中,都是为了旁人,这一次是为了我,我居然很开心。”

    林婳疑惑地去看他,将这以为是一句撩拨的话,待看向姜桓时,却见他说得十分认真。

    第37章

    不过姜桓这样的认真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纵使他一直不出声,伤处却深入骨肉, 眼可见的疼, 此时已晕厥过去了,只留林婳一个人在原地盯着他看。

    姜桓说在梦里见到过她,很多次, 她还在他的梦中哭,这实在是很冒犯的话。但由他那样诚恳的语气说出来,林婳反而不生气。

    只觉得姜桓莫名梦到自己哭这件事情有些奇怪, 莫非他看到的是上一世的自己。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来,林婳便被自己吓了一跳,上一世林婳确实偷偷哭过好多次, 有时候是为姜桓的冷待, 有时候是因为姜桓对表妹的情意。但这些时候林婳都未曾让姜桓看到过,姜桓此时说自己梦到过自己,莫非是连那些场景也一同梦到了。

    林婳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既然可以重生到这一世,那姜桓自然也可以记起上一世的记忆, 但平心而论, 林婳可以用寻常之心对待这一世的姜桓,却不能用同样的心态去看待一个有了上一世记忆的姜桓。

    那不一样。

    林婳发觉自己莫名有些心慌, 正在这时, 外头也传来了声响, 她抬眼看去,正是穿着浅绿色抹裙清浅色大衫的赵莺莺,她甫一进来, 还未出声, 便先落了泪。

    她似是没看见林婳一般, 先到了姜桓的床边,抬手将姜桓的手握在手中,一时间也没避嫌,只凄凄地低声哭了起来。赵莺莺身后跟着的丫鬟手中提着食盒,进来后旁若无人地将食盒摆在了桌上。

    林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主仆的动作,倒不是很意外。

    毕竟对于赵莺莺来说,姜桓迟早都是她的,所以她这样朝她示威也没什么。林婳目光愣了几分,远远看着床上躺着的姜桓,还有床边半蹲着关切万分的赵莺莺,他们才该是一对的。

    林婳不觉便往后退了一步。

    原本还打算等姜桓醒来问他关于那举荐信的事情,看来眼下没有机会问了。

    同大夫说完话后,赵莺莺像是才发觉房内还有旁人一般,走到了林婳身侧,同她见礼:“听姨母说,今日有表哥之前授书的学生前来看望,便是林大姑娘吧。莺莺这厢有礼了,方才多亏姑娘在跟前叫了人来,否则莺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婳冷眼看着她代替姜桓莫名来谢自己,正面同这个上一世自己怨恨了一世的人对上,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好像也没有上一世那样可怖。

    她明明知晓上一世的姜桓心中有赵莺莺,还要同她较劲,到最后从未赢过,可不是一个凄惨。是她上一世将旁人看得太重,也才叫自己输得那样惨。

    于是林婳便看完她行礼,才道:“姑娘这一礼我便受了,既然你是姜大郎君的表妹,也是能照顾得了他的人,我便先告辞了。”

    语罢,林婳也不多看,便离开了。

    赵莺莺倒是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林婳的背影,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轻易地离开。

    林婳心中说不出的憋闷,毕竟见到了上一世便一直压着自己的女子,这一世那女子又想故技重施,便好像又要将她拖回过去一般。

    她左右也算是已经看过了姜桓,匆匆回了皇宫之中。

    乐阳见她这样快便又回来了,便着急问她姜大郎君的现况,林婳如实将姜府中的情形同乐阳公主说了,乐阳公主听过之后也是震惊万分:“这姜府的规矩怎的比父皇的还要多,竟然这般严苛,我原以为不过训斥两句便是了,怎么还将人杖刑,既不让就医,那大郎君此时可好,可有人照料?”

    林婳想到临走前的那道身影,只怕不能再晕倒几次,自不会缺人照料。

    “对了。”乐阳公主正关切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既你去过了,那想必也见过姜大郎君那位表妹了,那女子容貌如何,可有在姜大郎君身边照料?”

    林婳闻言看向乐阳公主,姜桓府上有一个两心相许的表妹这件事情上一世自己还是嫁到姜府之后才知晓的,乐阳怎么会这样早就知晓。

    注意到林婳怀疑的表情,乐阳公主坦然道:“我早叫人将姜大郎君周围出现的女子查清楚,唯有这位表妹,似乎对他是情深似海的模样,想来上次夏至节,与他一同出游的也是这位表妹。你那次说的,便是她吧?”

    林婳表情有些犹豫,她思量过三,还是开口道:“殿下既然已知晓姜大郎君他心有所属,横刀夺爱也不像是殿下会做的事情。”

    “不错。”乐阳点头,“所以就要让她自己退位。”

    林婳刚要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乐阳瞥了她一眼:“我都打听过了,那女子不过是姜家主母旁支的亲戚,家远在南州,这样的女子,如何匹配得上姜大郎君,待过几日,我将她请进宫中,示威一二,她便再不敢肖想了。”

    林婳听到此处,便明白了,上一世她与乐阳争姜大郎君之时,为何她好几次将自己往宫中请,只为了显摆那些圣上御赐,而林婳也能从父兄那里得来的珍宝。

    她低头开始梳理卷宗,只当自己没有听见乐阳的声音一般。

    当日夜里,林婳便做了个噩梦。

    梦中她见到了上一世的姜桓,冷眼看着这一世的姜桓同他表露心意,看着她收下姜桓的簪子,看她去看望姜桓卧病,在她还要同姜桓说话之时,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林婳挣脱不得,惊慌地看向姜桓,梦中的姜桓目光中全是恨意,他冷声道:“你已夺了我的上一世,凭什么连这一世也要占了!”好像恨不得真杀死了她。

    “你欺他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不知你本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倘若将那些事情全告诉他,他还会喜欢你吗?”上一世的姜桓怨毒地问她。

    画面一转,这一世的姜桓也同样冷然看着她,怀中揽着的是穿着绿衣裙的表妹:“从前我未识清自己的心,我心中牵绊的,一直是表妹一人。”

    姜桓怀中的赵莺莺伏在姜桓的怀中用帕子掩着唇角轻笑,好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从梦中醒来之时,林婳汗涔涔一身冷,只觉慌乱无比。

    简竹见她额上全是细汗,嘴唇也发白,忙用热水浸了帕子帮她擦汗:“姑娘可是魇着了?”

    林婳不住的喘息,梦里的场景好像真的一般,哪怕醒来后都清晰无比,她最后长出一口气道:“只盼着是梦。”心里头不住的发凉。

    姜桓房中,他悠悠转醒之时已是那日黄昏之后,向白见姜桓醒来,忙倒了热茶,又上前去要扶姜桓。他身上的伤势只怕暂时要起身是有些难了,只能暂且卧床将养。

    姜桓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处,往房内看了一圈,最后目光才落到在自己跟前的向白身上:“人呢?”

    向白以为他问的是大夫,于是立即答道:“大夫去了主母那里,只与她说过大郎君的伤势,主母虽顾着主君怒火没来,但心中还是挂念大郎君的。”

    见姜桓不为所动,向白才知自己答错了,他想了想,又道:“表姑娘见大郎君你未醒来,送了些汤药便又回院中了,还说大郎君你有什么动静都同她那边说一声。”

    姜桓的表情已有几分不耐:“她来过了?”他抬手从向白端来的托盘中取了一块方帕,见了水,将手细细擦了一遍,“我这边院里的动静什么时候还需要给表姑娘院里说了。”

    “那大郎君问的是?”向白不解地看他。

    “林。”姜桓将方帕往托盘上一扔,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好像那便是他要看见的人一样。

    “哦林,原来是林大姑娘,林大姑娘已经走了。”向白这才恍然大悟,他莫名的后背出了冷汗,方才大郎君的眼神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叫人毛骨悚然。

    “什么时候走的?”姜桓皱眉问道,“我记得,我中途醒来时她尚在。”

    “是,不过姜大郎君后来又晕倒了,林大姑娘自然也不会一直在这候着你醒来,便离开了。”向白从善如流解释道。

    姜桓却冷着脸:“不对,表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向白也不知姜桓是如何想的,一会儿不让他提表姑娘,一会儿又念起表姑娘了,只能如实回忆道:“表姑娘,表姑娘来时,林大姑娘还在呢,林大姑娘走时还同表姑娘道别了呢,大郎君……”他很快回忆完,便见他家大郎君表情更阴沉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接着往下说了。

    “我知道了。”姜桓沉声应了一声。

    之后几日,姜桓都没有再见过林婳,他不顾身上伤未好,提早去了礼部,前来同自己交代卷宗的也是乐阳公主那边的人,林婳不打算再见他一般,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留在碧华殿内看卷宗。

    姜桓只好寻了个由头到她那一处去找她,林婳听通传说是新的卷宗送到了,还以为是宫中下人,头也不抬继续伏案,待听见那细微动静停下之后下人还未离开之时,才抬头看去,发觉眼前之人竟然是几日未见的姜桓。

    她一下惊了,姜桓分明身上才受了重伤,怎的这会儿不好好在家中养着,又亲自跑来送什么卷宗。

    林婳往那一叠卷宗上看着,心中有许多的怨念和思绪要发,但眼前人是姜桓,她现下不愿同他多说什么,所以只僵硬地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他。

    “听闻林大姑娘前几日曾来府上看过我,绥安特地前来道谢。”姜桓像是看不出她刻意避着自己一般,还特地往前一步,走到跟前同她见礼。

    “我那日是奉乐阳公主之命前去,姜大郎君谢错人了。”林婳目光往对面书案上一看,乐阳公主平日里说得时候倒是挺积极的,每每到了实在该在的时候,便又不知被叫到那处去了。

    此时书阁当中,只剩下林婳与姜桓两人。

    姜桓目光暗了暗:“既然绥安见到的是姑娘,自然还是该谢过林大姑娘的。”他看着林婳,话锋一转,“听闻林大姑娘那日在家中还见到了绥安的表妹。”

    林婳目光冷了几分,点头:“姜大郎君的表妹对你一往情深,既然姜大郎君也对她那般深情,便最好不要辜负。”

    “林大姑娘以为我与她有深情?”姜桓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认真道,“我今日前来便是怕姑娘误会此事,自古以来,男儿向来多情,但我姜绥安的心从来只为一人动过。”

    林婳目光触及他灼热的目光,似乎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连忙否认道:“我没有误会此事。”

    但她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至少梦中现如今的姜桓掐着自己脖子的事情不会发生了。

    “我已有好几日不见林大姑娘的身影。”姜桓轻声道,到底身体还没有恢复好便来处理事务,今日又搬了重物,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林婳皱眉看着他分明已然支撑不住却还要硬撑的样子,她有些恼火,道:“卷宗之事繁杂众多,我忙一些本是应该的,况且,我那日在城东玉料铺见到了大郎君的引荐信。”

    姜桓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方才的神情:“引荐信?”

    林婳点头,她用质疑的目光看向姜桓:“你用自己的声名去换钱财?”

    姜桓摇头:“是换心爱之物。”

    林婳不解。

    “那羊脂白玉是京城中上好的美玉,我一见那玉便觉该戴在美好之人的身上,于是便将那玉料雕成芍药,送到你手中,不过是用名声换来心爱之物,这有何不可?”姜桓浅笑着同她解释。

    林婳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好似没什么问题,那玉料到底充当的不是银钱作用,姜大郎君也从来不至于为了银钱如此。

    她有些被姜桓说动了,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姜桓仍然朝她看着,语气温柔似哄似纵:“姑娘还生绥安的气吗?”

    林婳觉得与他的言语莫名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暧昧当中,分明她一开始本没有想要这样的解释,也不是要他来哄自己,这样却好像两人本来便多亲密一般。

    她觉得十分不自在。

    林婳摇头,她心底多少还是有不安的,因为那个梦,因为梦中上一世的姜桓掐着自己的脖子。

    可这件事情她并不能直接问姜桓,也不知应该如何问他,但总归现在的姜桓并没有表现出他知晓上一世事情的样子,林婳稍稍放心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林婳自然不可能直接怪姜桓, 她最后给姜桓的回应便是摇了摇头。

    姜桓好似就只是为了她这一个回答而来的,在得到林婳没有生他的气之后, 他才满意离开。林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最终还是没忍心,叫人去送了药给姜桓。

    乐阳公主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她进来的时候面上尚且挺喜悦的, 林婳太熟悉乐阳这种表情了,上一世每次她要跟自己搞事的时候,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果不其然, 乐阳没一会儿便同林婳说了她的计划,她打算过两日在宫中举办赏花宴,为此还特地请了各家姑娘前来, 其中便有姜府的赵莺莺。

    乐阳公主颇为得意:“听闻她从前在南州之时, 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女,我赏花吟诗为名,请她前来也算是十分合理之事。那女子得了请帖不知要多高兴呢。”

    林婳神色淡淡,她前日已经在姜府中见过了赵莺莺, 那女子与上一世一样不安分。

    乐阳公主见林婳听到姜大郎君表妹之后, 便表情阴郁,便问她:“莫非你不喜欢姜大郎君这位表妹?”

    林婳被她戳破了心思, 抬眼去看她。

    她当然不喜欢赵莺莺,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相比较赵莺莺,她甚至觉得上辈子便一直同自己作对的乐阳公主更可爱一些。

    乐阳公主狐疑地看着林婳:“我不喜欢她,是因为我在意姜大郎君, 你为何也不喜欢她?莫非你又对姜大郎君起了心思?”

    “讨厌一个人的原因有很多, 殿下, 即便她与姜大郎君并无关系,我也还是不喜欢她。”林婳如实回答。

    乐阳公主却总觉得她奇怪,纵然林婳这话叫她确实松了一口气,京城中喜欢姜大郎君的人众多,但她总觉得,唯一能算得上自己对手,会和自己争的人,只有眼前的林婳一个。

    很快,便到了三日后的赏花宴,赵莺莺也确实拿了请帖进了宫。

    许多世家女子皆是私底下有私交的,在赏花宴开始之前便三三两两聚在了一处闲聊,赵莺莺孤身一人来京城,姜母纵然偏爱她,但是向来不出入这样的场合,自然也不会替她笼络交好。

    但赵莺莺不愧是赵莺莺,在林婳与乐阳公主到的时候,她身旁正围着两个女子同她说笑,她们口中谈及的,便是姜大郎君。

    险些忘记了,她还有个姜大郎君表妹的身份,姜大郎君这个名号在世家女子中也是不少人的仰慕对象,也难怪她这样快便能同其他人打成一片。

    乐阳公主特地晚来了一会儿,便是为了要看她没人理出丑,谁知没看成,她不禁有几分恼火。

    林婳自知自己吟诗水平不高,今日原本是没打算凑这个热闹,可朝华公主今日特地给她们两人放了一日假,林婳便只好也跟着来了。

    赵莺莺远远见着乐阳公主来了,也不同周遭人闲聊了,便往乐阳公主这个方向前来,朝她盈盈拜倒:“莺莺见过公主殿下,今日受殿下相邀前来宫中赏花之宴,莺莺心中感激。”

    说着,便抬眼望向乐阳公主,眼中是感谢与楚楚可怜交加。

    对上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对她又是恭维尊敬如此,乐阳公主便是原先有怒火,此时也发不出来,只挥了挥手:“起来吧,不必多礼。”

    赵莺莺站直了身子后,目光却是落在了林婳身上,一副十分意外的表情:“那日在府中相见,林大姑娘匆匆离开了,今日有幸又能得见林大姑娘,还望姑娘莫生莺莺的气。”

    说着,便又朝林婳行了礼。

    林婳远以为今日前来,最多不过看一看乐阳与赵莺莺的戏,不想这一出戏原来还会将自己牵扯其中,她看着赵莺莺刻意的目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乐阳看了看跪倒的赵莺莺,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心情不悦的林婳,出声发问:“生气?你们二人还曾有过什么恩怨?”

    林婳见状欲要开口解释,不过没等自己开口,便被赵莺莺抢了先:“那日林大姑娘来府中看望表哥之时,莺莺一时顾及表哥身体照顾,忘了林大姑娘也在,一时有所疏忽,后来见林大姑娘神情不悦,这才反应过来,是莺莺错了。”

    林婳听她一番话是在认错,可听到旁人耳中倒成了林婳莫名吃酸醋,连人家姜府府内的事情也要干扰。

    不知情的人这会儿已经觉得林婳便是因为心悦姜大郎君,才对姜大郎君府上的表妹如此。

    再看乐阳公主的表情,果真已经有些犹豫了,她皱眉看向林婳:“她说的可是真的?”

    “我那日去姜府看望姜大郎君,是替乐阳公主去的,至于你所言生气,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听了姜大郎君的病症,便回了宫中禀报殿下了,这些殿下都是知晓的。”林婳看着赵莺莺平淡叙述道,说到最后,又重新看向乐阳公主。

    乐阳公主将两人看了一会儿,最后才开口道:“罢了,你先起来,今日是赏花宴,你一直跪着成何体统。”

    说着也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赵莺莺见状起身,挑衅地看向林婳。

    林婳实在不知晓,分明这一世自己也没有非要嫁到姜府,赵莺莺为何这样早便开始记恨自己了。

    方才已有人提议击鼓传花作诗,不过乐阳公主没到,参与的人不多,也都是在小打小闹,这会儿见人齐了,才又有人重新提议继续这个玩法,传到的人作诗吟咏一番今日场上所有的花。

    这是个老玩法了,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宴会上的人。

    赵莺莺见状开口:“莺莺在京城中初来乍到,并不了解这京中的才女,不过那日表哥提到过,夏至节同林大姑娘曾一起猜过灯谜,想来林大姑娘的学识定然是顶尖的。”

    她说着,便将话题引到了林婳身上。

    林婳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今日宴会开始到见到乐阳公主为止,赵莺莺为何没有半分慌乱,原来竟然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那边乐阳公主果真变了脸色,她之前派人去查还未查到,原来最后与姜大郎君同游的竟然是林婳!

    这个消息惊得在场的其他世家女子也不免朝林婳侧目,姜大郎君的声名甚广,偏又洁身自好,也没听说过会说哪家姑娘,这样的身份在旁人看来便是上好的驸马人选,哪怕圣上只怕也看好了他。

    谁知道,姜大郎君竟然在夏至节与林家那个不通诗书的林大姑娘同游了,着实叫人惊讶。

    这其中最生气的自然还要属乐阳,她是信了林婳不会与姜桓有瓜葛,才那般信任她,可谁知她背地里竟然已经同姜大郎君这般亲近。

    林婳当时答应下来便知道有一日乐阳公主会知晓,只是没想过是被赵莺莺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她笑着看向赵莺莺:“赵姑娘在姜府中留的时间不长,关心姜大郎君的事情却是不少。”

    赵莺莺低头不语。

    她后头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先回去休息。

    乐阳公主见她离开,很快跟了上去,两人出了宴会的大殿,乐阳公主才冷声问她:“这便是你说的对姜大郎君没有旁的情意?”

    “不管殿下信不信,我那日前去,只是一个意外。”林婳低声道。

    “真的?”乐阳公主狐疑道。

    “殿下,你真的喜欢姜大郎君吗?”林婳反而开口道。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自然喜欢!”乐阳公主皱眉道,“姜大郎君他名满燕华,是可以与已去的薛大将军比较之人。我父皇常说,天底下只有一个绥安郎,那样一个如玉郎君谁会不喜欢?”

    林婳没出声,她也是在方才见了赵莺莺的可笑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一世真的不懂姜桓,他那样一个清冷朗月之人,怎么会喜欢赵莺莺。

    姜桓昨日同她解释时,她还有些将信将疑,但眼下,她却觉得上一世同赵莺莺较劲了那么久的自己十分可笑。

    “你……你怎么了?”乐阳公主见林婳长久没有说话,有些犹豫地问她。

    林婳摇头:“没怎么,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你,总之姜大郎君是本公主要的人,就算你之前真的有不得已的原因同他一起出游过,后面也不允许了。你听到了没有,林婳?”乐阳公主颐指气使道。

    “知道了,殿下。”林婳觉得有些好笑,她连自己的醋都不吃,还说喜欢姜桓。

    乐阳公主这才安心放她离开。

    赏花宴还是要继续的,乐阳公主之前打听来的消息确实没错,赵莺莺的才女之名并非浪得虚名,今日这一番击鼓传花,魁首便是她。乐阳公主原本还想要给这表妹一些厉害瞧瞧,谁知道,先看了赵莺莺的厉害。

    另一头,本在宫中同太傅汇报考试司事务的姜桓,也听到了宫内的风声。

    姜桓在听到赵莺莺入宫同林婳她们一同赏花之时,表情便已变了,在得知她说出了林婳夏至节与姜桓同游的事情之后,姜桓的脸色更是冷了下来。

    他离开礼部,先去的便是林婳所在的书阁,并没有得见林婳。

    姜桓从碧华殿离开的时候,正撞上了宫中的宫人,还以为姜桓是要接了表妹一同乘马车回家里,便同他指了路,表示赵莺莺等会儿便出来了。

    宫人这边同姜桓指了路,另一边便去了赏花宴上,同赵莺莺知会了这件事情。

    赏花宴将散,赵莺莺也意外姜桓竟然今日会特地来同自己一起回府,她心中不免多了许多遐想,以为表哥或是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好。

    这般想着,赵莺莺往外走的步子也着急了不少,恨不能下一刻便见着表哥,同她说话。

    到了宫门口,赵莺莺远远瞧见府中的马车,以及立在马车一旁,静候着的姜桓。

    见下人通传的消息是真,赵莺莺不由得目光亮了一下,匆匆往马车跟前走去,越走到跟前,便越瞧得清楚姜桓的一张脸,如霜冻了一般,十分冰冷。

    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赵莺莺的好心情已没了,只剩下满心的奇怪与怀疑,她走到跟前如往常一般同姜桓见了礼:“表哥,可是等久了?”

    姜桓抬眸看向她,那双眸子似带着剑刃,锋利尖锐,刮骨见血。

    赵莺莺心中陡然一凉,觉出一分不妙。

    下一刻,便见姜桓抬手,指尖扣住她脆弱的脖子,声音冰冷:“上次在府上,我曾同你说过别去招她,看来你忘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赵莺莺脊背生了一层汗, 她打了个寒战,颤颤巍巍道:“表、表哥?”

    姜桓之前确实警告过赵莺莺不要去招惹林婳, 不过那会儿赵莺莺正忙着吃林婳的醋, 自然也没有将自己这个向来守着规矩的正人君子表哥的警告听进耳朵里。

    现在四目相对,他冰冷的指尖掐在她最细弱的脖颈之处,赵莺莺清晰地感受到, 他想要杀了自己。

    “表哥,莺莺、莺莺知道错了,莺莺再也不敢招惹林大姑娘了。”赵莺莺慌忙认错, 她几乎吓出了眼泪,又怕姜桓因此对她更加厌恶,硬生生将眼泪忍住了, 眼眶都红了。

    “回去吧。”姜桓松了手, 也收回了目光,好像她是个什么不值得他分一丝目光的废物一般。

    他的力气不小,这样忽的松开手,赵莺莺又被吓得腿软, 仓皇之际便跌坐在了地上, 但这一次,她已经不敢再撒娇卖乖让表哥将自己扶起来了。

    她恨不能立即在姜桓眼前消失。

    待赵莺莺坐上了马车, 姜桓原本打算出宫, 又想到什么一般, 转头往身后望去,他唇角微微上扬着,侧面看着像是在浅笑一样, 向虚空的位置看了一眼。

    方才跟在赵莺莺身后出来的乐阳公主全然傻了眼, 在发觉姜桓似乎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的时候, 她险些跌倒。

    身旁的宫人不知乐阳公主在怕什么,只以为是她没站稳,及时将她扶住。

    乐阳失了魂一般被人扶住回了宫,下人们原本要将扶往她自己的宫殿,但乐阳公主却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非要去碧华殿找林婳。

    寻常时候,乐阳公主虽然总爱提些过分的要求,但也没有这般奇怪过,倒好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下人们自然不敢耽搁,跟在乐阳公主身后便往碧华殿去了。

    林婳还在寝房内歇息,她其实也睡不着,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叫她总不自觉去回想上一世的事情。倘若姜桓真的从未喜欢过赵莺莺,那她上一世岂不是便被赵莺莺给耍了一辈子。

    她最早见到赵莺莺,是在敬了姜母婆母茶之后,赵莺莺便到她的身边服侍,那会儿姜桓推脱有事,并没有同她在一处。

    姜母是如何同林婳介绍赵莺莺的来着,她是姜桓的表妹,若无林家横插这一脚,嫁到姜府的人本该是她。

    敬茶当日,姜母这一句话,说得林婳脸面全无。亲事是林家在圣上那里求来的,姜桓不喜欢她,因亲事对她生了厌恶,姜母对她毫不掩饰的嫌弃,只因为她原本给儿子定的娘子是另一个。

    林婳当时只觉得天都塌了。

    再后来,林婳常常见不到姜桓,却总能从各种消息中得来姜桓去看了赵莺莺,姜桓待赵莺莺比她要好上很多。

    时间一久,林婳便笃定了,姜桓心中唯有那赵莺莺一人,而她是破坏了他们两情相悦之人的罪魁祸首,所以纵然那时赵莺莺常在她面前演一些故意恶心自己的戏,林婳也总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她,并没有拿她如何。

    如今想来,还真是便宜了赵莺莺。

    上一世的姜桓纵然不喜欢自己,但定然也不曾喜欢过赵莺莺。

    若非这一世的姜桓同自己说清楚这件事情,只怕林婳重活了一世,还被赵莺莺蒙在鼓里。

    赵莺莺回了姜府之中,便直奔姜母房中,说自己要回南州。姜母以为她进宫之后受了委屈,一开始还好言相劝,可后头无论姜母如何劝,她都好似铁了心要离开。

    姜母无奈,最后严肃地看着赵莺莺:“莺莺,你如实告诉姨母,可是什么人欺负你了?我们姜家虽然无权无势,可也不是白在京城中待着的,若真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尽管告诉姨母,便是没有姨母,还有你表哥为你做主!”

    原本便抽抽噎噎的赵莺莺,在听到她提及表哥之后,直接便噤了声,只一个劲儿摇头说自己只是想家了。

    姜母见状更加心疼她,还要开口相劝,便听门口传来姜桓的声音:“她也不是三岁孩童,自有自己的主意,姜家虽好,到底不是她的家,她想家了也正常。”

    姜母突然听到姜桓的声音,本就一惊,再听他说出这样凉薄的话,不免又拉下了脸:“你表妹哭着闹着要回家,你不帮着我劝劝,怎的还说这样欠妥的话?”

    姜桓不接她的话,只负手立在一旁淡淡地看着赵莺莺与姜母。

    赵莺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从姜母的怀中挣脱出来,又朝她行了礼:“得姨母一番照料,莺莺感激不尽,只是莺莺到底还是想回南州,莺莺已离家许久,实在想念。”

    “你那家中已没了父母,有何可想念的?”姜母皱眉看着她。

    “虽无父母,却有亲兄。”赵莺莺垂泪说了最后一句,便起身往自己房中收拾东西了。

    姜母看着匆匆离开的赵莺莺,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清冷着一张脸的姜桓,越发狐疑:“大郎,莫非你表妹是你赶走的?”

    姜桓只淡淡地看着她,没吭声。

    姜母自己很快便否定了这个猜测,今日姜桓的许多举动虽然确实出格了些,但想来也不至于做出将自己孤苦的表妹赶回家的事情。

    姜桓向来知礼节,懂进退,哪怕从前再如何不喜欢那表妹,但顾及着表妹的面子,也从未真的让她太过难看。

    “也不知莺莺这闹的是哪门子脾气,她最是听你的话,你若能劝,等会儿还是去劝劝她。她南州家中的兄长,豺狼虎豹一般,她一个弱女子在那家中如何能活得下去。”姜母最后只是低声道。

    她又想起来什么,看着姜桓单薄的身子叮嘱道:“对了,你身子本没好,这样着急去宫里忙考试司的事情是要如何,既然这会儿回来得早便好好去房中歇着,将身子养好才是大事。”

    “知道了。”姜桓应了一声,便从姜母的房中离开了。

    赵莺莺是当真在房中开始收拾东西了,她巴结表哥不过是知道表哥前途无量,想靠着他飞黄腾达,可如今这表哥并非她的参天摇钱树,竟是会咬人的毒蛇,她吓也吓死了,哪里还敢招惹半分。

    姜桓到了她的院落外,只留下了一句话:“别耽搁时候。”

    赵莺莺听见他的声音肩膀便下意识跟着颤了一下,收拾行李的动作也更麻利了些。

    另一边,乐阳公主知道林婳已经歇下了,左右看了一遍,只觉不信,还要前去敲门。

    林婳是没睡着,但也是和衣躺在了床上的,见她闹得厉害,便起身穿了外衣前去开门:“殿下这又是闹得哪门子事情?赏花宴可结束了?莫非是没评上魁首生气了?”

    不应该啊。

    “我方才见着姜大郎君,那个表妹,他们……”乐阳公主匆匆赶来,方才敲林婳的门的时候也半点儿没给自己省力气,此时吞吞吐吐半点,最后变成了一句质问,“你说你不喜欢姜大郎君,这话可当真?”

    林婳万万没有想到,她敲了自己的门半晌,最后说的还是这件事情。

    “我本来是不喜欢的,但殿下你若再多问几遍,想来我就要喜欢了。”林婳故意道。

    “你,你千万不能喜欢他。”乐阳公主像是听到了什么惊惧的事情一般,朝她强调道,“我这次不是因为我喜欢他才不叫你喜欢的。”

    林婳挑眉看她,甚至怀疑乐阳公主莫不是又听了谁的谗言,想到了这个方法来劝阻自己的情敌。

    “他跟表面上看着完全不一样,他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乐阳公主又强调道。

    林婳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殿下提醒。”

    乐阳公主见林婳根本不相信自己,不禁有些着急,但一想到姜桓转过身来浅笑着看她的那个眼神,乐阳便不住脊背发凉,那好像是被什么阴森的野兽盯上了一般的恐惧感。

    被那个眼神吓住,乐阳不敢直接开口同林婳说她当时看到了什么场景,又或者说,姜桓圣人的形象传播太广,那样的事情说出来,她笃定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她的话。

    也正因此,乐阳公主才觉得更可怕。

    那位姜大郎君,一直伪装成温文尔雅的模样,叫天下人都以他为君子,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这日乐阳公主匆匆忙忙扰了林婳歇息,最后只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到最后,林婳只听出了乐阳公主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还有乐阳公主好像在提醒自己,远离姜大郎君。

    那日之后,乐阳公主安分了不少,也不在林婳面前提及姜大郎君了。

    转了性子的乐阳公主每日都很安静,朝华公主将她的变化看在眼中,也不觉得奇怪。

    直到一日,乐阳公主的贴身宫人同她通报了消息,乐阳公主才又露出了那种受到了惊吓般的目光。林婳离乐阳公主本就距离不远,她也听到了,姜家府中住了许久的赵莺莺,要离开了。

    林婳看了一眼乐阳公主的表情,之前一直想要将姜桓身边女子都驱逐干净的乐阳公主,这会儿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却是十分奇怪。

    上一世,直到林婳离世,赵莺莺都好好地在姜府中待着,赵莺莺自己看着也不像是愿意离开姜府的模样,又有姜母护着,这一世,她怎的这样快便离开了。

    林婳想起那日乐阳公主的奇怪举动,她看向乐阳公主:“殿下那日匆忙来找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姜大郎君掐着赵姑娘的脖子,好像要杀了她一般。”乐阳公主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了,她还不忘强调,“他当时的表情,不似作伪,和平常的模样大不相同。”

    乐阳公主紧紧盯着林婳的表情,不肯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生怕她不相信自己一般。

    于是她便听到林婳眼睛也不眨,接着问她:“殿下你可肯定当时没有看错人?”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我当时是跟在赵姑娘身后出去的, 能被下人带到姜家马车附近的,除了姜大郎君还能有谁?”乐阳公主见她还是不信, 语气中已经有几分着急。

    林婳看得出乐阳公主的语气不似作伪, 也就是说,现在在他们面前的姜桓全是伪装出来的。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来上一世整日与朝中权贵打交道的姜桓, 那时的她还在想,那些权贵最讨厌的便是清高之人,偏他生了那样的模样、那样的性子, 想要同京中权贵来往只怕并不容易。

    原来她的那份担忧竟是白想了。

    乐阳公主见林婳一直默不作声,还以为她因为从前的事情怀疑自己,索性说出自己知道的另外一件事情:“而且, 霍家之事, 姜大郎君他也有参与。”

    “什么?”这下林婳属实是被震惊了,她手上拿着的卷宗散落在桌上,卷轴骨碌碌地滚到了桌底下,但她全然未意识到。

    她还以为, 姜桓只是伪装出了一副模样来对其他人, 这于她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干系,可是霍家……

    “你应该已经知道霍家当初与那府州的来往书信全是朝华送去的了, 但当初, 最早提醒她攻其薄弱的, 就是姜大郎君。”乐阳公主扔下最后一剂猛药。

    她当时只是觉得朝华行踪太过神秘,也十分反常,见朝华私底下与姜桓相会, 还以为两人是私相授受, 可谁知, 正听到了霍家之事。

    当时的乐阳公主没有放进心里,现在见了姜桓的另一副模样,再想起来当时两人的谈话,乐阳公主只觉得毛骨悚然。

    此事实在太突破林婳的想象,她久久都没有顾得上来说话。

    她将霍家之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霍家遭殃的直接原因便是惹得圣上猜疑。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影响原因,便是这一世的林婳与霍以来往太密。她之前一直以为,是前后两世这样的变化,才导致上一世并没有出事的霍家在自己重生之后糟了祸患。

    可实际上,改变的因素太多了。

    比上一世提前很久接触晋王的姜桓,其实已经和上一世不同了。

    林婳仔细想想姜桓其人,心中只觉十分可怕。她上一世成亲七年也没有看懂的人,这一世变得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她便更看不懂了。

    姜桓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费尽心思将霍家害成如今这般模样,霍家人如今只能远离京城。前后这样多的事情,他竟伪装得这样好,还叫林婳以为他为了霍家之事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对他心存愧疚。

    想到他同自己说话时,脸上常常带着温和的笑意,那笑意背后,究竟藏了几分算计,又有几分是嘲笑?

    嘲笑她拜倒在他精湛的演技之下,冷眼看着她为了他早已经算计好死局奔走徒劳,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她又记起,彼时姜桓说他在梦中看到自己哭泣。莫非他有了上一世的记忆,知晓了上一世的许多事情,见她死了也仍十分不甘心,特地来报复自己。

    林婳每多想一分,心中便更凉一分。

    可分明,上一世林家已经被他逼到没有退路了,后来自己这条命也还给了他,即便是这样,他也仍不满足吗?

    乐阳公主见林婳脸上发白,不由连声叫她:“林婳?林婳?你怎么了?”

    “我没事。”林婳虚弱地应了一声。

    “我只是特地来提醒你的,总之姜大郎君这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虽然之前一直嫉妒你得了姜大郎君青眼,常常在学堂照顾你,可现如今还是想劝你多保重。”

    “这些话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林婳其实心中已经信了许多,许多过往的蛛丝马迹一一浮现,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的姜桓,都叫她忍不住去怀疑姜桓,“这件事情到底如何,我还得与姜大郎君说了话才能知晓。”

    乐阳公主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林婳,最后只无奈道:“行吧,你尽管去问他,可别到时候暴露了什么被他发现就好。”

    于是当天,林婳又同朝华公主告了假,说是要回林府一趟,朝华公主看着她,表情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允了。

    林婳叫人给姜桓带去了信,约他在如意斋见面。

    这个地方很特殊,林婳这一世,头一次见到姜桓与晋王私底下有来往便是在此处,那会儿林婳只是觉出不大寻常,却没有细想,但想来那个时候,姜桓已经将自己和霍以的关系看了个透。

    林婳到的时候,姜桓已经到了。

    如意斋的老板认识林婳,见到她来了,还以为是和往常一样要上新的点心,但林婳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便往里头走去。

    在知道姜桓有另一副面目之后,还特地将他找来此处说话,林婳心中是十分忐忑的,她藏在袖中手心全是冷汗,在走进去前,林婳还在心中给做了许久的准备这才恢复了往常一般的神情,坐在了姜桓的对面。

    姜桓见她前来,温和地同她见礼问好。

    他先看到了她,然后看到了她发间簪着的白玉芍药簪,目光顿了顿,才重新看向她,目光柔和了不少,方才遮掩的情谊,这才泄露了几分。

    “看来姑娘很喜欢这个簪子?”姜桓给林婳倒了一杯茶,顺口问道。

    “芍药本就是我所爱。”林婳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有些许的不自在,许是因为他为自己倒茶的动作太自然,让林婳一时间推脱也不是,接下又心生怪异。

    “知道了。”

    “听闻赵姑娘前两日离开了?”林婳开口试探道,她想了许久,觉得还是从赵莺莺开始问比较好。

    “对,想家了。”姜桓简单答了一句,便将一旁刚出锅的桂圆糕、玫瑰糖糕、梅花酥酪摆在了她的面前。

    林婳没动梅花酥酪,尝了一口桂圆糕,味道十分清淡,又试了一口玫瑰糖糕,还是她以往喜欢的口味,味道合宜。林婳目光注意着姜桓的表情,追问道:“听闻赵姑娘已经在姜府中留了数日,怎的又突然离开了?”

    姜桓从一旁取了一个汤勺,随意地将梅花酥酪碗中的花梗捞出,放在一旁的空碗之中。

    他抬眼往林婳脸上看了一眼,正捕捉到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你很关心她?”

    “我……”林婳想起,这一世的自己,本应与赵莺莺没有什么恩怨与交情才对,这样过分的关切,反而容易惹人怀疑,“我上次赏花宴时见过她,被她的才华折服,便留了些印象。”

    这么说也没错,上次赏花宴,赵莺莺确实可以说是大出风头,若非她离京得早,在京城贵女的吟诗赏花宴之中争个一席之地不成问题。

    “我也不知,这听她说思念家人,想要早日归家,便叫人送她回去了。”姜桓这才详细解释了一番,又顺手将她尝过之后没动的几个糕点挪得远了些。

    虽然这话听在林婳耳中,和方才那句解释没有什么区别。姜桓方才将别的盘子挪远了,那碗酥酪便离她近了,她看得有几分眼馋。

    “大郎君上次说在梦中梦到了我哭泣,是什么意思?”林婳看着姜桓,突然发问。

    姜桓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没忍住,浅笑了一下。

    林婳见他突然笑了,越发觉得姜桓奇怪,她皱眉朝姜桓看去。

    姜桓见她目光严肃,示意自己回答,这才开口解释道:“我之前总会断断续续地梦到姑娘,梦里有些奇怪,姑娘所在之处,是姜家后院,我至今也未能想清楚,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不等林婳开口,他又道:“想来是我实在思慕姑娘,所以才做了如此冒昧之梦,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姜桓说着,耳根已有些发红。

    林婳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个问题,在此时问出来,还逼着姜桓回答自己,实在有些不大恰当。

    她慌张低头,挖了一勺梅花酥酪掩饰自己的尴尬。感受到姜桓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林婳几乎不敢去看他。

    林婳意识到,不管姜桓是不是原来那个姜桓,凭自己的道行都是斗不过他的,还不如趁早躲得远远的,这样最为省事安全。

    姜桓见只是吃一碗梅花酥酪,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复杂,但他却好似格外不厌烦般,便那样静静看着她进食。

    林婳发觉自己在姜桓这里问不出来话之后,已经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又多留了一会儿,才寻个借口匆匆离开。她全然没意识到,只是和姜桓坐在一起吃糕点,她的心情早从一开始的紧张忐忑逐渐缓解下来。

    姜桓静静看着林婳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他才收敛了目光,低头继续吃那碗没吃完的酥酪。

    林婳此次连告了两日假,为的便是能在家中休息一日,此时从如意斋离开之后,她便直往丞相府去了。

    林婳发觉大哥近日是越来越忙了,她近几次回家,有好几次都没有能和大哥好好说上话,想来是入了朝,事情也繁杂些,不像从前那般能管得上林婳。

    她在家留了一日,次日便又去了皇宫之中。正在林府的马车赶往皇宫的小路上时候,被人拦了。

    简竹见状掀了帘子去看:“是谁这样大胆,丞相府的马车也敢拦。”

    车夫同简竹禀报,前头是姜府的马车,简竹一看林婳的眼色,便明白过来,这是前来找林婳的。

    林婳其实也不大明白,姜桓为何特地在这个时候找自己,为何没有提前传信送帖,反而选择了当街拦路这样一个莽撞而无礼的做法,这实在是不像姜桓。

    但一想到那日乐阳公主与林婳所说的姜桓,她又觉得,这好像没有什么稀奇的。

    林婳离了马车,与姜桓在最近的酒楼谈话。

    这时她才发现,眼前的姜桓不大对劲。

    往常的姜桓最是清冷出尘,哪怕是与林婳同坐在如意斋的桌旁,林婳都只会觉得他是仙子下凡。但此刻不同,姜桓外形与往常无甚差异,可眼中却有一种不堪其扰的无奈与颓然。

    这与往日他眼中的气定神闲大不相同,所以叫林婳看得奇怪。

    随即,林婳听到了更是惊世骇俗的故事——姜桓说他的身体中住进了另一个灵魂。

    他说那个人侵占了他的身体,他常常做出与自己意愿不同的事情,醒来后才知晓,是另一个人做的。那个人借着他的身体在精心谋划着一个天大的阴谋,若是不及早制止,只怕后患无穷。

    “帮帮我。”姜桓看着林婳,目光恳切,“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呜哇终于写到了我最期待的修罗场杀姜桓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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